第六章 是可愛的粉紅色
如此分心去在意裴游的注視，果然是學藝不精。
空曠的鯨展廳里，只有砂紙磨泡沫發出的「沙沙」聲。這聲音細碎又有節奏感，交織出特別的韻律，鑽進裴游的耳朵里，撥弄著他的神經。
「她可是孟煩煩的女神呢。」俞小鯨知道裴游背後有孟萬里，有恃無恐，但她恐怕會成為最後背鍋的人，「你不怕得罪她，也不用對她說什麼『我和孟煩煩愛不愛，我是你的人』之類的話吧？」
上次因為蘇遙的事，俞小鯨反應過激，向裴游強調兩人沒有「私人交情」，裴游就很謹慎地跟她保持「師徒關係」。她也很識時務地配合演出，以「徒弟」的身份拉近兩人的距離，畢竟端的是他給的飯碗，還是需要些「私人交情」的。
被孟萬里蓋章「聽不見」是因為「動心」，裴游就請教他「後續怎麼操作」……
「你的人？呵呵。」于瀟水嗤之以鼻，「她是孟千里的女朋友，你這樣給你表哥戴綠帽子，還替她出頭，也太可笑了吧？」
俞小鯨驚得眼睛一瞪，趕緊拉了拉裴游的衣擺，提醒他注意用詞，免得引起誤會。裴游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少安毋躁。
「我家的人奉行『食不言，寢不語』，從不來這種地方，覺得太吵了。」俞小鯨將挑好的烤串交給服務員拿進燒烤間處理，便在裴游面前坐下，吐槽起來，「根本就是偏見，在熱鬧炎熱的夏夜，烤串加可樂，麻辣小龍蝦配冰啤，酣暢淋漓，比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爽多了。」
「是呀，我很好養的。」裴游順著俞小鯨的話，眼角眉梢溢出笑意，「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還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裴游覺得，俞小鯨比光還閃亮，比雪還皎白。她輕輕眨動的睫毛，好似輕柔的羽毛，拂過他的心弦。他聽不見她的心聲，卻聽得見他自己的心弦被撥動時的顫音。
「小游，你突然『聽不見』她，又突然看她越發的可愛，為什麼？」孟萬里卻笑著反問，「是什麼堵塞了你的耳朵，又是什麼蒙蔽了你的眼睛？」
裴游的視線彷彿灼熱的光，投射而來，俞小鯨成了靶心。她像是被捕獵者鎖定的獵物，感覺渾身熱辣辣的，心裏還有些發毛。自從孟萬里探訪過鯨展廳，裴游就變得古里古怪，開始莫名其妙地對她進行「盯梢」。為了避免「對上眼」的尷尬，她就假裝感覺不到他的目光，專註手中的工作。
俞小鯨就是普通人，喜歡普通的東西，這些普通得俯拾皆是的「人間煙火」，有著最鮮活最平實的美好，她一點都不遺憾跟俞家的「神仙們」吃不到一起，聊不到一起。
俞小鯨只能這樣猜測，盡量讓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先靜靜地看裴游表演吧。於是，她稍稍側過身，瞥見對面的于瀟水，對裴游的聲明相當不以為然。
裴游看向在冰櫃前挑選食材的俞小鯨，她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臉上的雀躍歡欣說明她對美味有著最大的期待，讓他忍不住想象她帶來的「人間煙火」究竟有多美味。
蘇遙猶如一枚隨時投向俞小鯨心湖都會激起波瀾的石子，而裴游就像個淘氣的孩子，很喜歡拿這枚石子「打水漂」。
確認過眼神，是福利啊。俞小鯨的眼睛開始發亮，在心裏打起了她的小算盤。孟煩煩每次搞聚餐，都喜歡去一些奇奇怪怪的餐廳，比如衛生間主題餐廳、全昆蟲菜譜餐廳、廢棄飛機餐廳……海洋館的人吃過兩次以後，都覺得跟著孟煩煩想吃免費的聚餐實在太折騰，就都不奉陪了，每次都將她推出去當代表陪老闆聚餐，誰讓她是鯨鯨海洋館官方認證的吉祥物呢。
俞小鯨默默地在心底吐槽，腦海里冷不防地冒出裴游變成小虎鯨蹭著她手掌撒嬌的畫面。呃，意外地有點可愛呢。
「沒有。」孟萬里體會不到孟千里所說的「小怪物醒了」的感覺，「操的心倒是不少。」
俞小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專心，重新動起手來，細細地磨著泡沫，將稜角磨得光滑。手撫過去，細膩的觸感讓她的心裏升起了滿足感。花了近兩個小時，磨完這一節的泡沫雕塑，她才停下手，轉頭看向裴游，想報告進度，順便向師父邀功。
這種感覺微妙又陌生，令他分心在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製造出這些聲響的人——俞小鯨。她正在心無旁騖地用砂紙打磨泡沫，按照他的要求，一點點地磨平切割留下的稜角痕迹。
俞小鯨當然沒意見。裴游去結賬，兩人離開野火燒烤店，慢悠悠地走出了東棠街。
俞小鯨看著自己手邊破碎的蝦殼，兩眼對著裴游放光：「師父，可以教我這一招嗎？」
裴游的目光緩緩地在她伸過來的手上聚焦，猛地回過神來，目光閃爍不定，他猶豫了幾秒，才搭上俞小鯨的手，順勢起身。
裴游一聽，有種膝蓋
wｗｗ.ｈｅtuｂｏoｋ•cｏm•ｃｏm中箭的錯覺，很想給孟千里跪了，他真會形容那種「感覺」。
心裏有了悸動，讓俞小鯨有點慌亂，無法正視裴游。
俞小鯨之前說和他沒有「私人交情」，裴游一想起來就覺得胸口很堵，還特別委屈。他跟人保持距離習慣了，實在不擅長「如何拉近距離」的操作，可又控制不住被俞小鯨吸引，彷彿磁鐵的兩極忍不住想靠近。原來在這方面，他也是需要「師父」的。
俞小鯨不僅上手在裴游腦袋上拍了拍，還湊上前用嘴吹了吹。裴游不由得屏住呼吸，任由她「上下其手」，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心臟瘋狂地鼓噪著。
「嗯……」紅著耳根的裴遊動了動，勉強翻過身，望著俞小鯨，臉頰也泛紅了。
可愛的粉紅色……
等等，裴游的劇本經過孟千里審核了嗎？他如此肆無忌憚地跟于瀟水攤牌，她和孟千里以後在於瀟水面前還要怎麼扮演追星情侶？
「她的事屬於孟家家務，我來處理，你不用出面。」裴游回頭看了一眼俞小鯨，嚴肅地說明立場。
孟萬里語重心長的話語，裴游並不能完全理解，不過他明白目前和俞小鯨的關係確實很脆弱，需要像呵護孩子一樣去維繫。
俞小鯨回過神，上前表示關切：「師父，沒受傷吧？」
「師父這招真厲害，大大地提高了我吃小龍蝦的效率，美味指數暴漲啊。」俞小鯨脫下一次性手套，手指還是沾有小龍蝦的味道，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又舔了舔唇。
裴游受不了自己的心猿意馬，只得雙手捂臉，強迫自己不要去看俞小鯨，免得被發現他在「盯」她，被當成變態……他們剛開的「師徒船」也會翻的。
「要不我們去散步消消食？」裴游抬頭看了看半圓的月亮，建議道。夜色不錯，他還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聽到孟萬里的否定，裴游莫名安心不少。孟萬里對俞小鯨的親切和溫柔……不是動心，太好了。
「得罪于瀟水有什麼不好的。」他握了握拳頭，又鬆了松，「她不爽的話，就讓孟煩煩兜著。」
「當然。」俞小鯨敬仰的目光讓裴游忍不住翹起驕傲的尾巴，「這也是師門福利！」
裴游以前覺得吃飯不過是維持身體機能運轉的必要程序，但看到俞小鯨大快朵頤、毫不做作的吃相以及臉上溢於言表的滿足感和幸福感，讓他也受到了感染。裴游覺得，跟俞小鯨吃東西真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吃進嘴裏的東西都變得無比美味。
「某些方面，千里的神經確實大條，但對於感情，他最為敏感。」孟萬里輕嘆了一口氣，「小游，你問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愛情啊。」
他的人？
俞小鯨怔怔地望著裴游挺直而堅實的背部，他彷彿一座固若金湯的城牆擋在她面前，隔絕了金戈鐵馬，不讓任何敵意碰到她。
「愛讓人盲目，自然也會讓人耳聾。」孟萬里頗有興味地看著晚熟的裴游，「聽說愛情來得突然，會像龍捲風一樣讓人措手不及，看你這樣子，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夕陽西下，灑落一街的暖黃色，也點燃了東棠街的煙火氣。
她的嘴唇被辣得通紅，像嬌艷欲滴的紅玫瑰。看到她這樣的動作，裴游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身上莫名湧起一股燥熱，他端起鋁罐冰啤一口氣灌下去，半晌才平靜下來。
夏夜的晚風，徐徐吹來，吹動裴游額前細碎的劉海，絲絲縷縷，像在竊竊私語，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
裴游放下喝光的鋁罐，看著俞小鯨的紅唇，想到她剛喝過……他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俞小鯨提醒，因為裴游還要開車回家，只能用冰可樂代替冰啤配他的小龍蝦。
「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啊。」孟萬里頗為感慨，「小游，你想要什麼後續？」
俞小鯨盡量平靜地說出「蘇遙」的名字，服務員適時地端上料理好的烤串，各種肉香、麻辣、椒鹽、孜然的味道掩蓋了空氣中的微妙和尷尬。
「你什麼意思？」于瀟水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孟千里說過俞小鯨就是他的小女友，什麼時候不是了？」
「大哥，怎麼辦？」這樣的變化讓裴游無所適從，他下意識地向孟萬里求助。
裴游不耐煩地打斷于瀟水，懶得再廢話，直接抓住俞小鯨的手腕，越過於瀟水離開了。
「不是鴻門宴，是……師門福利！」裴游腦中靈光一閃，「我們是師徒，又一起共事，應該需要定期聚餐……吧？」
「師父，你這樣得罪于瀟水不好吧？」俞小鯨終於拖住了裴游，讓他停下來，低頭看著被他握住的手腕，「還有，你抓得我有點痛。」
心間彷彿有根弦，與之產生共鳴，心跳因此帶上震顫。
對於「聊得來」這件事，一不小心就「翻船」的裴游認為，沒有天賦還是靠後天慢和_圖_書慢努力吧，「尬聊」真的會灰飛煙滅，他心有餘悸。作為「飲食男女」，「吃得來」這件事似乎比較好上手，之前他們一起吃紅豆芋圓仙草凍時，還是很和諧的。
「原來你的人……是這個意思啊。」俞小鯨說不上是鬆口氣，還是有點失落，「師父給徒弟保駕護航，當然沒什麼不對。但是這樣激怒於瀟水，她只會把賬算在我頭上，下次見面就有我好看了。」
「俞小鯨，你果然出牆了！」于瀟水隔著裴游對她喊話，「孟千里那個老男人真滿足不了你嗎？」
「唉……」裴游忍不住伸手捂眼，發出無力的低吟聲。
作為一腳剛踏進雕塑之門的新手，領俞小鯨入門的師父肯定是不放心她的技巧，需要時刻盯著她，以防她一走神就失手毀了他的作品吧？
那時看著孟萬里和俞小鯨舉止親近，曖昧的氣氛意外激起他「嫉妒」的情緒，心慌意亂之下，他就「聽不見」她的心聲。裴游以為只是一時被「嫉妒」沖昏頭，結果卻是「嫉妒」觸發了他和她之間特殊的「開關」。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我不會笑話你的。」俞小鯨端出正經臉，「只是——」
「在我面前，小游當一輩子的孩子都沒關係。」孟萬里向來以裴游的監護人自居，畢竟是他將裴游帶離父母的，「不過，在你動心的人面前，我希望你能將兩人的關係當孩子一樣呵護，直到有一天你們能為彼此負責，在對方面前重新成為孩子。」
裴游摔了個跤，似乎喚醒了體內的「鴕鳥」，埋頭在「泡沫沙」中不打算起來了嗎？
「師父喜歡吃什麼？」
「小鯨，」裴游凝視著她，聲音有些低沉，像在承諾什麼，「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于瀟水不行，孟煩煩不行，就算是大哥也不行。所以，你不需要害怕誰，我就是你的金鐘罩，也是你的鐵布衫。」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穿著紅色高跟鞋的細腿跨了出來，一身白色綴鑽晚禮服的于瀟水從車裡下來，霸氣地伸手攔住裴游和俞小鯨的去路。
漫步林蔭道，黃昏的光透過枝丫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的俞小鯨，輕盈的步子踩在斑駁的光影上，彷彿步步生蓮，有光從她腳下迸裂，灑出了金屑，照亮了她整個人。
在孟萬裏面前，裴游向來不恥下問，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又不想去問有經驗的孟千里，畢竟孟千里結婚、離婚都走一撥了，沒必要向他學習失敗的經驗。
裴游眨了眨眼睛，看著依然迎著夕陽餘暉在發光的俞小鯨，他看她的目光大概真的自帶濾鏡了。
「是蘇遙同學嗎？」裴游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看到俞小鯨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很想給自己一拳。
裴游這才鬆開手，掌中還殘留著肌膚相觸的灼熱感。
俞小鯨瞬間就被裴游的手法吸引了。只見他按了按小龍蝦，又將蝦身往前擠了擠，擠進蝦頭。然後按著蝦頭拔下蝦尾，整塊蝦肉就出現在他的手中，蝦尾和蝦頭放一起，依然是一個完整的小龍蝦。
「可能是錯覺？」孟萬里安撫他，「也許過兩天你又能聽見了。」
俞小鯨脫口而出，便是對他手的恭維，眼神專註又真誠地在欣賞這件佳品，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在「撩」人。
「千里曾經跟我這樣形容『動心』。」孟萬里想起戀愛中的孟千里，彷彿成了詩人，「春雷轟鳴，陣陣響聲，驚醒的並非萬物，而是蟄居在心髒的小怪物。小怪物醒了，心就動了，愛情來了，是可愛的粉紅色。」
「小鯨，你是我的徒弟，當然是我的人。」裴游理所當然地說道，「我護著我的人有什麼不對？」
既然師父要大包大攬，作為徒弟，她就作壁上觀吧。
裴游能雕琢所有想象得出的形狀，卻未曾研究過愛情的樣子，不知該如何下手。
裴游出神地望著俞小鯨，視線在這一刻定格。她微微嘟著嘴，吹著他發間的泡沫碎屑，他聽不見她在想什麼，心裏卻冒出了聲音：可愛，原來女孩子會這麼可愛……
「師父，你太客氣啦。」俞小鯨自然而然地放開裴游的手，掌中仍留有一絲絲涼意，他的手有些冰。她看向他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彷彿精雕細琢過，像藝術品。
俞小鯨與裴游四目相對，此刻，她再遲鈍也讀得出他眼中的保護欲和佔有慾。他將她納入羽翼之下，堅定又霸道地宣告「你是我的人，誰也不能碰」。
裴游又看到了。他不挑食，卻覺得俞小鯨是那一縷最吸引他的人間煙火。
孟萬里告訴他，他對俞小鯨動心了，是愛情。
俞小鯨選中了一間帶有院子的野火燒烤店，讓裴游先入座，她去點菜。坐在露天的位置，身邊有些喧囂的食客，裴游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顯得有些拘謹。他深吸一口氣，便有食物的香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灌入腹中，奇異地緩解了他的拘謹，不由得放鬆下來。
裴游很配合，略過剛才的不和諧，專心跟著俞小鯨擼串。
在俞小鯨眼中，裴游是她欣賞的動物雕塑師Orca，是雇她當助手的裴先生，是教她鯨的知識和雕塑技巧的師父，唯獨不是讓她動心的人。
俞小鯨完全被裴游強勢的節奏帶著走，她頻頻回首去看僵立在路邊的于瀟水，只見於瀟水的表情尷尬，似乎還夾雜著憤怒，帶刺的目光直直射向她。直到于瀟水憤憤地坐車離開，她覺得自己就像諸葛亮半夜開去曹營的草船，全身被「扎」了個遍。
孟萬里說的「吃得來」，他大概明白了。
「當然，這是師門福利，師父請客，徒弟點菜，沒問題。」裴游的錢包也表示，無論在哪裡吃，都沒問題。
裴游心有餘悸地看著俞小鯨，見她沒說話，小心翼翼地開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
「是嗎？」
「我在跟俞小鯨說話。」于瀟水不爽地嗆裴游，「你別護著她這個縮頭烏龜。」
「不用，我們打車……」
投餵魚蝦時，有時會被魚刺、蝦嘴劃破皮，就留下了痕迹。
「師父的手真好看，不愧是雕塑藝術家的手，本身就是完美的雕塑作品。」
擼串擼得慢條斯理的裴游，不知道「續航能力」如何？
他「聽不見」了，真的「聽不見」了。
「師父，我們開吃啦。」
「在大哥面前，我總像個沒主見的孩子……」裴游自知對孟萬里的依賴，有點赧顏地說道，「以後我會盡量少讓大哥操心的。」
周遭的喧囂似乎消失了，空氣也變得安靜。
「什麼意思，你去問孟千里。」裴游的語氣非常強硬，「既然今天我們又遇到了，我就鄭重地提醒你，這個人是我的，你不準碰！俞小鯨不愛孟千里，也不會愛孟千里，她和孟千里沒關係！你有什麼仇什麼怨，只管找孟千里算賬，不要遷怒她，她不是你的出氣筒，也不是你用來丟孟千里的沙包。」
「嗯，是蘇遙同學。」
「大哥，我的病變得奇怪了……」那時，他失措地告訴孟萬里，「我突然聽不見她的心聲了，怎麼辦？」
「師父，徒弟扶你起來吧？」
微熱的氣息觸及頭皮，痒痒的感覺曼延心臟。心間的小鹿彷彿來到了春天的草原，躺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風吹草動，溫柔地拂過肌膚，撓痒痒似的，讓人心曠神怡。
「我可以挑地方嗎？」
「你的手也好看。」裴游的嘴角微微揚起，藏不住被俞小鯨「誇」的愉悅感，「小巧白皙，像溫潤的玉雕。」
裴游在慌什麼？
「她當然不算蔥，她是我的人。」裴游再次強調，「我最後說一次，她從來不是孟千里愛的人，你和孟千里的事不要再扯到她了。」
「她和孟千里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給我說清楚……」
看來裴游也得到了孟萬里真傳的護短功力，作為他的徒弟，俞小鯨是沾光了。
空氣中的曖昧慢慢地發酵、瀰漫。
於是，擼完烤串，俞小鯨又讓服務員上了一份麻辣小龍蝦。她將一次性手套遞給裴游，故作挑釁道：「師父，來戰鬥吧！」
明明是單調枯燥的工作，她卻做得認真而專註，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
「更了解，更親近，更……」涌動的羞恥感令裴游頓住，卻無法對孟萬里掩飾真實的想法，「更好的……關係。」
原來是動心了。
「哈哈。」孟萬里大笑起來，「在這方面，比起千里，你可以說是相當遲鈍了。」
「沒問題，徒弟一定會好好孝敬師父的。」俞小鯨拍了下胸膛，志得意滿，「我這就帶你擼串去，嘗嘗人間煙火的味道。」
日光從鯨展廳偌大的玻璃穹頂傾泄下來，落在俞小鯨身上，像是為她披上光的紗裙。砂紙磨出的泡沫細塵在光亮中飛揚，猶如飄雪圍繞著她起舞。
「師父，你要請我吃飯嗎？」話題太跳躍，俞小鯨小心翼翼地跟裴游確認，「為了獎勵我學得又快又好，還是……鴻門宴？」
俞小鯨的目光閃爍了兩下，定定地望著一臉「禍從口出，完蛋了」的裴游。
「我沒事……呃，讓你見笑了。」
嗯，是可愛的粉紅色。
那天為了跟孟萬里撒嬌，裴游讓她先下班，難道還沒有撒嬌夠嗎？所以現在不斷地用眼神關注她，暗示她提供撒嬌服務？
路燈的光灑在於瀟水身上，她像站在聚光燈下，高傲美麗，這也讓她臉上的憤怒更加明顯。
俞小鯨剛要開口打招呼，猛地被裴游一把拉到身後。她的視線瞬間被擋住，看不到于瀟水的臉。
聞言，裴游感覺心弦不經意間被無形的手「撩」動，有愉悅的顫動在胸間激蕩。俞小鯨似乎很享受「徒弟」的身份，絲毫不掩飾對「師父」的敬仰，總能找到討「師父」開心的方法。
俞小鯨停下手中的m•ｈｅｔｕbｏｏk.cｏm.ｃｏm活，俯身傾向裴游，探出手。
「小鯨，讓你瞧瞧師父的厲害之處！」裴游一本正經地接受俞小鯨的挑釁。作為動物雕塑師，他了解各種鯨類的骨頭結構，自然對其他動物的結構也不會陌生。雖然是第一次吃小龍蝦，但他向俞小鯨展示了華麗的小龍蝦去殼法。
裴游的手不自覺地放在左胸，心髒的跳動確實變得有些不一樣，不是有規律的跳動，而是不安分的躁動，讓心變得痒痒的，不知如何是好。
有些東西，俞小鯨從來沒有得到過，漸漸變得不敢去要……而現在，她仍然不敢要。
上一次掀起的波浪，打翻了「友誼的小船」，而這一次……
正說著，突然有輛車在他們前方急停，刺耳的剎車聲打斷了裴游正在說的話。
「大哥，你……」裴游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心靜一靜，「你動心過嗎？」
「師父，你喝了酒，雖然不多，但還是不要開車了，我打電話叫孟煩煩來接你吧？」
在裴游心裏，孟萬里是無所不能的。他曾深陷泥淖，是孟萬裡帶他離開，給他一片清明的世界，與鯨遨遊在自由的海洋里。或許因為孟萬里太強大，所以看見俞小鯨對他展現乖巧和溫順，一副被馴養的樣子，裴游才會瞬間心慌意亂，才會嫌孟萬里「礙眼」。然而回過神來，其實他也是被孟萬里「馴養」的人，他能體會俞小鯨面對孟萬里時敬仰的心情，於是他告訴自己這很正常。
裴游也希望是錯覺，可經過幾天的觀察和試探，觸碰與否都無法打開他「聽見她心聲的開關」。俞小鯨在他面前，彷彿屏蔽了所有的喧囂，變成最靜謐的深海，無聲無息地誘惑著他，可不知不覺又會吞噬他。這種無法捉摸的感覺瀕臨失控，充滿了危險，又讓他想冒險、想要靠近她、想要解讀她。
「那是我喝的……」
裴游現在不僅耳朵出問題，連眼睛都有毛病了。看到穿著灰濛濛工裝的俞小鯨居然會覺得她在發光發亮，連她手中砂紙磨出的泡沫細塵，他都覺得可愛。她額間沁出的汗珠在日光下閃耀，像小精靈在她白潔的額頭上嬉鬧，感覺也很可愛。當然，專心工作的俞小鯨比泡沫細塵和汗珠更可愛，她熱得發紅的臉頰，粉撲撲的，越看越可愛，她整個人都要變成粉紅色的了……
「你經常來這裏嗎？」裴游環視四周，那些吃著烤串喝著啤酒的人，臉上有著隨性又盡興的滿足感，確實爽快。
「愛……愛情？」這個答案讓裴游結巴了，他的心莫名地又慌張起來。
正在看俞小鯨的裴游，猝不及防地跟她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下一瞬像驚弓之鳥似的移開視線，不自在地往後退，卻被自己的腳步絆到，一個踉蹌，摔在旁邊的泡沫廢料中。然後，他就趴著不動了，露出後腦勺，兩隻耳朵漸漸紅起來。
裴游又看向忙碌中的俞小鯨，漸漸西斜的日光灑在她身上，是暖黃色的，也是粉紅色的。
愛情的樣子……
「試試？」裴游不想被俞小鯨小覷，她看起來像小巧可愛的白鯨，沒想到食量卻像大藍鯨。
裴游的宣告混著路上汽車疾馳的聲音，灌入俞小鯨的耳朵，變成轟鳴聲。她心間似有震顫，好像被什麼東西撼動了。
裴游覺得心跳越來越快，他看俞小鯨越看越可愛，是因為自帶名為「愛情」的濾鏡嗎？
俞小鯨解決完裴游頭髮上的泡沫碎屑，見他還是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就向他伸出手，表示「有事，弟子服其勞」，她樂意之至。
「她是我的人。」裴游冷冷地開口，「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找她麻煩。」
下班后，俞小鯨強烈建議裴游不要開車，跟著她走就好。
「嗯。」俞小鯨微微垂下視線，迴避裴游的目光，故意笑著說，「師門福利真好呢。」
這理由天衣無縫，簡直進可攻退可守，裴游都想為自己的靈機一動鼓掌了。
「以前常和同學來。」俞小鯨頓了一下，眼中閃過回憶的光彩，「上班以後，一個人就不怎麼來了。」
「我不懂。」裴游搖頭，「我聽力很正常，眼睛也沒有近視，果然是腦子出問題了？」
俞小鯨若無其事地招待裴游，烤生蚝、青口、魚豆腐、芋頭塊、土豆片、香菇、麵筋、培根卷、魷魚、雞翅、五花肉串、秋刀魚……她不斷地給裴游遞上烤串，催促著他品嘗這些人間煙火的味道。
是她的樣子嗎？
「她就是我的人。」裴游篤定地反駁，「她不是孟千里的女朋友，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以後更不可能是。」
俞小鯨呆若木雞地看著裴游「笨手笨腳」的樣子，師父的高大形象也被泡沫廢料掩埋了。
「她算哪根蔥？」于瀟水被激怒了，「孟千里哪裡對不起她了，她憑什麼不愛孟千里？」
裴游跟著俞小鯨來到離鯨鯨海洋館不到一公里的東棠街，這裡是聚集眾多風和-圖-書味小吃的美食街。
「我知道。」俞小鯨打斷裴游，她明白他是無心的。或許已經習慣心裏的想法會被裴游捕捉到，這次聽到「蘇遙」的名字，她的情緒雖然仍有波動，但並不想再「小題大做」了。
不不不……俞小鯨猛地甩下頭，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聽到「老男人」這三個字，俞小鯨扶額，在於瀟水心中，她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嗎？她探出頭，想面對於瀟水，卻被裴游硬是按住頭，推了回去。
「只是你的頭髮上有泡沫，徒弟給你掃掃，免得師父被誤會沒洗頭，那會讓人笑話的。」
孟萬里當時還打趣孟千里將「春天到了，動物開始發|情」描繪得如此清新脫俗，果然是愛情的力量，竟然能讓人顛倒對自然的認知。
礙於孟氏兄弟的「拜託」，俞小鯨面對於瀟水向來「束手無策」，不能懟她也不能刺|激她，只能忍辱負重地賠笑臉。她抬頭看向裴游的後腦勺，想想也對，于瀟水是他的前表嫂，他又是孟氏兄弟的掌中寶，他說話的分量比她這個外人重多了。
裴游停下在泡沫上雕琢藍鯨細節的手，望著俞小鯨出了神。熟悉的慌亂感像不知所措的小鹿，在他心中東碰西撞，讓他暈頭轉向，無法安寧。
俞小鯨這樣說服自己，磨著砂紙的手停了停。
「不用了。」俞小鯨搖頭，看來裴游沒有潔癖，不會介意她喝過的，她自然也沒意見，只覺得怪怪的，「吃得好飽，肚子都撐圓了。」她摸著小肚子感慨，「啤酒肚」說來就來。
兩人忙著吃，默契地不再提「蘇遙」，師門聚餐進行得很順利。
「哪兩件事？」裴游差點學俞小鯨打開手機錄音備忘，「大哥，請賜教！」
「于……」
他會成為她的鎧甲，讓她刀槍不入，就算于瀟水是洪水猛獸又怎樣？
「呃……」裴游被噎住，沒想到禮尚往來地誇俞小鯨也能「翻船」，他沒法順著她認可「風化石」的說法，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那個，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吃飯？」
「比千里遲鈍？」裴游不以為然，「大哥，他都意識不到自己有多煩，孟煩煩就是他，他才是最遲鈍的。」
「是嗎？」俞小鯨認真地攤開手看了看，實事求是道，「小是小，白是白，可這是喂鯊魚的手，上面有著細碎的疤痕呢，與其說是玉雕，不如說是風化石吧。」
俞小鯨又想去拉裴游的衣擺，不過，于瀟水的反應比她更大。
「我沒有特別喜歡吃的東西，也沒有討厭吃的東西。」裴游對吃的向來不挑剔，在國外生活的七八年，每天基本是牛奶麵包或者意麵沙拉。
眼前的笑靨猶如清水出芙蓉，俞小鯨的身後，片片餘霞散成綺。繁花似錦的景象，柔柔地拂過裴游的心頭。
裴游沒有受傷，除了為人師表的面子。他在工作中，卻頻頻看著俞小鯨走神，本以為對方沒有發現，沒料到她會突然轉頭。瞬間跟她對視，彷彿偷窺被逮了個正著，他立刻心虛得自亂陣腳。
為了震懾于瀟水，裴游臨時給她抬身價嗎？
「再給你點一罐？」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俞小鯨打起了孟千里的主意，作為徒弟，得為師父謀福利。
「不管朋友，還是戀人，只要兩件事能在一起做，關係自然能開始。」孟萬里就是孟萬里，簡直無所不能，「這兩件事做得好，有利於互相了解和親近，關係也會變得容易維持。」
「沒關係！」
「這兩件事都跟它有關。」孟萬里指了指嘴巴，「叫作『聊得來』和『吃得來』。」
裴游坐在泡沫碎屑上，俞小鯨傾身而來。這個角度……他的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胸前。雖然穿著工裝，但依然看得出起伏，裴游的臉頰變得更紅了，他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這麼不挑呀。」俞小鯨微微側首，看著裴游笑著打趣，「聽起來很好養的樣子。」
俞小鯨第一次來東棠街是十年前，那時的野火燒烤店還只是個烤肉串的攤子。蘇遙周末晚上會在這裏打工，她吃的第一串骨肉相連就是蘇遙請的。那串骨肉相連的味道，她至今還記得，咬下去還沒感受到雞肉和軟骨的滋味，就被濃重的孜然味嗆到了，因為蘇遙手抖把孜然粉灑多了。蘇遙跟東棠街的很多攤主都熟，只要報上他的名字，就能打折。他常拉她去各個攤位嘗鮮，吃了很多便宜的美味。她曾暗地裡懷疑過蘇遙在東棠街打工的內容是做「托」。
一大口可樂下肚，碳酸氣湧上來，俞小鯨異常滿足，差點打出嗝來：「師父，你還有戰鬥力嗎？」
於是，裴游一步一步地講解小龍蝦完美去殼法，俞小鯨學得飛快，一大盆的麻辣小龍蝦在你來我往之間很快就見底了。
「嗯……謝謝。」裴游清了下喉嚨，盡量從容地道謝。感謝天生的冷淡臉，在出糗的時候還能繃住，沒顯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