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是當時年少
許多年後，衛碧已經忘記了許多事情，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初相識時他的模樣。那年秦則寧二十五歲，初入環球，年輕氣盛，見到她時微微露了一抹笑，輕聲說：「看不出來，你挺會打架。」
年輕人低笑出聲，低聲道：「公司招聘藝人，要成年。」
年輕人含笑與保安打過招呼，涼涼的目光落在衛碧身上，又悠悠移開了，彷彿從來沒有看到她，轉身朝大廈內走。
窗帘的縫隙中，一抹光亮跳躍著落到了室內綠植的葉面上，風吹動窗帘，光影搖曳。秦則寧佇立在窗邊，面對著的是大樓對面衛碧的休憩室。
衛碧一秒低頭裝蘑菇。
衛碧也算是人中龍鳳，如今就要被從雲端拽落踩進泥土裡。不知道耀眼驕傲如衛碧能不能撐過這一關？
「喂……」
在遙遠的環球大廈門口，秦則寧把刻碟隨手遞給身邊的助理，頭也不回地走進大廈。
衛碧笑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等行政處的通告下來，她成為整個環球笑柄的模樣。只是，此時此刻她卻已經不想計較太多，她閉上眼睛喝酒，等酒杯里的紅酒見了底，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秦則寧笑了笑。
衛碧有些頭暈，路過樓道中央巨大的顯示屏的時候，依稀看到上面放映著一個SE與環球的合作項目。上頭新晉的女演員眼神純真，吹彈可破的皮膚，漆黑順滑的髮絲幾乎要垂到膝蓋……娛樂圈就是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燕瘦環肥，美不勝收，你永遠不知道有多少漂亮的優秀的人在你的身後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你腳下小小的一塊浮木。當初她也是拼了性命往上攀爬，只是為了想要讓他放多一點目光在自己身上，現在看來，卻好像是一個笑話。
秦則寧頭也不回，聲音淡淡的冷：「按計劃發布。」
倉庫中的溫度越來越低。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小禮服，等到她哆嗦得開始發抖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秦則寧的話中意，頓時更冷了。
辦公室窗帘緊閉，黑暗的空間里瀰漫著濃重的酒味。
歹勢！
淡淡的聲音，帶著一點點酒氣，縈繞在衛碧的身側，讓她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秦則寧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她匆匆低頭，臉上燒得幾乎要冒汗了……
Mako輕嘆一口氣，收拾了文件出門，臨走回眸看了一眼：
「我很喜歡你的聲音。」秦則寧笑道，「不過，你的年齡……」
衛碧僵硬著伸出手，遞上刻碟。
只是沒想到，計劃得那麼完美，實際卻步履維艱。她在一個黃昏抵達H市，來到環球影視大廈的門口時，卻被保安攔下。
「衛碧，你真的想變成瞎子嗎？」
他笑得滿臉褶皺，彷彿已經透過目光掃描到了刻碟里的聲音似的。
「等、等一等——」衛碧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咬咬牙沖了上去。
衛碧點點頭。
說不尷尬，是不可能的。
現在的她還飛不起來，秦則寧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她的翅膀。而他作為她的經紀人……他只是經紀人而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夫妻還能反目呢，他……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愧疚。
「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藝人，吳中是在你事業的上升期配備的經紀人，他已經給不了你什麼，我想是時候調換下公司的資源配備。」
「我……我想唱歌。」衛碧坐在男人對面，小聲開口。
微博、貼吧、各大論壇，衛碧原有的粉絲還在震驚之中，衛黑們彈冠相慶，掐架的看熱鬧的冷嘲熱諷的，無數人入了戰場，信息以秒為單位急速更新著，無數不堪入目的羞辱與嘲諷佔領了原本和諧的網路空間……
腦滿腸肥的禿頂中年男人笑得一臉深意，肥膩膩的手握住了她的刻碟，卻把它推到了一旁，眼神輕飄飄落在了她的胸上，然後，他的手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輕輕揉捏。
「不打算給我嗎？」他微笑。
天哪，衛碧……
精明能幹美貌與溫柔的化身女超人Mako默默在心裏比了一個中指，踩著細高跟扭向窗邊，細聲細氣說：「秦先生，發布會相關事項已經準備完畢，但是否需要進行，公關部與運營部還在ｍ•ｈetubｏｏｋ.cｏm.cｏｍ等您的最終答覆。」
衛碧苦笑著答：「我……我沒有辦法呀，這幾天的情況，您也應該了解了，我實在是……分身乏術。」但凡稍微關注點娛樂圈信息的恐怕都會知道這幾天她的狼狽不堪，哪裡還敢去公眾場合晃悠？
天寒地凍，衛碧哆哆嗦嗦站在風裡，仰頭看一看面前的高樓大廈：明明已經近在眼前了，可是……原來還有那麼遠啊。
衛碧默默翻了個白眼，最終跟著Mako進了電梯。禍不單行，居然在電梯里迎面撞上了陸雅安。
「請問您有預約嗎？」保安冷眼道。
衛碧一愣：「對不起，我這幾天不是很方便……」
她暴躁抬頭，卻看見了一雙溫暖的眼睛，頓時呆住。
年輕人接過，笑眯眯地道：「我們的流程有些長，天氣冷，我建議你先回家，否則容易感冒。」
秦則寧想了想，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笨拙地離開的身影，笑道：「放車上。」
「如果這是你的老闆的計謀，確實挺有趣。」突然，秦則寧低啞笑出了聲。
電梯口，吳中陪著陸雅安走來。這一次，陸雅安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她，經過了她走向秦則寧的休憩室。吳中卻沒有辦法路過，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躲閃，臉上漸漸浮現出尷尬的神色。
「你……」
她洗了個澡，卸下臉上的妝，素麵朝天鑽進了內間的小床，還沒來得及入睡，電話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狼狽地接起電話。
第一次，她羞憤難當。
濃重的紅酒味在密閉的房間里瀰漫，空氣中還流淌著一絲紫檀的香味。
彷彿時光倒退了許多年。
衛碧縮著身體靠邊站定，一時間有些茫然。大廈外面車水馬龍，在這陌生的城市裡，她沒有住的地方，沒有認識的人，口袋裡只有一點點錢……這些錢，僅僅只夠買回程的車票，或者……她悄悄摸了摸口袋，有沒有可能在三天里找到環球影視的入口呢？
眼睛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何苦呢？」
「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張臭臉！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清高……」
「我已經……」十七歲半了！！
「對不起，是我逾矩。」
霸道總裁癌晚期症候群患者啊！
「十七歲半。」
倉庫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囂張嘈雜的聲音，那些綁匪正大聲討論著贖金的事兒。她在漆黑的倉庫里摸索了好久，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昏睡不醒的秦則寧，卻怎麼都解不開綁在他身上的繩子……無奈之下，她低下頭去，動了最原始的工具——牙齒。
「是，秦先生。」
是的，愧疚。
衛碧乖乖作答。
秦家二少似乎天生具備著這樣的技能，能讓人時刻覺著如沐春風，明明是幸災樂禍的嘲諷，卻偏偏聽起來像情人間的問候。
「沒什麼。」秦則寧也取了茶几上一杯紅酒，坐到了她的對面，「只是想與你談一談《天生尤物》的事，以及要告訴你，有關於你的經紀人更換的事情。」
可惜，她並不打算買賬。
衛碧的貼吧里，十年的老吧主已經無法收拾各路謾罵的帖子，投訴無門，掙扎無望，無奈之下置頂了一個新帖：論壇、微博，還有很多地方可以供你們議論，求求你們，不要那麼殘忍……
「我叫衛碧。」
衛碧獃獃看著他，忽然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終究沒忍住，輕聲開口：「秦先生，衛小姐……似乎身體不適。」昨天匆匆一面，雖然她的妝容精緻無暇，可是同為女人，她看得出她妝容下的憔悴。衛碧的身體狀況不太好，這時候召開發布會……有些太殘忍了。
他嘆口氣，年少輕狂啊。
第一次拿著DEMO滿世界跑的時候她才十七歲。十年之前網路已經普及，她靠著搜索引擎找到了當時做音樂的公司，一家一家地投遞，結果是一無所獲。於是，她把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買了一張去往H市的車票，背上行囊，隻身一人去了遠方。
懂事？衛碧想要冷笑，卻因為呼吸不暢而只能攥緊了拳頭。她輕輕喘了一口氣，把腦袋中那些愚ｗwｗ.ｈetｕbook.ｃｏｍ.ｃoｍ蠢的思緒甩脫掉，轉手抓住了那隻手腕，用力甩向身後的大理石！
一句話，說了好久，斷斷續續。
衛碧熟門熟路地打開了他休憩室中的酒櫃，忽然發現那兒已經沒有了她的杯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可愛的兔子耳朵牛奶杯，頓時覺得有些好笑。然後，她在他的注視下神閑氣定地蹲下身打開柜子，取了一個一次性杯子，倒了酒，坐到就近的沙發上，眯著眼抿了一口。
這簡直是和《天生尤物》打對壘的架勢啊！
一片昏暗中，秦則寧沙啞的聲音響起。
衛碧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十年兢兢業業，不該因為一張照片就落到如此地步。這裏已經是最後一片留守地，求求你們，不要這麼殘忍。
衛碧眯眼看著秦則寧，一時間無法把他和記憶中的翩翩公子的形象重合。他有著完美的側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統讓他的五官比其他人的要深邃得多，仔細想來，其實十年時間足夠讓一個溫和少年成長為一個深不可測的男人了。
出了秦則寧的休憩室，眩暈的感覺頓時襲來。
「爸媽……不用告知，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十七歲的衛碧不太理解總監的含義，她獃獃站在原地，眼看著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年輕人在抬頭的時候笑了起來，頃刻間，如同久雨天空初晴，暖陽破雲而出，明媚得讓人無法描述。
衛碧原本昏昏欲睡，漸漸地也清醒了過來，有些討好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注意，晚上我讓助理去取，好嗎？」
十年之前，唱片業仍處於鼎盛時期，然而新興的影視行業已經蓬勃發展，許多公司無法適應，唯有環球影視藉著革新的東風一躍而起，成為當時風頭強勁的娛樂資訊公司。它是最好的，那就是她的方向。
這個小姑娘……
十七樓總監辦公室門敞著，衛碧一步踏入。
「受傷了？」秦則寧撥開劉海，看到了前天的疤痕，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好。」
每一步，都不能走錯。
「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秦則寧歪著頭冷笑。
「期待再見到你。」
放著這樣的尤物不要，喜歡陸雅安那個只會撲閃大眼睛的齊劉海平胸竹竿，真是……
十七歲的衛碧心高氣傲，抱著DEMO眉飛色舞：「因為環球影視是最好的呀。」
十年，真的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
「……是。」
「秦總監，這刻碟……」助理匆匆追了幾步。
「我不是。」她小聲說，「秦先生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一直很喜歡秦先生。」
「有什麼事嗎？」那年輕人停下腳步，微笑著問。聲音也如同他本人一樣溫和。
「……不餓。」
電話那一頭久久地沉默。
幾個小時后，貼吧徹底淪陷。
「這似乎不是你的職責範圍。」
「我拒絕。」衛碧想了想，淡然道，「我與牧之帆有約在先。」
衛碧其實並不是深沉，她有些恐懼，在不久前，她的夢想還是考上一所好大學，當歌手其實是第二選擇。原本的愛好，忽然變成了救命稻草，在小小的她的心裏，這根稻草如果不能給予她力量，她就只能沉下去了。
他閉上了眼，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勤奮的人不少，可有些人，大約真是祖師爺賞飯吃的。
刻碟有著漫長的前奏，就在他以為這是一張破碟的時候，音響里傳出了一個輕柔細膩的聲音。
衛碧暗暗罵了一句。
「衛碧！」電話那頭的聲音嚴厲起來，「明天傍晚我等你，或者晚上也可以，你必須給我到醫院來！」
衛碧平靜下呼吸，淡然道：「前天狗仔拍攝到的顧少司在醫院的照片，躺在他懷裡的並不是我。上山取景途中車子故障，他的攝像發了燒，我借了衣服給攝像。狗仔拍到的是攝像，叫夏禾。」
「有黑眼圈，昨晚沒睡好？」
「我必須看到你的近況才能做定奪。」
「擺什麼臭臉！還真以為自己還是一姐，還不是被秦少……」身後傳來一陣竊竊的議論聲。
保安斜著眼看看衛碧，想要驅趕卻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她嘗和-圖-書試過一次，之後就異常安靜，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漆黑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水，跟稚嫩的面容顯得格外衝突。更何況她站的位置其實挺巧妙，她並沒有影響交通，甚至沒有在大廈的門口。總不能不讓人家站在馬路上吧？
那時的秦則寧在她面前微微俯下了身，微笑道：「我昨天聽了你的歌，你願意加入環球嗎？」其實原本他對她並沒有多少期待，只是好奇。經歷了一天的爾虞我詐，他在回程的車上疲乏得昏昏欲睡，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她的那張刻碟。
於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衛碧要被雪藏了。
乾淨而雋永，略微帶著青澀，卻清涼得讓人全身都安靜下來。
她一手撐著牆壁緩了好久的神，才終於讓思維清晰了些，踩著十二厘米的細高跟往自己的休憩室走。雖然她並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還有享用的資格，不過相信秦則寧的手腳應該還不至於那麼快。至少，她可以去卸個妝，好好休息一小時。
衛碧面無表情看著他，考慮再三，點了點頭。
黑暗中，秦則寧的呼吸停停頓頓。他的身體冰涼如雪，額頭卻燙得像著了火。
第二天，衛碧又來了。
「衛小姐的條件，倒是很適合做個簽約歌手，我想我們可以找個機會好好談一談。」
後來，她的經紀人曾經笑談，你呀，當時就是一隻灰頭土臉的奓毛麻雀，與秦少簡直是雲泥之別。
電梯抵達十七樓，緩緩打開。衛碧踏出電梯，熟門熟路地朝環球總監辦公室走去，把臉色異樣的陸雅安晾在了電梯里——如果撕破臉之後能夠選擇性失憶算是一項武功技能的話，陸雅安估計已經是爐火純青了。
十七歲的衛碧抽回了手，把面前的熱咖啡潑在了副總監的禿頭上。
那是秦則寧的手，輕佻地劃過她的額頭，落在了她的眼角。
直到美滿的童話變成一個笑話。
最後一聲阿碧，幾乎是在喉嚨間纏綿了無數個輪迴才傾吐出的。
她的耳畔劃過秦則寧細微的嘆息聲。然後，那隻冰涼的手就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到了她的下巴，最後落在了她的脖頸上，驟然收緊！
可惜，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莫過於哀求。
中午時分，環球召開新聞發布會，對艷照事件進行了簡單的解釋，說是因為拍戲受傷的關係，並表示衛碧因為近日來心情焦慮導致抑鬱症複發，未來將出國治療休養。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孤苦無依。
「還有半年，我送你去學聲樂吧。」秦則寧低笑，「你看，你還那麼小，像個灰姑娘。」
「這麼巧……」他局促難堪，「我……我也是替秦家打工，阿碧，我知道我……」
即使她是環球的一姐，卻始終還是仰仗于秦則寧的藝人。
「你昨天為什麼沒有來醫院？」電話那頭的聲音冷冰冰的。
秦則寧是個貴公子，雖然長得人高馬大，真的比起力氣來未必是她的對手。他的身體被她帶得踉蹌了幾步，纖白的手撞上了大理石，發出沉重的悶響。
年輕人卻很有耐心地聽完，溫和的目光落在衛碧的臉上。
她趴在他的胸口喘息，忽然覺得所有的惶恐驚慌都安定成了塵埃。
那時，衛碧並沒有回答，一方面是因為她正努力和他手臂上的繩子廝殺，另一方面……該怎麼和他說，因為她一直期盼著音樂節上他親自送上獎盃，被放了鴿子還是不甘心，特地去車庫看看他來了沒有，看到那可怕的一幕，看到他涉險，她的腦袋已經短路了，哪裡還記得去想什麼後果……
她淡然道，精緻的眼影與唇彩勾勒出美麗的光澤。
衛碧乾笑退了幾步：「是呀，昨天《天生尤物》立項慶功會，我陪牧之帆去喝了幾杯，大家玩得高興不小心睡晚了。不過我今天並沒有通告，黑眼圈只是小問題，不會影響公司形象。」
秦則寧聲音溫和：「這個，你過幾天可以諮詢人事部，問一問是否招聘到新人。」
Mako似乎早有準備，退後了幾步，掩上了辦公室的門。這下，整個辦公室都漆黑一片了。
「我們的確在挖掘新人歌手。」中年男人笑得油膩膩的，「小姑娘，和_圖_書不如我帶你進去？」
「嗯？」
「想當歌手。」
「可是……」
「不用著急，時間……非常快。」
寂靜黑暗的倉庫，最天真愚蠢的二十二歲，衛碧的故事伊始。
「……不上學了。」
電影已經公布，《青澀年代》，主演，陸雅安。
對於娛樂圈來說，衛碧並不是一個幸運兒，至少遇到秦則寧前的衛碧並不是。
她的懷疑，顯然並不能干擾秦則寧。
她在環球影視外等著。其實這一幢大樓經常有人出入，大部分是車，保安一見車牌就會放行，少部分人的車會停下來，送上不知名的文件，然後才被保安放行……她在門口悄悄圍觀著過往車輛，直到看見一輛車還沒靠近，保安就巴巴地湊了上去。
衛碧神話，告罄。
果然，還是被報復了啊。
才十七歲嗎？年輕人看著眼前的瘦小女孩。她個子不高，小小的身體被掩藏在不太合身的衛衣里，手上一張刻盤被攥得緊緊的，指尖都發了白。
衛碧羞恥地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倒著埋，被挖出來也看不見臉……
沉默在房間中滋長。
休養等於沒工作。一個藝人沒有工作，要比普通人失去一份工作更加慘烈，他們往往找不到第二份職業了。所以，休養基本等於成了棄子。總有一些勵志故事發生，可是相較於每一年的被雪藏人數，勵志故事實在是太少了。
衛碧的眼睛不太好使，光源消失的一瞬間，她本能地捂住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脖頸上忽然劃過了一抹冰涼——
「阿碧，你向來很懂事的，不是嗎？」
可惜她得罪了秦則寧。
衛碧頓時有種錯覺，好像剛才的視而不見與冷淡眼神只是自己憑空而起的幻覺。他明明……明明有著那麼溫柔的眼睛和聲音。
「沒有。」衛碧老老實實答，「可我想要面試做歌手。」
「……好。」
衛碧神色不改，慢悠悠搖著酒杯：「嗯，我的新經紀人在哪裡？」
……
「那是小樣嗎？」他低聲問。
她解了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披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秦則寧終於低聲喘了幾口氣，醒了過來。
「秦總監，您來了！」保安滿面笑容地湊上去打招呼。
好多人停停走走，卻沒有一個人真正能把她帶到那一座大廈裏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碧幾乎要死心了，一個中年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第二天，紙媒與視媒鋪天蓋地報道了牧之帆的新戲《天生尤物》由衛碧出演的新聞，與此同時，環球影視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了新一年的投資計劃。其中本來用於《天生尤物》的投資被另一部同題材電影替代。
刻碟不止一張，她總共準備了三份，其餘兩份交到了中年男人手裡，跟著他的腳步走進環球大廈電梯，進了會客廳。
秦則寧沉默，過了好久，才終於重重舒出一口氣：「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
也許是巧合，那輛車並沒有進地下車庫，而是停在了路邊。從車上下來了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這是衛碧在環球門口見過的最年輕的人，他的身材要比身邊的人窄上一半，短髮，西裝，臉色略顯蒼白，一下車就低著頭，神色疏離，顯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衛碧抱著雙肩包退到了牆角，腦海中只餘下他的一句溫柔調侃。她當然會打架，在孤兒院的時她能把欺負女生的「小霸王」揍得滿地找牙；在酒吧駐唱討生活的時候，她能把企圖占她便宜的酒鬼打得鼻青臉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溫雅笑容，她忽然有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狼狽。
沒有留電話和地址的倒霉蛋，只能繼續在環球大樓外面當蘑菇。
「衛碧……」吳中似乎想叫住她，卻最終沒有下文。
衛碧笑了笑，路過了他。
他的目光中帶著柔和，還有一絲醉酒的迷離，輕緩的呼吸貼近了她的發梢：「吳中說你的燒傷也還未痊癒，既然受傷了，《天生尤物》的女一，就讓給新人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下了，阿碧。」
衛碧在住處睡了整整一天，讓吳中的擔憂徹底落實。
「不急。」
秦則寧勾勾嘴角，活動了下m.hetubook.com.com被撞疼的手肘，不置可否。
衛碧雖然是他一手帶大，卻也給他帶來了數不盡的名利。相較於其他當紅藝人，她的職業操守和敬業心讓他的工作一直水到渠成……衛碧，她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藝人，如果不出意外，過十幾年她可以從「碧姐」變成「衛老師」，等到她的年華老去，她會到達很多藝人抵達不了的高度，成為載入娛樂圈史冊的神話。
這簡單的一句，在她的生命中縈繞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為什麼是環球影視呢？」孤兒院里的夥伴不解。
禿頂總監尖叫起來，兩個保安衝進了會客室里。她捏緊了身後的雙肩包，一甩身砸中了其中一個，又操起咖啡杯砸中了另一個的臉，然後奪門而出。卻不想，迎面撞上了一個頎長的身體。
玉女陸雅安穿著一身定製的小禮服，脂粉極淡，撞見她后瞪大了眼睛，很快揚起了笑容：「碧姐，恭喜你呀。有了碧姐加盟，《天生尤物》一定會票房大賣。」
衛碧悶聲辯駁：「我只差五個月了！」
嗅覺敏銳的娛記們興奮地擼起了袖子要掘地三尺，把剛到環球大樓的衛碧圍得嚴嚴實實。衛碧在保鏢的保護下好不容易擠進了環球大樓，還沒喘過氣來，迎面就撞上了一個衣著光鮮的不速之客。
衛碧挑眉：「同喜。」
「我是衛碧。」她低聲說，「我在車庫看到了你被他們綁上車，偷偷跟了過來，結果……被發現了……」
……誒？已經是當官了的嗎？
衛碧暈暈乎乎往外走，走了好一會兒，才敢回頭，忽然記起來，那張刻碟上並沒有寫地址和電話，他要怎麼聯繫她呢？
他美好得讓她覺得自己卑微。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剛剛二十，從髮絲到指尖都精緻溫暖，沒有一點少年模樣……她就像是一隻在骯髒而冰冷的泥沼中尋找食物的水鳥，不經意抬頭，看到了金光萬丈的朝陽。剩下的追逐，只是一種本能。她努力練歌，努力往上攀登，努力讓自己變得比別人漂亮，比別人優秀……不過是想稍微接近他一點兒，希望他們之間不再有不可逾越的天塹。
保安大概見多了這樣的少年少女，滿臉不耐煩地趕人：「去去去，回家念書去！小小年紀不學好……」
感謝老天，還好出來的時候穿了個衛衣，整個兜帽足夠把她的腦袋遮得嚴嚴實實。
……誒？不走創意部嗎？助理驚訝地目送秦則寧進入大廈，好久，才匆匆追了上去。
「沒有關係。」
流言傳播得很快，來來往往的人里有一部分人會停下來，笑眯眯與她打招呼。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衛碧的脊背撞上了冰涼的大理石，瞬間被冷汗浸濕。
「我……」
環球總經理特助Mako小心地把咖啡放到了茶几上，目光掃到沙發上的光亮，微微一愣：沙發上放著一個平板。屏幕上大大的「衛碧艷照門」字樣張牙舞爪，鮮紅的字體下面是半張照片，雖然只露到胸，卻已經性感得讓她咽了一口口水……
陸雅安羞赧低頭：「對不起碧姐，《青澀年代》是則寧的安排，我……」
「我……我想……」衛碧臉上發燙，死死攥住手裡的刻盤，「我想要進環球，你、你能不能聽一聽我的歌？我……我唱歌很好聽的，大家都很喜歡……」
「衛小姐，秦總已經等您很久了。」漂亮的助理Mako笑容得體。
秦則寧啊。
「……你來了。」
上一次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被幾個不法之徒丟在昏暗的地下倉庫里。
看來，全世界都已經知道了經紀人調配令，她是最後一個。
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
彼時，環球影視高層的辦公室內，陰暗密閉的空間。
真的愧疚，就算他已經在這圈內摸爬滾打十幾年，心早已麻木，可是衛碧她……
衛碧又退後一步，身子卻不由自主顫了顫。有很多次，她明明已經怒火中燒一觸即發，卻只要他一點點微笑、一聲安慰，就生生被順了毛。只不過……現在再回首，卻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明明已經撕破了臉皮，他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Mako一愣，最終嘆息一聲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