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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戀人

作者:蘇小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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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凝望著深淵,深淵將我擁入懷抱

第三章 我凝望著深淵,深淵將我擁入懷抱

我和沙佳佳,算不上最親密的朋友,我們從未試過在同一個被窩裡分享心事,就連我們的私事,都很少向對方提及。但大多數時間,我們卻都在一起,一起去自習,一起上課,一起做著各種兼職,在收入還不錯的時候便在這個海鮮大排檔慶祝一番。卸掉濃妝,換上人字拖和寬鬆的T恤,搭著肩膀走在灑滿夕陽的小道上。
放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我聽見郭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才察覺自己緊閉的雙眼正在劇烈顫抖著,淌下了眼淚。
「你瘋了嗎?」季蔚朗拉住了我。
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終於拿出手機,開始翻找通訊錄,看還有沒有臨時的兼職可以做做,通話鍵還沒按下去,沙佳佳已經眼疾手快地跑到我面前,一手搶過了我的手機,一手撤掉面膜,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林路雪,咱們就老老實實讓自己休息一個周末不行嗎?」
沒錯,我和沙佳佳其實一點也不一樣。
「哇,受寵若驚,不過這周班裡臨時組織去山裡寫生,你就當給自己好好放個假吧!好了,晚安,你繼續睡!我下次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的!」不等我開口董嘉樂已經飛快地掛斷了電話,從她掛電話的速度看來,她是真的對我愧疚到了極點,心虛到了極點。
「怎麼不參加比賽?」
郭銘察覺到了,回過了頭:「和沙沫這樣的大小姐成為朋友,什麼場合你不會見過?更何況,這家酒店的主人,很可能將成為她的未婚夫。」
我多想閉上雙眼,不要再看他這張誠實得殘忍的臉,但我依然努力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一張一合的雙唇,看著他果斷離開的背影,任憑眼淚如同傾盆大雨般落下。
我在早上醒來后,愣愣地坐在床邊好久,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同宿舍的兩個女生早早就起床相約去逛街了,只剩下沙佳佳敷著一張瘮人的面膜一動不動地躺在我對面的床上,她一起床就發話了,今天要不吃不喝挺屍在宿舍里美容加減肥,為下周的比賽做準備。
走廊里擠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她們在熱烈地交談著什麼,但戴著耳機的我猶如在欣賞著一出無聲默劇,只看見她們一張一合的雙唇以及眼中的探究與不安,和她們臉上那輕鬆而友好的笑臉,極為不搭。
「談公事需要穿成這樣談到酒店的床上去?」
鈴聲響了許久,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有人接聽。
「信不信由你。」我說,「不過這些與你何干?」
簡短的感謝詞之後,季蔚朗身後的屏幕漸漸明亮起來,有櫻桃花瓣在上面隨風飄落,與此同時,大廳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去,輕緩的音樂響起。
「這可是全中國都沒幾個的白金超五星酒店,無論如何也得來體驗一把。」走出電梯,郭銘如同導遊講解著,「不過你說不定已經來過了。」
窗外深黑色的天空,星星閃耀得像是無憂無慮的孩童的雙眼,我看著它們不停地閃亮,再不停熄滅,直到天光亮了起來。
如今的季蔚朗又長高了許多,他的肩膀如此寬闊,靠在上面,一定十分安全吧?我猶豫著,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肩,卻聽見他說:「林路雪,這就是你想要的見面儀式嗎?」季蔚朗猛地放開了我,他退後一步,揚起的嘴角掛滿了嘲弄。
「那等你改變主意了,給我電話。」他拿過我手裡的瓶蓋,在裏面摁熄了煙頭,然後掏出一張名片給我。
簽好合同后,郭銘倒了兩杯紅酒,遞給我一杯,說:「慶祝一下。」
男子看起來很年輕,穿著十分不正式的T恤牛仔,不羈的長發到耳下,帶一點頹廢,卻並不陰沉,反而有一種清新感。留長發也如此好看的男人,我只見過兩個人,一個是我小時候的偶像竹野內豐,一個就是眼前這個人。
大腦有些混亂,猶豫片刻后我說:「好。」
此刻,我二十二歲。
直到那個悶熱潮濕的夜晚,我躺在小旅館的床上看著牆上的指針指向12點,我才發現,我的十八歲,它還未曾燦爛便已經死去了。
從洗手間出來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在酒店轉了起來。這個白金五星酒店美麗得像是宮殿,迷離的光線將每一處風景都打磨得像是琥珀,透亮珍貴,卻又不敢伸手觸摸。我將手輕輕搭在金色的扶欄上,緩緩走著,心情也跟著迷離起來,覺得自己正穿梭在童話里。
「那這樣吧,我就犧牲下自己。」沙佳佳走到寫字檯前,貓著腰在抽屜里翻了半天,總算翻出一張邀請函,「這是我老媽安排的相親對象的酒店開業派對,我們白天就好好研究下穿衣打扮,晚上盛裝去混吃混喝,跳跳舞,品品酒,也享受享受青春年華。」
「沒準是個大帥哥,不看後悔了可怎麼辦?」我揶揄她。
「對,你最好不要想和我的人生會有交集。」季蔚朗打算我顫抖而虛弱的辯白,「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但有一點她說對了,這位暴發戶估計早已忙得焦頭爛額,自始自終我們都沒有見到其廬山真面目。這正合了我們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人群里,安全而舒適。沙佳佳愛品酒,在吧台坐下來便不肯走了,為了不被熟人認出來,她今天的裝扮和往常截然不同,穿著性感的露背緊身裙,化了濃重的煙熏妝,在黑色的眼影映襯下,她的目光也跟著曖昧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但我只是彎下腰,幫她提起座位上的背包,頭也不hetubook.com.com回地拉著她走向檢票口,在她上車之前,我說:「已經來不及了。嘉樂,我必須要留下來。」
「這是公共區域,隨便了。」我接過水,將身子靠牆邊挪了挪。
「我的人生變了,林路雪,你懂不懂這種感受?就像你用過上萬的名牌包后,你便再也不想過回在路邊攤買東西的生活,我也再也不願意成為卑微的人。」季蔚朗轉回頭,接受我質問的目光,「你永遠都不會成為那個能成就我人生的女人。」
「我可沒比賽要準備。」
因為我就要開始,新的生命了。它不是新鮮出爐的麵包,而是一顆在雨露中打磨的頑石,堅硬地、孤獨地、將自己擲向最高點,哪怕,要為此掉落萬丈深淵。
門突然開了,大片的光亮像利劍般刺進我的雙眼,有人衝進房間,緊緊地將我抱住,有溫熱的眼淚的滴落在我的肩窩。
「哈。你終於聯繫我了,你稍等一下。」電話那端發出信號變換的電流聲,一片喧鬧之後,突然安靜了不少,郭銘繼續說,「我可以讓你免試直接進入晉級賽,但前提是,賽前你必須跟我們公司簽協議,確保賽后,你會成為尚喜旗下藝人。如何?」
你們的十八歲是什麼模樣?
「為什麼選擇在這裏見面?」我環顧四周,搜尋著季蔚朗可能出現的身影。
那……那Sara公司的代言人選拔呢?
這四年,他們一直都有聯絡。但她從未向我提起分毫,她只是在用最笨拙的方法企圖保護著我。
這真好。
是否感覺青春和人生才剛剛在眼前展開,充滿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是清晨新鮮出爐的蛋糕,鮮美誘人,即使被人用指頭不小心摁下去,也會很快恢復到之前光滑無痕的模樣。
郭銘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拿過我手中的名片,不等我同意便直接放進了我的背包里:「休想敷衍我。」臨走前,還沒忘了回過頭,將大拇指和小指頭擺成電話的模樣放在耳邊,對著我笑了笑。
董嘉樂用力推開露台的玻璃門離開了,在她經過我身邊時,我從逆光中,辨認出了帽沿下她的臉龐。
掛斷電話,我雙手握著手機,久久地呆坐在浴缸的邊緣。酒店燈光明亮的鏡子里,我細細看著自己青春的臉龐與略帶天真青澀的雙眼,我用力地看著,用力地記住,因為也許明天,我便要徹底地失去它們。
男子笑了笑並不回答,掏出一根煙,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我,前方走廊赫然掛著禁煙的標誌,從早上9點至今的時間里,這位評委,怕是憋壞了吧。
覺得最輕鬆的時候,竟然是去洗手間的空當。
我躺在賓館潔白的床單上望著窗外發獃。高樓的簇擁下,這個城市的夜空已經被霓虹灑滿,看不到絲毫天空原本的光亮。董嘉樂就在我身旁,熟睡中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保持著一種安慰的姿態。
我曾經以為,這也會是我的十八歲。
「小雪,他不值得你慪氣,活在他的陰影下沒好處的,就算不接受他的安排,你也離開寧錫好嗎?畢業后我們就一起走得遠遠的好嗎?」董嘉樂的目光充滿期待,她在渴望著我一個點頭,對她說,好。
我獨自離開了酒店,路過宴會廳時看見沙佳佳正端坐在吧台,目光跟隨著季蔚朗的身影而左盼右顧,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甜蜜的笑意。走出酒店門口,我開始給董嘉樂打電話:「你在哪裡?我來找你。」
「我終於見到你了。」先開口的人,是季蔚朗,他的雙眼明亮得像是要滲出水來,似乎沒看我多一秒,那海浪便多撲出些許,他終於閉上眼,伸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肩膀。
四季·鑽石酒店比我想象中奢華太多,但它的奢華不是用金銀與誇張的設計鋪就的,而是從無數精緻而彰顯藝術氣息的細節里滲透而出,當我第一步邁進這個酒店的時候,眼前用光與影製造出來的瀑布與翩飛的舞蝶已經讓我猶如置身仙境,四周復古的華麗感溫柔又沉重地將我包裹,我忘記了自己是來參加晚宴,我甚至以為自己,是在參觀一所藝術的殿堂,不知不覺間,就放慢了腳步。
郭銘再次搖了搖頭:「哎,你把我當老頭了。」
「少給我裝。」我說,「我看到你了,就在20分鐘前。」
突然空閑下來的周末,竟然讓人有些手足無措。
「托季蔚朗的福我真是前途光明,但他越想讓我去更遙遠的地方,我反而更想留下來了。」
正在我心急如焚四處張望著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四年了,也許他的身高、他的體重、他的模樣都已經改變,但我還是能辨認出他的聲音,有一點點的沙啞,卻更加沉穩有力。
我憑什麼認定他就是季蔚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甚至沒有看到他的臉。但就是在他身影掠過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告訴了我這個答案,它在一秒的停頓后爆烈地跳動起來,我聽見它跳動的聲響,並牽動著我周身的神經都活絡起來,我像是瘋了般,在酒店裡奔跑起來,四處追尋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我沒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商場,從一樓上到五樓,便能將自己從頭髮到腳趾頭,徹底地包裝一番,我看著鏡子里那個美艷的女人,陌生又心酸,因為藏在她身體的那顆心,為何就怎麼也找不到煥然一新的捷徑?
那個雖然生來人生就不完滿,心底卻裝滿美好希望的林路雪,早已經死在了最美麗也和_圖_書最殘酷的十七歲。
我想就是那一刻,我的十八歲終於徹底地死去。
這一刻自己的卑微,這一刻季蔚朗那撕碎偽裝的殘忍與世故,他不再是為了保護我而與我劃開界限的少年,他是野心勃勃將愛情作為工具的商人。
我是在那一瞬間終於明白,這些年我所有的一帆風順,並不是上天對我的補償,而是季蔚朗在對我的償還。
郭銘篤定的模樣像是一尊天使的雕像,當他向我伸出雙手時,我仿若看到他周身都散發著讓人心安的光芒,他有一種力量,讓人覺得只要依附於他,這世界就沒有「不可能」三個字。
同往常一樣,我們的慶祝方式便是在學校附近的海鮮大排檔大吃一頓。夕陽下,悶熱的溫度已經漸漸散去,我們坐在路邊,撲面而來的是各種海鮮燒烤的腥辣香氣,開兩瓶啤酒大力地幹掉,笑聲被淹沒在鬧嚷嚷的街道里。
「啪!」董嘉樂揚起手掌,一耳光拍在了季蔚朗的臉上,她將脖子上的項鏈用力扯下拋在了季蔚朗的身上,說:「季蔚朗,我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還關心小雪,至少是對她有愧疚,才一直向我打探她的消息,暗中幫助她。原來你只是為了還債求心安,那你送給我的這些小禮物,我原以為是朋友間真誠的饋贈表達謝意,現在我統統還給你,因為我還不想被人齷齪地以為,是在用金錢收買我作為跑腿!」
合約其實很簡單,只是一個約定,約定能確保讓我進入全國三甲,但前提是比賽期間我不能私下接任何商家活動,並且在比賽結束后,正式成為尚喜娛樂旗下藝人。
就算,用我的靈魂同魔鬼交換。
但我知道,他不會是天使,他是魔鬼,我再向前一步,跟隨他走進的不會是天堂。
會議室有大大的玻璃窗,從百褶窗里,我依稀能看到沙佳佳舞蹈的身影。她是我的室友,很多人都說我們很像,常常開玩笑說我們是失散的姐妹。
那天的沙佳佳太過開心,喝得比往常還要多,話也變得多了一些,她說:「小雪,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心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她說完拿起啤酒要同我乾杯,這時她的電話響了起來,這已經是電話第5次響起了。
童話里,有穿著燕尾服的王子從我面前走過,他的步伐很大,飛快地從我面前掠過,不知為何,那一刻我感到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我的腦海一片空白,除了一個名字——季蔚朗。
「昨天在樓梯間你給了我名片。」
「看來今天我的等待是值得的。」他微眯著眼打量我。
「那些小孩子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季蔚朗再次打斷了我的話,我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你住嘴,聽我說完!」
他沒想到的是,我就這樣徑直回到了酒店,一直走進電梯,在門緩緩合上的間隙里,我才敢直視他的臉龐。他站在酒店燈火輝煌的大門口一動也不動,落寞得像是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孩。
四周的女孩子都在用揣度的眼神打量著他,猜測著他的身份,他卻像是處於一個真空的世界里,自顧自地望著落地窗外的風景,緩緩喝完一瓶礦泉水才轉身回到會議室,在他推開門的瞬間,會議室里沙佳佳清脆的聲音流淌而出。
「小雪這些年好不容易好了起來,世界這麼大,你為什麼偏偏要在寧錫建這個該死的酒店!」我還清晰地記得宴會的露台上董嘉樂憤怒的模樣,她用近乎抓狂的語氣請求著季蔚朗封鎖今晚媒體的所有消息,不要讓我知道他已經回到寧錫。
我也跟了出去。
電話的那一端沉默了一會兒,董嘉樂的聲音弱弱的:「你聽我解釋……」
夜色中,他看著我的雙眼越鎖越緊,目光中那猶如深海般的光亮還一如往昔,那裡面,裝著我悲傷的臉龐。原來,想要從容一笑是如此艱難,我顫抖著雙唇,「好久不見」這簡單的四個字,竟如此難以啟齒。
那個笑,非常肯定,像是一早就認定,我必定會聯繫他。
想到這裏,我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他這才點上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不是裝扮,是感覺。」他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感覺你似乎很不屑參与其中。」
但此刻,我依然選擇回到郭銘身旁,因為即使他是魔鬼,也只有他,是我通往和季蔚朗對等的捷徑。
我閉上了眼睛,不想讓這雙眼暴露自己的驚慌,我甚至努力試圖讓自己的身體不要那麼的僵硬,但一放鬆,便無法平復地輕顫起來。當郭銘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的睫毛觸碰到了我的臉龐,我的腦海一瞬間就想到了季蔚朗,我想起那個送我回家的少年,輕輕地親吻了我的額頭,他的睫毛也如同此刻一樣,輕觸在我的臉頰。那樣的觸感,我永遠都記得。
而沙佳佳卻糾正我:「應該說它的設計師是這樣,老闆呢,在原有的基礎上,我還得加上一個形容詞——財大氣粗。」
循聲跑去,我已不知覺間回到了宴會廳,季蔚朗,他就高高地站在宴會廳最前端的位置,在燈光與掌聲中熠熠生輝。我站在宴會廳最角落最黑暗的位置,就這樣看著他,遠遠看著他,看得眼眶濕潤,而不管,我是否能進入他的人生。
想到這裏,原本對董嘉樂的埋怨煙消雲散,我突然如此感激,哪怕是4個小時的車程,也好過天涯海角。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直到電梯門打開,我才一咬牙跟了過去,閃身進入hetubook.com•com電梯,英勇就義的模樣逗笑了郭銘。他的笑聲很爽朗,安慰我說:「小姑娘,別緊張啊,放鬆放鬆。」他越說我卻越緊張,交握在身前的雙手不斷滲出汗水,我微微低著頭,甚至不敢抬起頭直視電梯里鏡中的自己。
那晚我們都喝得有點微醺,回到宿舍倒頭就睡。我覺得自己已經睡了好久好久,董嘉樂來電話的時候,我以為已經是第二天。迷迷糊糊接起電話,董嘉樂的聲音和往常般沒心沒肺地高昂著:「小雪,我這周有事不能過來找你玩啦!」
「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好朋友沙佳佳就是Sara總裁的掌上明珠沙沫?」郭銘笑了,這個笑顯得我問的問題非常的白痴,「她也許還以為自己是靠實力通過海選,其實她早就是內定的冠軍,不管她給自己取名叫沙佳佳,還是沙和尚。」說到這裏,他又被自己逗笑了。
「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擔心你,我只是覺得好不容易來了,不多玩幾天的話豈不是浪費了我的路費?」她晃動著手裡的車票,扮作苦惱的模樣,無奈演技不好,終是掩不住憂心忡忡的神情,「你真的要推掉那幾個公司的offer?就連保研也不去了?」
「不是說過了嗎?正好這裡有個飯局,不然你以為呢?」郭銘似笑非笑,揉了揉太陽穴說,「喝多了,合約忘在房間了,你介意跟我去一下嗎?」他說著站了起來,自顧自地向電梯走去。
「我沒事,你快回去準備畢業答辯吧。」我伸手將她重新拉回座位。
我就這樣站到了他的面前。沒有任何綵排,沒有任何計劃,連自己也措手不及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想起了沙佳佳那晚開心的模樣,她舉著酒杯要同我幹掉,一遍一遍地對我說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心愿,一遍一遍地告訴我她心中的興奮與滿足。
沙佳佳比前面的人面試的時間都要長,已經做了大半天兼職的我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摘下耳機。就在我伸懶腰的同時,會議室里有人也伸著懶腰推門出來。我們同時向上伸展開的胳膊遙遙呼應,不由得轉頭望向了對方,像是心領神會般向彼此微笑了一下。
「如果要封鎖消息,我何必搞得如此隆重,這是我們家族的計劃,我不可能為了一個林路雪就擱置。」季蔚朗說得雲淡風輕,「何況這些年,就算我真欠了她什麼,也已經還清了。」
我抱著膝蓋,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我並沒想過……」
我蹲在地上,握住電話的手因為隱忍而顫抖起來。直到董嘉樂說:「你在哪裡,別動,我這就過來找你!」
我停下了腳步。離先前的疑慮越來越近。難道他真的認識季蔚朗?
有黑色的影子漸漸靠了過來,陽光將來人頎長的身影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我抬起頭,剛才那位男子正拿著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走了過來,他把水遞到我面前,指著我身旁的位置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怪不得,這麼多年,我的人生如此風平浪靜,似乎我想要的、甚至不想要的,所有的餡餅都爭前恐后地掉在我的手上。就連這個競爭激烈的畢業季,我也拿到了如此多的國內知名企業的邀請函,就連保研也在和校長女兒的競爭之下順利獲得名額。
「季先生,我正在談公事,你剛剛的行為我已經不給你計較了,請你現在放開我。」
「嘉樂,不需要解釋什麼,我只想要你現在能陪著我。」說完這句話,我整個人突然就喪失了力氣,我站在車來車往的大街邊,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我藏在心底那麼久那麼深的人,終於再次被掏出來,而掏出來后,我發現他早已面目全非,變得那麼醜陋,那麼陌生。
聽到沙佳佳名字的時候,我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他忙得哪裡顧得上我?我也就頂多跟他說兩句話,誰有興趣跟啤酒肚禿頭暴發戶相親。」沙佳佳一臉不屑。
「沙沫?」
然而,我的計劃落空了,因為第一支舞曲剛剛輕緩下去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季蔚朗的身旁。是一個穿著便裝戴了運動帽的女孩,她輕輕拍了拍季蔚朗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季蔚朗轉頭對著沙佳佳歉意地笑了一下,跟著女孩走出了宴會廳。
關於相親對象是啤酒肚禿頭暴發戶一說,純粹是沙佳佳自己的想象,但她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就算當我們走進酒店,被其豪華而高品位的裝潢征服時,她依然堅信這一點不肯動搖。
「你好,哪位。」郭銘的聲音和白日不同,有些許掩不住的醉意,電話的那端鬧哄哄的,我聽到許多女孩子在嬌笑。
可是他預測並不准確。
「今天還有個重要的人來到這裏,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希望它會成為一個紀念日。」季蔚朗說著走下了舞台,人群散開,自動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在宴會廳的中央,他停下了腳步,微微欠腰,向著一個方向伸出手臂,滿眼都裝著柔情的微笑,「第一支開場舞,我可以邀請你嗎?沙佳佳。」
走進酒店,第一眼就看到了郭銘,這次的他西裝革履,正靠在大廳的沙發上休息。
五秒的猶豫,我邁開腳步,將手放在他的掌心上,一股力量猛地貫穿全身,我決心,哪怕是地獄,我也要跟隨他而去。
「既然都內定了,何必還要找我。」
這就是我每天最期待的場景。
越過董嘉樂的肩膀,我看到7月清晨的天空,陽光將昨夜所有的黑暗與光明都洗和_圖_書刷了過去。清晨的空氣如潮水般湧進我的身體,這樣的重量讓我無法承受,我感到身體一點一點倒了下去,但也清晰地感覺到心底的某個東西在慢慢蘇醒。
四年前她奔赴到我身邊拯救我,今天,她又在季蔚朗公開現身寧錫的第一刻趕到,這些都不會是巧合。
這句話猶如一盆水,澆滅了季蔚朗適才的暴怒,他又恢復了那張平靜虛偽的笑臉,他放開了拉著我的胳膊:「如果你非要犯賤,那,自便。」
「我知道當初你不是為了徹底丟下我,才最後一次來看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靠近一步,仰著頭直視他的雙眼。
「我只是想問你,當初……」
埋下頭看看時間,她竟然已經進去半個小時了。
我笑了,不置可否,卻不禁搖了搖頭,端起紅酒杯一飲而盡。
儘管外婆離開后給我留了下一筆足夠我揮霍著讀完大學的存款,但我並不打算動用分毫。那似乎是我存放在這世上,唯一的一份安心與依靠。
我忍不住低頭打量自己:「怎麼,我就邋遢得這麼明顯,一看就是來打醬油的?」
我重新躺好,看看時間,竟然才11點。心底難免有些失望,上大學后,我和董嘉樂見面的時間並不多,她在鄰市的大學讀書,我們之間有4個小時車程,不遠不近。因為我兼職太多,大多時候是董嘉樂來找我。有些推不掉的兼職董嘉樂便陪我一起去,她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就能獨自混上一天,逗逗流浪貓,跟路人侃大山,或是獨自發獃,忙的不亦樂乎。間歇的時候過來同我聊天,幫我買飲料,遞紙巾擦汗。收工的時候,看著她笑著等待我的模樣,我的心就會變得和少女時代一樣柔軟而安靜,像是回到了,在依泉的那些美好時光。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用無賴的神情聳著肩說,他真的忘記了。但季蔚朗卻避開了我的眼神,他將頭側過一邊,看著遠方,似乎深陷入多年前的故事中。許久許久,他才開口:「因為那一天之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領養的無父無母的孤兒,我是季成雄的私生子。我的母親,因為身份卑微一輩子不被承認,我,也因為生來卑微,一輩子被看不起。季蔚晴離世后,我成為季家唯一的繼承人。」
他們在酒店的露台停了下來,隔著玻璃門,我看著他們的肢體語言,似乎在爭執著什麼問題,最後女孩奪門而出,她走得很快,像一陣風般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季蔚朗慣有的笑容在獨處時被卸下,他眉頭緊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露台中央。
我要自己記住這一刻。
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喂,不帶你這樣的!我已經把周末的兼職全部推掉了,就為了接待大小姐你啊。」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後退,下意識地想要退出這個場景,但我卻將自己緊緊貼在牆壁上,似乎這面牆壁能給予我支撐下去的力量。我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一定要讓自己在第一首舞曲結束時,走到他們的身旁,從容地向著季蔚朗微笑,對他說一句:「好久不見。」
「還不是我老媽,一直催著讓我去相親,說對方如何如何好,成天叮囑我把握機會,我真是……」她搖了搖頭,摳掉了手機電池。
這是一場知名服裝品牌「Sara」舉辦的代言人選拔賽的海選,全程將有媒體追蹤,後期選拔賽將進行全國直播。又是一場做足噱頭的造星夢之旅,多少女孩子就這樣帶著夢想前仆後繼。
這偶然放鬆的神情似乎觸動了郭銘,在他接過我手中的空酒杯時,忽然攬住了我的腰,一個旋轉,我便措手不及地倒在了柔軟的床上。香檳色的魚尾長裙在慌亂中被高高撩起。郭銘一隻手依然抱著我的腰,另一隻手卻輕輕地撫摸著我額前的頭髮,頭慢慢地埋了下來。
午後陽光正猛,我送董嘉樂去車站。剛買完車票坐在候車室,她又立即反悔了,從座位上彈起來,說:「要不,我再多待幾天好了!」
董嘉樂不再說什麼,她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獨自上了大巴車。
「24號,沙佳佳。」
「怎麼了?」
10厘米的細跟與長長的裙擺牽絆著我,我提著裙擺費力地找尋著,酒店錯綜複雜得像個迷宮,穿著燕尾服像他的身影又如此之多,頭頂無數的吊燈讓我感到有些許眩暈,我終於站在一個岔路口,不知道該走往哪個方向。
「具體事宜,我們見面再談。」郭銘說,「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們在四季鑽石酒店見面如何?正好我有一個飯局,你一起來談談。」
她看了看屏幕嘆了一口氣。
我接過紅酒同他乾杯,問他:「你當時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改變想法回來找你。」
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會這樣默默等待、陪伴著我的人吧。
沙佳佳終於結束了面試。還穿著舞鞋的她腳步輕盈,一邊走著一邊將長長的頭髮撩起來,雙手靈活地在頭頂梳成了一個丸子頭,然後抬頭看著我笑了笑攀住我的肩膀說:「久等了,鑒於我今天通過茫茫海選,晚上咱們好好慶祝一下。」沙佳佳語氣平淡,眼中卻是難掩的快樂。
從季蔚朗掛斷電話那一秒起,我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這裏三天了,眼淚和生命一樣在慢慢枯竭,心在失去知覺的身體里,再也沒有痛的感覺。
我想象著它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內斂而飽含學者氣質的謙謙君子。
這時門外有了一陣響動,還未等我們反應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來,一個身影飛快地衝到了床前,一拳將郭銘打翻在地,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握住我的胳膊,一把將我拉起。酒店長長的走廊里,季蔚朗就這樣拖著我的手疾步穿行著,他沒有回頭,而我卻不需要探看他的表情,也已經看穿了他的氣惱。他一直將我拉出酒店,將外套脫下來搭在我的肩膀上,在路邊開始幫我打車。
「管他是帥哥還是挫男,現在我只想跟我的好姐妹干一杯!」沙佳佳端起酒杯碰了過來。
季蔚朗,我將拼盡全力站在同你對等的位置,去匹配你,去爭取你。
就像現在,沙佳佳凌晨4點就起床梳洗打扮早早來排隊準備面試,而我,卻在展銷會上做完禮儀小姐后換上人字拖,等在場外。這樣的造夢之旅是還有著夢想的人的消遣,對於我來說太不合算,太有風險。選上的幾率如此渺小,而層層選拔耗費如此長的周期與精力,不如多做幾個兼職來得划算。這就是我簡單而粗暴的人生觀。
聽到酒店兩個字,我本能地想要拒絕,但聽到「四季」的名字時,我卻回答:「好。」
有追光打在沙佳佳的身上,燈光下沙佳佳的臉龐猶如花朵般綻放開來,她望著季蔚朗的神情,猶如初戀的少女般。我看著他們在月光般的燈光下旋轉舞蹈,目光纏綿悱惻,似乎在觀看一部唯美的愛情電影,我又想起了我的愛情,我那卑微的、見不得光的、轉瞬就熄滅的愛情。
「因為即使她成為最終的內定冠軍,我也能讓你成為全民心中的NO.1。」郭銘完全地轉過身來,正對著我,「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鋒利,季蔚朗安靜了下來。
「因為這是每一個女孩的夢。」郭銘伸出手,輕撫過我的唇線倔強的雙唇,「你的臉上,生來就藏著一股野心,壓抑著自己太可惜了。」
「嗯?我還在寫生啊……你該不會是到我學校要給驚喜了吧!」
「林路雪,你還有我,今年你才十九歲,你將來還會擁有更多。」董嘉樂哽咽著,卻顧不得自己滿臉的淚,不停地擦拭著我的臉頰,「生日快樂。」
而我依然和平日里差不多,選了一條大紅色的修身禮服裙,長直發微微地夾卷撩在一邊,有人從對面走過時,我也會擺出名媛般違心又真誠的笑,看起來鎮定自若,但事實上我不管站著或是坐著,都覺得不安,就像是小時候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帶著新奇,又警覺著門外響起的腳步聲。
手腕還有被季蔚朗緊握過的溫度,在這之前,我也許是想自暴自棄,讓季蔚朗永生對我愧疚不得心安。而在這之後,我心底那個深愛著季蔚朗的林路雪醒了過來,她在我砌成牢籠的心臟里拚命地掙扎、拍打。我終是明白,無論我是塵封住曾經美好的他,還是妄圖憎恨現在醜陋的他,我都還在愛著他。哪怕我親手毀掉自己,也是為了讓他能繼續因為愧疚而償還我,用一種默默關注的方式存在於我的生命里。
我將衣服脫下來還給他,固執地往酒店走去。
翻過身,我又再次深深睡去。
「不是不屑,只是沒興趣而已。」我聳聳肩,擰開礦泉水喝了起來,聲音含糊不清,「反正也選不上。」
「那我不是成了電燈泡?」
但我知道,我們其實一點也不一樣。
那個在濱河廣場上牽著我舞蹈的季蔚朗,他曾笑得那麼放肆開懷,卻從未如此目光深情地看過我,從未花盡心思要為我製造浪漫,甚至從未對我說過喜歡,什麼都沒有。而現在,他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如此大費周章,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飾他的深情款款。
我側身坐了起來,從包里翻了許久,終於找出那張名片,我想了許久,才輕輕地下了床,在衛生間里撥通了這個電話。
最可悲的是,這樣的他,我還在愛著。
「尚喜傳媒藝人事業發展部總經理,郭銘。」我輕聲念道,忍不住調侃,「原來那些陪著朋友面試最後自己成了明星的故事,都是真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晃動著手裡的名片,我並不打算真的收下,也許和礦泉水瓶一樣,出門就扔進了垃圾桶。
沙佳佳應聲站了起來,深呼吸一口氣,回頭沖我笑了笑,推開了會議室的門。我對著她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塞上耳機盤腿坐在拐角的階梯上繼續聽歌。
走到他身旁,這才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
她的身上充滿了一路風塵撲撲趕來的氣息,卻也裝滿了陽光的溫暖。我把頭放在她的肩膀,這才意識到,本以為已經枯竭的自己,原來還有眼淚。
的確,我們之間的共同點很多,看起來似乎都對所有事情都淡然處之,除了對賺錢這件事的狂熱。課餘時間我和沙佳佳也都從不逛街也不談戀愛,更不會將才藝付諸于學校社團或者晚會之類上,永遠奔波于各類場合拚命做著兼職。就算臨近畢業,在實習公司的工作也已經進入了正軌,我們仍在每個周末,對這樣那樣的兼職樂此不疲。
「郭總……」
「原來你把這當潛規則。」郭銘雙手支撐著身體,看著我一臉挫敗,「我竟然淪落到如此沒魅力的境地。」
沙佳佳是富家千金,她的淡然是因為生來便擁有太多,於是對大多人渴求的東西不屑一顧,反而對許多人拚命也要摒棄的東西格外享受。她樂觀積極對待每一份兼職,將它們當做生命的另一番獨特風景。而我的淡然,卻是心灰意冷之後的死寂,我拚命地做著兼職,只是為了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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