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指底層的殘疾人。」維拉克強調。

世界不會因此而改變。

「正好有些累了，走吧。」奧斯頓起身，被塞爾特送去了休息室。

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的都要久一點。

「是。」

會議室迎來了幾秒鐘的沉默。

「這……之間有什麼聯繫？」奧斯頓沒跟上維拉克的思維。

「你應該去過馬戲團。」維拉克看似話鋒一轉。

奧斯頓忽然笑了笑，問道：「你這是在向我宣傳國際平等聯盟的理念嗎？就像你們哄騙普通民眾那樣？」

他要在這裏重新凝聚起一股力量。

「真沒想到，我這樣的小人物，有一天居然能夠見到總統。」維拉克話里顯得受寵若驚，身體卻並沒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塞爾特難得說對的一點，就是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考驗。讓一個人保持無畏死去，不如先摧毀他的心理防線，讓他恐懼死亡。

「這樣一份需要在最冷的天里，冒著危險爬到樓頂，清理最髒的黑灰的活，在窮人看來，已經是極好的工作。因為它穩定，不出意外可以干到老。」

奧斯頓額頭滲出汗珠。

「我並不奢望你們能真正意識到癥結所在，但最起碼，不要這麼冠冕堂皇地粉飾自己，粉飾這個錯誤落後的時代。」維拉克最後沒有露出嘲弄的表情，只是平和地給予建議。

維拉克從奧斯頓迴避問題的行為上得知了答案：「底層的殘疾人往往生活在黑暗與痛苦之中，他們裏面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工作，也就沒有經濟來源，還會因為行動不便等各種困擾，被限制基礎的社會交往。那麼你知道，為什麼我說的是，絕大多數沒有工作，而不是全部嗎？」

「對我而言，這裏才是最骯髒惡臭的地方。」維拉克自行朝會客室外走去。

急於重新佔領上風的奧斯頓找到了維拉克話中的疏漏點：「正如你說的，悲劇在這個世界上有一萬種呈現的方式，誰也無法保證自ｈｔｔps://ｍ.heｔubｏｏｋ.cｏm.ｃｏm己能感受到一切，並且把所有的問題都處理好。也還是你的原話，絕大多數權貴不會注意到，這是必然，但我想有那極少數，問題終究會越來越少。」

「總統先生。」塞爾特同幾名下屬列在一旁行禮。

「哄騙？依據是什麼？」維拉克認真地詢問。

奧斯頓滿意地同塞爾特握手，同時拍了拍他的臂膀：「這段時間辛苦了，你們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裡。」

會議室又一次迎來沉默。

塞爾特只得吩咐獄卒：「把他單獨關在一個監室里。」

兩名獄卒應下后，帶著維拉克出了門。

「嗯……」奧斯頓沉吟一聲，「工作總有不同，總要有人去做這份又臟又危險的工作，你覺得呢？」

「你說的這些……」奧斯頓急不可耐地打斷了維拉克的話，他怕維拉克再說下去，自己連一個字的回應都說不出來，「是存在，是我們需要改進的，那——」

「然後呢？」

「我拒絕。」維拉克道。

不怕死和不怕折磨是兩碼事。

「錯誤的看法本就站不穩腳跟，又怎麼可能勝得過真理，與我最真實的感觸呢？」維拉克也站了起來，「問話都結束了吧？我該回我該待的地方了。」

「近年來，世界各地好像都流行著觀看『怪胎』的風潮。所以馬戲團的老闆、各種演出的經理人會大範圍地搜羅殘疾人，聘用其中最獵奇的前去演出，來滿足觀眾們的好奇心。」維拉克一點一點為奧斯頓鋪開一個真實的世界，「我們是無法真正體會理解到，在身體殘缺有問題的情況下，被當動物一樣觀賞是什麼滋味。可這就是這些殘疾者僅有的獲得錢財，生存下去的機會。」

「莫斯特·維拉克。」接著，奧斯頓不快不慢地走到了維拉克的面前。

「這句話也可以用在你們身上。」維拉克回擊，「還沉浸在舊世界的你們，該睜和-圖-書開眼睛看看人類的下一步將走向哪裡了。」

對此，維拉克能想到的唯有自己堅持下去。

「是的，清理堵塞物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煙囪清理工很有存在的必要。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煙囪清理工的數量也有限制，每條街區都有著固定的人員。一般只有清理工實在干不動了，才會找學徒慢慢頂替自己。」維拉克補充著信息。

「沒什麼。」塞爾特不再能從奧斯頓的眼中看出對他的懷疑、戒備，他知道，這招成功了，他用最大的收穫打消了塞爾特的一切疑慮。

說的總統啞口無言又怎樣？

維拉克心中愈發平靜：「國際平等聯盟里沒有高低之分。」

「……你繼續。」奧斯頓沒有回答。

維拉克直視著奧斯頓：「因為我們終將勝利。」

奧斯頓也不介意這點小事，他看了眼塞爾特，自顧自地坐在了維拉克的對面：「你可不是小人物，堂堂國際平等聯盟的副主席，你不也一樣高高在上嗎？」

奧斯頓從維拉克接二連三的問題里少有地感覺到自己的無知，這不是他想承認、面對的事情：「這不難猜吧？又不是所有殘疾人都斷胳膊斷腿，看不到東西，聽不到聲音，說不了話，總會有一些人還具備工作的能力。」

「好了，有話直說吧。」維拉克懶得和奧斯頓扯些有的沒的。

奧斯頓攤開手：「這有什麼問題嗎？不及時清理，導致通風不暢，導致火災的可不在少數。」

「它在未來相當一段時間內都是死結。你不要以為政府只會做權貴的走狗，幫著他們剝削壓迫，民眾們的苦難都是由我們一手造成的。不，這是全人類的問題，我們的路還很長，讓所有人生活的越來越好，不是你們國際平等聯盟的訴求，這也是我們想要實現的。」奧斯頓很冠冕堂皇地說道。

「可是，窮人是燒不起煤炭的，對他們來說，對付寒冷的唯一辦法就是熬。」維拉克和*圖*書道，「你能想象到嗎？窮人燒不起煤炭，但他們爭先恐後地要去做煙囪清理工，為富人們清理煙囪……你看看窗外，天空總是灰濛濛的，那是因為燃燒的煤產生了大量的煙霧，把天給遮起來了。很可笑，窮人非但享受不到溫暖的好處，反倒還要和富人一起承擔看不到藍天的代價。」

十多分鐘后，塞爾特重返會客室，由衷讚歎：「能把總統先生說到這個地步，我心裏也平衡了。」

「嗯。」奧斯頓毫不意外。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們勸降過無數次，要是真幾句話幾句保證就能讓國際平等聯盟解散，那布列西的局勢也不會淪落至此，「可以說說你拒絕的理由嗎？」

目視幾人離去，只留下兩名獄卒監視自己，維拉克依然沒有多少情緒波動。

來的路上，他左右環顧，未曾看到墨菲、康妮等同志的身影，詢問獄卒，獄卒也都沒有給出回應。

「那你知道有一個職業，叫煙囪清理工嗎？」維拉克接著問。

「……當然。」奧斯頓的氣勢不再那麼張牙舞爪。

一路輾轉，維拉克終於來到了監牢中，被單獨關在了一個監室。

「甚至……」維拉克無奈地苦笑，「甚至我和認識的殘疾人聊天時，他們會很羡慕那些能出去演出賺錢的同命人，恨不得自己的身體也千奇百怪，能被觀眾求著觀賞。他們沒有想過政府的問題，沒有想過人類是命運共同體，在可憐的時候只能抱怨自己還不夠可憐——」

「這點我不否認。」奧斯頓抬頭挺胸，他想表現得和維拉克一樣坦蕩。

「總統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塞爾特見狀，連忙給奧斯頓下台階的機會。

維拉克目光變得更柔和了一些，他看了奧斯頓良久，問了個問題：「你一定見過最奢華的東西，喝過最昂貴的酒，享受最好的服侍，住在最好的府邸。」

「是。」

這不是一場多值得喜悅歌頌的勝利。

「你見過m.hetubook.com.com殘疾人嗎？」維拉克打破寂靜。

「當然。」

「這件事你們有向民眾們說過嗎？我的印象里是沒有的，你們的話術仍然是那一套，編織一個非常美好的未來，讓每一個絕望的人淪陷其中，為了這虛無縹緲的事情獻出生命。」奧斯頓質問維拉克，「你們只會說好聽的，卻不曾揭露真相，告訴民眾們，你們工作若是得到了更多的薪酬，更多的假期，那工廠就會虧損就會倒閉，最後的結是你們會失去工作，連原本的那點錢都賺不到。你們不曾告訴他們，打破平衡的代價是什麼，你們又是否具備了打破平衡建立新平衡的能力。」

「國際平等聯盟必敗，我希望你能出面做我們政府和國際平等聯盟的中間人，勸他們停止無意義的反抗。」奧斯頓愣了一下，當即直入正題，「當然，我也可以向你作出保證。國際平等聯盟解散后，先前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現在對布列西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恢復穩定，這樣人民才能重新開始好好生活，一切欣欣向榮。」

「你覺得這是死結。」

幾分鐘后，布列西政府的臨時總統奧斯頓在眾多衛兵的護衛下，抵達了北區監獄的會客室。

奧斯頓吞咽著口水。

「也不在你們手上。這不是單一的個體可以左右的事情，而是全體人類自發的選擇，覺醒的少數會成為多數，覺醒的多數會戰勝你們的少數。這一天不會太久，或許你我都可以在有生之年見證。」維拉克很自信，信誓旦旦，「換句話說，我們可能還不具體地清楚什麼是正確的，但我們已經深刻地認識到現在這樣是錯誤的。那麼，人類能從石器時代走到今天，能征服那些曾經看似不可戰勝的事物，能更客觀理性地剖析自身、理解自然，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人類終會解放自己，實現真正的自由、平等、團結、美麗呢？」

不幸中的萬幸，這座監獄沒有基汀，但有維heｔｕbook.ｃoｍ•ｃom拉克。

像在戴曼斯監獄那樣不屈不撓，漸漸帶給犯人們信心、勇氣、希望。

「你就這麼急著待在那又臭又冷的地方嗎？」塞爾特壓了壓手，示意維拉克別急著走。

「怎麼可能沒有。不論在誰看來，你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國際平等聯盟成員都是完全不同的。」奧斯頓道。

一個環境惡劣，逼仄、壓抑的監室。

「據情報來看，你們在較早之前就秘密開展了工廠試驗。單是從這一行為看，你們是值得欽佩的，因為這是實實在在的摸索未來。不過……這件事是失敗了吧？」奧斯頓道。

「冬天了，這麼冷的冬天不太常見，所以只要家裡安裝著壁爐，都要接受煙囪清理工的檢查、清理，確保煙囪沒有被煤煙、飛灰堵塞。」

「呵呵……」奧斯頓只覺得好笑，「我一直認為你們國際平等聯盟是務實派，可現在看來，你們似乎只會幻想。不然，又怎麼可能在被我們打得節節敗退的情況下，說出你們終將勝利這種不切實際的夢話。」

「是的，失敗了。」

說到底，他自己經過這麼多事情的磨練，已經足夠堅韌不拔，可他還是擔心其他同志。

「走向哪裡我不清楚，但決定權一定不在你們手上。」

維拉克揚起了嘴角：「而那極少數，就是背叛了既得利益者陣營，背叛了資產階級，背叛了你們，建立起平等會、國際平等聯盟，無怨無悔地為無產階級作鬥爭的人。其中，包括了和我容貌相仿，比我更算得上是年輕人的托馬斯·克里斯。」

維拉克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只是保持笑容，注視著奧斯頓。

門外十幾名士兵也都跟著離去。

「不。」很快就輪到了維拉克打斷奧斯頓，「你、他，還有他們，以及絕大多數權貴，這輩子都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也就談不上去改進。更何況，我提的只是悲慘現狀的萬分之一，還有很多很多的困苦，微弱到不被人察覺，但就是實打實地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