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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泱泱一群人跟著前方的父子倆趕到前院府門，淅淅瀝瀝的雨聲里，一個披著蓑衣，滿頭銀絲的老者正坐在那兒，聽到腳步聲時，緩緩起身轉過來，長須銀白，面容慈祥，露出微笑。

那可是馳騁沙場，頗有威名的老爺病重許多時日了，府里上下受其萌蔭走到哪裡都會被高看一眼，如今老爺子人要離世了，上上下下心裏免不了有些哀傷。

「父親要離我和娘而去，心裏怎能不悲傷。若有可能，孩兒寧願減壽，給父親添上，能讓孩兒在父親膝下盡孝。」

難道是聽說侯爺快不行了，過來打探消息的？

「侯爺怕是撐不過今晚了，唉。」

「呵呵。」

「我回府里告知主家……」

陳慶之看著頭上銀髮梳理的整齊，不由笑著點了點頭，拖著一身甲胄從凳上起來，渾濁的雙眼又有了明亮，恍然間又回到了那個馳騁沙場的名將。

「比上你烏鴉嘴。」

陳昭才喚出一聲，攙扶著的父親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他雙手，緩緩邁開腳，一步步走向府門，聲音哽咽的在說：「真君……慶之來了。」

「……為父一生征戰……殺戮無數，能在眾人陪伴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終老而去，已是得了善終……來，你攙為父起來……外面該是為父的好友來了……我也該去了。」

「你等人就去別處等，還有什麼公差，就算到了這裏，衙門中的差人都得下馬恭恭敬敬在陳府門前行上一禮才敢離開。你這老頭好不曉理，快些走，不然我兄弟倆可就不客氣了。」

他知道父親這是迴光返照了。

然而，那邊的老頭像是沒有聽到他話語一般，拎斗笠，抖了抖蓑衣上的水漬，就那麼在檐下石階上坐了下來。

侯爺？

寬敞的長街盡頭，濛濛細雨間，伴隨一道清脆鈴鐺聲，一頭老牛在雨中緩緩而來，上方是頭戴斗笠的老者，青灰樸素的常服，雙肩披著蓑衣，隨著牛背慢悠悠的起伏。

拿不定主意的兩人一個，跌跌撞撞跑去了府內，此刻的后廂，有何驚呼、喊叫，侍女、僕人捧著洗漱的臉盆，府中家眷則捧了一副白袍銀甲送到內屋。

這時，一個僕人跌跌撞撞從外面跑來，先到管事那裡輕聲說了什麼，後者臉上頓時露出驚愕，看了眼椅上歪坐的侯爺，急急忙忙過去在wwｗ•hetｕboｏｋ•ｃoｍ•com陳昭耳邊嘀咕了幾句。

嘩嘩……甲葉摩擦輕響。

「昭兒，你也是三十而立的人了……有些事將看得開，人皆有壽數，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為我哀傷。」

陳昭以及府里眾人急忙上前阻攔，下一刻又齊齊剎住腳步，眼中露出驚駭之色，看著走去雨中的侯爺，銀髮一根根褪去，化作了黑色，佝僂的身軀也逐漸挺拔，顯得松垮的甲胄被撐威武雄壯。

老人點頭上前拱手，隨後將陳慶之雙手托住，牽著對方一步步離開，徑直走去外面雨簾。

陳府坐落建康偏僻之處，周圍就算有人家，也大多都是官宦家庭，作息也頗為清楚，不可能還有人往這邊來。

「父親！」

「一個騎牛的老頭……」

「哭什麼……哭……」

陳昭臉上同樣露出驚駭，趕忙起身攙去父親，低聲道：「父親，外面來了一個老者，他可是……」

陳府門口兩個護院注視下，過來的騎牛老者晃晃悠悠的過來，然後在石階前停下，慢吞吞的下了老牛背脊，走到檐下摘去斗笠，露出鬚髮皆白的面容，笑呵呵的朝門口這兩個護院拱了下手。

他https://m.hetubook.com.com忍不住沖了過去，跟在後面站到了雨幕里，朝著走去另一邊街道的背影，他再次喊了出來：「父親——」

「實不相瞞，老朽啊，是在這裏等一個人，等他出來，與我一道離開。不然啊，等會兒公差來了，老朽又要費一番功夫討要。」

這一次，是最後的告別了。

「去去去……這裏像是隨便給人躲雨的？前面不遠還有一家，今日陳府不方便。」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像是有些急不可耐，被兒子攙著，腳步蹣跚卻是飛快的邁著，跪一片的府中家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忙跟上去。

暮色將盡，黑夜猶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作為長子，陳昭跪在地上，看著洗漱一番的父親，精神抖擻，滿面紅光的讓僕人幫忙為他覆甲，心裏的悲傷更加濃烈許多。

這兩僕人有些膽怯了，說這老頭是侯爺好友，他們是不信的，對方古古怪怪，好不畏懼門庭富貴，就說明不是普通人。

過去驅趕的僕人到底還是沒動手，畢竟陳府的規矩還是很看重的，那僕人連同同伴一起圍在老人身後，撩起袖口，裝作兇惡狀。

「罵我也是事實，府里誰不盼侯爺身和-圖-書體康泰？就是這人老了，遲早都要走的……」

「我等將軍久矣，將軍該歸位了。」

「老朽有疲乏了，想要借貴府的石階坐會兒，可方便？」

「父親……」

陳慶之坐在椅上徐徐說著，猛烈咳嗽幾聲，臉上泛起紅暈，或許身上甲胄太過沉重，搖晃了兩下，支撐不住靠在椅背，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的開口。

叮叮叮……

輕聲道：「昭兒又說胡話了，哪能隨意添減壽數的……為父走後，你當好生持家，善待家中僕人，他們有些都是跟隨為父征戰多年的老卒，無兒無女沒人贍養，你當厚待……莫要寒了他們的心……咳咳！」

「是他了。」

階上坐著的老人看著雨中抬頭舔雨水的老牛，輕笑道：「不急不急，你們若趕我走，你們家侯爺會生氣的，再等會兒，估摸他快要出來了。」

雨中的背影轉身偏頭過來，那是俊朗的大將軍，揮舞著手掌，向眾人最後的道別，身影漸漸隨後伴隨鈴聲消失在雨簾之中。

嘆氣的那個僕人話語停下，偏了偏頭，打斷想要呵斥他的同伴，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天都黑了，這麼晚還有誰過來。」

「你這老頭是沒聽到還是怎麼的！」

「和_圖_書父親。」面對生命中最敬愛的人，最親近的人交託後事，就算到了如今歲數，陳昭也哭的泣不成聲，抱著父親瘦弱的雙腿，臉緊緊貼著。

此刻府里上下沒有一個有好心情的，見到一個來路不明的老頭，家僕們更不願有生人靠近，揮著手過去驅趕。

還說有侯爺很快就出來，不然會被公差抓去……嘶！想到這裏，兩人越看檐下的背影，越發頭皮發麻。

陳昭哭著遲疑不動，陡然被老人呵斥一聲：「還不快些，莫要讓為父好友久等。」

老人笑著在哭泣的兒子頭上撫了撫，又看去一旁偷偷抽泣的老妻。

然後，嘭的一下跪去積水當中，後面烏拉拉跑來一堆家眷，跟著跪了下來。

大街小巷在這場淅淅瀝瀝的春雨里格外的安靜，寫有「陳府」門匾下，守衛的護院家丁搓著胳膊打了一個寒顫，聽著裏面隱隱傳出的聲音，有僕人嘆了口氣。

老人走到長子陳昭面前，僕人乖巧的搬了椅子過來，攙扶著侯爺坐下。

陳昭看著面前的一幕，那是自己小時候，看到的父親年輕時候模樣。

「好生操持家業，為父走了！」

想著，鼻子、喉嚨酸痛，眼淚不爭氣，身後跪著一片陳府家眷們跟著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