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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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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這點我早已洞知,爾等非鬻僧屠狗之徒,非家有重堂高閣的士族子弟,亦無力作此北游。」宗九堃在思索間喃喃自語。
宗九堃聽了這話,正待說點什麼,跑堂的端上了酒和幾碟冷盤,他見狀,忙起身招呼道:「宴不可無酒。自古酒又分為漿、酏、醪、醴、醇、醨等,清甜者曰酏,濁者曰醪,厚者曰醇,薄者曰醨,美者曰……不說了,不說了。」他看看眾人,沮喪地說,「『密斯脫』老夫也『太支那』了。」
宗九堃佯作沒聽見,王顧左右而言他,向眾人道:「這道家鄉南肉味道如何?」
「開封乃七朝古都,是否?」
「大什麼顛,何謂之?」
「不說也知,爾等非拈酸吃醋之輩。」宗九堃仍在思索。
「英文?何謂之?」
姓宗的,名九堃是個六十開外的老者,掌瘦指長,喉結清奇,兩簇花白的眉毛,稀稀疏疏地挑著長,唇上花白的口髭東倒西歪,雙頰瘦削,額頭卻挺寬,先頂中似乎包容了大學問,而細長的眼睛卻毫無神采、毫無感情,好像他從不思考,只是通過感官接受生活,憑著反應採取行動似的。
「姓名之學不可不究吧。」
「一盤家鄉南肉使此間開封與彼方杭州結了盟。遙想當年,開封為汴梁之日,乃北宋都城。北宋被金人亡后,宋室南渡,建都於何地?恰是諸位所在的杭州,史稱南宋。由此看來,開封與杭州乃唇齒相依,唇亡齒寒。宗澤大將軍被時人稱為『宗爺』,他既在北京時抗金保汴梁,后又隨宋室南渡,效忠於杭州的南宋朝廷。為何制家鄉南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于宗澤,正是為了讓宗爺義軍從杭州出發收復汴梁。看到眼前這盤肉,我開封宗某人對別人不能說亦不當說之話,對來自杭州的學子當另眼相看,和盤托出——諸位到吾開封,切記,市井上出售的古玩字畫十有八九是贗品,開封畫匠與史家相輔,每每仿製古董,卻能以假亂真,沒有幾十年功底者斷斷辨別不出真偽。說此話開罪鄉誼,壞了他們的營生,老夫只有對杭州的學子才吐此肺腑之言。如若真有心購置上一兩件真品、珍品帶回江南,萬望叫上夫子我給你們鑒別。為諸位之事,老夫萬難不辭。」
他身著褐色綢馬褂,上有表示吉祥如意的暗花,腰間束一條藍色的寬布帶,帶子很長,攔腰繞了兩周后尚在右邊垂下一尺多長的一截。這在舊時很有講究,所謂「以帶束腰,垂其餘以為飾,謂之紳」。古時朝臣執笏入朝前後,往往把笏插在紳帶間,所以「搢紳」成了仕宦的代稱,後來那些不在朝中做官而在地方上有點地位的人,也圍著條紳帶而被稱為「紳士」。
眾人嚅動著嘴,趕忙說好。
宗九堃的情緒敗了。菜一道一道地上,他動了幾筷子便不再吃了。倒是卞夢龍等人頗有吃興。南福樓是個南菜館,菜很對他們的口味,邊喝邊聊邊吃,直到一個個打酒嗝,尚有餘興。
宗九堃說完家鄉南肉的由來后,夾起塊肉,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了嚼,一經咽下,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搖頭晃腦地又說上了:
「免貴姓宗。」
眾人動和*圖*書筷子夾肉,吃來果真清爽,不覺嘖嘖稱讚。而這卞夢龍卻不甘罷休,仍問道:「宗先生,我們請您幫助尋些古董,您為何這麼為難?」
幾個年輕人互相看看,低聲議論了幾句,卞夢龍輕咳一聲,不像方才那麼跋扈了,而是文質彬彬地開了腔:
「不全也。宗又作祖廟講,《尚書·大禹漠》中雲:『受命于神京』,據傳注,神宗乃指文祖之宗廟。另,宗又作尊崇解,同是《尚書·洛誥》中雲……」
「此乃最後一道菜,南福樓的名菜家鄉南肉,此肉絕不膩,請諸位吃來爽爽口。」
「卞。」
宗九堃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英文,先生的意思。」
卞夢龍丟了塊肉在嘴裏嚼著,對這道菜的來由,根本無心去聽。
卞夢龍說:「只要是真東西,在價錢上,我們不會過多挑剔。」
宗九堃先專註地聆聽,頻頻點頭,似乎茅塞頓開,但聽完之後,眉頭卻擰成了一個疙瘩。
「家鄉南肉一名何來?」宗九堃似乎談興正濃,又說開去,「此名源於宋朝抗金名將宗澤。宗將軍字汝霖,婺州義烏人。北宋靖康元年,宗澤知磁州兼河北義軍總管,大敗金軍。二年又在河南濮陽大敗金軍。高宗時知開封府,岳飛即其提拔的統制。南宋初年,浙江金華府義烏慰問宗澤義軍時製成此肉,因宗系義烏人,便稱其為家鄉肉,這個名就此傳下來了。後進貢朝廷,被南宋皇室命名為金華火腿。」
王在禮感慨道:「阿拉就弄不明白,為什麼中國傳統布置中這麼重視蝙蝠?說實話,這種禽不和_圖_書禽獸不獸的動物讓人生厭,為什麼不能像西方那樣,把天鵝、駿馬等等作為吉祥的動物?」
「以後再慢慢去『究』吧。眼下,你管我叫卞先生就行了,密斯脫卞;我呢,管你叫宗先生,密斯脫宗。」
「真有意思,我報個姓又引出一大堆來。」
「貴姓?」
宗九堃像是被人提及家中心愛之物,喜上眉梢,就勢說道:「言之不謬。此圖乃宋朝張擇端所作,絹本,設色,所繪為北宋汴梁承平時期的景象。畫中繪有仕、農、商、醫、卜、僧、道、胥吏、女子、篙師、纜夫,還有……」
「此地乃開封也。開封舊稱汴京。汴京之汴去掉三點水,乃爾姓之卞也。另卞作法度解,方才兩度提及《尚書》,同是《尚書·顧命》中有雲『臨君周邦,率循大卞』,此間卞字便可解為法度。」
卞夢龍足穿千層底布鞋,下身著黑色綢褲,內穿白布汗衫,衫外卻套了件黑色的西服。這種中西結合的打扮在民國初年不多見,卻也不算鮮見,既表明了一種開化程度,也表明了一種層次。他自幼學過國畫,認為國畫不講究透視,把握不住布局和比例,同時又總好什麼「寫意」,幾筆一勾,既不真,那個「意」又「寫」不出來。無法望西洋油畫之項背,因此這二年來已不把國畫大家放在眼裡,當然,像宗九堃這樣的地方人物更不在話下。
宗九堃卻不答話,只用雞爪般的手捋捋鬍鬚。這時,一盤切得極薄的肉片端了上來。他看看盤中肉,黃濁的眼球微微一滾,心裏似有了譜,忙張羅道:
看看差不多了,宗九www.hetubook.com.com堃插|進話:「諸位此次來開封,除寫生習畫外,當有何私事可儘管提出,開封畫界但凡能幫上忙當鼎力相扶。」
「大不列顛——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的語言。」
「密……斯脫!」
「老先生又不懂了吧?」卞夢龍親熱地拍拍他的肩,「『太支那』是何意思?英文中國為China,中文讀成支那。『太支那』就是太中國了,中國的陳腐氣太重了。」
「是也。」宗九堃的情緒又被提起來,「戰國時的魏,五代時的梁、晉、漢、周,北宋及金朝後期均在此建都,素有七朝古都之稱,為吾國六大古都之一。」
宗九堃祖上是清朝的官員,到他這輩學上了畫,尤以國畫中的金碧山水畫見長。這種畫以泥金、石青、石綠三種顏料為主要色彩。畫中山的輪廓、石的紋路、水中沙嘴、天上雲霞及宮殿、台閣等多以泥金勾染。家底殷實,畫功紮實,加之滿腹經綸,使他在清末時的開封畫界就頗有聲望,至民國初年更成了一個泰斗式的地方人物。這一次,是他做東,在開封出名的大館子南福樓請幾個南方來的青年畫師吃飯,也可說是洗塵。
「宗先生,錢的事不用發愁。我等俱非蓬蒿之人,離開了杭州北來時,身上都帶了些錢。」
「密斯脫宗,請入座。」他頗為風雅地伸出了右手,在這個滿嘴舊學問的糟老頭子面前,從剛一接觸起,他的內心狀態就不知不覺地反客為主了。
「祖宗的宗?」
莫名其妙地成了「密斯脫」的宗九堃,木木訥訥地點點頭,坐到上席。隨之,卞夢龍和他的同窗拉開椅子坐和-圖-書下,沒待宗老頭說點什麼,便東張西望地打量起就餐地點的環境了。
卞夢龍接著說:「自古以來,汴京的書畫及工藝品就名盛天下,這從《清明上河圖》上可略見一斑。」
卞夢龍不解地說:「那您有何可為難的呢?」
這是南福樓的雅座,照例是木隔扇隔出來的包間。木隔扇上鐫著「歲寒三友」、「流雲百幅」等傳統圖案,還掛了兩幅傳統的花鳥畫。
卞夢龍等從杭州來,對家鄉南肉這一來由並不陌生,使他們不解的倒是這位飽學之士為何在飯桌上不回答購置古董的事,倒對一道菜的掌故津津樂道呢?
「諸位學子既說好,可願聽老夫說說這個菜是怎麼來的?」宗九堃不待做出反應便介紹上了,「這是你們杭州菜。做法是:先取按南味腌制好的大塊豬肉,放入水中浸一個時辰,去掉些鹹味,再加入原湯燜煮,臨食前,片成薄片,瘦肉通紅,肥肉潔白,濃香四溢,鮮咸合宜。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脯臘》篇曾記載過各式臘肉的製法。何以稱為『臘』,明朝楊慎《鉛丹總錄》雲『徑臘而成,故曰臘肉』。此家鄉南肉乃臘肉中最上乘者。」
「老先生,問你個姓,怎麼惹出這麼一大堆來。」
像是知道這老頭子扯跑了題就收不住嘴,卞夢龍忙出手穩住了他,接著說:「正由於開封往昔興盛,又有保存古董文物的傳統,所以當地人家及百肆中多有文物收藏。我等既來開封寫生,亦想捎帶著搞上幾件帶回去。不知宗先生願否幫忙?」
沈知祥響應道:「這種風格阿拉也不喜歡,它太支那了?」
「……請問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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