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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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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二章

第三部

第十二章

「停。」溫李氏發狂般喊了一聲。
又一個除夕來臨了。溫李氏在娘家大喝了一通花雕、狀元紅,卻全然沒醉。她狂喝濫飲已練出了海量!
敲鑼的、打鼓的先進來,在門兩旁站定,繼續敲打。隨後,一個打著繪有送子圖案燈籠的男童進來。在他之後,一個抱著穿紅著綠的冬瓜的男童進來,又有兩個扎朝天鬏的男童各抱著寫有「男娃」二字的南瓜進來。
「使不得!使不得!」兩口子同聲喊著,撲通跪倒。
溫李氏的神經卻先承受不住了。她忽地把孩子高舉過頭凄楚而憤恨地高喊著:「看我摔死這個野種!」
他坐下,「那就這樣吧。我半年前坑了你們一大筆,算是把你們坑我爹那筆錢找回來了。在這上,誰也不欠誰的了。現在我老婆死在你們這裏了,你們再出一筆,完了后咱們兩不相欠。」
大年初一,一陣陣的爆竹聲從外面傳進來,可這裏卻如同墳墓般安靜。尖利的風從窗戶縫間侵入,屋裡坐著的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寒噤。溫李氏攏了攏炭盆中的火,火苗升起來。溫秉項獃痴地看看跳躍著的火苗,嘴裏呢喃著:「火苗顏色淺,今年主水,須金環銀護。」說著屈起雙腿蜷縮在椅子上,渾身瑟抖起來。溫李氏冷笑一聲,上去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他摸摸面頰,眼睛上下翻了翻,登時又安靜下來,就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樣。
溫李氏在呼哧呼哧地大捯氣時,茫然地眨著眼。
卞夢龍把溫秉項推開,走至中堂處,微笑著說:「先把《獵歸圖》還給你們,這是老爺的心愛之物。」說著把《獵歸圖》掛到了原處。
「白貨不要,要黃貨。」
「要多少?」溫秉項顫https://m.hetubook.com.com巍巍地問道。
卞夢龍「哼」了一聲,「沒想到吧。我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土老財的兒子。這張《獵歸圖》不是原作,是贗品,河南開封附近的一個女子用它騙了我,我又用它騙了你。」
她和胡廚娘架著喝得爛醉的溫秉項回了家。溫秉項醉歸醉,可有一點不含糊,那就是一言不發。在剛治愈的癲狂中,他張嘴就是喊巧珍。這病是被揍著治好的,他一喊那女人,李家的人便揍他,兩個月後形成了條件反射,剛要喊便感到渾身被拳打腳踢,也就不喊了。治好了這個病又帶出了另一個病,他誰的名全不叫了,只是惶惑地瞪著所有人,似乎所有的人都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
溫秉項看看溫李氏。溫李氏想了想,從腰間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說道:「我的私房錢全在這裏了。拿去吧。」
卞夢龍則拉巧珍坐下,然後拿過兩個茶杯分別放在二人面前,倒上開水,又在巧珍前的杯子中撒了點白色粉末。
溫秉項眼巴巴看著親骨肉,向前伸出顫抖著的雙手,要接又不敢接。在這進退兩難之間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荒丘上東一座西一座地散落著墳包。墳與墳之間盡長了些扭扭曲曲的老樹,伸著七丫八杈,竟像一個個老巫。野雞在荒草間時不時地鳴叫兩聲,荒野更添幾分荒寂。
巧珍沒有回答,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對這出鬧劇,溫氏兩口子只有渾身顫抖了。
那兩口子嚇得擁到了一起。
無錫惠山,又名惠泉山。山有九隴,盤旋起伏,勢如游龍,故又稱九龍山。山高一百丈,上有九峰,下有九塢,周約四十里。惠山古有十和*圖*書三泉,泉泉甘洌醇厚,叮叮咚咚,清音不絕。無怪古人視山水為天籟音樂。也不都如詩如畫,山左有一片亂墳崗子,巧珍便葬於此。無情小風吹過,墳頭的野草簌簌地響,這可不是天籟音樂。
「後來呢?」溫李氏歪著頭打量著卞夢龍。
隨著話音落地,進來的卻是西裝革履的卞夢龍和穿著呢子大衣的巧珍。女人面色緋紅,無力地依靠著男人。
溫秉項離開李家后,帶著兒子來上過幾次墳,潑幾杯薄酒,燒一堆紙錢,撫著墳前那方小小的石碑哭上一陣,按著兒子的小脖子往墳上磕倆頭,方凄凄離去。
一堆剛燒過的紙錢尚未隨風散盡。
他搖了搖頭,「最後一筆賬。我還有個累贅要卸一卸。怎麼個卸法?給你們來個『送子大會串』吧。」說著向外喊了一嗓子,「開始吧!」
溫秉項的臉登時嚇得慘白。
「我們是該結結賬了!」溫秉項咬牙切齒地說。
獅身上馱著一個大籃子,籃中有一個半歲的男孩在哭。
溫秉項最終還是和李家鬧翻了。他除了這個兒子,什麼都不要。李家人還算仁義,撥下一口薄棺葬了巧珍,潑下膽甘願被同人傳為笑柄,一腳把溫秉項及其野種踹出了門。
卞夢龍拍拍他的肩,看著圖說:「自從我父親被你逼死之後,是我用這張《獵歸圖》頂的他生前的債。」一聽此音溫秉項像觸電般閃開,惶惑地審視著卞夢龍。
溫秉項痴痴地咬著手指,皺著眉頭搜索著記憶。
兩個人裝扮的獅子踏著舞步進來,一板一眼歡快地跳著。透過嗩吶聲,可以聽到孩子的啼號。
他不依不饒:「那我老婆死在這裏怎麼個了?」
「小的們給老爺、太太拜年來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溫秉項蹲下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在這片混亂中,卞夢龍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卻仍不瞑目的巧珍,掂了掂包著金條的小布包,走了。
「你們不喊人,我可要喊人啦!」他厲聲說。
兩口子嚇得說不出話了,只是互相支撐著站著。
到秋天時,這孩子已經一歲冒頭了。溫秉項決意帶著他離開無錫回南通落腳去。臨行前,他們又來上墳。踏著野草,聽著小蟲的鳴叫,苦艾發出的那種近乎中藥的氣息撲鼻而來。他抱著兒子走到墳前,怔住了。
「你是討飯的?是他用七塊大洋買的?」溫秉項轉向了巧珍,「這是真的?」
大年初一,這兩口子無言地對面坐在客廳里。溫秉項從聽到兒子的第一聲啼哭到現在僅僅半年,可已是滿頭華髮。溫李氏至今不知他男人曾有過兒子,可也一下蒼老了十歲。他們沒有離異,原因不是別的,而是李老先生不叫他們離。天大的事也要兜住。家中這般醜聞一旦捅出去,老頭子將成為滿城工商人士的笑柄,生意也得砸牌子,女婿內盜,圖謀卷家產與外室遠走高飛,結果叫下人給裝進去了,鬧個人財兩空。……不行,溫秉項還得撐著女婿的門面,否則不堪設想。就這樣,這兩個人又保持了半年的夫婦關係。
溫秉項愣在墳前,兒子在墳前的草叢中爬著,畫中人全無所感,而依然從自己的墓碑上,漠然打量著蒼涼的世界。
「這下您的賬也結清了,可以走了吧。」溫秉項膽戰心悸地說。
「這是我的骨血,我的子嗣,我的命啊!」溫秉項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摟住女人的雙腿,搖撼著,一遍又一遍地高叫著,「饒了他吧,饒hetubook.com.com了他吧!」
「慢!」卞夢龍兩手擰住了溫秉項的腕子,「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怕你們抓,等把賬結清再動手也不遲。」
卞夢龍蹲下試試她的心口、鼻息,抬頭說道:「她早就厭世了。她從沒想過你溫秉項,可迫於混口飯吃而讓你玩了個夠;她想跟我一輩子,但被你玩剩下的人我又一天也不能留。她走投無路了,來之前就服了砒霜。剛才毒性發作,現在死了。」
「那就結吧。」溫李氏一屁股坐下。
一陣鑼鼓聲,一支男童隊魚貫進入院子,進了客廳。
兩口子面面相覷。
而在碑上,在鐫刻的「巧珍之墓」四字上方,牢牢貼著一幅比巴掌略大的西洋畫,那是一幅巧珍的肖像。
畫的基調是棕黃。畫中的巧珍略顯柔弱,面容帶著無邪的稚氣,而眼中又含著迷惘和哀傷,似乎初落人世便已萬念俱灰。
嗩吶聲住腳步停,只有男孩的哭聲格外響。
「後來我就投到了你們的門下,成了你們的下人。再後來,我用七塊大洋買下了這個逃荒女子巧珍。」
溫秉項醒過味撲將上來,「啊!你們還敢露面,我跟你們拼啦!你們跑不了啦,快去喊警察!」
「現在你們可以去喊警察了。」他拍打著手,站起來,「警察來了,你們說是我毒死的,沒人信,因為這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我老婆。但我要說是你們毒死的,誰都信:第一,她是你溫秉項的小老婆,你要在你岳丈那裡表明自己的清白,保住你這個入贅女婿的地位,非要除了這個口實;第二,她是你溫李氏的眼中釘,你比任何人都盼她不得好死;第三,她就死在你們兩口子的客廳里;第四,我剛才就在你家的這兩個杯子里都倒入了一點砒霜。這是物hetubook.com.com證。怎麼樣,還叫不叫警察來抓我呀?」
鑼鼓驟頓。一陣尖厲的嗩吶聲中,「麒麟送子」開始了。
「是真的。」巧珍眩暈般用手護住了頭,「那時節,只要有口飯吃餓不死,誰願買我,爹娘都願賣。」
碑下放著一小束野花,花瓣尚鮮嫩。
溫李氏從籃中一把抱出了男孩,向四下問道:「還真的送來個兒子。這是誰的兒子?是怎麼回事?」
溫李氏先反應過來,一躍而起。「秉項,這兩個大盜賊總算露面了!快!你抓住他倆,我,我去喊警察!」
他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十來根金條,滿意地點點頭,順手掖到了懷間,猙獰地說:「實話說,巧珍划得來。到人世走了一遭,看到人世如此臟,便又甩手走了。她還留下來幹嗎?我帶在身邊太累贅,破了身的賣到窯子里又不值錢,所以。她自己服毒了,又死在你們這裏,我不過出了七塊大洋,用她再敲出一批黃貨最划得來。」
門外傳來踢篤踢篤的腳步聲。是兩雙皮鞋發出的聲音。他們惶惶然對視一眼,支棱起四隻耳朵留神聽著。
溫李氏呆住了,直愣愣地向男人走過去,聲音變了調:「鬧了半天,你還真養下個野種!」
碑前的野草剛被拔去,尚露著潮濕的黃土。
卞夢龍對著溫李氏說:「剛買來時還是個黃花姑娘,我給她收拾了一下,說是我老婆帶到了貴府,沒過多久老爺就把她當成了外室。接著,我又假借算卦的嘴,讓你把浮財移到了我處。是不是這樣,巧珍?」
卞夢龍冷冷一笑道:「這是你男人和巧珍生的孩子。」
溫秉項痛苦地呻|吟起來。
溫秉項懷著極複雜的心情看著又回來了的《獵歸圖》。
溫李氏意識到事情不對了,找啼聲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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