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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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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三章

第四部

第三章

當他們躺倒在床上時,她用一隻光裸的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亂摸他的頭髮。他聽到了她的嬌聲軟語:
「這還像句人話。我可不是鴇母,這房子是我自己的。」
那女人笑嘻嘻地說:「什麼鴇母;多難聽。鴇是一種野雁,跟什麼鳥全能配。鴇母是罵人的話。」
他看看自己赤|裸的上身越發不解地問:「怎麼回事?」
那排女子掩口捂鼻,哧哧笑出聲。
在走廊上,他敲敲一扇門,向裏面小聲說:「等等警察局的要來檢查風化。」
老琴師坐下來,撥動了弦子。那女子啟動朱唇唱起來,細細一聽,竟是《紅樓夢》中的《好了歌》。
那女老闆嬌嗔地打了他一下,「還小鳳姐呢,老鳳姐啦。」
對他的輕佻放浪的動作,她幾乎沒有反應,而仍在默默思索,並自語著:「警察局的那些狗子不至於混成這個樣子,到豬身上去查跳蚤。」
卞夢龍思忖了片刻,轉身出門。小鳳姐叫,他說不是要走,方便一下,去去就回來。
「不搗鬼還得不到鳳辣子呢。」他說著俯下身去。
潘大肚子往外一看,正途經這裏的嫖客們撒腿就跑,走廊里、樓梯上登時響起紛沓的腳步聲。
潘大肚子進了小鳳姐的房間,邊往衣架上掛大檐帽邊說:「老潘我日理萬機,公務之餘來找小鳳姐困上一覺。」說著便動手動腳。小鳳姐則煩躁地把他推開,「還困個什麼覺。你要真對我好的話,就不會叫警察來我這裏檢查風化!」
不大會兒工夫,那女人領了一個老年琴師和七八個妖冶俏麗者進來。卞夢龍注意到其中有一個淡妝素抹的女子,紅艷艷的小口,忸怩不安地用那整齊的牙齒咬著櫻唇,下半部更好,腰肢細,臀部圓嘟嘟的,像顆心的形狀。一雙腳踝生得纖細。一雙小手,指甲留得長長的。
「你不下這道令,可你手底下的那群狼會不會為敲兩個錢幣到豬身上去拿跳蚤啊?」小鳳姐說著把門忽地一下敞開,「你這當局長的瞧瞧,我這裏已經亂了。」
小鳳姐仍思索著剛才的事,心不在焉地問:「卞先生,找我可有事?」
「就說你是這裏的老闆吧。」
「你不接客?」他向床的方向仰仰下頦,和*圖*書「那床上橫著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麼瞧得起我。」小鳳姐對冀金鼎笑笑,「這位先生,我是這裏的老闆,是不接客的。」
「不知道。」他含混不清地回答。
盼盼苑是么二堂子。妓|女出局侑酒為二元,夜廂亦二元,故稱。么二堂子,沒長三堂子那麼大的規矩。在長三堂子,嫖客結識長三必須經熟人介紹,或者到書場點戲,舍此兩種規矩,一般不予接待。么二堂子就大不相同了。這裏的妓|女有色無藝,賣淫為主,出局為輔。除了嘴甜,既不能唱也不能說白。嫖客進來后可隨意挑意中人。選中之後,若為色荒者,首次光顧就可留宿過夜。當然,盼盼苑儘管檔次低於書寓及長三堂子,但高於野雞妓院,那裡的敷粉老婦及簪花村女須上街拉客。花煙間,老舉的廣東堂子、寧波堂子也不能與此相比。
窗前種了一大盆叫不上品種的蔓藤,蔓藤一直遮住了一個窗戶,爬到了天花板上。牆角的花架上擺著青花瓷瓶。貓眼綠的地毯上擺了幾張琥珀色的大坐椅。坐椅上放著軟墊,坐椅與坐椅間的茶几上分別放著貼著五顏六色商標的酒瓶,高腳的和矮腳的酒杯,碟子上放著刀叉,旁邊又有一垛餐巾,甚至還有一個打開的雪茄煙盒。他很喜歡牆上的畫:幾個出浴的女人,當隱的部位全由畫中人的手或毛巾等自然地做了遮擋,調子艷而不俗。
「潘大肚子走了,現在接待我,你沒什麼可推託的了。」他走過去挨著她坐下,左手熟練地攬住了她的腰,右手靈活地把她的棉衣扣解開,用食指輕薄地拽起她的開得很低的內衣領口。
卞夢龍聽著她們的議論,看著樓梯口。
卞夢龍看著他挺著肚子一搖一晃地從自己面前經過進了一個房間,估計那就是小鳳姐的房間了。
卞夢龍心不在焉地聽著。那個風韻不減當年的女老闆向他介紹著:
他關上房門,微微一笑間向她走去。
他的出現使得「警察局要來檢查風化」的風聲成了現實,樓上正慌亂的男女一見到他,由於緊張而安靜了下來。
「我問你,為什麼那幾個年輕漂亮的你不要,非要我?我約摸著比你大十歲,可你不和_圖_書但要,而且用個把戲把潘胖子騙走。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得到我?」
卞夢龍猛醒,還沒等明白過來就被拖過地板,緊接著被一腳踹出房門,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這好辦。」他向床的方向走去,「就當你沒在接客。」
沒有回答,只有幾個女人捂著嘴在他身邊偷偷樂。
小鳳姐正生悶氣時,門吱呀一聲又開了。卞夢龍走進來,看了她一眼,便打量上了房間。
小鳳姐大度地說:「看到了就好。在我已經接客的時候更不能同時接待你啦。」
卞夢龍心裏一沉,是她自己的房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原來也以為妓院都是老闆在自己房中開的,逛久了這地方才知道,除卻那些私窯子和暗娼,沿街掛牌經營的妓院多是租的房子,有的大妓院實際上就是鴇母長期包著旅館的房子供手下的妓|女在此賣淫,然後與妓|女分成,像盼盼苑這種地方不多,而它不需付房租,是最肥的。
事後,他倦倦地睡過去了,睡得很香。
「怎麼回事?」他坐在走廊地板上迷迷瞪瞪地問。
她則竟無睡意,用胳膊撐著身子看著這張年輕的臉。剛才那個問題不是隨便提的,她總感到這個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可想想剛才他那樣、對尋歡作樂的那種欲求,又決不像有更多非分之想的人。
稍遜一等為長三。她們僅能唱曲,不能說白,會樂器的也不多,唱曲須用琴師伴奏。長三的主要業務是出局,即應嫖客的召喚,前往酒樓侑酒。去戲院陪同看戲等。長三與詞史的最大區別是嫖客可以留宿。但又不能馬上過夜,處一段,熟了,長三心甘情願了才能「落水」。她們因出局陪席,留宿價格都為大洋三元,因此叫長三。
一個穿著黑色警察制服的胖子吃力地往樓梯上走。這就是區警察局局長潘武龍。看著他那制服幾乎綳不住的肚子,誰都會明白為什麼這裏的人叫他潘大肚子。
幾個女人一擁而入,七嘴八舌地說:「小鳳姐,不是我們沒攔。這個人怎麼攔也攔不住。元、迎、探、惜四小春都閑著,他誰都不要,非要你。」
門外傳來吵鬧聲,小鳳姐匆匆起身,穿上睡衣睡褲,走過去拉開門,門剛開,冀金鼎hetubook.com.com便闖進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潘大肚子眨了眨眼,「警察局要來這裏檢查風化?到糞堆里查有沒有屎殼郎?不會的,查這地方的風化就跟查豬身上有跳蚤沒有一樣。我這當局長的不會下這道令。」
屋裡果然雅潔。牆上英國進口的貼牆紙。雕花大床,羅帳銀鉤,緞面絲棉被;妝台上奩具齊整,一塵不染,案几上一盆紅珊瑚,一架自鳴鐘;富麗堂皇的紅木大櫥,上嵌一面大穿衣鏡。壁上只張掛一寬約二尺長几欲及地的大條幅,上面四行行草:「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左下角有一行稍小的字:「關小鳳錄《紅樓夢》王熙鳳判詞以自勵。」原來小鳳姐本名是關小鳳,不僅藝名為小鳳姐,而且在操持這個盼盼苑時也確在以王熙鳳之才而自勵,以王熙鳳之運而自惕。看來確是個頗打算讓自己有些心計的女老闆。
「隔壁賭局?幾百大洋?」他竭力理清思路。他看看自己的狼狽相,看看偷偷樂的姨娘,解嘲道:「離了小鳳姐也罷,我正要去隔壁賭局撈一票呢。」說完便穿起了衣服。
「但這名字不是我起的。」那女人說,「這個群芳之地是我祖上經營的,後來才傳到我手上的。」
冀金鼎歪脖看看他,自語道:「我真納悶,你們這些娘們跟這種小白臉睡覺有什麼滋味兒。」又揚起脖問道:「這個小白臉是不是當兵的,是不是幹警察的?」
卞夢龍站起,笑哈哈地,「別的釵我全不要,就要你了。小王熙鳳——小鳳姐。」
他卻以為是人們敬重他而倏地肅穆了。由於是這麼種感覺,他那油漬漬的面孔,豬玀眼睛,散發著淋病味的酒糟鼻子,膩膩的嘴唇,共同組出了一個得意而又多少帶點諂媚的笑容。
小鳳姐緘默不語。
「你這壞蛋!」她嬌嗔地捶了他一下。
「我祖籍徐州。」那女人進得盼盼苑來,邊走邊對卞夢龍說,「徐州在唐代出了名妓關盼盼,善歌舞,工詩文,在唐貞元年間被一姓張的尚書納為妾。張尚書為她築了個燕子樓。至尚書卒,她棲居十五年不嫁。后大詩人白居易《燕子樓》一詩,和_圖_書序中提及張尚書。未著名;言盼盼,未著姓。關盼盼讀詩後有感,不食而卒。元朝的人還為此作了《燕子樓》雜劇,即關盼盼本事。」
「你聽她唱的這個姑娘,藝名叫小黛玉,不瞞你說,她還是個『清倌人』,還沒被開|苞呢。說書的常說紅樓十二釵,咱們這是青樓十二釵。您瞧,打頭的是小黛玉,這個是小薛寶釵,這個是賽妙玉,這個是二湘雲。往下是小元春、小迎春、小探春、小惜春。」
詞史和長三掙錢的主要手段不是出賣肉體或伎藝,而把錢掙在打茶圍、叫局、吃花頭上。打茶圍是與嫖客結識的第一步,以後陪客出酒局、牌局、戲局。一局為三元,一個詞史每天可陪一二十局,每月可取局賬兩千元以上。詞史、長三因出局與客人熟了后,客人便可在香閨擺酒宴客,民初一桌酒需要二十元,且不記貼,付現款結清。擺過花酒後,嫖客便和妓|女算定了情。有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把定情妓|女的吃穿、玩物一切開銷全包了,同時還要給老鴇付巨資。她們很少賣肉,錢也並不少掙。
妓院是分等級的。自清末以來,最高檔的妓院是書寓。書寓中的妓|女,沿襲中國歷史曲部教坊官伎遺制,專門為客彈唱、獻藝、陪酒,不賣身,所以又被稱為詞史、先生,妓|女要取得詞史的稱號並不容易,須自幼拜師學藝,能操管樂、琵琶,會說書,能唱京劇,崑曲、開篇。上海每年春秋,妓界還要在小南門也是國書場舉辦考核性會演,不合格的還不能側身書寓。書寓是風騷藝壇,每天下午笙簫動地,鑼鼓喧天,在一聲聲「先生來哉」的叫聲中把客人迎入場。詞史先唱開篇,繼演正書,再唱京戲唱腔。其聲如半空鶴唳,夾岸猿啼。唱完陪客小坐片刻或應約共去品茶,或坐馬車兜風。但禁止留客過夜,客人甚至可入詞史房中點唱,詞史根據所點專門唱一曲,稱開堂鋪,只是客人為這一曲得付洋二元。
「所以這裏起名為盼盼苑?」卞夢龍笑著說。
這是一幢二層的樓房。那女人說著話便把卞夢龍領上樓來,進了一個大房間。房間的一角有一座用淺藍色紙張糊成的假山,假山上點綴了十數枝鮮花,花間分和_圖_書散地放置了幾個燭台。這是為夜間準備的,其時點點燭光閃爍假山石和鮮花間。實有人在花中,人與花俱在影中之感。
「無法回答。」他這次說的是實話。對問題的答案,他心裏朦朧地意識到了,卻無法回答她。
「不行,我等等要接客。」小鳳姐認真了,「警察局的潘大肚子,也就是潘局長,不得不應付。」
「就當都不是吧。」冀金鼎說著抄起卞夢龍的一條胳膊,一使勁把他呼啦拽下床。
「娘的!把老子的情緒也敗了。」他從衣架上拿起帽子往頭上一扣,「老子走了,回去看看是哪個小子敢假傳聖旨。笑話!到妓院來查嫖妓,真會挑地方。」說完,把門一摔,氣哼哼地走了。
「這麼說,你是這裏鴇母?」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還差個王熙鳳。」卞夢龍問道,「小鳳姐在哪裡?」
他在妓院已不是生手了,一看這紙糊的假山便知這盼盼苑不過是個么二堂子,屬三流妓院。但看上屋內的其他東西,又不全那麼俗,有點長三堂子的味道。
「什麼怎麼回事!」門拉開,冀金鼎探出半拉身子,把捲成一團的衣服、褲子,鞋扔出來,「老子在隔壁賭局鬧了幾百大洋,要陪小鳳姐睡上幾天,讓你騰騰地方,就這麼回事!」說完把門呼地關上。
嫖客提著褲子從房間里跑出來。有的嫖客邊下樓邊整理裝束。兩個老女人站在樓梯口議論:「真有邪的。警察局這時候來檢查什麼風化,聞尿味臊不臊?尿它能不臊嗎?這種地方能幹凈嗎?明擺著,這是來敲錢。」
在樓梯上,他用帽子遮住半張臉,對迎面而來的一個妓|女小聲說:「讓大夥留點神,等等警察局的要來搜查。」那妓|女聽罷,慌慌張張地順著樓梯跑下去。
她把他的手擋開,怔怔地想了想,眼一亮,放聲說:「我明白了,是你搗的鬼!」
不大一會兒工夫,這座小樓里便亂成一鍋粥了。
她臉上出現了一絲甜甜的微笑,「你得回答。」
他的雙眼狡黠地閃了一下,笑了。
卞夢龍睡得正香,打著均勻的呼嚕。
「小鳳姐,」他用手指抬抬她的下巴,「老子找你睡來了。」
卞夢龍看看那女老闆,度臆著:「想必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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