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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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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一章

第五部

第一章

台側掛著一塊包著紅紙的大板,是用毛筆寫著「名票友客串《白蛇傳》」幾個大字,每個字有碗那麼大,其下另排兩行字,左是「梁秋小姐飾白娘子」,右是「肖少泉公子飾許仙」,字個個渾圓飽滿。
卞夢龍在南京時常請潘大肚子或其他地頭蛇看戲。這種劇院,觀者和出演者之間距離很小,能產生強烈的交流效果,每每演到精彩處,觀者需喝彩叫好,而到不精彩處則即刻嘩聲大起。潘大肚子及其他地頭蛇們從不掩飾個人情感,所以每每擼胳膊挽袖子叫好或叫罵,以向其餘觀者表現自己至尊的存在。每到這時,卞夢龍便感到如坐針氈,很想抽腿便走,免得台上台下把他與他們混為一類。
孫伯曦倒著細碎的小步到他身邊,俯身低聲說了些什麼,只見他點點頭,姓孫的馬上跑上台,連忙向後台的門竄進去,顯然是告後台馬上要開演了。
肖少泉向眾人拱拳道:「謝眾位長輩,我與梁小姐訂婚之日一定請長輩們來喝喜酒。」
卞夢龍對戲曲多少有些了解,知道票友是對非職業演員、樂師的一種稱謂。明末以來,山東產生了一種以唱為主的段兒書,清初盛行,后發展為山東、河北、北京及東北各省的大鼓書,並由八旗子弟改造為清室子弟書,只有唱詞而無說白。子弟書表現手法細膩,題材一般取自小說、戲曲和社會生活。清初,八旗子弟憑清廷所發的所謂「龍票」赴各地演唱子弟書,為大清定都北京、入主中原做宣https://www.hetubook.com•com傳。後來就把這些曲藝科班的演員稱為票友。清乾隆,四大徽班陸續進京演出,于嘉慶、道光年間同來自湖北的漢調藝人合作,相互影響,接受了崑曲、秦腔的部分劇目、曲調和表演方法,並吸收了一些民間曲調,逐漸形成了以西皮、二黃為主要腔調的京劇。在京劇大行其道時,八旗子弟不唱子弟書了,子弟書發展到獨立的單弦牌子曲,他們玩上了京劇。票友便成了非科班的拉場子唱京劇的人的泛稱。票友的同人組織稱票房,票友演的戲稱票戲,票組織演出稱玩票或客串,票友轉為職業藝人則稱下海。
這女子扮相極其俊俏。行頭歸行頭,化妝歸化妝,身段纖巧,細嫩、白皙的脖頸和水袖下露出的細長的胳膊表明了真實的她。隨著她的每一聲唱,睫毛又長又厚的眼睛靈活地東遊西轉;隨著她細碎緊湊的台步,腰肢如同柳枝在風中輕輕搖擺。
「那可不是。」孫伯曦附和道,「滿京口也找不到這麼合適的一對。一來都是票友,可謂志同道合;二來都有好相貌,可謂金童玉女;三來,兩家都很富足,小兩口一旦成了親,兩家的家產聚到一起,那就更富足了。待梁老闆百年之後,肖少泉也別玩票了,以婿代子當家,還不是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卞先生先看著,我侍候別人去了。」
只一個多小時,戲演完了,他卻沒走,情不自禁地來到化妝室,剛到門口,只聽到「太https://m•hetubook.com•com好啦!演唱俱佳!」捧場聲不絕於耳。
會館建於清咸豐年間。他走入后,進了一個跨院,跨院與一寬敞典雅的華屋相接,這就是會館的戲院了。進至戲院,但見一個傳統戲台。它齊胸高,兩三丈寬,有明柱兩根,圓周是朱漆砥柱。不設天幕,僅一爿繪著山水國畫的木屏牆隔開前後台。這木屏牆又叫「風火板」或「龍虎板」。牆上設有一個環形月洞門,一左一右通有兩個門,俗稱上、下場門,遮彩綉假簾,邊上是文場,即樂師座位。
客串往往不賣票,由票房發帖子請些親朋好友來看。哪個票房都有自己的圈子,發帖子一般出不了自己的圈子。卞夢龍來得不早不晚,自己在一張桌旁坐定之後,見周圍和陸陸續續進來的儘是些富紳商賈及其家眷一類。他們衣著整潔,綢緞馬褂外套一件坎肩,腳上穿著褶皺生花的厚底布鞋,彼此間寒暄著,顯然是熟人。戲牌上寫的這兩個名票友十有八九是當地富紳子弟了。
鎮江古稱京口。宋政和年間改為鎮江府,元時為路。明初曰江淮府,復改為鎮江府,治所丹德縣。辛亥革命后廢府留縣。潮州會館在城東,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
許仙亮相了,扮相很是風流倜儻。身材勻稱,動作洒脫。臉不管怎麼打粉底,卻遮不住眸子里閃爍著幸福的光芒。他唱的倒也一般,但這都是其次了。
孫伯曦俯下身來,輕聲說:「你從南京初來此地,當有所不知。這肖m.hetubook.com.com少泉的父母雙亡,留下一大筆錢,而他守著這筆錢亦不經營,只是終日玩票。」
「有勞諸位捧場,有勞諸位捧場。」梁老闆邊向四方作揖邊回身道,「少泉、梁秋,還不快謝謝大家。」肖少泉和梁秋正在卸裝,聞言忙起身向捧場的道謝。
一陣象牙鼓帶起了過門,卞夢龍不由直起腰。剛才他對這齣戲還毫無興趣,這時卻想看下去。他對戲文仍沒興趣,而是想看看京口這對能吸引來滿城富紳的票友戀人。
卞夢龍愣愣地站在門邊,探著脖子往裡看。但見在一群糟老頭子之中,剛卸畢妝的梁秋顯得弱不勝嬌。
小戲台上,白娘子和許仙柔情蜜意。這哪是在演戲,不過是把二人的平日情感在戲台上向人們公開顯露出來。
他在此地無親無友,孤單單坐在左邊一張桌旁。桌上放著一套景德鎮的細瓷茶具,一壺八杯,壺口絲絲冒著熱氣,他自斟一杯,抿一口,一股清香,知是龍井茶,心中滿意之際,放眼看去,只見門口一陣騷動,幾個人簇擁進來一個人。他身旁桌上的幾個人也趕忙起身迎上去。此人自是當地富紳中的一個頭領人物。
孫老闆大聲說:「請問二位,台上是白娘子和許仙,台下何日結為伉儷呀?」所問正是屋裡的人極想知道的。眾人笑將起來。
舊時聽京戲的沒有固定位置,觀者圍著桌子坐在藤椅上。邊瞧戲邊品茗。這場子里擺了二三十張方桌,約摸能容二百來人。沒開演之前,亂鬨哄的。
到了京口,卻又有和-圖-書人請他看京劇。請者是潮州會館的孫老扳。孫老闆名伯曦,廣東潮州人,在京口搞潮州會館。平日到南京談生意或辦理其他事情時常去聚友會館,夜間便在盼盼苑下榻,一來二去認識了卞夢龍。這次卞夢龍攜小黛玉來京口遊玩,他敬若上賓,把他們安置在潮州客棧,晚上又請他們去會館看京劇客串。卞夢龍先是推託,而孫伯曦卻堅持,說此乃京口有名的票友肖少泉公子與梁秋小姐同台客串,機會不可多得。他推託不過,只好把小黛玉扔在客棧隻身去了。
那老頭站起身拍了幾下巴掌,場內即刻安靜下來。他心情顯得特別好,大聲說:「在座的都是京口地面上的工商同人。有勞諸位來給我的獨女梁秋和快上門的女婿肖少泉捧場。這兩個人俱非科班,而是票友,今日會串《白蛇傳》中的幾折。唱得不管好賴,麻煩諸位奉陪到底,算給他倆一個面子,開始吧。」
「京口有名的梁老闆,梁和昌先生。他與肖少泉的父親原來都是商販,後來開了染壇、絲行、茶行,是拜把子兄弟。肖老先生去世后,遺下肖少泉一子,梁老先生視為己出,仁愛待之,並願把獨女梁秋嫁於他。使肖梁兩家成百年之好。此事在城中已傳為美談。」
在眾人的笑聲中,梁秋害羞地低下了頭。她臉紅了,脖頸也紅了,彷彿體內有一股熾烈的火焰在燃燒,把整個身軀照得通明透亮,就像一件永樂年間的剔紅,走遍大江南北找不到,卻在京口小地方意外地出現了。
在一片笑聲中,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優雅地點點頭,轉身坐下。
戲院老闆走了,卞夢龍長長出了口氣,直盯著台上。
南京或蘇州的舊式大宅第、大寺廟或園林中,一般都有個或大或小、華麗程度不一的戲台。它們建築形式大同小異。大台口三開間,中間那間寬可達兩丈,深可達丈五。台的中間用雕花小板隔開,木板的前面叫前台,木板的後面叫後台。台三面凸入觀眾席間,無幕布。觀眾即按傳統方式散坐于台下的藤椅上,口品香茗,觀看演出。一般是演京劇或崑曲,有的也演越劇。
卞夢龍感到心中一陣懊喪。這時,孫伯曦從身邊經過,給他送了一塊熱毛巾,他隨意揩了把臉,輕聲問道:「孫老闆,台上這個叫肖少泉的小生是什麼來路?」
「剛才說話那老先生是誰?」他又問。
孫伯曦看到卞夢龍目不轉睛地咧著嘴,他自覺失態,解嘲地一笑。「倒是滿配。」他笑著說這句話,心裏卻灼起一個火花。
說話間,白蛇出場,卞夢龍為之一驚。
台上的兩個人既在演戲,又在扮演真實生活中的角色,如同絢麗明媚的春光中的兩隻上下翻飛、互相追逐的蝴蝶。隨著劇情的發展,他們沉浸到一種不屬於劇情而僅僅屬於自己的陶然和沉醉的意境中去了。
這是個驕矜自負的小老頭,稀疏的灰白頭髮整齊地向後梳去,面頰上流著與年紀不相稱的鮮艷的紅暈,他步履輕鬆,似乎也很習慣於同行們簇擁著他。他快步走到台前正中的一張空著的桌子,坐下後向四下微笑著點點頭。
卞夢龍眼睜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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