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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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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三章

第五部

第三章

「確實不對頭。」肖少泉說,「試想,金山系玩賞之地,從未聽說有剪徑之徒出沒;那個大水盪子是遊船之地,除有些乞丐藉機討幾個錢外,亦不是出強人之處。而我們卻偏偏在踏青之日在此碰上了欲行亂禮之人。那個卞先生出現的那麼巧,其人身單力薄,略通些花拳繡腿,居然將兩三個頗有些身手的歹徒逐一打入水中。這讓我不得不想想其中是否有詐。」
「他在南京有買賣,怎麼又跑到京口開錢莊了?」肖少泉仍不大放心地嘀咕了一句。
「梁秋是你的,誰也拿不去。」梁老闆親切地拍拍他的肩,「但你當對卞先生有所回報。你瞧,他要在城裡做錢莊,你能幫得上忙就幫一把。說的是助人,但也是把自己的買賣搞大些,共同發達嘛。」
「不必聲辯了,我這把年紀的人什麼看不透?起碼在你最伐包的時候,卞先生最豪強;在梁秋的面前,卞先生把你的底給襯出來了,所以你不舒服。」
梁秋柔聲說:「這是我家,我是被你救出來的人。」
「還要看什麼?腦瓜扣在自己肩膀上,梁秋還是個女兒身,這還用看嗎?!」
「是的是的。」肖少泉連連點頭,把梁秋攏入懷中。
庭園的另一處,一隻鸚鵡在學人語,連聲叫著:「不對頭,不對頭。」
卞夢龍在南京有妓院和賭館。他知道,這種東西儘管也有收入,但畢竟不穩定且入不了流。底子潮,不把牢。在中國地面上,辦實業太辛苦,先期投資太大,風險也大,吃三教九流則要處處受制於人。若要求個穩當,掛個正經商賈牌https://m•hetubook•com•com子,且能以少許資本從事大量經營,那就去辦錢莊。這是他當年跟著溫秉項跑通達時暗自揣摩出的。
他的確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
梁秋對肖少泉說:「瞧人家卞先生,上來就放開錢莊,多有氣派。」肖少泉則不以為然,「有你父親給他撐著,能不橫嗎?借那個勢呀。」「你就不往這地方放些錢?」「開錢莊的以信為本,取信於人,人家才敢往這裏放錢。這小開初來乍到的,我得看準了再扔錢。」「連我父親都信得過卞先生,你憑什麼總疑心生暗鬼的?」「你父親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自己開個錢莊?」
卞夢龍向眾人大聲說:「歡迎諸位把錢存到大旺錢莊!要發咱們一起發。有梁老闆和諸位財主撐著,把錢擺在大旺錢莊的絕不會吃虧,只會連本帶利跟著看漲。」
肖少泉被搶白得臉發白,半晌才說:「好,卞先生救出了你,你的感激之情我可以理解,不說了。」
卞夢龍來京口日子不長,但沒閑著。他了解到京口城關原有個飛龍鏢局,雇了一群保鏢專事押運大宗現銀。但這種張張揚揚的辦法不僅保證不了安全,而且開銷太大。於是,城關附近又成立了一家票號,這是光緒年間的事。這家票號的主要業務是匯兌。票號按取匯款人委託,簽發匯票,由匯款人持往所匯地點的分號或聯號,如數兌取現銀。票號則按各地銀色高低、路途遠近、銀根鬆緊,于匯款數額外另收匯費,也就是「匯水」。這種辦法較飛龍鏢局運送現銀安全而省費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以票號也興隆了幾年。但該票號攤子太小,分號和聯號也就是江蘇地面上的幾家,加之糊糊塗塗為京口的清駐軍放了幾筆軍餉,到辛亥革命后自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勉強又維持了幾年,這時已是苟延殘喘,但求有個大戶將其接收吃進。
「我本不願把話捅穿,既然你對救命恩人那麼薄情,我也就不客氣了。你是不是擔憂梁秋會喜歡上這個半道上殺出來的卞先生?」
「人家在南京開著大買賣,會稀罕你那點遺產?」
梁老闆心情頗好,可另一個人卻心情煩悶,這就是肖少泉。他在梁秋大難臨頭時表現得極不丈夫,現在遭到了報應。
庭園挺大。假山石旁是朝暉照耀下的一泓靜水,影映著天空的朵朵浮雲。新松過的草坪散發著暖烘烘、潮乎乎的氣息,給人以一種寧靜感。
在一片議論聲中,他著意留心那對票友的反應。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
「我膝下就這麼一個女兒,壯士不計生死,把她從強人手中救出,老夫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方好。」
「必要時但請老伯相掖。」
「會不會是希圖梁老闆的家產及你的容貌?」
一個溫馨的閨房。潔凈的空氣中嗅得出一股淡淡的安息香的氣息。他的頭深深地陷在一個寬大鬆軟的木棉枕頭裡,直拉到下巴的絲棉被上散發著少女身體的清香。
卞夢龍想了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我身上帶了些錢,來此是想開一個錢莊,聚斂些錢做茶葉生意。」
卞夢龍馬上僱人對它里裡外外進行了裝修。裝修和*圖*書剛完,當乾涸的泥漿還堆在那裡,搭腳手架的插口還沒封死時,他就開張了。
有梁老闆撐腰,他即刻回南京取了一萬五千現洋,到京口盤下了這個票號,並定名為「大旺錢莊」。
「好好好,不談謝之事。請問,到我們這個地方有什麼事要幹嗎?凡我能幫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我要看看再說。」肖少泉尚不服軟。
錢莊是一種信用機構,起源於經營銀、錢等貨幣兌換的錢攤,明末成為兼營存、放款業務的金融機構。清代主要分佈於江南的大中城市。北方多叫銀號,性質與錢莊相同。西南等地也有將二者並稱的。直至清末民初,錢莊組織一直採用獨資或合夥的無限責任制。無錫的李儒鑫先生所開的通達錢莊即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這個票號的鋪面並不算小,只是房子像是被暴風雨嚇得驚慌失措的畜群,擁擁擠擠縮作一堆。房頂破破爛爛,屋脊上的雕飾殘缺不全,一個個向外突出的窗框像老頭翹著下巴。屋子裡更是陳舊不堪,除了光禿禿的牆壁就是幾個死氣沉沉的櫃檯,毫無生氣。不知什麼厄運使它敗落到這樣的地步。
「你說卞先生要詐什麼?」梁秋頗感好笑地說。
梁老闆滿面怒容,大聲說道:「少泉,咱們為人要有點肚量。卞先生捨身救出了梁秋和你,事至如今,我沒聽你對他說過一聲『謝』字,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鞭炮聲中,鑼鼓聲中,一塊棕色打底,雕刻著「大旺錢莊」四個綠色大字的牌匾被徐徐掛到門楣上。
「謝是一定要謝的。」
梁秋不無埋怨地說:「瞧你,說和圖書了一天不對頭,連鸚鵡都跟你學會了。」
梁秋是個心裏擱不住事的人,當晚就把肖少泉對卞先生的懷疑告訴了父親,梁老闆不聽則已,一聽火冒三丈,當即把肖少泉叫入房中。
「我總感到有些蹊蹺。」
「一時搞不明白。是想接近我們?」
往後的事情顯得遙遠,模糊。嗓音時起時落,一陣陣聲浪柔和而清澈地滑過他的耳畔,輕盈地飄向屋頂。先是梁老闆的聲音:「壯士醒來了嗎?」「噝——」這是梁秋把手指放到唇邊上發出的聲音。老者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俯身看他,他甚至感覺到了對方的鼻息。以後是一夥一夥地來看「壯士」的人。種種讚歎乘著醉意十足的旋風,在房間里盤旋著,翱翔著,然後消失在神明的懷抱中。
梁老闆雖然年過花甲,兩鬢灰白,可是腦力仍不減當年。他的牙齒整齊結實,像匹老馬的牙那樣有些發黃。雙眼有些浮腫,卻炯炯有神。他感慨地搖搖頭說:
「行了行了,別為自己的怯懦遮掩了。強人對我非禮時,你幫不上忙;卞先生捨身相助時,你又要扔下他趁機跑開。我想起來都為你難受。台上飾演許仙,生活中也同樣是個對惡徒無能為力的許仙。對你要開船逃走,卞先生並不計較,結果倒是你掉過頭來懷疑解我于危難的卞先生有詐。怎麼連點做人的起碼仁義禮智信都沒有了?」
「好說,好說。」
誰搬他身子他都不動。他感到自己被抬到一院子,又進了一個房間。他知道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也知道人們圍著他議論,還知道有一個老中醫給他號了脈,開了方子,他卻www.hetubook.com.com連眼都不睜。直到他認為該睜眼的時候才徐徐地睜開眼。果真,梁秋含笑的雙眼正注視著他。
這日,梁老闆帶了一大夥本城富紳前來賀喜。
肖少泉低下頭來,等於默認了。
「就別那麼深謀遠慮啦。」梁老闆不滿地搖著頭。
「這可是需要大本錢的。」梁老闆沉吟著說。
他要辦錢莊是經過一番比較,動了一番腦子的。
「謝禮我是一定不會收的。」
他困惑地轉動脖頸四下看。
「這是說到哪裡去了。救我小女一事已表明了壯士有高士古風,我對別人防一手,還能對梁秋的救命恩人也防一手嗎?」梁老闆言畢笑將起來。
「說遠了。本是當做之事,談何感謝。」卞夢龍答道。
「伯父誤解了,伯父誤解了。」肖少泉漲紅了臉。
「晚生一定不會使老伯吃虧。」
「噢——」他又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他也同樣拯救了你!」梁秋激動起來,「試想,如果你日後的妻子被強人凌|辱了,你還有心活下去嗎?」
辛亥革命后,錢莊的勢頭好於私營銀行,更強於票號。卞夢龍想辦錢莊,在南京這種各大錢莊盤根錯節之地又顯然插不進腳。到京口本是遊玩,卻無意中發現這地方小是小,卻也有點繁榮商業的前景。它差就差在錢莊這塊。梁老闆辦實業,辦商業,卻沒辦錢業,在埠際貿易大發展時顯然不適應。在這種時候,誰有本事拿下這塊誰發。而拿下來這塊並不難,因為有個快維持不下去的票號可以接收,也多少算是碗現成飯。
第二天早上,他和梁老闆坐在庭園的藤椅上曬太陽。
最後這句話,使卞夢龍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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