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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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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四章

第七部

第四章

「都算過了。每步都踩不空。」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梁老闆摸著很久沒有修剪的亂糟糟的胡茬子問。
婉兒總在他腦海里旋。精明幹練,指揮若定,而消閑下來又一副十足的女兒態……媽的!他一擂床板下了床,趿拉著鞋來到婉兒房間的門前。門竟微敞著。
梁老闆伸出兩根蒼白的手指晃了晃,「此事當分兩步想。其一,當不當在上海投資建廠?其二,當不當在上海投資建麵粉廠?」
梁秋小聲問:「你認識卞夢龍嗎?」
嬌憨十足的一對,卻只佔了一枝。肖少泉咧嘴看著,心裏直發傻。
婉兒用細布蘸了桌上的小堆滑石粉,邊往一個鴨蛋殼上輕輕擦拭著,邊說:「鴨蛋殼上油質太重,不打上滑石粉的話,影響繪圖著色。」
「瞧我這傻妹妹說的。」婉兒打了梁秋一下,「你怎麼不指著當票友過日子?那都是沒事了瞎玩的。玩歸玩,人總歸得有個正經事乾乾。女人就不能辦工廠?我那幾個留洋在外的哥哥總來信說,小妹在家享清福就行了。我偏不。男人抽鴉片,我也抽,男人辦工廠,我也辦。非干出個名堂,氣死那幫臭男人。」
「我手下所有店鋪把錢都頂上,不怕擠兌。」
「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數。」梁老闆默算著點了點頭,「如果添置些二手設備還能花得更少些。」
「把放款催回些,不會傷筋動骨。」
「如果這真是個機會的話,我當然會抓住不放。」
「所有的險事都考慮過了?」
果真,剛才還白白凈凈的一個鴨蛋殼,現在上面是一個京劇《白蛇傳》中的白娘子形象。白娘子栩栩如生,上下左右均有花木點染,布局豐|滿、適宜,往複可看。
「白娘子是神話人物,我從來沒見過怎麼能畫得像呢?」婉兒逗逗對方,「你總說像,像誰呀?」
「瞧給你急的。」婉兒笑著說。說話間,她眉頭一皺,左手持蛋殼,右手懸腕握筆,邊轉邊畫,邊畫邊說:「由於蛋殼的質地油潤光滑,不吸水,所以筆鋒要尖而勁,鋒而挺,含和*圖*書水不宜多,多則容易化污;也不宜過干,過干則畫不上去;著色要鮮明純凈,濃淡相宜,有時還要微微露出磁白玉潤的蛋殼本色;有時是先渲染而後勾勒,勾勒多用雙勾工細繪出,點染皴擦都要做到一絲不苟,小中見大,方寸之間,不板不結。」說話間,她的筆飛快地動著,不時地調換顏料。話說完,畫也繪完了。
他摸著黑走入,只見床上一個白色的人影,被月光勾勒出了誘人的曲線。他感到一股熱血沖頂,難以自抑,正要上前,「肖少泉!」冷冰冰的三個字收住了他的腳。
走到房門口他停住了。屋裡傳出女人家親切的話語。他扒著門縫往裡一看,原來是梁秋和婉兒如同姐妹般熱熱乎乎地聊著什麼。
他疾轉身走了,隨手帶上了門。
還是脫不了票友的腦子。老岳父點了頭,他興沖沖地回屋去,按捺不住地想跟梁秋吹一吹自己將要去「吃上海」的宏圖大略。這個梁秋昨日里是極力反對的,一口咬定那個女人是上海的拆白黨之流,讓他切莫與她往來。這回,他要把與岳父相商的情況與她好好地絮叨絮叨,即便那個周婉兒是個女拆白黨人,只要她真能拿出地皮就啥也不用怕,到後來還不知誰吃誰呢。
「婉兒姐姐,快畫給我瞧瞧。」梁秋興奮地催促著。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但不希望你錯過機會。」
肖少泉沒有走開,而是踮起腳尖往裡看著。梁秋居家無所事事,前些日子不知動了哪根筋,想學繪彩蛋,無奈總不得手,一大堆鴨蛋畫了個亂七八糟也沒繪成一個。婉兒前天剛來,或許是看到梁秋在這上犯難了,不知什麼時候,擠進來幫了她一把。這不,沒多大會兒工夫兩人就混熟了。「這女人還挺厲害,約莫是看出梁秋不待見她了,所以專討梁秋的歡心。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發現梁秋在學著繪彩蛋的?」他心裏暗暗地想著,又抻長脖子看去。
肖少泉感到再沒聽下去的必要,悄悄地離開了。
「呀!」梁秋雙掌m•hetubook.com.com合在胸前驚嘆道,「白娘子!」
勘察地皮這兩天,他倆雙進雙出,但晚上回到萬國大旅社,則是各睡各的房間,彼此間互不染指。第二天,周婉兒陪著肖少泉到大馬路買了些東西,肖少泉準備明日早起就回京口。但這天夜裡,他失眠了。
丈人、女人都同意,兩天後,他和婉兒同赴上海看地皮。到了上海一看,閘北果真有一處周婉兒名下的地皮,還不是一塊空地,而是由周婉兒盤下的一座倒閉的碾米作坊。它佔地不算小,庫房完整,且有幾樣老式的機器,改造起來不很麻煩。這下,他心裏踏實了。
婉兒拿起了筆,蘸蘸顏料,托起一個鴨蛋殼專註地看了幾眼,看看梁秋說道:
「票友跟辦麵粉廠?這……」
「能想到這點還有個過日子的樣。」梁老闆想了想,抬頭又問道,「就以九萬算,大旺錢莊能湊出來嗎?」
「敢情是這麼回事。」梁秋央求道,「婉兒姐姐,這些雜八事我來干,你畫給我看看。」
「票友的底子,心還不會黑到哪兒去。我一個女流之輩,跟老油子打不起交道,願意找個規矩點的人共事,所以從上海跑來找到了你。」
「鼻子底下長著嘴。既要找合夥的,就要打聽。滿上海都是混蛋王八蛋,往外打聽,就打聽出了京口有你這麼個寶貝。」
「要是同業趁這機會發動擠兌呢?」
「合股經營。那女子說,她在上海有一塊地皮,並承辦所有必要之手續,我添置所有之設備。廠房由雙方共同在原底上翻建。這樣,我佔五一股,她佔四九股。盈利后按這一比例分紅。」
梁秋掩飾地說:「見過,談不上認識。咱們談點別的吧。」
「當然不止這點原因。主要原因還是你掏得出這份錢。」
那個人影仍朝里躺,動也不動。黑暗中傳來婉兒的聲音:
「那……那你為什麼會來找到我呢?」
「肖少泉,你要對得起梁先生。他沒兒子,只盼著你這女婿成器,你如果連這一步都管不住自己,何和*圖*書以向老人家交代。你也要對得起梁秋,她年輕而單純,把我視為朋友,你如果對你妻子的朋友動邪念,將禽獸不如。你也要對得起我。我是看你規矩才到京口找你合夥的,如果事情剛起步就演成了男女情戲,那我就太看錯你了。同時,你也要對得起你自己、你的前程、你的大旺錢莊的存戶。你是到上海開碼頭來的,這一步能否成功對你的前途關係極大,對你的千百存戶能否發達也關係極大。如果事情以你我奸宿開頭,那往後的事情無以進行了。」
「像!像!像極了!」梁秋由衷地讚歎。
肖少泉怔怔地站著。他無地自容的時候,又感到這個女人出人意外地可信。
自中風之後,梁老闆終日躺在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昏暗角落裡,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態。肖少泉進來,說明了來意后徵詢地看著他,只見在高凸的眉骨下有兩個黝黑深邃的窟窿,泛著灰白色的塌陷瘦削的面孔看起來像個骷髏。
一個星期後,他再赴上海,把從大旺錢莊提出的九萬元存到了滙豐銀行。
「我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喲,是這麼回事。」梁秋湊到她耳邊,用手護著嘴小聲說,「告訴你個悄悄話。你剛來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好人,還告訴少泉,說你是拆白黨,讓他防著你呢。」
「關於她要與我合夥在上海建麵粉廠的事,妥與不妥,還是請岳父大人定奪。」
「對,麵粉廠。」婉兒的兩肘撐在藤椅圈上,冷冷地瞅著他,像老師對著一個演不出算術題的小學生。
婉兒的聲音又響起:「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回去吧。」
「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就放手干吧。」梁老闆吃力地從床上撐起半個身子說,「要記住,現時天底下騙子很多,女騙子也為數不少。旗人有句話,不見兔子不撒鷹。此系至理名言。你可以到上海去一趟,看準了,回來商量商量再往裡扔錢。沒瞅准之前,一個大子兒也別撒出去。這事動輒萬千,得步步小心,聽清楚沒有?」
「倒也談不上苛刻……hetubook.com.com還蠻公道。」梁老闆沉吟了一會兒,又問,「你算過沒有,大約要出資多少?」
「因為你是肖少泉。」
「嗯——」梁秋含羞地一扭身子不說話了。
「但在唱戲上有名氣。」
「好一個伶牙俐齒,還真不讓人。」
「既要合夥,咱們上來就得說實的。」
桌子上放著幾個抽空洗凈了的鴨蛋殼。梁秋拿起一個來,用粗布裹上輕輕揉搓著。「婉兒姐,擦乾淨後為什麼還要打上滑石粉呢?」她邊搓揉著邊問。
「繪彩蛋的技法大致與畫國畫相同。但它是在蛋殼上作畫,不是在紙上作畫,所以不能先勾畫草圖,而是要先設計好腹稿。往蛋殼上落墨時,要意在筆先。」
「如果這不是個機會的話,我也不會棄畫經商。」
「麵粉廠?」肖少泉用巴掌托著下巴苦苦地思索著。
婉兒點了點頭,「會。石頭畫講究『三分石相七分畫』。根據俏色平塗疊色。設色無定法,這裏最見功夫。」
「慢。」
「會做小絹人嗎?」
「……我在經商上並沒有什麼名氣。」
「俱當。其一者,京口彈丸之地,混過來清過去,已容不下樑家混攪。若困守京口,縱經營得當不覆船,到頭也不過是個當地土老財。倘若打出去,在上海花花大世界打出一塊地盤,以其海天之闊,將能圖謀更大發達。而以我梁家之財力,當能在上海成器。如此時再猶豫遲疑,當斷不斷,將貽誤良機。其二,建麵粉廠者實為上策。以我多年經營之方略,若辦實業便辦與民眾生計切切相關者。肥皂牙粉者當辦,綢緞紡織者當辦,碾米榨油者亦當辦,但何者為上?現天下大亂,軍界混戰,今日這裏飢荒起,明朝那方鐵路斷。到了要緊時候,國人但求顧全肚子,可以捨去其他生活之需求,可以不用肥皂牙粉,可以不飾脂粉,可以不著綾羅綢緞,江南江北可以不吃油亦不吃青菜,但米麵食鹽不可或缺,此為維持生命之最低需求,少了此幾樣之必需之品,將無以生存。所以倘若在上海建其他廠,我當要觀望一下和-圖-書,既是建麵粉廠,前無斷檔之憂,后無銷路之虞,只要穩妥經營,定能日漸積累,我當然不會反對。」
「像你是不是?像扎著行頭的你。」
「就這點原因?」
「畫得像嗎?」婉兒含笑問。
梁秋臉紅了,兩人又捶又打,鬧成一團。
「這我明白,上海天天有倒閉的小廠子。其機器舊是舊,但很合用,花極少的錢便能買下。」
「你樣樣會,為什麼不指著畫畫過日子呢?要人家開什麼工廠嘛,哪怕是開一間畫坊都好。」
「九萬左右。這是我請大旺錢莊的師爺估的數。」
「口氣很大,說話很沖,聽口氣也是半道下海的。」
「我怎麼會是拆白黨?」婉兒格格樂了,接著又綳下臉來,略帶恐懼地說,「上海還真有拆白黨,鬧得可凶啦。你知道嗎?前些日子有個叫卞夢龍的,在上海叫拆白黨給騙了,結果氣得跳了江。這事上海都傳遍了。」
「一動就是十萬八萬的,我得好好想想。」
他用又細又長的蒼白的手指戳著前方,說:「氣焰囂張者多胸無城府,頤指氣使者多胸無點墨,況且又是女流加女藝人流。你可以和她打交道,只要步步為營,斷不會吃這種人的虧。」
「你還會什麼?」梁秋摟著婉兒的肩膀問,「會在石頭上畫畫嗎?」
「少泉明白。」他說完起身,一臉子豪氣,頗類舞台上《長坂坡》中的常山趙子龍。
聽了老頭子的一番話,肖少泉如同洗了個熱水澡,周身痛快。「我答覆她去。」他說著站起便要走。
「能。」
「條件。條件是什麼?」
「不會傷筋動骨?」
「也會。不過開臉挺不容易的。糊好頭殼后在五官處用毛筆繪出眉、眼、口、鼻,要求細膩有神。貼頭髮也挺有講究,還要戴上頭飾、頭花。挺麻煩的呢。」
「倒也是。」
「您的意思……」
「還有何事要吩咐?」
把婉兒安置住下后,肖少泉自然要去找岳父大人商量一番在上海投資建廠的事。
「哪夠得上認識他呀,這事我是從報上看到的。不過聽說他在這裏呆過,你認識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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