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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他以柄

作者:周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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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書信

第一章 書信

裴輕更了衣,又重新綰了發,還親手畫了遠山黛,上了胭脂。
裴輕問:「信可送出去了?」
裴輕還是剛剛的樣子,髮絲凌亂,衣衫沾了血污。她很少這樣狼狽,自入宮后她便恪守宮中規制禮儀,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效仿姐姐的樣子。因為姐姐從不出錯。
誰都清楚她住的是皇后正宮,誰都知道她身邊養的是唯一的皇嫡子,連陛下也常往這寒寧宮來,與她相談甚歡,甚至連帶著裴氏一族也得到重用。
裴輕柔聲道:「救命之恩,自當受得起。敢問閣下是……」
「織嵐,你替我陪著稷兒。」
「我要與你說的也是此事。」蕭敬看著裴輕,「你在宮中撐了這麼久,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此時一個身量消瘦的男子將掛著血的刀往旁邊一扔,這才大步走過來,說:「寒寧宮歹人已盡數處置,娘娘和皇子無需害怕。」
她是命好,入宮不過一年,蕭敬病重卧床不起。前朝後宮虎視眈眈,皇族蕭氏宗親眾多,誰也不會服一個只有幾歲的奶娃娃繼承大統,更何況他還有個母族沒什麼勢力的姨母。
她跑回寒寧宮時,織嵐正緊緊護著蕭稷安,而不滿五歲的蕭稷安手中,拿著一把木頭做的劍。那是他平日里練武用的。大約是繼承了姐姐和姐夫的天資,蕭稷安比尋常孩子開蒙早上許多。
除了每日去養居殿給蕭敬請安和侍奉湯藥,裴輕都帶著蕭稷安在寒寧宮看書習字。
蕭淵面色一冷,裴輕知道他要怒了,她拎了裙擺,跪了下去,聲音有些發顫:「只要王爺答應不傷害陛下和稷兒,信上一切自當作數。」
天色太暗,裴輕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知道他騎在高高的戰馬之上,身形挺拔,卻也周身殺氣。
裴輕聽著這話,已經淚流滿面,卻不開口答應。
可她沒有底氣說出下面的話。信已送出去七日,石沉大海,毫無音信。
蕭淵不應。
「呵,你兒子。」蕭淵看著她略有不悅的臉蛋,「娘娘如此厲害,入宮不過一年多,倒是生出個快五歲的兒子。」
世人眼紅她命好,亦嫉妒她容貌。
蕭敬被逗笑:「你倒清楚他那犟脾氣。他跟了我這麼多年,一路從長隨小廝到禁軍統領,吃了很多苦,卻也有一身的本事。他年近三十還沒娶妻生子,若是最後死在宮裡,就是我的罪過了。你說是不是?」
「嗯。」裴輕短短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虎符已調不出兵馬,朝臣忙著結黨營私,宗親忙著趁亂奪位。裴輕,我們已是絕境了。」
她閉了閉眼,往裡走去。
寒寧宮內,裴輕哄睡了蕭稷安,守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
織嵐近日稟報的次數越來越多,起初是宮裡的太監宮女夾帶宮中珍寶私逃,裴輕沒說什麼,都是人,眼見著大難臨頭,誰又甘願被牽連而死呢。
那男子一愣,趕緊往後退了兩步,說:「娘娘切勿如此!」
裴輕是從養居殿的側門跑出來的。
裴輕點點頭,可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咻」的一聲,一支利箭從殿外射了進來,幾乎是擦著裴輕的頭髮,一舉扎進地上。
她不曾想過會有這樣一日——
只是一眾官兵不是孩童,不會被區區宮女呵斥住,為首的男人甩了一把刀上的血,隨後猛地舉起:「區區賤婢也敢置喙爺們兒的事!」
她有些害怕地望著蕭淵。
忽然,外面傳來孟闖的一聲大吼,霎時火光滔天。
裴輕垂眸,她又何嘗不知。
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縮在一角,直至整個殿中安靜下來。
入宮后,皇帝的確待裴輕不錯,甚至十分有禮。私下裡聽著裴輕喚他姐夫,與他細說裴綰幼時趣事,蕭敬那張從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有了淡淡笑意。
「就是無聊,練練身手罷了。不過到底也算是立了功。」蕭淵隨手把刀扔在一旁,弄髒了蕭敬的被褥,「那些個金銀財帛我多得是,堂兄可別賞這些。」
但這幾日,織嵐稟報的事不算小。皇帝雖不好色,但後宮妃位還是齊全的,有母族護著的都是奉了帖子來給裴輕,卻也沒問她這後宮掌權之人究竟允不允,便擅自將人接出宮了。裴輕攔不住也沒打算攔。
是她寫信求他來的,今夜若不去找他,到了明日便是另一回事了。他若發怒,危險的便是陛下和孩子。
只是這隨隨便便一拍,于孟闖而言卻像被千斤重和_圖_書的石頭猛砸了下,肩膀瞬時酸痛不已,連拿著刀的手都開始發顫。
裴輕幾乎是立刻別開了目光,看他認他,只一眼就夠了。
他接過飲了一口,止住了咳,俊朗卻蒼白的臉浮上笑意,問:「稷兒呢?」
蕭淵不屑地笑了笑,只是胸中怒火漸盛。他側眸看向地上跪著的三人,幽幽道:「裕王、允王,還有個大將軍,逼宮謀反,臣弟便替堂兄都殺了如何?」
隔近了看,孟闖驚嘆於此人的容貌。他膚色偏白,鼻樑高挺,一雙丹鳳眼眼梢吊著一股邪勁兒,薄唇殷紅總帶著笑意。
裴輕垂眸不語,惹來蕭淵一句:「不說我就親自去問那個病秧子,他要是也像你這般答不上來,我就割了他的舌頭。你說他要是沒了舌頭,還能當皇帝嗎?」
「穿這麼多,便是娘娘的誠意?」
沒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歷朝皇后才能入主的寒寧宮是多少女子做夢都想要的,而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順帶著,還有一個皇帝百般寵愛的皇嫡子養在身邊,他日登基,等待裴輕和裴家的便是至尊無上的榮耀。
「你先說吧,找我何事?」蕭敬將方才拿在手裡的書卷放在一旁,溫和地看著她。
刀尖隨著男人的視線下滑,探入了她的領口,尖銳冰冷,令她一顫。
織嵐一驚,問:「這麼晚了,娘娘要獨自出去?」
但裴輕知道他當然聽得見,繼續道:「王爺顧念手足之情、叔侄之情,裴輕替陛下和稷兒謝過王爺。有……有王爺庇佑,定不會再有人逼宮謀反。」
裴輕眼淚不住地掉,卻不肯應他。
裴輕緊緊將蕭稷安護在懷裡,連帶著一把拉過織嵐的手將她也護在身後。
裴輕無數次這麼想過,可她也知道,如今能奢求的根本不是什麼太子和大統,而是如何能救下這孩子一命。
她死了無所謂,但蕭稷安一聲聲母親這樣叫她,她如何放得下,又怎能帶著這個孩子去地下見姐姐?
這感覺似乎不錯。
「娘娘放心,陛下一切安好。逼宮謀反之人已當場伏法,禁軍傷損嚴重,現在宮內防衛已由南川軍接管。」
住進姐姐的寒寧宮,撫養了姐姐的孩子,延續了裴家的榮耀。
裴輕忙用錦帕替他擦拭,慌亂間脫口而出:「我寫了求救信,姐夫,我給南川王寫了求救信。他手裡還有兵馬,如果……如果……」
「南川王……」蕭敬若有所思,「他那人,恐不會管這種閑事。」
蕭敬笑了笑,見她一臉肅穆地進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這渝妃算不得什麼,逃便逃了。
冷夜之中,裴輕一步步走著,想著,如今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生死存亡之際她想到了他,危難過後,卻又不禁防著他。
黃昏之中,暴雪肆虐,寒寧宮正殿之外,那人放下了手中的弓弩。
沒有朝臣願意同她多說一句,亦沒有嬪妃願意跟她站在一處。就連裴家,那個曾經視她為至尊榮耀的娘家,也只龜縮不前,怕成為眾矢之的。
那赤|裸裸的輕薄之意叫裴輕心寒,此時織嵐從她身後沖了出來,死死地擋在她面前,斥道:「爾等大胆!這是寒寧宮,是國母所居之所!娘娘和皇子在此,你們若敢輕舉妄動,定要抄家滅族不得好死!」
裴輕垂眸:「我……來感謝南川王領兵護駕。」
她是真的不知道,可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裴輕將蕭稷安帶在自己身邊,片刻不敢分神。可她知道,一旦外面那群人攻進來,她是護不住這個孩子的。
「哦,私事。」蕭淵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要是知道你來伺候別的男人,還想跟你做那些私事嗎?」
「你想要皇位,等他們把我和皇子殺了,再來個撥亂反正豈不更名正言順。」蕭敬平靜地看著他,「不要皇位,蕭淵,你想要的是什麼?」
宮外的軍鼓敲得一天比一天響。
蕭淵冷笑:「怎麼,娘娘信上的委屈哀求,百般應允,現在不作數了?」
蕭淵很有耐心地數了數,嗤笑一聲。
裴輕行至養居殿時,天色有些昏暗,這是暴雪欲來的前兆。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看著如此貌美傾城的女子走進了王爺的寢殿。
可他一向是這樣。喜歡的就要m.hetubook.com.com拿過來,不問任何人。
於是她低聲委婉地求眼前的男人:「能不能……等等?」
同為男人,蕭敬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敵意。這種敵意不同於那些覬覦皇位的敵意,而是對他這個人,對他蕭敬的敵意。
如果他能收到信的話,或者,他收到了並也願意打開看上一眼的話。
至於伺候……裴輕以為,他沒那個心思。他那般的天之驕子,不屑於碰一個已入了皇帝後宮侍奉君側的女人。
一道聖旨,裴輕便入了宮。
織嵐心裏一暖,應道:「是。」
殿外傳來大笑的聲音:「那孩子果然在此!這刀劍無眼的,誰要是傷著小皇子,可是要挨罰的!」
「卑職見過娘娘!」守衛養居殿的禁軍統領孟闖腰間別著刀,看見裴輕來了,上前行禮。
那男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朝裴輕拱手道:「屬下乃南川大營都統楚離,奉南川王之命特來護駕勤王!」
若南川軍來得再晚一點,他們三人便是裕王一派的刀下亡魂了。
不過是姐夫賞賜的那些金銀細軟,那點東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不過她還有一條命,她明白他的厭惡與恨意,若能殺了她消氣,他應該是願意來一趟的。
他也的確是個好姐夫。姐姐裴綰去世,后位空置了整整三年,即便他身子每況愈下,膝下獨一個嫡子蕭稷安,卻還年幼。朝中大臣為了大統承繼一事吵得不可開交,上書了一封又一封,他卻始終不為所動。
「娘娘,南川王也是宗親皇脈,又手握重兵。眼下皇城已被他控制,陛下和皇子會不會有危險?」
蕭淵舔舔唇角,拖著刀走到她面前,用刀身抬起了她的臉。果不其然,梨花帶雨,溫婉可憐。
怎麼也不該是個看著還不到二十五的年輕男子啊。
見前面來了人,孟闖擦了把臉上的汗,立刻起身,本想開口喊一句南川王,可看清了那人的樣貌又沒叫出口。
養居殿有孟闖等一眾禁軍在,蕭敬尚有活路。可寒寧宮裡,只有織嵐和稷兒兩人。她心裏慌亂,腳下不穩,險些摔倒,可她不僅不願慢下來,反而丟掉了素日里的端莊典雅,順著那條僻靜的小道跑了起來。
原擔心蕭稷安受了驚,可未料他竟是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孩子膽大,可裴輕卻是后怕。
這可真是命好啊!
孟闖點頭:「回稟娘娘,陛下剛剛差人拿了書卷,此時正在看書。」
織嵐點頭說道:「已找了信得過的公公,快馬加鞭往南邊去了。只是……娘娘,這信有用嗎?」
裴輕點點頭,沉默了會兒,又問:「陛下那邊,可還順利?」
兩個男人離得極近,對峙著。
「至於你那個病秧子陛下,」男人的手指撫上她的唇,「我倒是挺好奇的,他病成那樣,都是你伺候他?」
原本不算近的東宮,竟也這般快地到了,遠遠地便聽到門口一幫軍漢喝酒吵鬧的聲音。他們聊著南川美人,唱著南川歌謠。
「娘娘,趁著敵軍還未來,咱們得趕緊逃了!」織嵐語氣焦急。
「你……你就是南川王?」跪在地上的裕王死死地盯著來者——就是這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毀了他所有的籌謀和盤算。
他刀上的血滴了一路進來,血腥氣濃重——這是大不敬之舉,蕭敬卻淡然模樣:「有勞南川王。」
蕭敬不說話,在等著他的下文。
蕭敬拿起榻邊小桌上的帕子,擦著頸間的血。
入宮尚不足月,她就已見識了種種手段。直至代掌六宮的洛貴妃因暗中陷害被褫奪了封號,統攝之權被一道聖旨賜予裴輕時,後宮才真正安靜下來。
他的聲音沒變,在寒寧宮時她便聽出來了。只是他說話的調調變了,以往總是很高興很爽快,現在卻是充滿了不屑和挑釁。
「姐夫。」她忙上前,倒了一杯熱茶奉到蕭敬手裡。
也是,宮裡有門路的都快跑光了,誰還有心思來服侍這個母族無勢,又非皇嫡子生母的「娘娘」呢。
裴輕瞭然,一步一步踩著台階進了養居殿。裏面是熟悉的藥味,她往裡走,便聽見了幾聲咳嗽。
「我把孟闖和他的那些心腹留給你們,待將你們送至平安地界,他們也會各自離開。」
綰好的長發散落,幾許髮絲黏在了裴輕臉蛋上,像是在同她一起不知所措。
可驟見此人眸中一凜,眸色倏地深不見底,孟闖當即心和圖書顫了下:「見……見過南川王。」
嘁。
午後哄著蕭稷安午憩,裴輕叮囑了織嵐再加些炭火,叫她在一旁陪著皇子,免得他踢被子受涼。
「織嵐,你可有傷著?」
他手裡正擦著一把刀,可血浸入刀身,根本擦不凈。
「呵。」蕭淵拿開了刀,「篤定我不稀罕什麼皇位是吧。」
「稷兒是我兒子,不是什麼野種。陛下一國之君,亦是王爺的親堂兄,望王爺嘴下留情。」
他掙開織嵐的手跑過去撲到了裴輕的懷裡,說:「母親別怕,兒子守著母親!」
裴輕微微頷首:「孟統領,陛下可醒著?」
蕭淵一笑:「不如就把你的女人送給我?」
裴輕寫下那封求救信的時候,大概能知道看信之人面上會是何等的譏諷不屑。
「脫。」
皇帝百般寵愛的女人,此時此刻就匍匐在他的腳邊,顫動又無奈地求著他。
床榻邊,一個極度俊美邪氣的男子隨意地靠在床欄,顯然是剛沐浴過,只穿著黑綢裡衣,沒系帶子,胸口大敞,露出裏面結實的身材和猙獰的刀疤。
裴輕輕嘆口氣,織嵐待在她身邊久了,便總能想到一處去。
皇帝蕭敬是一國之君,普天之下,唯有裴輕可以喚他一聲「姐夫」。
他看了眼她纖細的腰身,戲謔地問:「不如娘娘也給臣生個五歲的兒子?我正好不喜歡嬰孩啼哭吵鬧,直接生個五歲的倒是免了這些麻煩。」
蕭敬忽然又開始咳嗽不止,唇角甚至溢出了黑色的血。
「王爺,這是私事,不說……也是情理之中吧。」她語氣柔和,試圖跟他講道理。
裴輕搖頭,卻又說不出什麼。是她一時心急,在信上應允了太多,她說只要他能來,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楚離最先看見了她,一聲「娘娘」,叫周遭立刻安靜下來。
她問:「南川王可是在宮裡住下了?」
蕭淵低頭看著腳邊的女人,楚楚可憐又嬌媚婉轉,當真能勾得男人蠢蠢欲動。怪不得那個病秧子娶了大的又要小的,將兩姐妹佔為己有。
裴輕心裏一抖,尖叫著去拉織嵐。男人們的大笑和女子的哭求交織在一起,刀鋒毫不猶豫地落下。
深更半夜,娘娘不帶侍女,獨身一人來這裏作何?
蕭淵繼續擦著他的刀,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聲音。
且此人身量極高,身形健碩挺拔,腿長步子大,三兩步就到了近前。見孟闖身上掛著禁軍統領的令牌,卻如此愣愣地望著他,男子一笑。
裴輕替孩子掖好被角,看著熟睡的蕭稷安,輕嘆一口氣,這才起身。
可那人明明看見了寒寧宮中的娘娘和皇子,卻如沒看見一般不僅不下馬,反倒懶懶地吐出兩個字:「拿下。」
這麼想著,他忽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人拉了起來。
「是!」
許是暖爐近了,又或是殿里多了個人,蕭敬覺得不大冷了,他又喝了一口熱茶,將茶盞還給她:「我正有話要與你單獨說,正巧你也來了。」
織嵐不解,娘娘從不愛打扮,她甚至以為天生麗質的美人都是不會打扮的。此番粉了妝飾,當真美到令人心顫。
邁著大步子踏入寒寧宮正殿的是蕭氏宗室親王蕭裕的親信。他的刀還滴著血,目光肆無忌憚地從蕭稷安身上,慢慢從下至上挪到了裴輕的臉上。
裴輕猶豫著,輕輕拉住了他衣襟一角,跪在地上仰頭求他:「我現在還不能……」
織嵐扶著裴輕去了裡間,侍奉她褪去衣衫,散下長發。
驟然聞到了香味,蕭淵側過頭來。
織嵐點點頭,不放心地替裴輕拿來那件厚厚的披風,又送裴輕至寒寧宮門口,看著她獨自踩著雪,朝著養居殿而去。風雪漸大,她卻是連一乘轎輦都沒有。
「怎麼?」
「闖宮殺人了!闖宮殺人——」外面公公的喊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振聾發聵的刀劍廝殺聲。
可眼下他湊到她面前,灼熱的氣息將她緊緊環繞,而那隻手掐住了她的臉,肆無忌憚地摸著她白皙細膩的肌膚。
一支利箭從他腦後射入,從眉心而出,鋒利的箭尖還帶著紅的血……
裴輕原本低著頭,聽見這話猛然抬起頭來。
裴輕搖搖頭,說:「不知道。」
可如今呢,他蕭敬的女人正在討好他蕭淵呢。
那三人忙哭喊著磕頭求饒,眾人皆知蕭敬是明君,是仁君,不會這麼狠心殺了自己的宗親兄弟。
朝臣呵斥裴之衡是為了和圖書裴家的地位與榮耀,更是為了裴家那個私放印子錢還草菅人命下了大獄的不肖子裴城。打著照顧皇子的幌子,實則卻是惦記著空置的后位,如此拙劣伎倆,陛下豈會縱容?
而他只有一個字——
殿內,傳來了蕭敬的咳嗽聲。地上跪著的三人被拇指粗的麻繩牢牢捆著,手被硬生生地折到了背後,折得變形,叫人哀號不已。
裴輕明白他說的伺候是什麼意思,跟生死比起來,她自己的清白和聲譽真的不算什麼。可人前人後,她都已入後宮,既已撫養皇子,便再無出宮婚嫁的可能。更何況蕭敬賜她統攝六宮之權,默許宮中按皇后典例侍奉於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做出有損他顏面的事。
他定是南川王,是個絕不簡單的人物。
「娘娘。」織嵐輕聲喚她。
「娘娘。」
裴輕被冷風吹乾的眼眶再度濕了。
蕭敬不住地咳嗽起來。那一聲又一聲的咳嗽落在蕭淵耳中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諷刺。
此人……孟闖回身看向那道背影。
聽聞南川王把持南川大營多年,手段毒辣,震懾南境已久,以至於南邊只知南川王而不知皇帝。這般人物,又同是陛下宗室兄弟,從年歲上算,也該近不惑之年了。
就為了這麼個病秧子……
織嵐烤暖了手,又仔細地將手爐添了炭,遞給裴輕,說:「娘娘怕冷,可別凍著。」
「是……渝妃與侍衛私通,卷帶了宮中財物意欲從偏門私逃,叫禁軍給攔下了。因著是宮闈之事,便先報到了我宮裡。」
蕭淵盯著病榻上的男人。他雖病得嚴重,蒼白面色卻掩不住俊朗,即便賊人殺到了門口,他仍泰若處之,面不改色。面對一個救他于危難之際的大功臣,也沒有絲毫的卑躬屈膝。
裴輕一邊將炭火爐往榻邊拉了下,一邊道:「正在午憩,背了半日的書,傍晚又還要練武,他一沾枕便睡熟了。」
裴輕胃中瞬時翻湧,卻搶先一把捂住了蕭稷安的眼睛。
聽見聲音,裴輕渾身一顫,可忽然又起的廝殺叫她顧不上這些。裕王的人一刻鐘前還揚揚得意,現如今卻是在這寒寧宮中身首異處。
裴輕雙手接過茶盞,聽了這話不免有些驚訝。
寒風和著雪吹在她臉上和頸間,宮牆之隔,那邊的廝殺聲叫人膽戰。
宮外枕戈待旦,毫不避諱。
裴輕覺得他幹得出來。
「我的身子我知道,太醫們也都儘力了。稷兒還小,若我死了,你們鬥不過宮外那群人的。他們想這皇位已經想瘋了,不會顧及什麼嫡庶尊卑。趁我還活著,他們若攻進來,少不得還要來我這裏逼迫一番,或是口諭或是遺詔,我總能多為你們拖上一些日子,叫他們無暇顧及旁的。」
然來者看都沒看他一眼,反倒是慵懶隨意地朝著蕭敬行了個禮:「南川蕭淵,特來救駕。」
裴輕看他一眼,或許這人不是變了,而是瘋了。
半晌,蕭淵忽然一笑:「娘娘來了也不說話,倒是叫臣惶恐了。」
手再冷也冷不過心了。
蕭淵的確是變了,裴輕想,他以往雖恣意不羈,卻從不是下流之輩。
廉恥,端莊,在她踏入這裏時便沒有了。
若母親未亡,若父親無病,憑他們二人的悉心教導,蕭稷安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織嵐將一件厚厚的披風蓋在了裴輕的身上,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她知道娘娘今夜又要這麼坐一夜了。
織嵐點頭:「住的還是東宮正殿,那……那可是儲君該住的地方,是先帝封咱們陛下為太子時御賜的。」
聽到這裏,裴輕哽咽著反駁:「姐夫這樣安排,孟統領恐不會遵命。」
頸間刀刃又往裡了一分,蕭敬終於蹙了眉,開口之言卻是:「多謝。」
可蕭淵不是這樣,他肆無忌憚地盯著裴輕,裴輕感受得到那目光的炙熱和厭惡。
只是那些娘家沒什麼人管的妃子,此番為了逃命,竟是與侍衛暗通款曲。穢亂宮闈又私自潛逃,這便是明擺著不將陛下放在眼裡。裴輕雖知他們也是為了活命,但這事實在過分,她只得去問過蕭敬再做處置。
陛下對裴輕的庇護,一如對當初的皇后裴綰。
裴輕閉了閉眼,不去想那張恣意不羈的臉。她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她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姐姐了。
裴輕出神之際,織嵐輕輕喚她:「奴婢侍奉您梳洗吧。」
寒寧宮裡炭火熄了些,整個屋子都有些冷。深宮www.hetubook.com.com寂靜,裴輕哄睡了榻上的孩子,看向剛剛走進來的婢女織嵐。
她語氣婉轉,卻又話裡有話。謝他相救,卻又疑他別有心思。
一旦離開這個皇宮,稷兒就不再是地位尊崇的皇子,一輩子都要東躲西藏,過不了一日安生日子。
織嵐退下后,殿內就便更靜了。裴輕坐在並不暖和的炭火前,聽著外面呼嘯的寒風,不知那封求救信到底能不能順利送到那人手中。
踏出門的下一刻,三人便血濺當場。
裴輕聽不得旁人詆毀蕭敬。
於是,無人再敢造次。
作為男人,蕭淵很正常地起了歹心。
儘管那道入宮聖旨上只命裴輕撫養皇子,並未提及名分諸事,可宮裡宮外無人敢小覷裴輕。
「母親!」宮內未燃燈,有些昏暗,可蕭稷安還是一眼看到了跑得有些狼狽的裴輕。
養居殿外,屍橫遍野。
可蕭敬卻是一口答應了。裴綰在時,最疼的便是這個妹妹,她的孩子能由裴輕來撫養,是最放心的。
大裴小裴兩姐妹皆是出身不佳,卻能先後入宮侍奉君側,為何?還不是那張叫男人見了無不心生歹意的臉,還有那藏在冠服中的玲瓏身段。
「嘖。」蕭淵拿刀尖指了指他們,「怎麼如此不知禮數?在陛下面前殺人多不好看,去,拎到外面。」
眾人皆不信世間竟有如此主僕之情,裴輕護著皇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護著一個婢女。眼見著這一刀下去定然能砍掉裴輕一條胳膊,唏噓之聲漸起——
他倏地跨上龍榻將刀抵在了蕭敬的脖子上,血瞬時染紅了蕭敬雪白的裡衣。
孟闖和一干禁軍將士在如此暴雪中喘著粗氣,衣衫盡濕,有血也有汗。若非南川大軍來得及時,今夜他們恐被裕王和其他宗親的兵馬踩成肉泥了。
見他起身,裴輕往後退了一步。
誰知這人竟是歪頭沖他一笑,還在他肩上拍了拍:「刀法不錯。」
誰知殿中忽然「嘭」的一聲,那把大刀摔了出去,而後一聲悶哼,門口的男人龐大身軀轟然倒地。
猝不及防地摔進那張床榻上時,裴輕驚訝的表情竟也那般靈動驚艷。
直至父親裴之衡提議,讓裴家次女入宮,不能叫皇子如此年幼便沒有母親照料。裴輕是已故皇后裴綰的同胞妹妹,是最不會害蕭稷安的人。
裴輕看了看蕭敬,他果然沒什麼表情。她繼續說:「渝妃入宮已久,是陪在姐夫身邊時日最長的,所以便先來問問姐夫的意思。」
蕭淵盯著蕭敬半晌,忽然覺得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可不巧,他不喜歡有意思的人。
裴輕知道自己擔不起這稱呼,可她亦明白,宮中爭鬥不亞於朝堂,姐夫的默許和恩賜何嘗不是在保全她。
只是未待蕭敬開口,蕭淵便已抬了手,外面當即進來幾個粗獷的軍漢,大刀一揮就要行刑。
寒夜子時,殿外還落著大雪。
織嵐嚇得驚叫一聲,而下一刻,宮外的兵馬擁入,將三人牢牢圍住。
卻無人知鏡子里映出那張傾城臉蛋,自入宮后便很少笑了。
「多……多謝。」織嵐扶著裴輕起身,裴輕甚至理了裙擺,帶著蕭稷安和織嵐對那男子行了禮。
是……是他嗎?
可仔細想想,她又有什麼呢?
女孩的手和臉凍得通紅,發上還落著雪。
這就是帝王之態?
「娘娘為了那個小野種和病秧子,當真什麼都能做嗎?」
織嵐回想起裴輕撲到她身上的樣子,不禁紅了眼眶,她搖搖頭:「沒有,奴婢好好的,一點也沒傷著。」
「堂兄既然壽數不永,可寫了遺詔?臣弟甚是好奇。」蕭淵故作沉思,「是要傳給那個一出生就沒了娘的小皇子嗎?嘖,一個奶娃娃坐龍椅,坐得穩嗎?」
織嵐欲言又止:「只是……」
蕭稷安愣愣地仰頭看著,從不知平日里總是輕聲笑語哄著他的織嵐姐姐,竟然會如此大聲厲色地吼人。
「外面冷,你先去烤烤火。」
「娘娘這是在跟我談條件?」
她早就在信里言明,他卻故意要用這等難聽的話問她。
蕭敬還是不怕,甚至都不慌。
身後楚離關上門的一剎那,裴輕聽見了外面的驚嘆和譏笑。深更半夜,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一個男人的寢殿。
謠言漸漸傳遍了宮裡宮外,人人見到裴輕都恭敬地稱上一聲「娘娘」。
「喲,好熱鬧啊!」人影未現聲先到,養居殿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雙黑色蟒紋戰靴率先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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