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隱忍
熱得發燙的臉蛋就這樣貼上了微涼的胸膛，然後她便清晰地聽見了一聲低喘。
不知為何，裴輕覺得那目光灼人得很，以往蕭淵看她，縱然盯得久了她也會不好意思，但眼下這般的眼神，活像……活像能盯穿她的衣裳，將她看得原原本本。
他一句句地翻舊賬，說得裴輕耳朵都紅透了。可她就是不吭聲不接話，替他上好葯就要起身將去將藥膏重新收起來。
裴輕都感覺到了，蕭淵自然也感覺到了，儘管雙手被捆住，但他不差分毫地擋在了裴輕面前。
可山洞就這麼大，外面還下著雨，再遠能遠到哪裡去。蕭淵看著坐在不遠處石頭上眼巴巴望著他的小兔兒，不由得有些頭疼。那樣望著他，是等他生撲過去嗎？
然而下一刻整個村子忽然大亮，無數持刀和火把，頃刻間數百人從村子四面八方湧出，各個都是粗獷莽漢，凶神惡煞地將兩人圍在了中間。
卻未想還沒跑到門口便被一股大力擒住，裴輕驚叫一聲被扯了過去，撞上一堵堅硬的身體。
他心裏憐憫，開口卻是：「也不一定。」
看出她不想走的剎那，蕭淵明白了「狂喜」二字是為何意。他的手有些顫抖，為不叫她看出來只得攥成拳。
裴輕被那句「小輕兒」喊得愣了神，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那點心思被他看得透徹。
這是自然。塔敖不得不承認裴輕的美貌。即便尚未得知她是女兒身時，那雙靈動的眸子也讓他莫名心頭一顫。而知道她是女子后，竟然還有那麼幾分……輕鬆？
很不一樣。
不過眼下他似乎不似剛才那般難受，她立刻問：「你好些了嗎？」
塔敖並未用力，可裴輕的手臂已然印上斑斑指痕，若是以前遇到這般狀況，她定然已經不知所措地掉了眼淚。但離家至今經歷種種，她亦明白對於性情殘暴狠厲之人，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裴輕點頭，道：「書能使人心靜，書中道理讀過之後，便能將想不通的事想明白，平復心境。」
對待自己人有多體恤愛護，對敵人便有多殘暴兇狠。
這麼想著，山洞口吹來了風，帶來了女子的香氣。蕭淵只覺全身酥|癢灼燒，喘息聲就更大了，眼睛又控制不住地去看她，而她也正擔心地望著這邊。
「真的？」這一開口就帶著哭腔，聽得蕭淵心裏不是滋味，瞧著是嚇得不行。
「你知道了本公子如此私隱之事，可得負責。」
他沒說話，不打攪她。然而等了一會兒，她還在那裡吹冷風玩冷雨。
雖捂著耳朵，可裴輕還是聽見了一些聲音，聽得她臉頰通紅。不知他到底在做什麼，但肯定……是極為私隱之事了。
裴輕立刻搖頭，她的確是一直看著洞外。
「扎猛。」那道好聽的聲音再度響起。
裴輕收拾好了包袱，出來時蕭淵已經在等她了。他負手而立站背對著她，修長挺拔風姿絕倫，即便是穿著粗布衣衫，卻掩不住驕矜之態。
既是如此，又怎麼可能是常年匍匐于朝廷腳下的細作。
然而沾了藥膏的手指撫上他結實的腹部時，人家開口了：「裴輕。」
這大抵是主僕當得久了，蕭淵大言不慚地替她做了決定，裴輕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一個「嫁」字出口，讓裴輕心頭一顫。她險些忘了自己還要嫁人這事，離家時她便下定決心了，若要遵家裡的意思去嫁給一個老頭兒，她不如出家為尼，入了佛門他們還能逼迫不成？她將此事藏在心底，誰也沒告訴過。
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裴輕心中的不安緩了幾分，可下一刻帳子外面便傳來了眾多腳步聲。
裴輕又默默往旁邊的地方挪了挪，離他就更遠了些。
帘布掀起，冷風立刻灌了進來。
見塔敖眉頭蹙起，蕭淵似笑非笑地補充了句：「算算日子，也該有了。」
帘布掀開又合上，飄進了柴火和飯的氣味。估摸著時間，天已經黑透了。
上了葯才好得快不是？
「你們是什麼關係。主僕？還是別的？」
「你放開我！」
扎猛上前還未觸到裴輕的衣袖，就驟然被人一腳揣在腹部，若非他人高馬大身子沉，恐怕就要被這一腳掀翻在地了。他沒想到這人被都被綁了還能踢人，登時勃然大怒：「你這小子簡直找死！」
若說以前遇到的麻煩是防備不慎，那這回遇到的麻煩則屬實是冤枉。
裴輕趕忙捂住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看著塔敖。那模樣有點凶，又有點可憐，塔敖別開視線：「叫依娜來替她換身衣裳。」
「嘖，這有何好問的。」蕭淵聳聳肩，「那種美人放在身邊都忍得了的話，也不算男人了吧。」
說他
和-圖-書們是細作，天底下哪有混得這般落魄的細作？裴輕被矇著眼睛，緊緊地縮在蕭淵身旁。
她紅著臉，背過身起不理他。
裴輕被扔進了一個比剛才暖和很多的帳篷，雙手被捆到背後，被扔在地上時胳膊摔得生疼。她艱難地坐起來，此時有人來到了她的身後，一隻手觸到了她的頭髮。
下一刻，身後之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什麼？」裴輕驚訝一瞬，看她的行為舉止，完全不像……
可瞧著相貌卻是毫不相似。明明身手不凡，卻不願讓她涉險而甘願被抓，解開了繩子也不脫身，想趁人不備偷偷帶走她。
有過無數女人的男人，無需說碰，只看一眼聞一聞便知女人干不幹凈。方才那女子明明就還是清白之身，這麼美的女子待在身邊卻不碰，要麼就是不行，要麼就是不能碰。
她左右糾結，遲遲沒說話。
蕭淵輕笑一聲：「你說呢。」
可眼前這人不同，縱然穿著粗布衣裳瞧著寒酸，眸中卻無半分閃躲。這是經年高高在上，習慣將人踩在腳下之人才會有的神態。一個俯視慣了的人，是學不來仰視他人的。即便身陷險境，他還是瞧不上任何人。
他像是碰了什麼毒藥一般放開了裴輕。
裴輕看到了一雙蟒紋戰靴，抬起頭來，一雙戾如虎狼的眸子正盯著她。
裴輕低著頭：「是你自己解的衣裳，本來……也不用解的。」
蕭淵隨手將差點掐斷脖子的草原勇士扔到一旁：「你什麼意思？」
有刀劍入鞘的聲音。
她這是在質問？
「你……碰過她？」
說罷，她又補充道：「或許你會成為我們的閼氏，依娜會好好伺候小可汗和小閼氏的。」
見裴輕呆愣愣地望著自己，塔敖眸中閃過嫌棄與厭惡。朝廷真是沒人了，竟派這等女里女氣之人來當細作，眉眼彎彎，櫻唇皓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女的。就這副身板，草原上隨隨便便一個十歲的兒郎便能將一拳捶死「他」。
然而下山後，蕭淵便覺有些不對。
「把耳朵也捂住。」還沒等裴輕說話，他又不自在地加了一句。
那女子點點頭：「是。」
塔敖皺起眉頭，還是在撒嬌？
裴輕總算明白「秀才遇到兵」是何感覺了。
草原一等勇士扎猛聞言一驚：「你果真是細作！竟將我們草原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徹！」
塔敖折回來得很及時，若再慢一步，蕭淵就以不見蹤影了。
果不其然，塔敖拳頭倏地攥緊。
蕭淵也跟著舒心起來，但下一刻就皺眉問：「聽誰說的？」
「你要不要離開？不跟我待在一起，就不會受欺負了。」他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意，「銀子你都帶走，馬上就到草原，我也算把你送到了地方。我這情況時不時就會有一次，保不準哪日就忍不住，到時候你哭也沒用。」
依娜搖搖頭：「尚未。」
方走了兩步，蕭淵忽然停下腳步。
裴輕覺得此時的蕭淵與平日里有些不一樣。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過來，說是審問，不如說是試探。即便真是個女細作，在他眼皮底下又能翻出多大的浪來？可若這是她的情郎……
「不，不是的。」裴輕趕緊解釋，「我們不是細作，只是嚮往草原美景，想來一睹草原風采罷了。」
「不不，我不是。」裴輕連忙否認，「他讓你來是因為我們同是女子，沐浴更衣都更為妥帖，絕不是那個意思。」
眼前的男人劍眉入鬢，眸若寒星，鼻樑高挺輪廓分明。瞧著比她和蕭淵都年長几歲。
可若不是一般女人呢？
同為男子，塔敖清晰地察覺出那笑的不同尋常。算是……那便是有時候是主僕，有時候不是主僕？原本篤定的事，現下也變得不那麼篤定了。
「小可汗英明！這小子筋骨跟個娘們一樣，定然經不起酷刑，兩鞭子下去就得全招了！」
蕭淵的視線從她的背影又回到手中的帕子上，他哪裡是要用這東西來擦汗。
扎猛愣在原地「啊」了一聲，最後摸摸鼻子，瞪了裴輕一眼就帶人走出了大帳。女人就是麻煩，女細作更麻煩，還要換衣裳，還敢質問小可汗，早晚收拾了她。
塔敖冷然地看著那道不住掙扎的身影，淹得差不多了，才緩緩抬了手，示意扎猛把人拎出來。
裴輕聽話地走過去。
他走近，直視著蕭淵：「活下來的那個，才有資格擁有。若沒猜錯，你身上有傷吧。」
「稟小可汗！這二人就是抓獲的朝廷細作。此二人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翻山而過徑直朝著咱們草原而來，左邊這個瞧著沒什麼，但右邊這個一看就是個練家子，說不準就是來行刺大可汗和和-圖-書小可汗的！」
他眸色幽深，薄唇緊抿，額間冒了汗，似乎在極度隱忍著什麼。他的手圈在她腰上，指尖快要將她衣衫燃透。忽然那手一用力，直接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灼熱的氣息噴洒在耳邊，裴輕隱約明白了他想做什麼。
但那模樣瞧著可憐，蕭淵忍了欲，道：「不怕，我不碰你，不欺負你。」
「好了，扎猛。」此時，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
他猛然想起了清鶯房裡的那熏得人頭暈的香氣。
原本只低著頭聽話的裴輕，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蕭淵。
雖面上看不出來，蕭淵卻手心出汗，喉頭不住地吞咽。
此刻塔敖終於相信蕭淵不是細作。他俘獲過無數細作，的確有不怕死的，任憑如何審問都緊咬牙關不吐露半個字。但縱然再有一身鐵骨，眸中卻總有閃躲和試探，他們常年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過著拘束、殘酷的生活，他們信不過旁人，看誰都像敵人。
「你若敢傷她分毫，來日必有兵馬屠了整個草原。」蕭淵知道男人還沒走，雖看不見，但他憑直覺看向帳中之人，「若不信，大可以試試。」
卻沒想蕭淵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沒站穩，被他一扯竟摔到了他的懷裡。
此人有一股不容拒絕的凌人氣勢，迫使裴輕在聽到這句話的當下便張了口，卻沒有發出聲音。蕭淵叮囑過她，不可隨意透露自己的底細。
這是瞧不起庫里部落？
尤其是那句「你敢傷她分毫」的警告。一男一女來當細作的，確是亘古未有。一般女人即便受得了千里奔波，也受不了草場的風沙和寒冷的雪季。
「若是哪日我忍不住欺負了你，你就只能嫁我了。到時候你想反悔都不行。你要是留下，往後就別想離開了。」說完，他便等著裴輕的回應。
但她從來沒有問過，一如蕭淵從不對她多問一句一般。
「既然要逃，抓你的時候怎麼不出手？」塔敖走進去，「因為那個女人？」
蕭淵收拾好了自己，幽幽地說了聲：「好了。」
那笑如春風拂過心頭，溫暖和煦得如同軟羽撩了心頭。蕭淵忙別開視線，道：「別光顧著說話，仔細腳下。若你摔了，豈不是將我也一併連累了？」
但這話她又不好意思說出口，興許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好上藥罷了。
雖然心裏有些不解，但裴輕全然將蕭淵當成重病之人，事事都順著他，便點了點頭，走到山洞口雙手捂住了耳朵，只安靜地欣賞著山間落雨之景。
上山之路自然不如平坦大道好走，一路上裴輕溫聲細語地叮囑要慢點。
儘管只要穿過這座村子便可到達草原，但蕭淵不願冒任何危險。
「不回應便是答應了，此時不走，以後就都別走了。」整個山洞里都回蕩著他明顯歡快起來的聲音。
下山之路有些泥濘，兩人走得慢，聞著雨後清潤的泥土味倒也不失為一種愜意事。
蕭淵嗤笑一聲：「你們那老可汗都八十多了，還用得著行刺嗎？」
「小可汗！」這時跟過來的扎猛大喝一聲，「來人！保護小可汗！」
扎猛二話不說拎起裴輕的衣領，裴輕來不及驚呼就被摁到了冰冷的水中，口鼻在一瞬之間被寒冷的冰水灌入，致命的窒息感和恐懼感驟然襲來。
「可你的傷還沒好……」裴輕擦了眼淚，「我……我……」
方才那樣淹她，都不見她掉上一滴眼淚。中原女人不是最脆弱膽小的嗎？比起草原女人可差遠了。
「你們草原現在搶女人不靠動手，靠動嘴了？」蕭淵抱胸，「既然靠嘴，要不要打個賭？一句話的賭。」
天色昏暗，有暴雨欲來之勢。掌燈時分，山下村子卻無炊煙飯香，反而冷冷清清，兩人從林中出來，順著小路進了村子。雨水淋濕了土牆牆壁，有些屋舍房屋破破爛爛定然漏雨，卻無一人修繕。
裴輕本以為依娜是個啞巴，自進了帳子依娜便一聲不吭地伺候她梳洗穿衣，可驟然聽到字正腔圓的中原話，她有些吃驚。
「那個……依娜，你是叫依娜對吧？」
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一般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一邊又試圖同他講幾分道理：「我們真的不是細作，但實在不方便告知名字與住處。久聞草原人最是豪邁好客，不承想竟是容不得好人分說便擅用刑罰逼供。」
說著他便一把扯住了裴輕的衣袖用力一扯，「刺啦」一聲響徹整個帳篷，白|嫩的手臂就那樣露了出來，晃得帳中人皆是一愣。
「那，你們小可汗可有正妻？用草原的話來說，便是……閼氏？」
蕭淵沖她搖頭：「一時半會兒好不ｈｔtｐs://ｍ.ｈetuｂｏｏk•cｏｍ.ｃom了。」
這正人君子他再也不想當了。
蕭淵聞著她身上好聞的氣息，幽幽道：「你看了我的身子，還不止一次，總得負責吧？」
裴輕沒看見他笑，只看見了前面的一處山洞。
裴輕一怔，正要開口卻覺眼上一松，蒙眼的黑巾落在了地上。
「走。」他拉著裴輕轉身就走。
然後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沒想到這小子嘴還挺硬。不如直接搜身，若是搜出與朝廷相關之物，定然就是細作！」
裴輕原本打算死撐的面上，忽然變了神色。
可此事亦不能亂編，只要他們二人說的有一丁點的不一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們真的是細作。
裴輕又驚又俱，卻最先反應過來，她立刻將殘布攏住包好手臂，趁著扎猛沒反應過來意欲衝出大帳。
正要開口，便見裴輕先一步轉過身來，說：「我凈好手了，該上藥了。」
他大笑幾聲，自認為已經參透其中深意，一臉瞭然地抓起裴輕帶了出去。
這女子怕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聽說中原盛蠱，女子以蠱魅惑男人，或是探得隱秘消息，或是乾脆取人性命，恰恰就是利用了溫柔刀，刀刀致命，殺人于無形。
她這才知道賬內不僅溫暖，還擺置講究，寬大的榻上赫然是一張厚實上乘的虎皮。草原人生來便是騎射的高手，他們豪邁、血性，且愛恨分明。
「我可以放你走。」塔敖說，「但她得留下。」
可那樣的坦然直率，卻偏偏叫她心安。若真的與他發生什麼，最壞的結果就是嫁給他。這也不能算壞結果吧……
「幸得尚未到嚴寒之際，不然就是光禿禿的雪地。」蕭淵一握裴輕的手腕，帶著她從旁邊的小道走去，「越了這座山便真正到了草原，帶你好好吃一頓去。」
「嗯？」她還專註地塗著葯。
而後又忽然鬆開。
裴輕聞言起身，剛走近便聽蕭淵說：「你方才有沒有偷看？」
草原小可汗，卻並非草原人的長相，瞧著……竟然與中原人無異。不知為何，「和雲郡主」這四字冒了出來。
如此驚慌失措，必然是身上藏著至關重要之物。
「裴輕……」他喊了一聲。
看見遠處之景，她怔了下，隨後面上欣喜：「那裡便是草原了嗎？牛羊成群，廣袤無垠，當真同書上寫的一般！」
蕭淵看著她的背影，知道她此時此刻心情不錯，這麼看著，渾然不知自己也唇角勾起。
「嘖。」塔敖一瞬不移地盯著她，「是個女人？」
蕭淵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用盡了所有的忍勁兒放開了裴輕。
「算是主僕。」蕭淵挑眉。
蕭淵一瞪眼，沒想到她還挺會噎人，剛剛生出的那點憐憫立刻就煙消雲散，他哼了一聲：「你看我的身子，碰我私隱處的傷口，管著我賺來的銀子，還與我同榻而眠，在你們北邊，能做這些事的男女都是什麼關係？主僕嗎？」
「好，放心吧。」
「哦，好。」
「……」
只是當年的和雲郡主已有心上人，郡主和親路上欲私奔，卻被當場抓獲……後來的故事便不得而知，歸根到底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蕭淵看著塔敖那張臉，又回憶他身邊人對朝廷和中原人的敵視，心中瞭然了幾分。
裴輕很明顯地感覺到一股壓迫感逼近，她不由得往蕭淵身旁縮了縮。
那便是後者了。不能碰的緣由倒是有幾個。要麼是這女子身份特殊，要麼就是兩人是血親嫡系。
裴輕見他大剌剌地敞著衣衫，不由得臉蛋一紅，傷在腹部，只需要將衣服掀起一半便是，怎麼全給解開了呀……
曾經偷偷想過的如意郎君，想過的相濡以沫的日子，已經快要忘乾淨了。姐姐說，姻緣的事是最沒有定數的，但兜兜轉轉，她終會遇到屬於自己的那個人。
但那認真一瞬而過，取而代之的就是如平時一樣的逗趣，見她顯然被嚇到，蕭淵只好說：「你們女子看不得，難道我們男子就隨便看啊？」
「不怕。」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就算是細作，那也是朝廷中人，他們不敢動。若不是細作，他們留著咱們也是浪費糧食和水，不划算的。」
「你是小可汗的婢女嗎？」
外面的人應聲而入。
裴輕又是一口咬過去，扎猛趕緊鬆手，此時身後偏偏傳來了手下人的憋笑聲，扎猛沒想到制伏一個小個子居然還挺費力，他面上掛不住，眸光似要吃人：「我今日非把你扒光了吊在馬屁股上繞著草原跑三圈！」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關係？
「即便有傷，也能贏你。草原的規矩是不許旁人出手，即便是小可汗也不例外吧和_圖_書？」
「那有沒有偷聽？」他接著問。
「可你很美。」依娜望著裴輕的臉，草原女子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好看，依娜眸中隱隱有些羡慕，「你比我見過的所有草原女子和中原女子都美，甚至……比大閼氏更美。」
原本寬大的衣衫被水浸濕后緊緊地黏在了身上，勾勒出了本不該有的起伏。
「……啊？」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眸中的認真。
心口冷得發疼，裴輕有那麼一瞬想說出自己的名字，她的身份無關緊要，可蕭淵……直覺告訴她，即便是一個名字也不應透露給任何人。初見時他就身受重傷，若名字泄露出去，焉知不會引來曾經的仇人？
裴輕感覺到了，抬頭一笑：「怎麼？」
他生得高大健碩，能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衣衫鬆鬆垮垮，配上那張俊顏，活像畫本里的浪蕩公子。而這浪蕩公子此時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用那些話嚇唬她。
想到此，蕭淵的握著她手腕的手緊了緊。
美得動人心魄，卻又偏偏性子有那麼幾分剛烈，冰火兩重天全然展現在一個女子身上。叫人好奇又興奮。
既然如此能忍，那麼此番孤身遠行，大抵是遇到了難以忍受之事了。
說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騙誰呢！我們草原今年遭了災，牛羊都要餓死了，哪兒來的風採給你們目睹！我看就是來打探內情，想讓我們草原對你們俯首稱臣！」
塔敖的神色並未因剛才驚險一刀而產生任何變化，他抬手奪回了彎刀，一刀割掉了帘布，賬內賬外，兩個男人對峙僵持。
裴輕習慣了蕭淵這時而公子哥脾氣，又時而頑童脾氣的性子。
裴輕唇色凍得發烏，頭髮也散落下來，不住地滴水。她直視著塔敖，聲音雖弱，語氣卻堅定：「我們……不是細作。」
蕭公子瞎懷疑面上掛不住，岔開道：「你還挺愛看書。」
片刻之間，蕭淵也打量了塔敖。
「這個瘦得渾身沒二兩肉的小子。」裴輕聽見走近的男人說，「拎到我帳中去。」
蕭淵也發現了不對勁。
帳篷里一聲嗚咽傳入塔敖耳中，他隨手抽出腰間的彎刀甩了進去，「嘭」的一聲，刀身扎入木樁。沒有聞見意料之中的血腥味，塔敖站定片刻，忽然閃身，方才的彎刀從裏面飛了出來，幾乎擦著他的鼻尖飛過。
感受到身後的注視，蕭淵頭都沒回：「杵在那裡做什麼，過來。」
「小輕兒，你放心。要干點什麼也得等成親入洞房啊，這破爛地方，你想我還不想呢。」
然而身後的蕭淵說：「你去山洞口看雨去，我不叫你你別回頭。」
裴輕知道，他的出身應該不凡。
可憐巴巴的兩句話，一句別欺負她，一句害怕，蕭淵硬得生疼卻反而下不了手。就抱一下都顫成這樣，若是真做了什麼，她得哭成什麼樣。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裴輕不知這人是聽不進去，還是根本聽不懂，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且不管怎麼解釋都非要將他們當作細作。她蹙眉望向塔敖，面色不善道：「那你們究竟要如何？」
如此相貼，裴輕發現他身上燙得不像話。
裴輕抬頭，見他那副不悅的樣子居然覺得有些好笑，柔聲道：「書上說的呀。」
「你知道在草原上如何爭奪女人嗎？」
「聽說草原人個個豪邁，遇著再難的事，只要有一團火便能立刻跳起舞來，不知能不能有幸一見。」裴輕任由他拉著，話里是聽得出的高興。
不知過了多久，雨都停了，山洞才終於安靜下來。
然而蕭淵的體魄氣度根本不輸草原上最猛的勇士，骨子裡那股子桀驁勁兒是天生的，這樣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缺陷。
塔敖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既是細作，定然接受過嚴苛的操練，斷不會就這樣輕易地交代乾淨。
當年為讓草原各部落歸順朝廷，適齡公主全部下嫁和親，輪到與最後一個部落議親時，後宮已無適齡公主，於是便令親王之女和雲郡主下嫁和親。
安靜了好一會兒，外面瞧著不像是會繼續下雨了，身後也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你怎麼了？」
「有沒有什麼想說的？你的身份，或者……他的身份。」
許是擔心他身子不適，又許是擔心自己的清白。小女使循規蹈矩的，大抵不知道他現在心裏都生出了多少放蕩下流的事。
「那你倒是報上家門，說說你叫什麼名字，那個一看就練過武的男子又是何人，你們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
她把包袱里的舊衣裳拿出來給蕭淵墊在身下，還叫他別亂動，自己則走到洞口，藉著雨水凈手。
扎猛剛走近，裴輕便忽然回過頭一口咬在了和圖書他的手上。扎猛大叫一聲，拽住裴輕的衣裳欲一把將人拉起來，卻未想手中這小個子掙扎得竟比方才溺水還猛烈，長發甩到了扎猛臉上，像一巴掌扇在臉上一樣疼。
男人粗糙灼熱的手掌正好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細膩嬌嫩的觸感那般真切。塔敖的目光從這截光滑的手臂慢慢划向裴輕的臉，又慢慢下移，看過她的沒有喉結的脖頸，最後落在胸前。
蕭淵以前斷手斷腳都沒這麼金貴過，自從聽他說身上有點疼，她就一路扶著問著，要不是她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允許，蕭淵覺得她都想背他。這小女使，怎麼這麼招人喜歡。
他的胳膊勒得她覺得腰都疼了，卻又掙脫不了，她小心翼翼地告訴他：「你這樣我害怕。」
「我是他的女人。」
裴輕的臉一下便紅了，她本是乖乖地捂著耳朵，可捂得手酸，鬆懈時便聽見了一些……她本想繼續搖頭，卻見蕭淵起身逼近，一張俊顏湊到她眼前。
她果然緊張起來，眼淚都掉了出來。
此時的害怕是真的，可不想離開也是真的。她其實是在找理由，遇見她之前蕭淵一樣有傷，不也活得好好的？與其說是她做女使照顧他，還不如說是他在陪她護她。
「用你們中原人的話來說，就是妾。」依娜語氣平靜。
扎猛一聽這話立刻瞪眼：「你說什麼呢！你這話豈非實在說我們大可汗和小可汗御下不嚴？還真是賊喊捉賊，你們朝廷三天兩頭派細作前來招惹我們，不就是想趁草原今年遭災想一舉吞併？你們野心勃勃，我們卻也不是好惹的！」
裴輕趕忙說：「我自己來，多謝。」
唇若有若無地觸到了她的耳際，她身子一顫：「蕭淵，你……你別欺負我……」
扎猛頓了下，忽然明白過來。這人如此護著這個柔弱的小子，要麼就是怕其泄露朝廷的秘密，要麼……這瘦弱的小子是個什麼至關重要的人物，若是後者……扎猛一喜，那他們可就有跟朝廷討要錢糧的籌碼了！
「哼，等你們好久了，放著正經官道不走，偏要鬼鬼祟祟翻山朝著草原來的定是細作！拿下！」
她翻找出藥膏，蕭淵也配合地解了衣裳。雖然那點傷放在以前他管都懶得管，但現在莫名就是每天都想上藥。
蕭淵眯了眯眼，不明白她那樣挪來挪去的有什麼用。他若真想做什麼，裴輕是怎麼都躲不掉的。
「算是？」塔敖皺著眉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又是怎麼回事？」
大閼氏，應該就是小可汗的母親了。可裴輕無心顧及她究竟有多美，只想從依娜口中打探到小可汗的脾氣秉性，卻未想尚未問出口，帳篷帘布掀開，塔敖已大步走了進來。
他本來只是想拉住她說幾句話，想聽她回答，沒想真做什麼。但此時此刻將她抱在懷裡，他才猛然發現時不時縈繞心頭的那些旖旎邪念居然有了燎原之勢。
許是雨聲動聽，裴輕一點都不覺那雨水寒涼，反而將手伸出去更多。
而這一瞬，恰好落在了塔敖眼中，男人微微挑眉：「那還等什麼。」
「你們中原人總是這樣，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還想著旁人呢。你越護著那小子，本汗便越想撬開『他』的嘴，看看『他』能吐露出些什麼驚人秘密。」
依娜搖頭，蹲下身幫裴輕穿鞋襪。
若非髮髻外袍皆是草原樣式，只看這張臉，很難分辨出與中原人的差異。
走了一個多時辰，她也有些乏累，於是抬頭看看蕭淵。不用開口後者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說：「走，歇一會兒去。我守著，你睡覺。」
「那你就離我遠些。」
她低著頭後退了一小步，正看見他手上還拿著帕子，她便想藉著去洗帕子快些出去。可手指還未碰到，蕭淵便拿開，看了眼帕子，又含笑看她：「我自己來。」
如此瘦弱的身形，比溺水還劇烈的掙扎就都有了解釋。
蕭淵看了眼她，這般年紀小的女子，本該千嬌萬寵地養著，不知是遇到過什麼委屈，需要用看書來平復心緒，化解鬱結與憤懣。
裴輕顯然不知蕭淵已經在跟人談條件了，她擔心不已，偏眼前的這位女子還要一件件地給她穿上草原女子的衣裳。
山洞不大，但能遮風雨，裏面還有燒木的痕迹，應當是曾有人也在此歇腳。方進了山洞，外面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裴輕正愁沒有水凈手，如此一來便解了這難題。
他轉了轉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落座于帳中主位之上，沉聲道：「扎猛。」
裴輕上半身已然濕透，她冷得直哆嗦，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樣子狼狽不堪。
裴輕回頭，看見他身後兩人還搬進了一個裝滿水的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