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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音盡

作者:唐家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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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拚卻當年醉顏紅

第六章 拚卻當年醉顏紅

我轉過身去,他已經快步疾行到我眼前。他似乎走得有些急,說話的時候喘息不止:「臣下……臣下還未來得及恭賀昭儀娘娘晉封之喜,昭儀娘娘萬福金安,長樂無極。」說完,他嚴肅恭謹地向後退了兩步,向我行了一個深深的拱手禮。
我對我自己出其不意的一腳也覺得羞愧,向他行了個抱拳禮道:「幼時在東海自家軍中練過幾日,王爺見笑了。」
這話說得我和月兒都尷尬起來,我與她默契地對視一眼,對皇帝說這番話的目的依舊沒有頭緒。
皇帝一聽月兒這麼一說,恍然大悟對我道:「如此,昭儀若是想休息,就先去西暖閣安置吧,等稍後傳午膳時,朕自會遣人來叫你。」皇帝把話都說到這般田地,我也不好意思在東暖閣假裝自己很忙了,趕緊順著這個台階下了,領命告退。
今日皇後為著等我向她請安,特地穿了一身極其隆重的禮服,上面環佩叮噹,待她站起來時,都因為與座椅的碰撞丁零作響。我屏住呼吸靜靜等待周遭安靜下來,平靜而淡定地回應:「謹遵皇後娘娘教誨,妾身定會在鸞儀宮好好等著。」
由於月兒常年盛寵在身,所以承乾門兩側各有十八盞燈,長明如白晝。我迎光看向皇帝俊俏的臉龐,明明他也是俊美無儔的男人,為何我面對他的溫柔和善意心裏不能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章宜太妃娘娘已由越王殿下迎下丰台山,不消三日就要回宮了。」一串珠向我行了一禮,謙恭有禮地稟告道,「據說此番越王為了讓太妃娘娘能在宮裡過一個風風光光的五十壽誕,所以擅作主張先把太妃從丰台山接走,然後才差人通報的。」
「母妃不用擔心孩兒,只要華妃娘娘自覺讓位,孩兒就放下手中的劍。」他本以為月兒會馬上賠罪,然後和皇后交換座位,但是月兒不但沒有理會他的要求,反而舉起酒杯與我隔著皇后共飲。
我把商百問的抄書按照篇目和我的混在一起,問道:「楊淑儀晉封了?」看來君恩不淺。
挽綠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對我宣布了一個壞消息:「娘娘,陛下攜新晉昭媛楊氏等人回宮了,最遲今日下午就到。」
或是皇帝處心積慮地布了一個局,就是為了今天顧琬自己送上門。
我向來不喜歡咄咄逼人,見皇后因為我的話而內心備受煎熬,我也無意在坤寧宮逗留太久。我站起來向皇後行禮打算告別:「妾身在此,委實打擾了皇後娘娘的清凈,妾身告退。」
憑我一己之力想置身事外是絕不可能了,倒不如就站在月兒和皇帝身邊,咬緊牙關,嚴陣以待。
他若是真把我當表妹,就不會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對我說那種話了。
我順著皇帝的視線,往月兒那兩個常年征戰、皮膚仍然白白凈凈的哥哥那裡看,發現他們兩個一直面無表情,菜也不吃,酒也不喝,眉眼之間陰晴不定,絲毫看不出他們到底有沒有生氣。
一下午的時間我都用來梳洗打扮,等到申時三刻,皇帝才從乾仁宮慢悠悠地趕過來。
果不其然,回宮當晚,皇帝不去和他的新寵楊昭媛一起進晚膳,而是到承乾宮來與我進膳,為了表示莊重,還叫上月兒和三皇子顧崇昭作陪。皇帝的舉動實在不同尋常,在接到口諭那一刻,我與月兒面面相覷,無論如何也猜不出皇帝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能領旨謝恩,靜觀其變。
六個字一鑽進耳朵里,我的心裏立刻湧出千萬種想法。我對月兒的意思是心領神會的,她是想讓我協助她和皇帝對章宜太妃和顧琬使一招激將法,最好能讓章宜太妃對她施以重罰,方便進行下一步。
龍輦車速輕緩,行駛在長長的石板路夾道上,讓這條路看起來沒有盡頭。曾經我天真地以為顯赫的家世能夠讓我置身於鬥爭之外,但是事實證明,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原本我就是靠著背後強大的資源受到太上皇的賞識,如今正是用我的時候。即便我今晚依舊腹痛,侍寢之事也是勢在必行。
我竟不知他是如何拿到我的字跡的,而且,他是如何知道,我在抄這些的?
章宜太妃對她的行為有幾分錯愕,獃獃地看著她向自己靠近。
「章宜太妃娘娘容稟。」月兒突然對章宜太妃冷眼相對,沒等人叫她「平身」,便站起來了。
雖則我並不是實足的清白,但是比起皇后大著膽子給情郎生了個女兒,我真的不算什麼。即便皇帝有一天把闔宮嬪妃集中在一起大清算,我也一定不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我這十年能夠過得順風順水、高枕無憂,全靠月兒替我遮風擋雨,然而,今晚的我既背叛了愛情,又背叛了友情。
月兒這話一說出來,我和她之間真是高下立判。有的時候我會莫名崇拜她,也是因為她真的太聰明了,所謂「冰雪聰明」不過如此。
「這十年來真是委屈你了,越婕妤。」皇帝在席上落座以後,並沒有讓一串珠給他布菜,而是自行端起酒杯,再把我的杯子斟滿,道,「住在朕的皇宮,讓你受苦了。」
「娘娘,皇後娘娘昨夜丑時被陛下秘密派人從潛邸接回來了,現下正在坤寧宮休息。」扶緗一邊伺候我穿衣服一邊道,「按照規矩,您初次侍寢,是要去坤寧宮請安的。您看m•hetubook•com.com……」
皇帝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喜歡像這樣突然跟人套近乎,讓人措手不及。
他似乎在思索什麼,一直低頭走路,沒有注意到我。此刻的我心中萬般糾結,既希望他抬頭看看我,畢竟我們已經多日不見,我想看看他;又希望他保持低頭的樣子,不要注意到我,我已經無顏再見他。
一覺醒來時,我彷彿置身於噩夢之中,全身都泛著難言的酸痛。據扶緗說,皇帝不到三更就走了,怪不得我起床沒有看見他。
「華妃蘇氏,你可知罪?」皇帝留意到顧琬對兩個蘇將軍的請求充耳不聞,立刻開始和月兒一唱一和火上澆油道,「你還不快向皇后賠禮道歉!」
只怕天下人無一有膽量反駁皇帝這一句話吧。
如此綳不住,當著我的面不打自招,實在是太沒用了。
「昭儀娘娘萬福金安,長樂無極。」在扶緗的帶領下,鸞儀宮一眾宮人向我跪下,齊聲祝頌。
很快,我就真的見識到皇帝和顧琬之間的較量了。那是在歡迎顧琬之母章宜太妃的晚宴上。
自我昨日和皇帝一同回來以後,鸞儀宮裡到處都是人,讓我很不習慣。據說尚宮局和掖庭局往鸞儀宮送了十來個宮人,想必是人多了的緣故,我對這個住了十年的宮殿竟然有些陌生。
皇帝的心機謀算,由此可見一斑。當然,這也可以看出一個「龍生九子」的道理來,顧琬雖然勇猛,但是論起心性這一方面,他和皇帝相去甚遠。顧琬心直口快,藏不住心事,恰恰讓他很快地在皇帝這個老狐狸面前暴露了。
「於戲!位亞長秋,坐論婦道,聽天下之內治,序人倫之大端,御于邦家,式是風化。惟爾贈東海節度使越長風之女,祥會鼎族,行高邦媛,體仁則厚,履禮維純。有沖敏之識,不資姆訓;有淑慎之行,自成嬪則。蘊此貞懿,灼其芳華,選躬之初,奉承先命。肅恭之儀,克稱尊旨,鑾輿比幸,侍從勤誠。祗事壽宮,備申哀敬,能盡其節,實同我心。久奉椒塗,載揚蕙問,勤於道藝,每鑒圖書。動有箴規,必脫簪珥,進賢才以輔佐,知臣下之勤勞。謙讓益勤,記功惟最,聲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宮教,敬修壺職,眷求賢淑,用峻等威。百辟抗辭,六宮歸美,宜崇禮冊,俾舉彝章。是用冊曰昭儀。往欽哉,無或居上而驕,無或處貴而逸,降情以逮下,誠事以防微。潔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禮節,以率嬪御。膺茲嘉命,可不慎歟!」
「昭儀娘娘」,這是我背上這個稱呼以來,第一次覺得它刺耳、戳心。我恨不得把這一身正二品的常服就地撕碎,但是木已成舟,我別無他法。
整個宮殿里的人都停止了動作,跪下聽宣。
已經到了於我個人而言千鈞一髮的時刻,皇帝言辭之間充滿了各種強烈的暗示,今晚他要我侍寢應該是勢在必行了。然而,我並沒有想著推辭,只是在想日後若有和商百問再見的機會,我應該如何面對他。
「如此沒有自知之明,你可對得起坤寧宮裡的那一枚皇后寶印?」
「妾身哪裡敢說累,陛下日理萬機,能夠陪侍您的左右,是妾身的福氣。」即便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果斷應承,真的躺上去睡。這東暖閣里從來沒有閑人,我必須找點事情做。
她這麼一問,正好從側面證明了一點,那些殺手真的是受她的指使。或許在那些殺手遭遇我和商百問時,已經有人向她通風報信。
「那你且告訴本宮,可知穢亂後宮該當何罪?」皇后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說什麼,而是來了個大轉彎,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我本就是個來看好戲的,在場的唯一義務就是全程配合皇帝和月兒的所有暗示,現在當然舉起自己的酒樽回應了月兒。
聽到這個消息,不僅把我的睡意瞬間打散,並且提醒了我,或許這個時候越王赴京,不是一個簡單的巧合。我入宮十年之間,越王入宮的次數加起來不超過三次,從前章宜太妃四十歲壽誕,也沒見他進宮賀壽。這一回他這麼高調迎母回宮,肯定有其他目的。
或許她是被月兒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丞相的夫人就是蕭氏,而我的父親手握兵權,可以和越王分庭抗禮,月兒的父親雖不在京城任職,但也是文官中可以與楊丞相相抗衡的一支力量。而且,月兒的兩個哥哥,都在越王軍中……許許多多我從前一直沒有留意到的問題現在一擁而上,霸佔了我的理智和頭緒,我機械地拿著筷子一口一口吃著飯,和皇帝一問一答。
「你今日認錯倒是十分爽快,也不知安了什麼心。」章宜太妃也察覺到月兒的不同往常,冷哼一聲道,「平素你就是個得了便宜賣乖的妮子,這原本就是你的專長。」
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八個字,卻像八柄利劍一般,無聲無形地穿透了我的心。我曾設想過再見商百問時我的心境,有興奮,有羞澀,有開心,但是直到真的面對這個情景時,我看著商百問克制疏遠的樣子,心裏面只有濃濃的負罪感。
如果我真的愛商百問,如何還能和這個男人一起行夫妻之實?如果我這樣做了,我還配說我愛他嗎?
「去吧,今日我穿婕妤吉服去,幫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準備。」我穿好鞋,從床沿站起來,看著空前熱鬧的寢宮。
「義寧公主已經讓人秘密送出宮,安置在聖上潛邸了。」說完,一串珠連忙告辭,看樣子是急著去坤寧宮宣旨。
「妾身……妾身……」皇后本就理虧,再讓皇帝這麼一逼問,更是一句整話都說不出口。
皇帝本就是個心軟的,一次去壽康宮見章宜太妃的路上,承德太妃費了好大的勁才向他告了狀,說尚宮局剋扣她的用度。皇帝不好管太妃太嬪的事,囑咐皇後代辦,但是皇后卻陽奉陰違,氣得皇帝奪去了她的六宮主權,移交給月兒。
「越妍瀟!」皇后聽說我要走,忽而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指著我道,「你且看著,本宮若是在這裏不好過,你和華妃姐妹二人也沒有好下場!」
說來也是,皇帝這麼大張旗鼓地,其實就是為了讓我不得不與皇後會面,借我之手向皇后示威。我雖然不知她被軟禁的真實原因,但是猜得出來,應該和至今仍被軟禁的義寧公主的身世有關。
說完,她向皇帝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飲盡手中的酒。
在晚宴現場,他因為月兒坐在皇后的位置,而皇后只能坐我和月兒中間這件事大發雷霆,當場在皇帝面前拔劍示威。
我娘說得好,在宮中若是想不卑不亢地行走,你就要不給人任何向你作威作福的機會。
這句話,讓皇帝、月兒、一串珠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
「我知道了。」我心裏彷彿抹了蜜一般,喜上眉梢。老天爺真的待我不薄,好歹讓我嘗到了一些甜頭。
為了不用聽見皇后道貌岸然的訓誡,我自己先自罰三百遍吧。
皇帝在越王說話的過程中,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等越王說完以後,皇帝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過後才問:「那麼,依越王之見,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顧琬真是一個對個人魅力迷之自信的奇男子。
「婕妤愛卿,隨朕前往鸞儀宮吧。」皇帝說這話時,月兒已經把我們送出承乾門,皇帝上了他的龍輦,轉身向我伸出手。
月兒將頭一偏,兩膝一彎跪下了,但表情明擺著不服:「妾身知罪,請皇後娘娘海量,饒恕妾身。」
「如此,我們去坤寧宮吧。」素雪幫我穿上新制的昭儀吉服,又幫我梳好靈蛇髮髻,足足半個時辰后,我們才到了坤寧宮昭陽殿。
章宜太妃大約對月兒積極認錯的態度還算滿意,並未繼續怪罪於她,轉而端著一杯酒擺出一副慈母的樣子,走到依舊和皇后僵持的皇帝身邊:「陛下還是莫生氣了,皇后對哀家也是難得的一片赤誠孝心,陛下且賣哀家一個面子。」
也不知到了這一刻,皇後有沒有察覺,皇帝根本就不是一個她能夠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男人。她的所作所為,十有八九都被皇帝監視著。這十數年來,她的肆意妄為和歹毒心腸,已經到了一筆結清的一天。
皇帝繼續道:「即日起,你複位正三品,享昭儀俸祿,如何?」
我在喝酒的間隙偷偷瞟了皇后一眼,發現她並沒有覺得尷尬,反而一臉坦然,時不時還在偷笑。每一次注意到皇后在犯傻的時候,我都在懷疑太上皇當年還把顧琬當太子候選人的那會兒,是怎麼給他選的王妃。這個對周圍環境缺乏敏感的腦子,也就跟我這種小嘍啰差不多,更別提跟商綰綰比了。
挽綠輕輕笑道:「前幾日越王妃派跟前的小侍女擷蘇將您的內衫送回來時,特向我們華妃娘娘要了您的筆跡樣本。想來商公子是知道您會自罰,就在府中替您抄好送來。」
顧琬應當是不知我從小習武的,握著被我踢中的手怒目圓睜道:「你竟敢……」
我的心裏迷霧重重,始終無法驅散。雖然我明白這些事情一環套一環的,沒有一件和我有直接關聯,但是我自從當上這個昭儀以來,就已經被拉入這個亂局裡。
「太妃娘娘已經是壽康宮裡養老的人了,何必要來摻和兒女們的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殊不知您每一回從丰台山往返,尚宮局、掖庭局都要耗費數千兩為您置辦車馬飲宴,以及您沿途參拜的香油賞錢。陛下敬重您是太上皇寵妃才對您如此禮遇,您應當知足才是。」
聽到關於封賞的字眼,我下意識放下酒杯下跪叩拜謝恩,雖然嘴上說著祝頌之詞,但是我仍然在心中暗自揣測,他為何做出這樣的決策。
「那義寧公主依舊軟禁在起居所?」
「昭儀與朕表親一場,有道是血濃於水,無需遵守繁文縟節。」皇帝正好看完一本摺子,抬起頭來和月兒對視一眼再看向我,「你既是朕的表妹,放縱一些又何妨?」
從前,我也只是在母親寫給我們幾個孩子的家書中,見她提起過這一場極其靜默的太子之爭。過程我一個垂髫幼童自然不得而知,只知道經過此事後,顧琬在太上皇面前完全失寵,而且他的未婚妻蕭氏也變成太子妃。
為了讓一切看起來更自然,沒有任何故意為之的痕迹,我也陪著月兒一同跪下,但我的態度就誠懇多了,一邊說一邊磕頭,表現出害怕皇后因為月兒敷衍的態度降罪於她的樣子來:「皇後娘娘恕罪,皇後娘娘恕罪,請皇後娘娘寬恕華妃娘娘!」
我低頭淺笑道:「hetubook•com•com華妃遠比妾身尊貴,妾身豈敢造次。帝王恩澤於後宮嬪妃,從來都不是炫耀的資本,皇後娘娘謬讚了。」和皇后這種喜歡拿腔拿調的人說話,其實是很累的。明明我特別討厭她,還要在她面前保持禮貌,不能對她惡語相向,於我而言實則是莫大的煎熬。
皇帝也懶得跟這個笨嘴拙舌的婦人糾纏,轉而向章宜太妃道:「越王妃常年在活潑觀清修,章母妃一年也不去看她幾次。雖說佛道殊途,但在俗世理論起來,她才是您的正宗兒媳不是?」
皇后的話一大半都還在嘴裏沒有機會說出口,就被打斷了——真的是生生打斷的,皇帝當著月兒、越王、章宜太妃的面,用了極大的力氣扇了皇后一耳光。
一串珠立刻回道:「奴婢正要去坤寧宮宣旨,陛下方才布下口諭,令皇后蕭氏軟禁于坤寧宮偏殿靜思己過,非詔不得外出,且任何人不得探視。」
皇后好不容易解禁,正好撞上越王進宮,現在又被關起來了。可是……越王要來便讓他來,為何要大費周章地把義寧公主換一個軟禁地點?究竟是何原因,讓皇帝如此忌諱越王與她會面?
正二品昭儀其實無甚特別,用不上這一道前朝冊封貴妃的冊文,但是,現在正二品的妃嬪,只有我和楊丞相的孫女楊淑儀。我是昭儀她是昭媛,雖然僅僅壓了她一頭,已經足夠愛面子的楊丞相暴跳如雷了。皇帝的目的無他,惟借題發揮而已。
皇帝並沒有打算配合越王的話就此順著台階下,而是繼續糾纏:「敬重宮中長輩?若是如越王所言,那為何承德太妃同是太上皇嬪妃,卻時常遭尚宮局剋扣用度?」
因為一直備受皇帝冷遇,鸞儀宮的奴婢大多懈怠處事,除了月兒來的時候,他們連院子都不打掃。這次或許看到我有了得寵的希望,一個個在我面前忙碌起來。
我淡定地讓他們起來,扶緗貼在我的耳邊道:「主子娘娘,您這下更應該去拜見皇后了,否則可是大不敬。」
我正想看看月兒的兩個哥哥什麼反應,兩位蘇將軍就同時站起來,跪在顧琬身後:「末將們只有華妃娘娘一個嫡親的胞妹,還請越王殿下體恤!」
一串珠一向謹慎,不可能擅自派人往承乾宮傳遞消息。消息是他傳出來的,就只有一種可能——是皇帝授意。
章宜太妃本在飲酒,見自己的兒子對華妃公然拔劍相向,也只是放下酒杯,裝模作樣地阻攔:「吾兒休要胡鬧,陛下在上,不可衝撞聖駕,冒犯天顏。」
我抬頭與皇后對視,笑道:「皇後娘娘知不知道,在民間如果一家的媳婦與小叔子通姦被揭發,會受到何種處罰?」見皇后驚愕不已,我繼續道,「即便我穢亂後宮,您也是先死於這個罪名的人。」皇帝本就疑心她和越王,只要有人提起這個話頭,讓他重新對這個事情生了興趣,皇后必死無疑。
一聽是商百問送進來的東西,我立刻停下手裡的筆,拿起那一摞紙查看:「這……他何時抄好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他模仿我的筆跡抄寫的《女則》等篇目,看得出來,他十分用心,一撇一捺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說起來,承德太妃算是我的老主顧了。說是「太妃」,承德太妃就比皇帝大不到三歲,原是皇太后仙逝以後留守坤寧宮洒掃的宮女。太上皇偶然一次醉酒駕幸坤寧宮,把她錯認為皇太后,第二天封她為一個不在後宮品級中的「承德夫人」后,再也沒有寵幸過她。
「你放肆!」越王本還跪著,聽完月兒這一番氣勢強烈的說辭后,不管不顧地站起來,劈手奪過月兒二哥腰上做配飾的匕首,說著就要衝過來,我擔心月兒被他傷出個好歹,迅速站起來,一抬腿踢中他拿匕首的手,讓他吃痛鬆手。
許久不見他們有何反應,我越發的興味索然。
這長篇累牘的聖旨聽來,彷彿一陣震耳欲聾的炮仗,在我原本靜如死水的心中炸開了。皇帝應該是為了這一道冊封聖旨才召幸了我,旨在捧我上位,暗示各位朝臣,東海節度使的兵權已向皇帝徹底靠攏。
就在我打算專心喝酒吃肉的時候,我旁邊的皇后突然端著酒杯站起來,我起初沒打算分散注意力,以為她要敬皇帝一杯酒,哪知她卻是這樣開的口:「母后,妾身與您好久都……」
死亡早就在咫尺之間和自己擦肩而過無數回,她卻在那裡無知無覺,只顧著沾沾自喜。
或許,我終於能猜到,太上皇當年為何不顧我母親反對,非要點我入宮了。從前我只不過是群芳眾艷中一棵很不起眼的雜草,現如今也要被迫上台了。
月兒看了我一眼,知道我是在找事情做,甜笑著向皇帝建議道:「珩哥哥,我看瀟瀟是不好意思,不如讓她去西暖閣休息片刻。你再如何也是天子,瀟瀟哪裡敢真的把你當表哥。」
也不知這裏面,有多少皇后的人?
萬福金安,長樂無極。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感動帶來的心疼。雖然我從未與他交流過自己的所思所想,但是他卻知道我需要什麼。這種體驗於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我曾幻想過無數次只屬於我的情愛,但是卻沒有想到,當它真的來臨的那一瞬間,給我的感覺卻是這樣的貼心。
「章母妃渾不如賣朕一個薄面https://m•hetubook.com•com,何苦要跟華妃一個小輩屢次過不去。」皇帝直到看見月兒穩穩噹噹地站起來了,才繼續和章宜太妃斡旋。他微微抬起下頜,用一種極度倨傲的神態面對本想倚老賣老的章宜太妃,「章母妃,您說朕說得是嗎?」
皇后尚未表態,章宜太妃倒是順桿爬上來了,笑著道:「真是可笑!你說饒恕,皇后就必須要饒恕嗎?華妃,越昭儀,你們姐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皇帝並不是借題發揮,而是真的生氣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雙眼被憤怒染得通紅,脖子、額頭的青筋畢露。他回頭死死盯著已經把劍尖移向自己的越王,沉悶地呵斥道,「越王,你敢?」
「華妃橫行宮中十年,數次冒犯皇后,無視中宮,應予以廢除妃號、打入冷宮之罰。」越王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方才領會了月兒說的「激將法」是怎麼回事。的確,越王性格一向爽快暴躁,見不得皇后受委屈。
送商百問這麼貴重的禮物,其實裡面包藏著我的私心。這個珠光寶氣的纏臂金,是我祖母的嫁妝中最貴重的一個首飾。當年我爹娘分居時,我娘不願意撫養孩子,我爹不放心他人代養,只能帶著我們兄妹幾個上前線。祖母擔心我的安危,特地取下這個纏臂金在老君像前祝頌七七四十九日,再將它送給了我,只為祈願我平安。
或許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顧琬素來一個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人,此刻竟然被皇帝的眼神嚇得放下了手中的劍。他於心不忍地看著半邊臉已經紅腫的皇后,走到自己的桌前向皇帝跪下:「陛下請寬恕皇後娘娘,她一向仁善,敬重宮中長輩,所以才如此稱呼臣弟的母妃。」
自我初次侍寢以後,皇帝總是讓我去乾仁宮伴駕,當然,月兒一直與我同行。不同的是,我在東暖閣並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研墨遞筆有月兒在一旁,端茶送水有一串珠隨時候命。最後皇帝看我實在無所事事,指著不遠處他平時午休的時候用的紅木雕龍鏤祥雲紋床榻對我道:「昭儀陪侍朕久矣,先去歇息歇息吧。」
「皇後娘娘可還在坤寧宮?」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趁著一串珠還沒走的時候趕緊問清楚。
「昭儀娘娘!」是商百問,他隔著好幾步遠的距離喚了我。
軟禁皇後母女,晉封楊丞相的孫女,向我示好。這一切到底代表著什麼?
如果我先背棄了他,他還會始終如一地對我嗎?
此舉之意外,連月兒都沒有料到。我與她以同樣的驚愕神色對視一眼,均不敢貿然行動。她向對面的哥哥們遞了一個眼色,而我則進入防備狀態,若是越王突然發難,好歹幫皇帝擋一擋。
越王本坐在與月兒相對的另一側,他的旁邊就是月兒的大哥和二哥。他對自己的兩名副將極其愛重,但是當自己心愛的女人「尊嚴」受損的時候,他任何旁人都顧不上了。
我若這個時候去請安,簡直就是給皇后當頭棒喝。她被軟禁在潛邸前後共有十日,這才回來,就有死對頭因為上了龍床跟她請安,簡直就是往她臉上扇耳光。
哪知我剛走出東暖閣,打算在垂花門處透透氣,就看見行色匆匆的商百問從乾仁宮大台階上過來。距離上一次相見不過半個月,但在我看來卻恍若隔世,半個月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已經在我和他面前劃開了一道鴻溝。
話音剛落,尚宮局的總管就捧著聖旨和司禮監一起到鸞儀宮正殿來了:「鸞儀宮婕妤越氏領旨——」
月兒與皇帝對視一眼,緩步走到章宜太妃跟前跪下道:「太妃娘娘請饒恕妾身,妾身罪該萬死,擾了太妃娘娘的安樂,請太妃娘娘恕罪。」從前章宜太妃在宮裡時,時常用一些不大不小的借口找月兒的麻煩,今天這個時機,她自然不會放過。不過話說回來,月兒對章宜太妃的刻意為難從來都是漠然相對,這一回不知是怎麼了。
但是,具體應該如何實施,我絲毫沒有頭緒。
扶緗把我的長發簡單綰好,我向前走了幾步,看著不停忙碌的他們,心裏突然生出一些快意來。不管皇帝要幹什麼,皇后大勢已去是肯定的,既然如此,還不讓我爽快爽快?
皇帝斜睨章宜太妃一眼,並沒有明確表態是否賣她面子,只是對著我道:「越昭儀,快快將華妃扶起來。」我聽到指令,趕緊到月兒身邊,把她扶起來。在行動過程中,月兒趁著機會在我耳邊悄聲道:「激將法,明白嗎?」
這番話說得章宜太妃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瞪了月兒一眼,指著月兒道:「就是你這狐媚子,把哀家的飲宴破壞了,你該當何罪?」
皇后見我臉上始終帶著一成不變的微笑,估計是被我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嚇到了,有些口不擇言地慌忙反駁:「信口雌黃!你哪隻眼睛看見本宮與越王苟且了?」這句話剛一出口,何止是她本人,連一邊站著的揉紅都嚇得臉色蒼白。
皇后呢,皇后怎麼沒有隨扈回宮?我有些不解,但是沒有問挽綠,畢竟她一直都在宮裡,沒有什麼渠道知道避暑行宮的事。
其實,和商百問相比,我更對不起的人是月兒。前些日子我還信誓旦旦地向她說「我做不出來橫刀奪愛之事」,今日我就要和她的心上人同床共枕了。m.hetubook•com•com
挽綠幫我研墨,道:「是,聽說是前幾天的事。一串珠派自己跟前的小太監來上報,說皇後娘娘讓陛下等久了,陛下生氣了,皇后就被送回陛下潛邸軟禁了,義寧公主也被軟禁在她的起居所天寧殿。」
當然,也可能是她察覺到宮裡最近風聲變了,天天坐卧不安,所以一時精神緊張說漏了嘴。
巧了,她手裡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把柄,而我知道的,可是她坐實的罪名。最有力度的證據,恰恰是她的寶貝女兒義寧公主。
在我與他的這一段關係里,始終都是我在辜負他。
我看他越走越近,低聲對身後的扶緗和素雪說道:「隨本宮去西暖閣吧。」
「越王何必與華妃過不去?」皇帝的脾氣就比越王好多了,他端起酒杯小口啜飲,眼睛的餘光一直留意著月兒那兩個哥哥的眼神和表情,語氣和和氣氣的,讓越王有幾分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
而且,皇帝雖然歷來與皇后不和,但從未像此番這樣,遷怒於義寧公主。或許,這是一個信號,告訴所有在深宮旋渦里的人,瞬息之間局勢就會天翻地覆。
章宜太妃的臉色宛如萬花筒一般變了又變,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和商百問之間,眼看著有了一點點苗頭,卻轉眼就要被朝廷權衡傾軋徹底掐死。我還沒有和他做那些妃嬪越過宮牆求真愛的話本里寫過的事,沒有放河燈,沒有隔牆通信,沒有互表愛意,甚至我在母親的監督下苦苦學了半年的霓裳羽衣舞都沒有在他面前跳過。雖然肯定比不上楊貴妃,但那也是我想送給自己心愛的人的一份禮物。
想來,越王應該是一個對自己的馭下之道十分自信的將領,他只顧著幫心尖肉兒皇后出氣爭面子,一點都不擔心這兩個得力副將會為了妹妹而背叛他這種事情發生。
如今我和他之間如隔山海,只能寄託於一個小小的信物,希望他餘生平安。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我再如何掙扎反抗,終究是綿軟無力。
月兒帶著笑意與我對視,還暗地裡伸出手捏了一捏我,我們都以為所有的衝突就此告一段落,哪知越王突然跪下,膝行至皇帝腳下道:「陛下,今日本是臣下母妃的回宮飲宴,雖說母妃是長輩不宜與華妃娘娘計較,但她冒犯皇後娘娘鳳儀在先,進而擾亂這一場和睦的家宴在後,理當受罰。」
「臣下多謝昭儀娘娘施恩。」說罷,他收好纏臂金進了東暖閣,而我則頭也不回地去了西暖閣。我本想踏踏實實在西暖閣外間好好假寐,但是剛剛有了睡意,一串珠就進來通報了一個重大消息。
也不知皇帝當年到底看上皇后哪一點,居然敢把正妃之位給她坐。
「謝謝商公子。」我想起來,這種時候一般都是要打賞的,於是摘下手腕上的赤金鑲珍珠雕牡丹纏臂金,讓素雪遞給他:「本宮有今日,謝謝商公子的照拂。」
顧琬眯著眼睛輕蔑地看著月兒:「華妃娘娘,本王向來清楚自己是個粗人,但是本王也知道,尊卑是個什麼道理。您雖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人物,但再如何也不過是皇帝陛下的妾侍,在民間可是要每日給家裡的正妻端茶倒水、隨時侍奉的。」
「素雪。」我叫過正在替我整理吉服的素雪,指著這些來來往往的人道,「裏面除了今日新來的,其他全讓掖庭局發落了。」
皇帝見形勢差不多了,出面打圓場:「罷了,今次飲宴鬧得如此地步,確是華妃與昭儀有罪在先,宮裡已經暫時容不下她們。從明日起,遷華妃蘇氏、昭儀越氏出宮清修,貶入活潑觀,非詔不得擅自進城。」
皇後知道我來了,將閑雜人等全數屏退,只留下我和扶緗,還有她的大宮女揉紅。她也沒有吩咐揉紅對我進行慣常的訓誡,而是讓我坐在離她最近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越昭儀,如今你可是後宮第一得意人,連承乾宮的華妃都比不上你如今的風光,你可高興?」
在這一段陰差陽錯的姻緣里,終究是我虧欠他太多。
此刻的我,對自己充滿了懷疑,但是我不能在皇帝面前有任何顯露,我笑得很甜,牽住他的手和他共乘龍輦。在車上轉身時,我看到站在承乾門送行的月兒,她帶著她的三個孩子出來送我,雖然眼眶泛紅,但是仍然帶著笑意。
我無數次逼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但是我的思緒卻止不住地往那上面飄。
「娘娘萬安。」挽綠從門外進來向我請了個安,手上拿了一摞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紙,輕輕地放在書桌硯台旁邊,「啟稟娘娘,這是商公子託人送進宮裡孝敬娘娘的,請娘娘過目。」
自打我回宮以後,苦日子過起來就沒有一個盡頭。我聽了月兒的話,暫時沒有回我的鸞儀宮去,而是住在承乾宮裡,以防皇後有什麼黑手。雖然我住在承乾宮,但是為了不給皇後任何借題發揮的機會,我自覺自愿地把《列女傳》《女則》《女訓》等書拿出來抄寫,這半個月以來,已經抄了不知多少遍。
「妾身不敢僭越。」我繼續推辭,眼睛偷偷在東暖閣里來回逡巡,想找點事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這麼閑。
章宜太妃自然也不敢,她頂著鐵青的臉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知是找不到話反駁,還是敢怒不敢言。沉吟了片刻,章宜太妃拂袖道:「陛下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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