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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音盡

作者:唐家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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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若教人間無離恨

第五章 若教人間無離恨

遠的不說,我尚未和商百問尤紅殢翠,就如此稀里糊塗地被冠上了罵名,實在太冤。
沒錯,他知道皇後背叛了他之後,也不知是出於報復還是出於真心,他去活潑觀找了商綰綰。
每月初六,都會有一封這樣的信被一串珠手下的太監們事先截獲,迅速手抄后再按照寄信人原本的意圖交與皇后蕭潯璧。而皇后的回信,也是先由皇帝拿到手抄本以後,再轉送出宮。如此來來往往,已經十五年有餘。
我背叛了她愛的人,是我對不起她,但是,我並不願意把商百問的名字說出來,這樣只會掀起軒然大|波。
此刻,我就好比一個偷東西被人發現的幼童,心虛不已。
敢在官道上支開侍衛,安排人手暗殺,真是目中無人。如此一來,若我死了,就能讓那幾個侍衛太監頂罪,她皇后絕對高枕無憂。
月兒走到洗手台旁洗乾淨自己手上的藥膏,轉身輕輕地笑著,對我道:「她哪裡會擔心自己的家族,她就擔心她自己和外面的野男人。」
和方執宣相處這幾年,我只學會了單獨面對男人時,說話還是莫頻頻拐彎抹角的好。譬如此刻面對商百問,我本想掩飾自己的想法,轉念一想,這關係到本朝兩大武將的生死存亡,還是直說為宜。
可能,這是公務繁忙的老天爺終於從百忙之中抽了個空閑想起了我,覺得對我甚為虧欠,把我以往應得的歡愉悉數補上。
一時之間,我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失落。從前的他看起來冷漠而高傲,就像一座高嶺一般遙不可及,我昏迷之前聽到的話,到底是不是真實的?或許,他真的來了,救了我,但是那些話都是我的幻覺?
我道:「她或許感受到某種威脅,無法安定,就想賭一把。」
皇帝一直不喜歡義寧公主,原來早就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是自己的恥辱,所以他仇恨皇后,屢屢給她難堪,讓她生不如死。章宜太妃口口聲聲稱皇后是「兒媳」,皇后叫她「母后」叫得那麼親熱,原來是因為義寧公主是顧琬親生。
論及奮不顧身,論及動機純粹,我哪一方面都配不上他。
「蕭氏竟然派人殺你?」月兒一邊給我換藥,一邊驚嘆道,「她真是蠢得很,以為她能先發制人,遏制住珩哥哥嗎?不過,她敢向你動手,我是不會放過她的。為了顧全大局,我忍了她太多次,這次是她不識抬舉在先。」
我仍舊沉浸在他的劍術中,對於他的囑咐只是木然地應承,沒有真的放在心上。對於面前的商百問,我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我終於明白,這個世上的人,並不是像皇宮裡的木偶泥胎一樣千人一面,反而是一人千面的。
儘管他的內心剖白至此,但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仍然覺得他與我之間永遠和情愛無關。他言語之間提起「男歡女愛」的字眼,我聽起來依舊覺得如置身於幻夢一般。
本朝向來崇尚道教和黃老之學,各地道觀林立,香火繁盛,不少皇親國戚也會擇期捨身入道觀,自取一道號潛心修行。越王妃商綰綰自新婚百日後便離開王府出家入道,章宜太妃體恤兒媳,特地動用自己的妝奩,為她修了一座道觀,即這座「敕造活潑觀」。
楊淑儀哪裡能預料到皇帝居然問她這個問題,還以為自己行差踏錯,被皇帝懷疑,立刻跪下連連磕頭申辯:「陛下容稟,陛下容稟!妾身自侍奉御前以來,從來小心謹慎、恪守婦德,對陛下從無二心,請陛下明鑒!」
月兒拿過搭在衣架上的風帽披在我身上,坐在我身邊道:「何止是苟且,連珩哥哥的嫡長女義寧公主都是越王與皇后這個賤蹄子所生。」
我應當說什麼?說「多謝商公子」?還是說「本宮心儀商公子許久了」?如果我的表白心跡會讓商百問招致殺身之禍,那我寧願這一切,包括他的搭救、他的溫柔、他的擔當,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終於明白,為何《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可以為情而死,又可以死而復生。情愛歷來是如此的,歡喜時要人命,悲痛時也能讓你求生不得。如果我也是一冊話本里的旦角,那麼我也願意為這一段情盤桓于生死之間。
哪怕他是騙我的,我也心甘情願。人生難得一次奮不顧身,月兒可以為皇帝做到,我為商百問亦然。
月兒雙眼看著我放在地上的一雙沾滿泥土的鞋,說完以後靜默片刻,眼神深邃,也許是在思索對策。她對皇帝的心性和想法比我了解太多,只有她才能說動皇帝,把皇後設下的、針對我們的障礙一一排除。
「陛下……」楊淑儀對皇帝的心思有些拿捏不準,不知他今天是怎麼了,有點茫然失措。她內心千頭萬緒、雜亂無章,不知道該不該向皇帝坦白,她的確心有所屬。
擷蘇伺候我穿好鞋后,溫順地回答道:「回稟婕妤娘娘,此地正是敕造活潑觀。」她退後兩步,做出一個向外引導的手勢,「王妃娘娘此前特地囑咐奴婢,您醒了以後就帶您去見她,勞煩娘娘隨我去一趟。」
「皇后莫不是真的和越王有苟且吧?」我想了想,風言風語雖然非常難聽,但是皇帝從來沒有制止過它們的傳播,或許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他算是默認了謠傳所言。
「我現在倒是不擔心旁的事,只是怕皇后發現她派去的人全部死了,會瞬間失控,做出一些我們無法預料的事。」月兒從床前站起和_圖_書來,把看似快要垂落的紗帳拆開重新系好。
這十年來,我虧欠月兒實在是太多太多。
皇帝本就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從酉時三刻等到戌時二刻,皇后還不見來,他自是火上心頭,只想廢了皇后,把她幽禁。在他耐心殆盡的最後一刻,一串珠方站在懷民堂門口唱喏道:「皇後娘娘駕到——」
「這世上,我本最憎恨那些背叛丈夫的女人。但是,珩哥哥對你向來不上心,甚至有些薄情寡義,我一直都理解你的。」月兒走到我面前,蹲在床邊問我:「你的情郎可是朝中之人,需不需要我想辦法,讓你假死出宮?」
不過,由於以前他對後宮管得太嚴,也導致她們幾乎無人敢做爭寵陷害之事,後宮長久以來都是風平浪靜的——當然,除了蕭潯璧。她從來都不是什麼純善之人,雖然不夠聰明,但是心腸之狠毒,不是一般女子可比。
商百問在離開之前,幫我清理了現場的屍體。說是清理,不過是把屍體移動到大樹後面或者草叢裡,用沙土潦草地掩蓋血跡。然後,他把我安置在之前的馬車中,自己先行離開。
我從前只覺得皇后蠢鈍而心狠,現在看來,她除了蠢鈍和心狠,膽子還不小。
是了,皇帝要做的事,也許就是要剷除蕭氏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我們本就已是皇后的眼中釘,更要謹言慎行,不要給她任何發作的機會。
我不怕他始亂終棄,不怕我們漸行漸遠,也不怕我們有緣無分。最怕的,還是我們這一段情,最後成了取他性命的一劑毒藥。
即便我與商百問見不得光,即便我與商百問有違道德,但這本是從老天爺指縫裡偷來的一段歡樂,我怎捨得放手?
其他的曖昧我都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是,他叫了我的名字。
他永遠都在新歡舊愛中搖擺,哪有資格言及「愛」這個字眼。
明明是我對他有企圖在先,為何當他也表現出這種意向時,我會感到恐懼?
怪不得,怪不得。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我道:「在皇後面前,我的確理虧甚多,怠慢皇嗣也是真的。百口莫辯,只要她不借商百問之事興風作浪,我就隨她去了。」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也不知皇后發現自己家已經危在旦夕沒有。」我屏住呼吸撐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動到床邊,讓自己靠著床柱半坐著。
商百問依舊是商百問也就罷了,我若還是一個皇帝嬪妃,那我跟他即便有了什麼,也是我把他往火坑裡推。
就在那一日,越婕妤的涵秋館門前,她遇見的那個太醫,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是已經佔據了她的心。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皇后應該早已得到了她派去的人悉數斃命的消息了,若是她覺得占理,今明兩天以內,肯定有皇后懿旨下來,隨便在你身上捏造一個能判你死罪的罪名,趁早發落了你。」
「這是蕭潯璧和顧琬來往的第幾封信了?」皇帝拿到信以後,並沒有立刻打開,而是把信封拿在手裡來回把玩。他的眼神深邃凝重,內心似乎在做什麼鬥爭。
君應有語:
我擔心如果我出聲叫醒這個道姑,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點破,我又將墜入到現實中,商百問依舊是那個冷漠的商百問。
我坐在床邊,看著擷蘇給我穿鞋,仍然感覺精神有些恍惚。我問道:「這裡是越王妃靜修之地?」
在商百問面前,我真的抬不起頭。
皇后俯首跪地,不停思索今日皇帝到底是為何生氣,想明白后,她忙不迭地認錯道:「陛下恕罪,妾身恐御前失儀,在生冬室梳洗打扮,故而來遲,還請陛下責罰。」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還是跟著章宜太妃才能活得自在呀。
假死出宮?
跟著擷蘇左轉右轉,穿過一個影壁之後,到了一間靜室門前。擷蘇輕輕敲門,門一打開,裏面的人竟是商百問。
由於她是親王正妃,我需要首先向她行一個平禮表示尊重:「王妃娘娘幸會。」
自那以後,他對身邊所有的女人都充滿了戒心,對後宮瑣事管理親力親為,時刻防止她們背叛自己,長久下來,他已經疲憊不堪。直到蘇涼月的出現,才讓他從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幾分真心,於是他乾脆把管理後宮的權力移交給了蘇涼月。
她抬手時,衣袖順著手臂滑落至肘部,皓白如玉的肌膚在陽光的映襯下彷彿半透明一般:「她一向不是一個聰明人,心卻比一般人狠毒,在珩哥哥身邊十六年,死於她手的人恐怕不下百人。旁人也就罷了,為了咱倆和三個孩子,只能殺了她,而不能被她害死。」
商百問伸手拂去我臉上粘連的亂髮,溫柔道:「如果我告訴你師從何方,那你可以告訴我,如何才能習得你心裏的劍法嗎?」他微微低下頭,伏在我的耳側,「學會了,我想在你的心裏留下我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誠然,我的內心是慌張的,如果我們返回那個地方,碰到皇帝派來查驗的人,或者那些擅離職守的士兵們回來了……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
可惜hetubook.com.com了,在我和她之間,老天爺還是更偏愛我。我逃過一劫,回了宮裡有月兒庇護,更不可能死。
皇帝留意到他表情和動作的細微變化,當即叫住他道:「有話直說,藏著掖著不是讓朕不痛快?」一串珠止住後退的意圖,將藏在袖中的書信遞交給皇帝。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大費周章終於哄睡了寶貝女兒顧崇曦,皇帝才從偏殿懷民堂出來,打算回自己的寢殿去休息。明日要會見漠北帖木兒大汗,他要養足精神。哪知他剛剛坐在寢殿床上,靴子都來不及脫下,一串珠就捧著一封信進來了。
越王,當今聖上的弟弟,真的和皇后蕭氏有染。
月兒的這個建議、這一番話,讓我已經忘記了思考其他事。她為何不責怪我,為何不問我知不知道背叛皇帝是死罪,為何要幫我想辦法?
皇帝被她氣得青筋暴起,在床沿上坐著的他指著下首跪著的皇后憤怒道:「你的架子真是比朕都大,天下無人膽敢讓朕等,唯獨你有這個膽子。」
甚至,他一度想著,既然不能和商綰綰在一起,若是能和正妃蕭潯璧琴瑟和鳴、生兒育女,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也是好的。
「六哥,你如此避諱,是不是心裏有什麼?」商綰綰不但人長得出塵驚艷,一張嘴也是語出驚人。她當著我的面大胆直接地質問她的哥哥,讓我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他始終於心不忍。
「就怕老天都要冤枉我們,讓別人誤會你我有何苟且之事。」我依舊憂心忡忡,眼見得這匹萬里挑一的馬兒已經到山下了。我指著不遠處的馬車道,「說是那些士兵一時三刻不會回來,但是萬一……」
皇后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在皇帝這種觀察力入微的人面前,還能做出這種事。在知道這一切隱情之前,她給我的印象只是一個對皇帝唯唯諾諾的懦弱女子,因為生不出嫡皇子,所以在月兒這樣多子的嬪妃面前總是抬不起頭,因為和親王的傳言不得皇帝青睞。現在看來,整個宮裡最蠢鈍的,彷彿只有我。
我靠在他的懷中,倚著馬站著,不知道應不應該與他說話,應不應該注視他。二十六年來,我都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地過了,父母之命、聖上旨意操控了我的前半生,現在我終於遇見了一個喚醒、照亮我的人生的人。
「朕,其實對你並無真心,只是貪戀你的年輕貌美,所以才對你青睞有加。你難道不覺得,將青春託付于朕,有些浪費了?」皇帝看著楊淑儀因為驚慌而梨花帶雨的臉,突然想起和她年齡相仿的、自己的「長女」義寧公主出生那一日,他也是很開心的。
商綰綰穿著一身修道之人慣有的素衣,聽到我的腳步聲后從蒲團上站起來。她轉身時,我突然明白「驚為天人」這個詞的意義。商綰綰彷彿一個出塵的女謫仙,氣質傲然出眾,讓人為之眼前一亮,說她是個「美人」都有幾分怠慢了她的不俗樣貌。
避暑行宮,萬古江山殿。
「世上男歡女愛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女人成為承擔錯誤的一方。你一個良家女子,何苦要受我連累。」商百問勒緊韁繩,讓馬減慢行進速度,緩緩道:「原本就是我要跟蹤你,我要救你的。」
當皇帝看見皇後面露喜色時,他的怒火更盛,隨手抄起一邊的孩兒枕向皇后砸去。所幸一串珠眼疾手快,伸出手裡的拂塵幫皇后擋了一下,這瓷制的孩兒枕才沒有打傷她。
的確,我一個嬪妃被一個外臣帶到這裏,是一件非常曖昧的事。即便有越王妃這個證人在場,還是讓人無法信服。
然而,他心裏一向清楚明白,他對蘇涼月的愧疚,全部來源於他想寬恕自己,其中的誠意不過是微乎其微的。
「瀟娘……」
楊淑儀到達萬古江山殿時,略施粉黛的小臉嬌俏可人,但是依舊難掩其中睡眼惺忪的疲態。皇帝盤腿坐在床上,看著她十分勞累卻依舊乖乖請安的樣子,忽而想起十六年前,他與越王妃商綰綰在活潑觀初次同眠的那一夜,十六歲的商綰綰可愛乖巧,不知勝出楊淑儀多少倍。
所幸月兒今年沒有隨扈避暑,否則今日這些莽夫的目標,肯定會變成她。月兒手無縛雞之力,面對這些人根本無法還手,我今日在此,還能與之一敵。
送走皇后,皇帝謝絕一串珠的陪同,獨自走到萬古江山殿的院子中,看著夜色下依舊蓊蓊鬱郁的草木,突然想起前幾日淑儀楊氏那一段綠腰舞來。雖則楊氏年紀尚輕,身段韻致總是缺少風情,但是依舊算得上賞心悅目。
商百問看著我笑了一聲,隨後在兔起鶻落的工夫里,從馬背上的褡褳里取出一把細長的軟劍,刀光劍影之間,所有人都被殺倒在地。
四歲那年在臨安開蒙進學時,偶然讀得一首詞,如今我早已過了小兒女心思的年歲,卻終於能夠體味到個中酸甜。
萬幸的是,上天把蘇涼月送到了他身邊,他才真正嘗到情愛的滋味。雖然,他也算是背叛了蘇涼月,一面聲稱只愛她,一面又挂念著遠在活潑觀的商綰綰。
皇帝早就知道,他和顧琬無甚區別,這一生,他對不起蘇涼月。當初皇後下藥害她生產不利,若不是越妍瀟歪打正著破壞了皇后的計劃,只怕現在他和蘇涼月已經天人永隔數年。但是他又放不下商綰綰,即使這樣的和-圖-書事情不管放在任何家庭都是不堪入眼的醜聞。
他對我的一顆真心是如此的熾熱真誠,寧願獨身引頸受戮都要保全我,而我,居然只是見色起意。
皇后的父親、當今的國丈、一等伯蕭熜,是一個歷經三朝的重臣,執掌國子監、太學多年,門生遍布朝野,天下文官莫不以其為師。皇帝近幾年本想施行改革,苦於蕭熜及其門生的阻攔,一直沒有成功。皇帝向來是一個記仇的,不可能輕易放過蕭熜。
一邊說,一邊讓出位置,方便我進門。
押送我的侍衛們大約半個時辰以後才醉醺醺地回來,嘴裏念叨著「有人請客」云云,一個侍衛看我還是半死不活地躺在馬車裡,低聲罵了一句,轉頭讓其他人趕緊駕著馬車回京城去。
「瀟娘小心。」商百問一隻溫熱的手接住我雙臂的一刻,我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燙穿了,讓我心悸不已。而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也讓我不知道如何應對。
「不會的。」商百問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倒是十分乾脆。也不知這「不會」指的是皇帝不會知道,還是皇帝不會怪罪。他說完這三個字,轉頭看了我一眼,又與商綰綰對視,「綰綰,我自有分寸。」
他見到我,很快就笑開了,然後轉頭向內道:「綰綰,她醒了。」
「商公子真是大錯特錯,你還不如去陛下跟前告發我穢亂後宮的事。」我心意已定,打算把所有的話都擺在明面上說清楚,「你行走深宮多年,豈會不知妃嬪與朝臣私相授受是大罪?即便你今日是光明磊落的,他日傳播於眾人口中,只會讓你變成蠅營狗苟之徒。」
我搖搖頭道:「不了。現在做這些事情,反而會讓陛下的正事橫生枝節,還不如靜靜等著,看看皇后還有何后招。」
不過,即使換一個人遭遇此情此景,多半也會覺得我和商百問不清不楚。畢竟我是他一路抱上來的。
今日陽光極盛,即便是承乾宮所有的宮室都掛上了遮陽的窗帘,室內的陽光依舊強烈。我看著外面守候的宮女在太陽的照耀下投射在紗窗上的人影,突然感覺其實宮裡的日子過得極慢,已經入宮這麼久了,我的一生還沒有過完。整日里要為了一些你死我活的事情算計,或許會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我也想不管不顧好好愛他一回,可是,我的任意妄為只會把他往火坑裡推,到時候他就會死於我的自私。
他若是對蕭潯璧不好,顧琬會不會也對綰綰不好?而且,在他和顧琬的鬥爭中,蕭潯璧和綰綰都是無辜的。
也許是歲月的淘洗,也許是深宮水深火熱的生活打磨,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女子已經遠去了。只有珍視身邊人的本性沒有改變。即便是由於我的疏忽讓她的女兒受了這麼大的罪,她也沒有怪罪於我,僅僅是過問一句「太醫到了嗎」,再也沒有糾纏於此事。
商百問說完這些話后,我與他之間靜默許久。他似乎在等我回應,但是我不知如何開口。
然後,她轉頭對我道:「你這幾日先不要回鸞儀宮,在承乾宮住著,等內衫送回以後再作打算。」
而這個寄信人,就是章宜太妃之子——越王顧琬。
月兒與我相熟十年,互相看穿心思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當她發現我的這些心事時,我依舊感覺不可思議。
躊躇之後,我還是決定拍醒小道姑:「仙家,敢問這是何處?」
我跟在商百問身後出了活潑觀的門,在他的攙扶下上了馬背。等他也上馬以後,我忍不住問他:「我們不會露出馬腳讓陛下發現嗎?」雖然,我知道他也不可能有一個篤定的答案,但是我心中實在是惶恐不安。哪怕他隨口編一個哄哄我,也能讓我安心。
我有點不敢出聲。
這件事情應該和皇後有關。
商百問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刀劍之聲就從兩側的樹林和草叢中雜亂地響起,等我與他回過神來時,約莫十人的陣容已經站在面前。來人個個孔武有力,手持各式兵器,與平素在官道上打劫的綠林之輩不太相似,十有八九是針對我或者商百問而來。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他這般好的一個人,若是為我而死,委實可惜了。商百問一個完美無缺的男兒,就應該縱橫人世間,嘗盡他所願的所有滋味,快活、自由、輕鬆地過完他這一輩子。他這一生怎麼過都好,唯獨不應該跟我這種皇帝的金絲雀糾纏。
承乾宮。
說起這個「死罪」,我突然想起來,誠敏公主顧崇曦現在一個人在避暑行宮,雖則是住在皇帝的萬古江山殿,但是皇帝也沒怎麼帶過孩子,不知曦兒在他身邊過得如何。雖則我對曦兒的照料向來是盡心儘力的,但是此番的確是我的疏忽才讓她受苦生病,我心裏很是放不下。
「休得多思。」商百問似乎不大樂意聽我就這個問題絮絮叨叨,一下截住了我的話頭,直接讓我閉上嘴,自己駕馬到了馬車前,先下了馬,小心翼翼地把我接到地上。哪知我的雙腳剛剛沾地,立刻就脫力軟倒下去。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起先只為了商百問一張如詩如畫的臉就痴迷於他,是多麼的膚淺。我實在算不上一個好女子,但是卻招惹商百問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喜愛,我在感覺前世一定積了大德以外,內心卻頗感受之有愧。
商百問手心的溫度正好,溫熱而不讓人感到不適hetubook•com•com,他用了幾分力道回握著我的手,道:「那些兵油子們一定是去山那邊的酒寮喝酒吃肉了,沒有兩三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我們快一些,我送你回去,肯定平安無事。」
「娘娘,幸會。」商綰綰回了我一禮,轉而對她的兄長商百問道,「六哥,你這就要帶婕妤娘娘下山?」
一串珠弓著身子向皇帝行了一禮回稟道:「他們每月一封,這樣來來往往十五載,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封。」
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她在我心裏一直都是一個知書達理、遵守三從四德的大家閨秀,文靜柔弱,我和她在一起,永遠是我強勢一些。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漸漸變成一個和從前迥然不同的人。
我本以為月兒會順著我的話跟我討論,她卻保持著不太尋常的靜默,讓我有一些害怕:「月兒?」
可惜了,她背叛了他,連孩子的生父都不是他。
其他任何罪名,能夠直接要了我性命的幾乎沒有,只有「與他人苟合」這一條,休說拿到了事實證據,即便是捕風捉影,以皇帝的脾氣,就已經夠我喝一壺的。然而,在三百里之外的避暑行宮,一場暴風雨已經攪得皇后不得安寧。
但是月兒並沒有像我一樣趴在床上想這些,她站起來叫過守在寢殿紗門外的挽綠。挽綠進門以後,她對挽綠吩咐道:「你派人通知越王妃娘娘,讓她告訴商公子,越更衣的內衫務必儘快歸還。」
即便他是一個薄情浪子,之前的深情款款全是偽裝,我之於他只是閑暇時的消遣,所有的情意在他索然無味以後皆可一笑置之,我都甘之如飴,全部領受。我的愛情終於得到了回應。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個房間里,旁邊坐著一個打瞌睡的小道姑。看著小道姑的背影,我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夢裡的商百問告訴我,他要帶我去越王妃的活潑觀,莫非,我真的到活潑觀來了,我夢裡的商百問其實就是商百問本人?
「你幼時隨父從軍,可曾學會一招半式?」我靜靜審視對手,推測打倒他們所有人的難易程度。若是商百問不會武功,我能不能帶著他全身而退。
「我本不願殺人。」商百問聲音忽而放低,也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語,「蕭氏真是膽大妄為,陛下還沒下令,已經按捺不住要出手攪局了。」他回頭看著我,似乎是在檢查我有沒有受傷,隨後道,「你此番回宮,皇后一定不會放過你。我一個男人不便時常出入後宮,你一定記得萬事小心。」
商百問一語不發,他在我身後我也難以得見他的神情,只能按照心中所想繼續道:「我之所以有顧慮,不過是因為……」
皇后哪裡料到,皇帝早在十五年前,義寧公主滿百日的那一天就已經知道了她和越王的事?她還以為是楊淑儀復寵以後深得聖心,皇帝感念她的苦心和功勞,特地讓她去萬古江山殿領賞。她在生冬室擺足了皇后架子,慢悠悠地梳洗打扮,重新化了一個溫婉可人的妝容,方才起身步行至萬古江山殿。
商百問走到我身側,看著我道:「瓜田李下,不得不避諱。雖則那些守衛都不知去向,她還是不適宜在此逗留過久。」
現在我回了宮裡,親信全部都在避暑行宮涵秋館,皇后肯定先我一步控制了鸞儀宮裡剩下的宮女太監,我的任何異常只要被發現,都有可能被皇后拿去大做文章,更何況是貼身衣物被換這種極其隱私的事。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所有的暗示瞬間湧入我的心中。或許,這些並不是我自作多情,在我最不希望心裏的奢望成真的時候,它反而遂了我的願。
商綰綰冷哼一聲,揮袖背對著我們:「馬匹已經在大門口了,你們快趕回去吧,否則麻煩就大了。」
人前的商百問總是文文弱弱的模樣,鮮少暴露氣勢強勁的一面,今日我才意識到,即使在皇帝面前,他也是有所掩飾的。
見商百問沒有回答,商綰綰口吻強勢地進一步追問道:「你心裏有這些想法,就不擔心有一日被那個疑心病皇帝發現,連累滿門?」
現在回想起來,月兒和皇后之間的種種,更像是蕭氏與蘇氏兩個家族之間的爭鬥投射在後宮的縮影。太上皇在位時偏愛蘭陵蕭氏,所以皇后能成為越王妃,即便後來皇帝做主,讓她改任皇后,太上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本朝天子倚重蘇氏眾臣,所以月兒在後宮中得意,屢次壓得皇后一頭。
「陛下恕罪!妾身驚擾陛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皇后被皇帝這一扔嚇得不輕,原本因為喜上眉梢而變得紅潤的面色,瞬間變得如紙一般蒼白難看。
此語一出,在我聽來如同振聾發聵。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願意把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讓我頗為感動。
我享受著月兒的幫助,把之前死亡靠近的恐懼拋在腦後。我已經猜到皇帝或許背著所有的朝臣在計劃什麼大事,因為月兒是他真真正正放在心裡的枕邊人,所以告訴了她。
這個無情的塵世間,哪有如此荒唐的「情愛」呢,宣之於口,便是你死我活。
在家族強權和君權至上的如今,我與他不過就是兩隻周旋于其中的螻蟻。朝政門閥中,素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與他若是被冠上這傷風敗俗、有辱家聲的罪名,兩家的苦心經營就白費了。
我極有可能是第一個看見他動m.hetubook.com•com武的人,他的劍術頗有流風回雪的英姿,給了我極深的震撼。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只要被人目睹,我跟他的家族都會被我們牽連。當然他這般寬慰我,我是十分感動的。他知道我害怕被人看見、被人誤會,所以才只讓我在活潑觀休息了一兩個時辰。
方才我告訴商百問,不想讓家族被我所累,商百問也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只要我保全自身,我已經無任何後顧之憂了。
野男人?皇后狀似很懼怕皇帝,難不成,真的在外和他人有染?而且,既然皇帝明知皇后紅杏出牆,為何還要容忍她至今?他一個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寧願每年派人去打皇后耳光,都不願意將她的醜事昭告天下,除非……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那年他也才十五歲,是一個對情愛充滿好奇和幻想的年輕人。婚禮之前還想著如何冷遇蕭潯璧,以報復深愛蕭潯璧的顧琬。但當他在新婚之夜看到身穿一身大紅嫁衣的蕭潯璧時,他突然心軟了。
月兒已經幫我整理好了衣服,她沒有繼續問,也沒再說別的,似乎在等我做出回應。
風雨俱來,大廈將傾。
果不其然,其中一個領頭的人拿著手中的長刀指著我道:「我等奉皇後娘娘之命來取越氏項上人頭。娘娘旨意,讓你死得明白。」
見皇帝要睡了,本來要開口的一串珠有些遲疑,打算臨時退下,明日再報,以免打擾皇帝安歇。
宮裡特配的秘方藥膏擦在身上涼沁沁的,在這大夏天裡甚是舒服。
「淑儀平身。」皇帝讓楊淑儀起來,知會一串珠挪一個木凳給她坐。不知為何,他從前看見楊淑儀時,都極有興趣,但今天卻只想和她說說話。他看著楊淑儀明明很困卻怯生生地不敢表現出來的樣子,笑道,「淑儀可有心愛之人?」
如同落霞映照在我的眼前,孤鶩飛過我的心間,一顆心聽見我心裏的悸動,一雙眼看見我眼中的愛慕。
皇帝冷笑一聲,把手裡的信遞迴一串珠手中:「如此正好,湊個整數方便興師問罪,去,把住在生冬室的皇后叫來。」
後宮向來不可干政,即便此刻承乾宮裡沒有外人,我也不敢問月兒皇帝要做何事。只能把這個猜測裝在肚子里,如果有機會遇見商百問,問問他也可以。
「你放心,不會的。」商百問始終笑著,溫柔地寬慰我。
我竟不知,皇后已經恨我入骨,直欲取我性命。

她立刻跪倒在地,連頭上的吊飾打中眼睛都來不及閃避。
「來人。」一串珠本站在迴廊下候命,聽聞皇帝傳喚,立刻小步奔至皇帝背後聽令。皇帝道,「傳生冬室楊淑儀。」
「你習的是青城山劍法嗎?」我一心只想知道他的劍法如此瀟洒,是師從何門何派。
我何德何能,讓他做出如此舉動?
若以後皇帝發現了,我願意一人引頸受戮,保得商百問一人安全。
商百問聽完我的疑慮,不以為意地輕笑,搭在我腰間的手卻不知為何加重了幾分力道,讓我立刻心慌意亂,無所適從,原本垂在腰間的雙手都僵硬了。他道:「你不必擔心,若是陛下追究起來,我願當眾自盡,保全你的清白。」
「皇後有所不知,你再如何梳洗打扮,依舊面目可憎。」皇帝對於皇后的認罪反應十分冷淡,轉而對站一邊候命的一串珠道,「皇后藐視御駕,即日將皇后蕭氏軟禁于京城崇仁坊朕的潛邸,非詔不得外出,另軟禁義寧公主于其起居所。」
「你實在不應該被章宜太妃選進後宮,真是耽誤了你。」皇帝身心俱疲,不想再與人多言,讓楊淑儀退下,「你若想出宮隱姓埋名,就儘早來告訴朕,否則你會後悔的。」
現在到了萬事皆休的前夕,他已經無心與這些後宮的鶯鶯燕燕們虛與委蛇。
聽了她的回答,我的心頓時涼了一大半。這裏真的是活潑觀,那剛剛我和他的完整對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按常理來說,一個女子若是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多說幾句話,一定會很高興,但是不知為何,當我面對商百問時,只想把自己藏起來。也許,是我心裏明白,和他之間越親近,他距離禍患就越近。
然而,他明明可以不用挺身而出的。
聽到「瓜田李下」這個詞,我當即臉紅,為了掩飾,只好低下頭。
坦誠而言,他比楊丞相這個孫女大了足足十七歲,若說楊淑儀對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他是不會信的。楊淑儀今年方及笄,多好的年紀,本來應該情竇初開少女懷春,卻要被迫和他在一起。
「瀟瀟。」月兒已經幫我塗完了葯,慢慢地幫我穿上了衣服。她的語氣非常冷靜平淡,在我聽來像是看穿我想法的警示。見我沒有立刻回應她,她道,「誰幫你殺了那些人?還有,你的內衫似乎不是自己的,有人幫你換了內衫,你知道嗎?」
「那人可是商百問?」月兒不知如何猜出來的,突然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出了商百問的名字。我有些驚惶,紅著臉瞪大眼睛,與月兒對視。她看著我臉上的詫異神情,知道自己應該猜對了,向我解釋道,「陛下的正事,他也是知情的。你一向機靈,肯定早就猜到了。」
小道姑看起來年紀在十五歲上下,整個就是個孩子樣。她揉揉眼睛,站起來向我行了一禮道:「奴婢是越王府的丫鬟擷蘇,奉王妃娘娘之命在此侍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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