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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音盡

作者:唐家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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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錦瑟華年誰與度

第十章 錦瑟華年誰與度

這種事情,如果是為了月兒,他肯定做不到。
他非常驚懼,磕了幾個響頭道:「惠妃娘娘,主子娘娘!現下臣下已經陷入困局,玩火自焚,只請娘娘想個辦法保全楊昭媛!」他看著我,眼睛里全是恐懼和渴望,「主子娘娘,臣下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但是臣下和楊昭媛,是臣下主動在先,倘若他日被陛下知道,還請娘娘力保楊昭媛!」
一念及此,我心裏好歹還有點高興,祝賀道:「恭喜陛下,如此一來,江山即可更加牢固。」
「本宮已經到了,商公子,咱們啟程吧。」我說完這些,就讓扶緗把我扶上馬車,然後我站在車頭,把孩子們一個一個抱上來,再送進車廂里。
聽到商百問的名字,我的心居然顫抖了。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偶開天眼覷紅塵,又看見了被他忽視了一些日子的我,而給予我的恩賜。
但是有商百問牽涉其中,如要我強行視而不見,我根本就做不到。
「而且,數日之內宮裡就會有一場惡戰,你帶著孩子們,正好能避一避。」他看著我,特別誠懇地規勸我。
他把我抱在懷裡,撫摸著我頸后的頭髮:「瀟娘,若我們能提早十年相遇,我一定會帶著八抬大轎和豐厚聘禮,把你風風光光地迎進我家的門。」
我心中的喜悅彷彿洶湧的波浪,從心尖一陣一陣溢出來,喜悅已經將我淹沒。
雖然方執宣話只說了一半,但是我已經猜到他們之間的故事了,由於我和商百問的事情發生在前,我心裏也沒覺得震驚,反倒覺得十分解氣,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皇帝如此薄情自私,還是遭到了報應。
被嚇到。
「惠妃來了。在外面站了許久,辛苦惠妃了。」皇帝沒有回頭,右手拿起一隻硃筆在上面標註。他一邊寫一邊問道,「惠妃可有什麼事情要跟朕說?一串珠沒有進來,只有你與朕,可以暢所欲言。」皇帝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什麼事情都可以說。」
後宮不得干政,我權力所能觸及的也就是內廷三局十二司的賬本,這種朝政之事,我本來就沒有資格議論。
方執宣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遲疑:「主子娘娘所言非虛?穢亂後宮可是大罪,臣下人微言輕,肯定會……」在這宮裡,何止是方執宣,每個人在皇權面前都是微不足道,隨時可以消失的。
方執宣聽到我這麼誇他,十分不好意思,臉馬上就紅透了:「讓主子娘娘看笑話了。」他悄悄抬眼看了看我身邊,發現我身邊沒有旁人,膝行幾步靠近我一些,悄聲對我道:「主子娘娘,原來上回我在避暑行宮看到的姑娘,不是什麼宮女,而是鍾粹宮昭媛楊娘娘!」
我想跟他多說幾句,但是礙於還在宮裡,人多眼雜,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旁人瞧了去,轉身就讓皇帝知道了。
我有點不知道如何回應皇帝的這一席話。母子分離的罪魁禍首明明是他,這下倒好,還在我面前大吐苦水。一邊在我面前提起月兒,一邊又說商綰綰問起了月兒。
出於我的立場,我真不願意理會她,看起來仙風道骨、清麗脫俗的美人,沒想到行為如此令人不齒。
我心裏一邊暗道這真沒什麼好笑的,一邊也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大石頭。得知皇帝主動把撫養權給我,我喜不自勝,退後幾步,鄭重其事地三跪九叩:「妾身多謝陛下聖恩浩蕩。」
商百問聽到我如是說,不知怎的竟被我逗笑了。他鬆開我,抬手抹去我臉上的眼淚,笑嘻嘻地道:「你可別是被我氣糊塗了吧。人死則俱滅,何來黃泉路可走?」他摸了摸我的臉,「不過,這倒是提醒我了。瀟娘,你可以向我許一個願望,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幫你實現。」
不提也就罷了,他既主動把這個話題提起來,我免不得要生氣。
楊昭媛小聲謝了恩,挑了離我最遠的一張椅子坐下,神情扭捏,一看便知有話要說。由於我處理的是內宮機密文件,所以偏廳向來沒有侍奉的奴婢,反正沒有旁人,我索性起身走到楊昭媛身邊坐下:「楊昭媛,若m.hetubook.com.com是為了私事,」我想了想,覺得方執宣的名字不能宣之於口,於是走到楊昭媛跟前,握住楊昭媛的手,在她的掌心寫下一個「方」字,「我已經知道了,還請放寬心。」
「此刻真希望自己是個普通的奉茶宮女。」我往後退了幾步,看著楹門上寫的「表正萬邦慎厥身修思永」的上聯,喟嘆道,「如此,我就可以進去了,何苦在此等著。」
一聽我如是說,楊昭媛立即紅了眼眶,泫然欲泣:「這個獃子……」她也猜到了,是方執宣事先拜託過我。她用手裡的紅綃擦去眼淚,顫聲道,「惠妃娘娘,從前妾身對您多有不敬,還望娘娘海涵。」
此事委實太過久遠,我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日在避暑行宮,誠敏公主曦兒生病時,方執宣的確提過一嘴。他好像還委託我,等他找到人,就幫他向人提親。
我大約猜得到這件讓她猶豫的事情是一件棘手的事,但是她無人可問,也只能來問問我,於是我道:「昭媛但說無妨。」
哪知,我剛剛靠著軟墊閉上眼睛,門外就響起了商百問的聲音:「惠妃娘娘萬安。」
幾年前偶然有一回,方執宣不慎折斷了簪體,拿到我的鸞儀宮來,讓我幫他送到尚宮局尚珍司去修補,我才有機會看到這個簪子。現在這個簪子出現在楊昭媛身上,看來他們的關係已經非常深厚了。
「原來是楊昭媛,然後呢?」我也沒覺得有多大事。
在東便門見面時,商綰綰已經先到了。
商百問似乎被我突然的主動嚇得不輕,瞠目結舌地道:「你……你會失望的。」
猛地坐直了身體,我瞪著他道:「空口無憑,商公子請容許本宮親自查驗吧。」恰巧他把外衫、翟衣都脫去了,只剩兩件衣物在身,穿脫也方便。
前路肯定是千難萬險的,但是只有走好當下的每一步,才有力氣和機會反轉未來。既然皇帝讓我當好這個代理皇后,那我就必須盡職盡責,要比皇帝預想的還要出色才行。
或許我這個人就是偏心月兒,其實我和商綰綰的行為本質無甚不同,但我就是不能忍受她和皇帝這樣對待月兒。
「在你面前,我就是萬能的。」商百問從懷中摸出一套微型紙筆,煞有介事地作記錄狀,「未免你願望太多,我都記下來,挑一個最難的幫你實現,如何?」
「惠妃娘娘萬福金安,永壽長樂。」楊昭媛進門后跪得離我遠遠地,不知是怕我還是敬我。她低垂著頭,髮髻也挽得十分簡單,但是頭上那一柄攢八寶如意簪我倒是眼熟得不得了。那個發簪,分明就是方執宣母親的遺物。
「還好有你在宮裡,三個孩子一向視你為半個母親,有你在也好照顧他們。」皇帝看著我,語氣和神情頗有欣慰之意。頓了頓,他道,「綰綰想即日啟程返回活潑觀,朕不太放心,想讓你陪著她一起回去,你可願意?」
當晚,我留在西暖閣侍寢。次日晨起后,我本在西暖閣偏廳里處理掖庭局關於修繕太液池的預算報告,就聽得扶緗在偏廳外向我稟報:「主子娘娘萬安。娘娘,鍾粹宮楊昭媛來向您請安。」
我到了東暖閣門口,正要進去,一串珠就從裏面出來,對我拱手道:「惠妃娘娘萬安。現下商百問公子正在裏面和陛下議政,您稍等。」說著便讓我去東暖閣的偏廳稍等。
我正想讓扶緗請他離開,扶緗這個妮子就自作主張打開門讓他進來了,還特別開心地跟他問安:「商公子萬安。」說完了,她自發地走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要是早知道扶緗胳膊肘能這麼自然地往外拐,我一定不會帶她來的。
這時,扶緗又在外通報:「主子娘娘,陛下已經到了東暖閣,讓您過去。」
我撲哧一聲笑了,道:「整日里就知道胡說八道。」想了想,他既然已經這麼說了,我何不順水推舟讓他滿足我一個一直都想,但是礙於面子和倫理道德而壓在心底的願望?
聽著皇帝的話,我心裏想的卻是越王一事了結后,https://www•hetubook•com.com商百問對於皇帝的作用就會大大弱化,肯定不能時常進宮,這是否意味著,我和商百問是不是也要結束了?
關心則亂,他的安全我時時刻刻記掛。
我似乎能夠聽見他的每一聲心跳,這種微弱而有力的聲音彷彿一種咒語,已經把我的魂魄奪走了。商百問就是這樣的神奇,只要他願意,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楚襄王遊歷巴東三峽,在夢中偶遇自薦枕席的神女,歡好過後,神女蹤跡難尋,楚襄王苦苦尋找,最後失望而歸。
現在這個時候,我別的都不想要,只需要商百問能夠給我一個肯定回答。在別離面前,我不會奢望別的,只想能夠與他時常相見。
也不知世上女子有多少像我一樣,面對在生死關頭仍然想著打情罵俏的情郎時,只想給他一悶棍,讓他趕緊閉嘴。都到了如此嚴峻的時刻,他怎麼還有心思說笑?我仍在氣頭上,語氣生硬得很:「你又不是城隍爺,還能管這個?」
她繼續道:「惠妃娘娘,妾身的苦處無處訴說,您是方太醫的朋友,妾身只能來找您。娘娘,若妾身是尋常宮女為妃,家世平常也就罷了;或者,方太醫是個普通人,不在宮裡當差也可以。然而,偏偏我不能捨棄家族,他日日在皇帝跟前行走。雖則陛下說出寬恕的口諭,但我們也不能領受。」
這個故事我相信商百問肯定是知道的。若他有同樣的想法,他一定能馬上就明白我的意思。
果不其然,商百問聽到我所言,臉上立刻就羞紅了,支支吾吾道:「這個願望不行。」說完,他背過身去,「我們上馬車吧,先回活潑觀。」我自然不依,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動身。我打小就跟著三哥舉石鎖練臂力,他掙脫不得,只得妥協道,「換一個?」
我走了進去,皇帝正在書桌左側的京城坤輿圖前看圖,上面用紅藍兩色做了一些標註,不知代表何意。我走到離書桌三步遠的地方,輕聲道:「陛下聖安。」
「休得胡說。」商百問突然抬手彈了一下我的嘴唇,看我吃痛捂嘴后,他笑道,「你捂著嘴的樣子真是可愛。」我瞪了他一眼,他語氣嚴肅不少,「我不敢向你輕易保證,因為我可能會死。你若是得了一個死人的承諾,肯定會痴守一輩子,我不想讓你這樣。沒了我,你還可以擁有更好的。」
念頭無數,讓我分辨不清。越王伏誅,看來就是這幾日的事了,此事一出,不論是朝堂還是歷史都會被改變。沒有兒子撐腰的章宜太妃肯定也會隨之喪失氣焰,月兒即便不能回宮,也不會受欺負。甚至,只要她願意,她就能隱姓埋名離開丰台山,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開始生活。
本以為一路上會相安無事,哪知一出外城不一會兒,馬車就停了。
「惠妃娘娘,有一件事妾身不知當講不當講。」楊昭媛咬著下唇,神色猶豫。
然而我也猜不中皇帝的想法,只能告訴楊昭媛,讓她靜觀其變。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商公子,本宮想問你,你可曾聽過楚王和神女的典故?」
「本宮就在這裏站著等一會兒,不用珠公公費心安排。」我揮手拒絕了一串珠,讓扶緗靠近我一點,方便我半靠在她身上歇著。一串珠見我真不打算走,對我行一個禮又進去了,門口除了侍衛,就只有我和扶緗主僕。
皇帝聽我說完,拍掌大笑:「惠妃,朕本想讓你帶著華妃的三個孩子回鸞儀宮,你竟然連朕如此暗示都聽不懂?」
可是,我是嬪妃,他是皇帝心愛之人的哥哥,我們根本就不適用於這個劇本。要麼相忘于江湖,要麼暗度陳倉。
我低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們,向扶緗使了個眼色,起身示意商百問跟著我下車。馬車已經行至活潑觀所在的山門下,到達活潑觀只需步行一刻鐘左右。車外除了商百問所騎的馬和兩個車把式以外,已經沒了任何人。
楊昭媛喝了一口茶,雙手緊抓著手裡的紅綃道:「陛下前幾日召見妾身,跟妾身說,若是www.hetubook.com.com我有情郎,他可以安排妾身出宮,與情郎相聚。」她抬眼看了看滿臉震驚的我,有幾分不好意思。
我心裏瘮得慌,卻不敢表露,只能僵笑著迎合他,隨著他到了書桌前,他坐下展開一份奏摺道:「這是月兒的哥哥們傳回來的密信,就在明日,顧琬軍中就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嘩變,失去軍權的他等同於失去了臂膀,一切快要結束了。」
與方執宣相識多年,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獃滯無神的,只有在說起賺錢和藥方時才會稍有神采。此時此刻我看著他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感情。他和楊昭媛之間,大抵是真心相愛吧,能讓一個對周遭事物沒有熱情的人有如此鮮活的反應,只有真感情可以做到。
「瀟娘,我……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他心裏或許仍然在掙扎,一直在迴避我詢問的眼神。他握緊我的雙手,把我重新拉進他的懷裡,低聲道,「我……我不能人道。」
從內心真實想法出發,我自然是不大願意對皇帝言聽計從。但是我現在要想辦法把孩子們接到鸞儀宮撫養,小不忍,則亂大謀。
「主子娘娘萬福金安。」當我看見來人是方執宣的時候,心裏是很意外的。他一個常年不在宮裡坐班的人,居然已經當了奚宮局的奚宮令?他跪在我面前,身後的小葯童手裡捧著個托盤,盤子上應該是這十天的後宮疾病卷宗。
沒有人可以對愛人的安危置若罔聞,若是面臨生死,我也一定會選擇保護愛人,替他擋在危難之前。
如果我真的是話本里的旦角,此刻我一定會跟我的情郎說,生死難測,我們遠走高飛,另謀生路去吧。然後,兩個人躲到深山裡,男耕女織,過著清苦平凡、自得其樂的日子。
至於方執宣和昭媛楊妙則,我只能竭盡全力保全。
如果上天能夠聽得見我的祈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願商百問能夠在宮變中逃過一劫。
這是我成人以來,聽到過的最荒謬的笑話。一個人高馬大、劍術超群的男人,我的情郎,竟然聲稱自己是一個天閹?而且,他還告訴我,皇帝可能早就知道了,否則不會帶他去後宮與眾嬪妃相見。
商百問所言種種,真的比天方夜譚還荒唐。直到我回到活潑觀,進了上回我住的院子,還在想這件事。我越發覺得,他的話邏輯不通,純粹就是騙我的託詞。
我端起手邊的青釉華彩雞缸杯喝了一口茶:「方太醫真是平步青雲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竟然已是奚宮局的奚宮令。」
「娘娘,您說……陛下為何要這麼決定?我好歹是二品妃嬪,突然要放我出宮,實在是令人費解。」楊昭媛應該對皇帝的目的絞盡腦汁許久,但是一直想不明白,於是大著膽子來問我。
我道:「你們不會有事的。」到時皇帝對越王和皇后動手,這宮裡的所有「奸|情」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我十足一個潑婦樣子:「不換。」
皇帝見我依舊默不作聲,補充道:「一路上商百問會護送你們,安全問題無須擔心。」
「怎的不說話?朕好不容易給你一個機會,你居然不知主動提要求,真是太老實了。」皇帝放下硃筆,走到我面前來,笑著對我說道,「說吧。」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我剛剛帶著三個孩子吃完早飯,皇帝跟前的通傳太監小梅子告訴我,奚宮局的總管奚宮令來了。我讓昭兒帶著弟弟妹妹去玩,自己在西暖閣偏廳召見奚宮令。
宮變在即,此次商百問去了,很有可能會有血光之災,甚至一命嗚呼。跟這種事情比起來,我寧願與他各自安好,永不相見。
只不過幾個月不見,楊昭媛彷彿已經換了個皮囊,雖不能說是形容枯槁,但已經和從前的樣子完全不同了,美貌依舊,但是從前那種嬌俏的少女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皇宮裡的生活雖然養尊處優,但也是真的磨人。
楊昭媛站起身向我行禮告別,我回身收拾好預算報告,打開門跟她一起出去。
不言而喻,這兩條路我和商百問都走不通。到了如此和-圖-書境地,我和他都不願意放棄這一段感情,也沒有辦法逃過皇帝的監視,只能趁著今天這個遠離皇宮的難得機會見上一面,互訴衷腸。
如此,我又收拾行囊,登上了去活潑觀的馬車。與上一次不同的是,皇帝特地賞了我一輛空間巨大的馬車,用來安置我、三個孩子和我的大宮女扶緗。其實這些安排也無甚誇張,只是與上一次的慘淡離開相比,對比十分明顯。
「惠妃難得如此高興,朕也很開心。」皇帝始終笑著,心情非常不錯。他執著我的手,把我牽到書桌前,溫柔的樣子簡直不像他本人。
玩了這麼些彎彎繞,原來皇帝是想讓我答應他,陪著商綰綰回活潑觀。只不過,我和月兒不同,從來沒有對皇帝抱有希望,所以他這麼過分我也不怎麼生氣,一切都在我的接受範圍之內。他應該很愛商綰綰,不然也不會這麼放低姿態對我一個嬪妃示好。
這一句狠話我說得咬牙切齒,如同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般,但是在我臉上肆意縱橫的眼淚把我心裏的恐懼和悲傷展露無遺。
商百問走到我面前來,神情前所未有的肅然。他緊握我的右手,沉吟片刻方道:「我真的……我真的沒有騙你。」
然後,就是長久的靜默。他盯著自己的鞋,抿緊嘴唇,神色十分緊張,即便這樣看著,我也能感覺到他心裏的掙扎和糾結。我大約猜到他正在猶豫應不應該告訴我一件比較私密的事情,比如,他不接受未婚而有這種行為。
現在章宜太妃已經走了,但是越王和商綰綰夫婦還留在壽康宮章宜太妃的寢宮,看樣子沒幾天是不會出宮的。
「瀟娘。」商百問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輕輕地在我的頸邊落下一吻,他的嘴唇觸及我皮膚的一瞬間,我周身的肌肉都麻痹了。他道,「如果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你會不會想起我?」說完,他將我抱得更緊,甚至讓我感覺有些無法呼吸。
的確,楊昭媛和方執宣身上羈絆太多,家族榮光和方執宣內廷人員的身份讓他們束手束腳。此事若被皇帝得知,即便他有心寬恕,肯定還是難免大發雷霆。
「放一千萬個心,本宮言出必行,何時欺瞞過你。」我招招手讓小葯童把卷宗送到我跟前,拿起來開始閱覽,「方太醫,開始向本宮彙報近十日宮中妃嬪健康情況吧。」
「妾身遵旨。」我道。
我道:「本宮知道你的難處,都是女子,在這深宮仰仗君威,無一日不如履薄冰。但很快局勢就會塵埃落定,你不用太擔心。」
見我冷漠以對,商綰綰臉上有一絲局促一閃而過。她往自己的馬車方向退了一步,這時商百問從她的馬車後面繞出來,看見我,他先注視我一會兒,眼神里有很多複雜的情緒,看得我都想迴避他的眼神了。他道:「惠妃娘娘來了。」
世上奼紫嫣紅萬般好,都比不過我愛的人一生平安。
方執宣這個時候就有些吞吞吐吐的:「我……最近兩個月楊娘娘一直讓我去請診的平安脈,我就去了……她……她好像已經失寵,總是心事重重的,我就經常跟她談心開解她……現在……現在我們……」
我看著他,內心只覺得無力又無助。我並不想讓他以身犯險,然而,如果我是男兒郎,他是我心愛的女人,我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輕輕咳嗽一聲,把我的心思壓下去:「昭媛有禮了,起身坐下敘話吧。」
商百問沉默著,內心的煎熬讓我焦躁不安,我再也等不下去了,開口道:「不見便不見。願郎君千歲,願妾身長健,我們的緣分終究還是太淺薄了,沒有那個緣分做一對常常相見的樑上燕。」
我心裏有一些疑惑,轉念一想昨日方執宣跟我的對話,便知這楊昭媛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讓她進來了。
我要是真去了,肯定會被皇帝悄悄記上一筆,隨時翻出來算賬。我清了清嗓子,道:「聖命不可違,陛下既叫本宮在東暖閣等著,我就在這裏等吧。」
孩子們到了我身邊,一定能夠得到極好的照料,好好成長。如此,我也對得起已然遠行、重逢機會和圖書渺茫的月兒。或許外人看來我是為了佔據皇帝的注意力才要拿孩子的撫養權,但其實只要有了這幾個孩子,皇帝去不去鸞儀宮我已經不關心了。
想了想,我咬牙說道:「妾身能蒙受皇恩已然知足,無顏再提別的要求。」
我心裏還在想商百問所言的真假,也沒心思睡覺,閉著眼睛卸下重重華服,疲倦道:「我且在美人榻上靠一會兒,別讓任何人進來。」說著,我一邊放鬆兩肩,一邊在美人榻上坐下,拿過軟墊想靠一會兒,強迫自己別想他的事了。
「主子娘娘,這一路車馬顛簸,您要不要睡一會兒回回神?」扶緗把我的披帛摘下來,一邊掛好一邊問我,「您在車上也沒合眼,多少打個盹兒吧。」
他應該是在等我主動開口吧。
我轉身面對他,仰頭看著他沉穩如山的雙眼,心裏酸澀異常。這一刻,我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以後不可預見的困難即將呈排山倒海之勢襲來,而我對此迷茫不已,無能為力。我問道:「宮裡的事了結以後,咱們還能再見嗎?」
其他的我真沒當回事,只有這一句點醒了我。流血衝突一觸即發,我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帶著孩子們迴避一下,免得他們看見了「髒東西」
我跪在那裡,心緒翻滾,左思右想,也不知道皇帝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是看出什麼來了,知道我和商百問的事,所以先留著商百問幫他除去越王,再轉過頭等我主動招供?
我心裏驚懼交加,不知道該不該接話。可是,招供也不會換取一個從輕發落,反而會死得更慘。一番天人交戰後,我決定保持沉默,隨皇帝說什麼,都不承認就是。
「車夫是越王府家養的,有話但說無妨。」商百問在我身後道。
這一停,我的倦意也消失了,待我睜開眼睛看時,商百問已經站在了車廂內,他也不說話,只是站在我對面看著我。
一想到他可能會死,我不禁悲從中來,鼻子一酸就哭出聲:「你……商百問,若是這次冤死宮中,日後即便是在黃泉路上碰見了,我也不會與你相認。」
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從前我和楊昭媛還有梁子沒有解。不過倒也無所謂,看在方執宣的面子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說什麼混話,生死大事不許胡說。」我環手抱住他的腰背,和他貼得更近了。
皇帝合上奏摺,有幾分惆悵:「月兒已經遠行數日,不知她過得可還好?朕昨日去潤養閣見了越王妃,她還問起月兒。昭兒最大,已經懂事了,知道母妃不回來了也沒有鬧,但是曦兒和昀兒日日哭鬧,真是讓朕心疼。」
我一邊解開衣物的結,一邊冷然道:「那你給我一個希望吧,讓我死了這條心,也算是商公子行善積德。」
見我來了,她急急忙忙地就從馬車上下來,一邊走一邊道:「惠妃娘娘,咱們多日不見,您可還好?」
等一等罷了,我小時候犯了錯經常在校場上一站就是半天,現在長大成人了,也不能因為過慣了好日子,就真把自己當個角色。再如何身居高位,也沒人能大得過住在乾仁宮的這一位。
扶緗小心謹慎地觀察著侍衛們聽到我所言以後的反應,應答我道:「主子娘娘為何不去偏廳里等著?那裡至少有座位茶點。」
心裏的喜悅實在難以壓抑,我不由得笑出聲來。我看著被我的笑聲攪得雲里霧裡的方執宣,道:「從前本宮只以為你是個獃頭獃腦的書獃子,竟不知你原來這樣大胆。」
我向前走了幾步,靠在大門上,眼睛挨著門扇上的紗窗,想試著看清裏面的情形。可惜乾仁宮裡為了保密總是隔幾步就放置帷幔,我竭盡全力也只能看見幾個人影,連商百問的站位我都分辨不清,看了也白看。我有點沮喪,又退回了原地。
皇帝的心機深不可測,別的我不害怕,就怕萬一皇帝看出了什麼,逼迫商百問去做這場宮變的馬前卒,那我肯定會悔不當初。我就這樣憂心忡忡地在外面胡思亂想了半個時辰,一串珠終於出來通傳,說皇帝宣我進去。商百問就跟在他後頭出來,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乾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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