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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音盡

作者:唐家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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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漁陽鼙鼓動地來

第十一章 漁陽鼙鼓動地來

比起讓顧琬受肉體之刑,顧珩更樂意看到他受精神之苦。雖說顧琬只有世子一個兒子,但是義寧公主是他和摯愛蕭潯璧唯一的骨血。
「陛下。」我本以為聽到這個消息的我會號啕大哭,但是我眼眶乾澀,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或許我在來的路上已經完成了情緒的宣洩,或許我是因為悲傷過度,哭泣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的心痛。
商百問向皇帝行了禮,沒有再看商綰綰,坐下等皇帝發話。
然而,他心裏遠不如他面上表現的那樣沉穩。他倒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擔心越妍瀟的安全,他死了一了百了,如果瀟娘被他連累,實在是不值。
我冷冷地斜睨皇帝,一字一頓道:「妾身正一品惠妃,越王妃不過是正二品頭銜,還沒有俸祿,妾身如何不能跟她這樣說話?」
「越王不敬聖上,是一個亂臣賊子。那麼你,越王妃商氏,你應當與夫同罪,在活潑觀中修行一生!」我看著商綰綰這一張完美無匹的臉,只想撕碎它。若不是她和皇帝藕斷絲連,月兒怎會英年慘死?她和皇帝都要為月兒的死負責,都應當下十八層地獄,向月兒的亡靈道歉。
聽到這話,顧琬眼前立刻浮現前一日義寧公主穿著一身鵝黃的公主常服,跟蕭潯璧站在一起的樣子。
當年冊封太子時,顧琬曾持刀進入他的寢宮,對他說「不知你我到底誰能笑到最後」,現如今,就讓他切切實實地用形勢告訴顧琬,他們之間是誰笑到了最後。
這種抉擇,於他而言無異於選擇捨棄左手還是右手,兩邊他都很難割捨。
皇帝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轉頭對越王道:「顧琬,念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我可以讓你自己選擇死法。」
他這個樣子,跟之前在活潑觀里時關心商綰綰的樣子相去甚遠,也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鍾粹宮娘娘的屍首何在?」我接過單子,大致瀏覽一遍就簽字還給他了。接過屍檢結果后,上面關於楊昭媛自盡器具的描像瞬間使得我說不出話來。她竟然是使用方執宣所贈的簪子自盡的。
我暗暗吃驚,不再多言,推門而入。我原以為房間內應該十分昏暗,然而當滿目燭光映照入我的眼睛時,我才看清原來皇后將屋內十幾個燭台全部點上了。
她這話的確在理,但是月兒身在宮外,生死已然不由我。皇帝有了商綰綰,多半會忘了她。我只恨自己並非男兒身,不然就可以單槍匹馬,救下月兒。
她拉了拉皇帝的衣袖,軟聲道:「珩哥哥,既然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們走吧。稍後派奚宮局的人送麻沸散來就是了。」
方執宣會有這樣的反應商百問猜到了幾分原因,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和越妍瀟,不免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我心中血氣翻湧,一陣熱氣直衝大腦,正在我要開口的時候,只聽得耳邊嗡一聲,隨即雙眼不能視物,整個人失去了知覺。
勝利者特有的倨傲一覽無餘,讓顧琬既厭惡又不屑。
受到揉紅的如此禮遇,我對皇后現在的處境也略有感受。揉紅引著我進入坤寧宮西側的一間耳房,指著門對我道:「惠妃娘娘,陛下將皇後娘娘幽禁於此,奴婢身份不便,您還是自行進去吧。」
我有些疑惑,按理說揉紅只是一個宮女,怎的如今皇帝連她在坤寧宮的出入這種事都開始管起來了?
商綰綰怯生生地往皇帝身後躲,道:「珩哥哥,她……惠妃身懷武藝,我……」
我道:「我知道,但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除了養大月兒的三個孩子,讓他們登上皇位……」
皇后蕭氏從前不是這樣的人,現在經歷巨變,我看著她這樣,反而有些擔心,她是不是憋出了毛病。
顧珩冷笑,嘲諷道:「想來你與朕果真是嫡庶有別,你個無腦武夫,還真以為朕與你一樣莽撞?義寧公主百日時我就知道了,忍你這麼多年,完全是看在父皇對你的偏愛上。如今,我再也不想容忍你了。」
不一會兒皇帝就出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名女子,正是商百問的嫡親妹妹——越王妃商綰綰。他早就知道商綰綰回活潑觀只是虛晃一槍,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回宮了。一來一去舟車勞頓,她倒是樂此不疲。
照皇帝的脾氣,他或許會因為楊昭媛的「懂事」而心軟,饒恕楊氏一族中無辜的孩子們。
我收斂情緒,向跟在我身後的扶緗道:「隨本宮去看一看皇後娘娘。」待我一抬頭,發現揉紅早已在台階頂上等著我了。上一回皇帝撲殺坤寧宮上下后,揉紅是唯一一個倖存的老人,現下的坤寧宮宮人不過十個,比起本就不熱鬧的以往,更加冷清了。
什麼五馬分屍、凌遲處死,都不能消除他對顧和-圖-書琬的厭惡。一路以來顧琬一直為他添堵,若非太上皇時刻過問,他早就奪了顧琬的兵權,豈能容忍他橫行邊關至今?
原來,皇帝並沒有急於殺了越王,而是將他拘禁。這與皇帝趕盡殺絕的一貫作風不太相同,但是商百問知道,皇帝如此為之,絕對不是憐惜手足之情。
他和蕭潯璧瞞著義寧十幾年,生怕她察覺,沒成想最後還是讓這個小機靈鬼知道了。然而,他真的不希望女兒知道自己的身世。私生女這種標籤對一個孩子來說,是畢生的污點。
這話說得沒錯,即使皇后沒有死,也不可能手握實權,皇帝多半會把後宮的各項事宜統統交付於我。
掌訃司正使見我下車,趕緊退後一步向我行禮道:「惠妃娘娘長樂永安。」不等我叫他免禮平身,他自己就把楊昭媛的喪禮單子還有屍檢結果交上來了,「此乃鍾粹宮楊娘娘的屍檢結果和葬禮流程,請娘娘撥冗過目。」
商百問看著越王,漠然回答:「臣下看見了。」
如若月兒泉下有知,看到他這些假惺惺的眼淚,肯定會立馬把眼淚潑回他的臉上,因為他不配。
楊妙則?楊妙則居然自盡了?我緊握著衣袖,極力掩飾我的張皇失措,問道:「那奚宮令方執宣,他現在在何處?」
站在城樓上的顧珩得意一笑。
顧琬凝視顧珩許久,忽而放聲大笑道:「你這個沽名釣譽的東西,要殺要剮何必還要找個正當理由?」
年歲漸長,他和綰綰之間的分歧也越來越大,若不是血緣尚在,他們早就分道揚鑣了。再加上她公然要求自己對瀟娘的安危漠然置之,他心中對商綰綰的不滿越來越重。他們性格上倒是十分相像,比如,為了保全自己愛的人,可以漠視任何人。
在顧琬的認知里,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容忍妻子出軌。顧珩現在提及皇後母女,必定是他剛剛才得知璧兒背叛了他。
商百問看了一眼方執宣,發現他雖然面色如常,但是雙手悄然緊握成拳,似乎在壓制自己的情緒。掌訃司正使急著向皇帝通報此事,見方執宣不發一言,便沒有過多逗留,行禮后匆匆告辭。
直至此時此刻,商百問才明白,自己從來都沒有接受過皇帝和妹妹之間的關係。
「我們三個一同進去看看越王。」皇帝看著商百問說了這一句,轉而牽著商綰綰走進了潤養閣。
讓一串珠親自來接我,平日里我是沒有這個待遇的。他的出現讓我更加篤定,月兒已經遭遇不測。章宜太妃這個老傢伙,真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我抬手用衣袖抹去眼淚,對一串珠道:「本宮早有準備,生死無常,多謝陛下擔心。」然後,我和一串珠一路沉默著進入乾仁宮東暖閣,發現商百問、商綰綰兄妹也在。
皇後背對著我,聽見我推門的聲音后揚聲道:「惠妃,你告訴本宮,越王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先我一步見閻王,現在我倒不能死了。義寧公主還沒有嫁人,我要為了她活著,為了琬哥哥活著,你說本宮說得對嗎?」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越王的老底應該被皇帝查得差不多了,只剩定罪和行刑。
說完這些,他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任何人。
現在的顧琬,眾叛親離,兵權俱失,已經毫無威懾力可言,而且,他和皇后蕭潯璧的女兒,仍舊在潛邸中幽禁,生死只憑皇帝一句話。
與我相比,月兒這一生實在太不幸了。她愛的人自始至終都在騙她,她的孩子沒有一個留在她身邊,最後還死於非命。如果不入宮,憑她的家世,不說世上男子任她選擇,但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官宦子弟,舉案齊眉一生還是很容易。
越王幽幽地看著皇帝,又看了站在一旁的商綰綰一眼,忽而嘆了一口氣,道:「商綰綰,聽我一句勸,你生不出孩子來,日後皇太后之位還是屬於蘇涼月的。你身為亂臣賊子的正妃,名不正言不順,根本不能當皇后,也不用做什麼兩宮並立的美夢。」
我心中的悲憤愈演愈烈,逐漸奪去了我的理智。我抬手指著商綰綰,質問皇帝道:「陛下,越王妃不去越王府素服守孝,堂而皇之地在乾仁宮起居,形同嬪妃,只怕不合適吧?」
「咱們且先不回鸞儀宮了,去看看皇後娘娘。」說完,我自己起身跳下馬車,把候在一邊的掌訃司正使嚇了一跳。
隨著太上皇日漸放權,他的君權已經固若金湯。十幾年了,他一直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
晚膳畢,已經是酉時末。今日不知怎的,總覺得消化不良,看見什麼菜都沒有胃口。唯獨一道酸酸的爽口冷盤讓我愛得不行,就著它吃了一碗米飯。但是吃完沒多久,就感覺有什麼東和_圖_書西橫在我的胃裡,有幾分不暢快。
早在我抵達活潑觀的當晚,商綰綰就失蹤了——也不是失蹤,明白的人都知道她回了宮中,要麼是侍奉皇帝,要麼是奉命與越王對質。
「掌訃司正使說,奚宮令大人昨日已經辭官回鄉了。」扶緗詢問過掌訃司后,如是回答。她走回我的身邊,繼續道:「掌訃司今日過來,是來找皇后畫押的。越王早前于壽康宮暴斃,陛下非要皇后簽字才同意下葬。」
待我急速行至揉紅身前,她忽然跪下向我行了個周全的大禮:「惠妃娘娘金安,奴婢奉皇後娘娘之命,在此等候娘娘久矣。」
商百問並沒有減慢腳步,反而稍稍加速,沒一會兒就到了乾仁宮前不遠的景和殿後殿。
皇帝身份尊貴,乘著龍輦在出行隊列的最前方,商綰綰乘坐一輛肩輿緊隨其後,而商百問則是步行。上肩輿之前,商綰綰特地經過商百問身邊,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商百問心領神會,默默減慢步速,一直跟在商綰綰的肩輿旁,向壽康宮緩緩行進。
但凡我手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我一定先衝上去刮花商綰綰的臉,隨後自盡。此舉並不是我想逃脫刑罰,而是我知道,我傷害了商綰綰,就是對不起商百問。長生無聊,還不如死得壯烈一些。
深吸一口氣,顧琬感覺心口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他扔掉手裡的金槍,跪下道:「求陛下饒恕皇後娘娘與公主殿下!」語畢,重重地向上方的顧珩磕了三個響頭。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商百問直到聽完越王的話,才知道自家妹妹已經無法生育。皇帝似乎準備表露決心,聽完越王所言,立刻牽起商綰綰的手,死死地盯著閉著眼睛的越王:「朕與綰綰之間,還輪不上爾類豎子指指點點!」
言及丰台山,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叫過肩輿就帶著人往乾仁宮風馳電掣地去了。皇帝讓我去乾仁宮,又是關於丰台山的事,月兒多半凶多吉少。雖然我心裏早有準備,知道她難逃一死,但在真的得知這個消息的瞬間,仍然淚如雨下。
「奴婢不敢妄言。」扶緗對這個消息也有些震驚,但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並沒有發表看法。她靜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娘娘,今後您就是後宮的主人,一定要小心陛下,他生性多疑,您要小心行事。」
皇帝聽罷,神色曖昧地俯視著他,牽著商綰綰的手道:「你且與綰綰隨朕去一趟壽康宮,越王現下還被拘禁著,一起去看看。」
顧珩這個人真是可怕,整治背叛他的人從來不會給人一個痛快,而是拿一把小刀子專往人心窩子里慢慢捅。
他很想繼續反唇相譏,但是皇帝所言極是,他的女兒,他和璧兒唯一的骨血,還在水深火熱之中。他的這條命可以不要,但是義寧還是個孩子,他作為父親一定要保護她。
商百問自御花園秘密入宮,穿過漸瑞門,往乾仁宮去,偶然與奚宮局的奚宮令方執宣相遇。兩人寒暄后,發現目的地是一個方向,便相伴同行。繞過徽音右門,他們看見負責報喪的掌訃司正使正在急匆匆地往乾仁宮方向去。
這馬車,大約是越王顧琬的靈車。皇帝真是乾脆利落,這麼快就奪走了越王的性命。我知道現在朝廷局勢已經大變,不敢多看,趕緊放下帘子,對扶緗道:「讓車把式快一點。」
「方大人,保重。」商百問知道此情此景,他一個外人不便多說,淡淡安慰一句后就繼續往前走。
回宮月余,關於那場動亂的消息已經差不多消失殆盡。
「六哥,我可是你親妹子,你聽我一句勸,和惠妃斷乾淨吧。」商綰綰目視前方,手拿紅綃掩住嘴,壓低聲音與胞兄交流。她審慎地觀察皇帝有無回頭的跡象,繼續道,「你和惠妃之事,好像被珩哥哥發現了。現在別無他法,你只能棄車保帥,舍了惠妃,和她劃清界限。」
我心裏頓時百感交集,不勝唏噓。
扶緗道:「是鍾粹宮楊娘娘,她……她自盡了,奚宮局奉陛下口諭一切從簡,以更衣之禮下葬。」
待掌訃司一行人走遠后,方執宣忽而背過身去,言語之間可以看出在竭力控制情緒,但是根本無法壓制哭腔帶來的顫抖:「商公子,鄙人身體不適,還請您自行前去吧。」
皇帝點點頭,牽著商綰綰走出去了。商百問本想落後幾步跟著一起出去,卻在轉身的時候被越王用一個小茶杯砸了一下。商百問疑惑地扭頭看他,等皇帝等人都出去后越王才開口:「若是想保全你的家人,就把綰綰勸回活潑觀。」
顧琬本是垂著的頭立刻抬起,迎著陽光仰視他,握著金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你真可憐,我與www.hetubook.com.com璧兒瞞了你十五年,你現在才知道?」
她今年三十一歲,並不老,偶爾像這樣打扮,還能給人一種驚艷之感。
皇帝顯然對商百問的回答感到不滿意,又追問道:「你可有什麼話要對朕說?朕對所有的事情都有心理準備,你只管直言就是了。」見商百問仍舊三緘其口,皇帝笑著道,「楊昭媛都去了,她的事朕也不會在後宮裡大興風浪。你只要主動坦誠,朕亦可以寬大處理。」
日後後人翻閱本朝的《后妃傳》,只怕關於她的內容僅僅剩下「華妃,銀青光祿大夫女,生皇八子顧崇昀、皇九子顧崇昭,並皇五女誠敏公主」這一句。世人只記得她的生育之功,卻永遠不會知道她被情所害的悲慘一生。
皇帝笑了一聲,叫過商百問,指著顧琬對他道:「你可看清楚,這就是背叛朕的下場。」皇帝說完,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商百問一眼,發現他仍舊不動如山,十分沉穩。
「怎麼了?」皇帝從來沒有這麼急過,晚上還讓小梅子來請我過去。最近前朝後宮變動頻頻,我生怕稍有不測,死得不明不白。
一行人緩緩行至壽康宮潤養閣,皇帝先下了龍輦,又回身把商綰綰牽下肩輿。兩個人郎情妾意,宛如蜜裡調油的新婚夫妻。
馬車一路賓士,繞過交泰殿側門夾道,打算從坤寧宮西側的小道駛向鸞儀宮。我在車上憂心忡忡地等著抵達鸞儀宮,哪知突然馬車就停住了。扶緗出去查看,回身稟報我說,是奚宮局的掌訃司讓我出具妃嬪喪儀費用的手續。
商綰綰臉色變了好幾回,好半天才拽了拽皇帝的衣袖,低聲耳語一句。皇帝聽了她的話,對我道:「惠妃,休得無禮。你……」
首惡伏誅,清君側。
扶緗也抬頭看著天空,隨後附和道:「是呢,雖然不是滿月,今兒這月亮委實亮堂堂的,照得人心都亮了。」
「你走吧,本宮累了,要歇會兒。」皇后說著,轉頭吹滅了一根最粗的蠟燭,整個房間頓時暗了一半。她道,「當年我注意到了蘇涼月,獨獨把你忘記了,真是失策。」
方執宣知道定是宮裡的嬪妃死了,所以掌訃司才要去乾仁宮,於是叫住了正使。
「殺你真是有辱我的家學。」她這樣一說,我立刻打消了毀她容貌的想法。她這樣空有一張臉,心理陰暗齷齪的女人,不值得我把她當敵人。我轉頭看了一眼全程沉默的商百問,發現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眼神空洞,不知道思緒飄到哪裡了。
生出一個兒子,談何容易!我並未把皇后的話放在心上,卻也深諳不能讓撫養權轉移。商綰綰夭折的孩子十有八九是皇帝的,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懷孕,說明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只要有一個皇子在她名下,即便世俗倫理容不得她,她也能在皇帝駕崩以後當上皇太后。
皇帝怒不可遏,指著我怒吼道:「越妍瀟,朕不允許你這樣冒犯越王妃!」
他心裏立刻明白,皇帝做主,將宮變時間從明日提前至今日,現下已經大獲全勝了。
一串珠本在收拾皇帝書桌上的奏摺本子,見商百問來了,他連忙迎上來道:「商公子金安。陛下清晨和越王妃娘娘一同處理了越王的事,現下正在裡間歇中覺,您且等一等。」他一直跟在旁邊直到商百問落座,然後又問,「公子還是照慣常的例子?」商百問點頭。
視線再轉向商綰綰,我十分冷靜地笑著看著她,說道:「越王妃娘娘,您丈夫新喪,一不摘首飾,二不著素服,只怕有違婦道,難免被人指摘。」
眼前所見,讓這個見慣血腥的男人都感到觸目驚心。
顧珩聽他提起這事,心裏頗為不快,立即轉移話題道:「休說廢話,朕還等著你選呢,是要兒子,還是要女兒?」
「顧琬,朕且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顧珩站在乾坤門正中央的位置,俯視著下方單槍匹馬被重重士兵圍困的顧琬。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秘密籌劃了二十年。
只可憐方執宣,年紀輕輕就經歷莫大悲痛,從此形單影隻。
「原來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正好華妃與我的母妃在外修行,你就可以把她的八皇子和九皇子過繼給綰綰?」越王依舊閉著眼睛,但是嘴角上揚,顯然含有笑意。他道,「若我是華妃的兩個哥哥,發現自己被皇帝這樣利用完后就一腳踹了,肯定會殺進午門,取你狗命。你真是背信棄義的涼薄之徒。」
商百問默然地跟隨在後進入潤養閣。潤養閣沒有任何照明設備,除了南側的窗戶外沒有其他光源。三人繞過重重帷幔,在昏暗的光線中找到了坐在胡床邊的越王顧琬。顧琬被人扒去外衣,只著一件中衣。他看見皇帝和自己的妻子和_圖_書攜手進來,眼睛都不抬一下,譏諷道:「顧珩,你放著惠妃不管,倒是和本王的正妃打得火熱。」
商百問不假思索地回應道:「臣不敢妄測聖心,唯聖命是從。」他對於揣測皇帝的內心想法一事從來都不熱衷,自然沒有興趣知道皇帝為何在這個局中棄用他。
雖然他不知道方執宣和楊昭媛何時開始的,但是方才方執宣的反應告訴他,他們之間應該感情很好。但是感情再好又有何用?山雨欲來風滿樓,楊昭媛也不傻,先所有人一步自盡,既為家族保全尊嚴,又為皇帝免去了日後善後的難處。
扶緗點頭聽命,打開車門的帘子讓車把式加速行進。等她回到車廂內后,我道:「越王死了,你說皇后還好嗎?」
抬肩輿的幾個太監腳步極快,到達乾仁宮的時間比以往明顯縮短了。扶緗將一隻手伸向我,道:「主子娘娘,到跟前兒了,咱們快些進去吧。」
當我的馬車時隔三十六天再次緩緩駛入西便門的時候,正好和一輛掛著白幡的馬車并行反向錯過。我從馬車窗帘縫隙里看到這種明顯的喪事徵兆,心中警鈴大作。我顧不上讓扶緗幫我打起帘子,自己動手掀開,正好看見車尾一對白燈籠上碩大的「越」字。
掌訃司正使道:「暫時停留在鍾粹宮地下室。」
可是,為何皇帝不事先知會他?
商百問不相信報復心素來強於他人的皇帝,真的能不計較他和越妍瀟的事,尤其是他昨夜才與越妍瀟春宵一刻,這個行為與跨越雷池別無二致,他不知道皇上只是在詐他還是已經有了證據,所以他更不能主動承認。
「你若是要臉,就不會把越王妃和太子妃偷梁換柱,更不會和商綰綰做盡傷風敗俗之事。」想起商綰綰在自己面前故作貞烈的樣子,顧琬幾欲乾嘔。商綰綰還當他不知道嗎?堂堂的越王妃出家以後,立刻就跟顧珩如膠似漆,去了活潑觀才七個月,就生了個女兒。
停在如此私密的地方,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地下室幽暗狹窄,不能設置靈堂,也不可以燃燒香燭,自然不會有人去祭拜。他想讓楊昭媛死得隱晦,不讓知情人祭拜,自然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楊丞相一向支持越王,只怕現在樹倒猢猻散,丞相府已然日薄西山。楊昭媛先族人一步奔赴黃泉,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道:「臣下無話可說。」
皇帝見我進來了,放下手中的書,神情沉重地抬起頭看我,臉上淚痕猶在。我從不曾見過他雙眼通紅哭泣的樣子,如今親眼看見,心裏只覺得不屑。人都沒了,即便他把黃河哭干又有何用?他招招手讓我過去,道:「月兒她,被章宜太妃推下山崖,屍骨無存。」
商百問始終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眼神深沉如一潭死水。
也算是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補償她一回。
正使見是奚宮令來了,連忙作揖稟告:「方大人,鍾粹宮昭媛楊娘娘用發簪自戕身亡了,臣下正要去陛下跟前上報。」
揉紅好像看出我的疑惑,指著耳房左邊的一個四方活動格解釋道:「自三日前,娘娘的飲食都從此格送入,不讓任何僕從進去。」
從景和殿後殿廣闊的空地到乾仁宮廣場前這二里見方的場地,凌亂分佈的血屍和各類沾血兵器隨處可見,排布密集,讓他有些無處落腳。
皇后握住我的手,全然不顧因為驚嚇而呆立當場的我,說道:「商綰綰只能回活潑觀去,明白嗎?或者,你要生出一個太子來,絕了她的後路。」
待小太監奉上了茶,一串珠又道:「商公子,您且等著,陛下吩咐您來了就叫起,奴才這就去。」
本朝立國以來,一向忌諱妃嬪自殺,楊昭媛如此大胆,算得上一件大事。
「父王,我知道你是我父王。」義寧公主在與他分別時,曾悄悄對他說。
素雪抿了抿嘴唇,遲疑道:「據說是丰台山的事。」
顧珩已經掩不住臉上的笑意,示意一邊的一串珠舉著薄紗傘為他遮陽,繼續道:「你的世子生母側妃榮氏母子和皇后蕭氏母女,選一個吧。」言下之意,就是顧琬選了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就會慘死。
為了讓自己舒服一點,我讓扶緗扶著我在院子里走一走。
她如此沉著冷靜,我反倒有些被嚇到了。
他神態倦懶地看了一眼被說中心事的商綰綰,又道,「顧珩,你給我一劑麻沸散,等我不省人事後,直接砍下我的頭,掛在朝陽門上,也算我送你一個禮物。」
商百問撇去疑慮,強忍著刺鼻的血腥味進入東暖閣,發現裏面的宮人一個個若無其事,彷彿外面的血腥來自另一個世界。
皇帝心情極好,絲毫不計較商百問無視商綰綰的無禮舉動,反而對他笑道:「你就m.hetubook.com.com不想問問朕,為何不告知你,而是悄無聲息地把越王之事解決了?」
往乾仁宮方向走了大約半里路,正是午後陽光正盛的時分。平常這個時候,夾道上總會有許多捧著器物來回穿梭的奴婢們,但是今日卻非常蹊蹺,除了全副武裝的御林軍,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宮人的身影。
這樣一說,我的心情好了不少,胃裡也沒那麼難受了。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素雪過來稟告:「主子娘娘,乾仁宮小梅子來了,傳陛下口諭讓您快些過去。」
「誰死了?」我心裏一緊,預感到大事不妙。
「逞一時口舌之快也無甚用處,朕只是想問你,你如此與朕說話,可曾考慮過你女兒的處境?」皇帝悠然自得地笑著,絲毫不見怒意。
我剛從肩輿上下來,一串珠就從乾仁宮內跑過來神色緊張地迎接我:「惠妃娘娘萬安,陛下不放心,特讓奴婢來迎您。」
聽我這麼說,皇后突然厲聲打斷我的話:「不,不可!但凡八皇子、九皇子中任意一人過早顯露聰慧,對你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他這一字一句雖然全是他的假設和臆想,但是卻巧合地和商綰綰心中的顧慮嚴絲合縫。她不止一次在想,與顧珩相伴十年、生育三子的華妃都覺得顧珩絕情自私,她和他之間這聚少離多的十幾年,到底能不能讓她完全看透他?
這一生,他欠這個女兒的實在太多了。今日勢必難逃一死,王府家眷免不了被株連,尤其是男丁,根本活不了。還不如捨棄所有,保義寧一個平安。
「以後,你就是後宮之主。我已經被顧珩懲罰終身幽禁於此,不會再礙你事了。只是,我不知道章宜太妃得知越王的死訊,會不會放過華妃。」皇後轉過身來,我才發現她臉上化了妝,紅唇如血,長眉入鬢。
明明是兩個人犯下的罪,他一個八尺男兒不出來承擔罪責,反倒讓一個弱女子獨自受苦,委實太不像話。
一場血腥的宮變,自辰時初刻開始,到辰時三刻便結束了。從景和殿至乾坤門,一路上屍橫遍野,好不凄慘。旭日初升,映著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場面格外驚心,格外刺眼。
皇帝此刻勝券在握,所以當他站在顧琬面前時,他的神態和從前大相徑庭。
於是,桀驁不馴的顧琬只能頹然道:「臣下知錯,陛下勿怪。」
更有可能,是因為我看到顧珩這個薄情男在這個時候,還不忘把商綰綰帶在身邊噁心我。
他波瀾不驚地道:「越王已經難逃一死,為何沒見你去尚書省戶部那裡提請與他和離?」弦外之音,即是讓商綰綰少管閑事,好好整理好自己這一堆爛攤子。
顧琬如此不可一世,都不得不在義寧公主的人身安全面前向皇帝屈服,更不用說他。
她站起身朝我跑過來,壓低聲音道,「你不能給商綰綰任何母憑子貴的希望。皇帝肯定對華妃抱有虧欠之心,若是兩個孩子成才,商綰綰一定會提議撫養他們。到那時,商綰綰就是太子養母,你就是一文不名的廢妃密友!」
苦就苦在,她進了宮,還對皇帝付出了真心。
語畢,越王身軀向後一仰,成功避開本就昏暗的光線,全身陷入黑暗中。
「那是因為,朕與你不同,朕畢竟是要臉的。」顧珩一揮手,原本圍著顧琬的侍衛們立即散去了外圍的一大圈,「正統之君,總不能太任性了。」
再次踏入皇宮,商百問就發現,整個宮城的氣氛已經和從前迥然不同了。從前皇宮裡總是威嚴肅靜,但現在,除了這種氣氛以外,他還能夠隱隱察覺出一種風聲鶴唳的意味。最明顯的徵兆,就是內城、外城各大小門禁的守衛人員都加多了人數,宮城午門、端門甚至在角樓上都設置了連弩暗哨。
棄車保帥,誠然是一道妙計,但是當他需要捨棄的對象是心愛的女人時,這就是赤|裸裸的懦夫行為。
商百問感覺方執宣此時的悲傷有幾分反常。按常理而言,方執宣和楊昭媛應該交集不多,為何聞聽她的死訊,他就幾欲落淚?
我看著天上的上弦月,感嘆道:「本宮許久未曾見過如此澄明的月色了,真是分外好看。」
他抬手指著站在血泊中的顧琬,看著地上被殺傷的十數名侍衛:「你手裡這伸縮金槍,想來準備許久了。看來,你也想殺了朕。如此,朕殺了你也不算師出無名。」
被哥哥這麼不留情面的冷嘲熱諷,商綰綰面上不由得一陣尷尬,欲言又止之後,她只能閉嘴不再贅言。
皇帝憤然起身,對我呵斥道:「大胆!你豈敢如此與綰綰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在皇帝和她之間的感情問題上產生了疑問。
皇帝會發現他們的事,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他無法認同妹妹說出的這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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