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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餘夏

作者:葉冰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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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逢 01

第六章 重逢

01

「盛一諾,看你長得這麼大個兒,還要一個長得像女孩兒的男生保護著啊?」那時候的余夏長得很瘦小,白白凈凈的,經常會被誤認成女孩兒。
那一年,我們十歲。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回憶變成了我生命中最為沉重的部分,每每想到以前,都讓我覺得無法前行。所以,我試著讓自己忘卻,忘卻那些曾經發生在我生命中鮮活又痛苦的過往,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種類似於鴕鳥一般的逃避,雖然看起來挺蠢的,但讓我不至於在每個被噩夢驚醒的午夜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那天晚上,來我家找麻煩的家長有三波,每一個都先是大聲喊叫,然後提出要補償,最後看到鼻青臉腫的我又灰溜溜地跑掉,生怕走得慢了會被我家敲詐一筆。
「你們走開!」我也沖了上去,「我不准你們欺負盛一諾!」
那天以後,盛一諾真的沒有再哭過,哪怕是學跆拳道摔得滿身瘀青,也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看到他哭,男孩兒們叫得更加起勁兒,也越發大聲。
「你們都給我閉嘴!」余夏沖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帶頭嘲笑的人的臉上。
「蘇北!你能不要老是幫著余夏嗎?剛才明明我也受傷了!」他指著自己胳膊上的小划傷說。
小區外的公園裡,幾個男生圍著盛一諾整齊地喊著像是口號一樣的嘲諷,我和余夏拿著跳繩趕到的時候,他站在人群中間緊咬著嘴唇,委屈地掉眼淚。
我和盛一諾面面相覷,然後又一起把頭轉向余夏,一臉崇拜地看著眼前的人,忍不住讚歎出聲:「余夏,你真聰明和*圖*書啊!」
「謝謝。」我說。
昏昏沉沉了兩天後,我終於醒過來,余夏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簽蘸著水幫我擦拭嘴唇,額頭還放著濕敷的毛巾。
生動的場面讓我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余……」「叔叔!阿姨!蘇北醒了!蘇北醒了!」盛一諾的聲音很大,震痛我的耳朵,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是嗎?我嘗嘗。」剛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盛一諾笑眯眯地打開糖果塞進嘴裏,剛一進嘴,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蘇北!你這個騙子!」
「喀……這不是什麼毒藥,是一種能讓舌頭短暫變色的糖果,回去漱一下口就好了。而且這種糖果外面有一層味道很奇怪的糖衣,這一層糖衣去掉之後就很甜了。」說著,他把自己的糖果剝開扔進了嘴裏,皺眉幾秒之後,表情正常,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舌頭是黃色的。
夕陽的柔光里,盛一諾和余夏被蒙上一層柔和的淡金色,像是降臨人間的天使,給予了我繼續生存下去的力量。
「你的舌頭是黑的!你也中毒了!」盛一諾大喊時我也看到了他的舌頭,「哇——爸爸,我和盛一諾都中毒了!」
我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起長大。
我們兩個小傻瓜,那時候哪知道什麼叫魔鬼糖,以為那就是普通的糖果,糖果就都是甜的。
「別哭了!我叫你們別哭了。」他又說了一句,還是沒聽到。
我只知道,我被我爸背回家的時候渾身疼,打個哈欠都像是要了半條命一般。
「盛一諾!鼻涕鬼!」
「余夏,你這人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這麼壞?不是說好不跟蘇北說我學跳舞的事兒嗎?」盛一諾推了蘇北一下。
「蘇北,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懦弱了才讓你受傷的!」盛一諾撲到我身邊大哭著,「我以後一定變得很強,保護好你。」
「蘇北,今天體育老師教我們打太極,你跟我到樓下,我打給你看好不好?」放學后,盛一諾準時到我家報到。
「我知道!」盛一諾抬起胳膊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擦掉,「我就哭這一次,以後再也不哭了,我要變得很厲害,很厲害,我要一輩子都保護好你和蘇北!」
「盛一諾。」余夏出聲提醒。
那一年,我們六歲,我剛搬到這個小區第二年,我和一個總是叫囂著自己很厲害的愛哭鬼、一個喜歡裝聰明睿智,有時候卻又很幼稚的男孩成了好朋友。
他嘴角抽搐:「是你們太蠢了吧!」
「蘇北!」余夏突然很激動地跑到我面前,拉起還在坐著的我,激動地抱起我在原地轉了兩圈,「蘇北,你笑了,你笑了對不對?」
「哼!你這就是活該!要不是你跑得太快怎麼會撞倒余夏,還讓他受傷?」
「你們幹什麼?」余夏衝上去推開一個男生,擋在了盛一諾身前。
「盛一諾!小聲一點兒,蘇北剛醒呢!」余夏責怪他說。
都說童言無忌,卻不知這些話最為傷人。
我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三顆糖果,給自己留下綠色,其他兩顆塞進他們手裡:「我爸說這是國外帶回來的呢,可好吃了。」
「盛一諾,你看到了嗎?剛才蘇北笑www.hetubook.com.com了。」換成平時,余夏一定會嘲諷盛一諾不知道人面獸心的意思,現在的他興奮地抓住盛一諾的手,恨不得跳起來,「蘇北笑了,終於笑了。」
後來余夏回憶起這一幕,他說,看到我們號啕大哭的時候,他感覺眼前站著兩個二傻子,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和這種傻瓜玩在一起。
他們不由分說地拉了我下樓,我坐在長椅上,夕陽溫柔地打在他們身上,盛一諾蹩腳地打著太極拳,余夏在一旁拍手嘲笑。
……
「喂喂喂,余夏,你不準動我的蘇北!你放手!放手!」盛一諾把余夏的手指一根根地從我身上掰離,「你這人平時看起來挺正經的,怎麼一言不合就占我家蘇北便宜呀!人面獸心!」
他搖搖頭。
「蘇北!你是余夏的小媳婦嗎?不然你為什麼總是幫他不幫我?」
「盛一諾!你再這麼說,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聽到小媳婦三個字,我的臉紅了起來,忍不住抬頭看了余夏一眼,他的臉也紅得厲害。
我立刻鬆開,皺眉看著余夏貼著大號創可貼的手肘,心裏難過極了,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他的手臂上:「疼嗎?」
或許是傷口感染,第二天我就發起了高燒,一直不退,嚇壞了爸爸和媽媽。
「你們聽到了沒有,我叫你們!別!哭!了!」他大喊了一聲,喊過之後,咳嗽連連。
「蘇北,你的舌頭怎麼變綠了,你中毒了!」盛一諾指著我再次大叫,「媽——蘇北中毒了!」
我們畢竟只有兩個半人,哭到沒有力氣的盛一諾勉強算半個,對方有五六個,又都是比我們www•hetubook.com•com強壯的男生,很快就落了下風。
從那天開始,我似乎就不會笑了。也是從那天開始,余夏和盛一諾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著我。在我因為爸爸的去世休學半年的時候,他們每天來我家,一個掏出書本給我講解老師今天上課講的內容,一個不停說著今天校園裡發生的種種趣事,看著生機勃勃的他們,我內心巨大的傷口一點點被治愈。
「我不用你保護,我會保護好你們的。」余夏看向我們的眼神異常堅定。
「余夏,我來幫你!」我也跟著沖了上去。
我們兩個一起停住了號啕,茫然轉頭看著還沒吃糖中毒的余夏,眼淚嘩嘩的,根本止不住。
「我沒有騙你啊!」我有些委屈地把自己的糖果也放進了嘴裏,「哇!好苦!」
「是嗎?蘇北,你再笑一個我看看!不能只讓余夏看到。」
盛一諾一直說我這人屬狗的,見誰咬誰,看到余夏跟人廝打在一起,我也瘋了一般見誰咬誰,任憑他們哭爹喊娘也不鬆口。
「對啊,蘇北,盛一諾今天還跟老師學跳舞了呢,跳得可滑稽了。」余夏說著還難得活躍地比畫了兩下,「你看,就是這樣的,特別搞笑。」
「盛一諾!膽小鬼!」
「你敢說我們蠢!」說著,我和盛一諾把余夏抓起來好一陣撓。
「余夏……嗚嗚嗚……蘇北……幫幫我……哈哈哈」他們學著盛一諾的哭腔在我們面前扭捏著,我們的著急與憤怒是他們眼裡的笑料。
要不是發生了那次意外,或許現在的盛一諾還是小時候那個遇到一點小事兒就哭個不停的愛哭鬼。
「你,快跟余夏道歉!」www.hetubook.com.com我單手插著腰命令盛一諾,見他遲疑,又說,「你要是不道歉,我就再咬你一口。」
盛一諾羞紅了臉,轉換話題:「蘇北,我們不要理他,走啦,我耍太極給你看。」
「蘇北,你瘋了嗎?你快點松嘴!快點松嘴!哇……蘇北,你松嘴啊……」盛一諾哇哇大哭起來,我始終不肯放開咬住他胳膊的嘴。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錯,余夏!對不起!」盛一諾悶悶地憋出道歉,極不情願。
「別哭了,你們沒中毒。」余夏用他細弱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根本沒聽到。
「你們都在啊……」我咧開嘴笑了笑,「我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啊——」盛一諾的號叫震驚了幾棟樓,能聽到有幾戶拉開窗戶叫罵的聲音。
「你有說過嗎?我怎麼記得你是說,你要學會跳舞,然後拉著蘇北一起跳?」余夏反駁說。
「盛一諾!愛哭鬼!」
要不是有下班的大人看到跑過來阻止,這場「戰鬥」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程度。
「盛一諾,膽小鬼!愛哭鬼!竟然讓女孩兒保護自己!嘖嘖,我如果是你就馬上回家再也不要出門。」
「蘇北,鬆開吧!」氣喘吁吁的余夏跑到我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腦袋。
想到電視劇里的人在中毒之後都會吐血,然後活不了太久就會死去,我更加悲傷,哭得更加猛烈。見我哭成這樣,盛一諾更是不可控制地大哭。
十三歲時,我爸爸突然去世了。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著爸爸的屍體,愣愣地、無聲地站著,洶湧的眼淚告訴所有人,我還活著,沒有因為胸口劇烈的疼痛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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