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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其實……」慕靈素依然笑著，心裏的酸楚從心尖向四處蔓延，已經侵襲全身各個關節。她不敢大聲說話，害怕無法抑制住淚意，只能放緩語速，輕輕地說，「其實，是民女跪在那裡，請求皇後娘娘饒恕罪臣慕思邈。」

「你去鳳藻宮向皇後娘娘請求立我為妃那日，可在門前看見了一個女子？」

皇後果然是他的親生母親，對他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

雖然她知道沈清渝生性固執，不一定勸得動，但她還是選擇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給他。告訴他，她可以忘記痛苦的，只記得美好的，只要他不去刻意提起。

這句話于慕靈素而言，堪比晴天霹靂。她竟從來不知道沈清渝是如此固執的一個人，明明兩個人的關係惡化到了相對無言的這一步，他還心心念念要娶她。

如果她的命運終究將與皇宮聯繫在一起，她還不如早早把沈清渝得罪了，日後夫妻不和，也省得日日相見。

沈清渝聽到充滿了暗示意味的這個詞，記憶便急速倒回。

她本來想強迫自己忘記那些事，不管是假裝還是真的，她都想命令自己忘記所有的事。

顯而易見，慕靈素的身世從表面上更能配得上皇子，母后和父皇能同意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娶一個旁支，為何容不得他娶慕靈素？

慕靈素拐到垂花門后，沈清渝背對著她，正在院子里站著，似乎在等什麼人。猶豫片刻后，慕靈素一邊跪下一邊道：「草民慕靈素，叩請殿下金安。」

慕靈素笑得臉頰兩側的肌肉都僵硬了，還是不肯放鬆自己的表情，她接著道：「當年皇後娘娘在你走後讓我覲見，跟我說，倘若你真的愛我，怎麼會認不出我。只可惜啊，那個時候的我身心俱疲，一心想救出我父親，根本沒有心思體味皇後娘娘的良苦用心。」

慕靈素心裏有苦說不出，她緊抿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跟沈清渝解釋自己的顧慮。和-圖-書面對沈清渝的滿腔鬱悶，她大概能猜到皇帝不喜歡他的原因了。固執太過，情義太重，這哪裡能有治國平天下的本事？

沈清渝聽她這麼說，又聯想到數年前太子剛剛搬到東宮沒幾天，就向父皇求娶慕家二小姐的事。

如果再來一次，一切如舊，她可能不會向皇后求情，可是肯定會接受俞凜之的幫助。如果沒有遇到俞凜之，好多事情到後來都會變得索然無味。

他並不知道為何慕靈素要這麼對他，只想儘快把自己的真心好好表露出來，讓他們之間的嫌隙全部消失。

慕靈素想一口回絕，又擔心沈清渝心存不滿，會一味強求，甚至，在東宮風雨飄搖的妹妹慕搖光都會被她牽連。

他從來都不知道，慕靈素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竟活得如此痛苦，也不知道自己竟因為無心之失讓她對自己失去信心。

沈清渝雖然是皇親國戚，可是他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雖然他是皇帝的兒子，但不能抗旨不遵，也不能不看皇帝臉色，娶一個女子，還要跪著請旨。

「他喜歡的只不過是太醫之女慕靈素，太子妃之姐慕靈素罷了。」

「慕氏可以嫁進皇族，可是只能有一個身份。」

沈清渝這才注意到她來了，轉過身來面對她，笑道：「靈素。」

他想不通。雖然他不得父皇歡心，可是母後向來最喜歡他，他三番四次請求，母后沒有理由會拒絕。

她不想以後和沈清渝之間的話題，永遠停留在那些陰暗骯髒的後宮之爭上，想達到這個效果，她就只能動手，把這一頁的故事主動結束。

他明明在去鳳藻宮大殿之前到處找她，卻沒有想過，她就在鳳藻宮皇後跟前。他竟然就在眼前，和她錯過了。可是再多的懊悔都只是於事無補，他心裏明白得很，慕靈素不會再原諒他了。

這個道理她明白，搖光明白，太子明白，皇后明白，皇帝明白。唯獨沈hｅｔubｏoｋ•com.com清渝不懂。

慕靈素猶豫片刻，決定把心裏真實的想法全部吐露：「王爺，你可知道，我和搖光兩姐妹，你與太子殿下兄弟二人，只能選一個。」

慕靈素已經不想再提起關於宮闈的任何話題，可是面對沈清渝，她不得不又重新提起。如果她想徹底和後宮嬪妃、前朝爭鬥割裂，只能遠離沈清渝。或許，沒有她在鳳藻宮前的那一跪，她和沈清渝疏遠，也是遲早的事。

慕家那個二小姐慕搖光雖然族譜上和慕靈素的關係是堂姐妹，但她其實是慕靈素同父同母的親妹妹。慕思邈終身不婚，所以族中長輩才決定將身為二房長女的慕靈素抱給慕思邈。

視線落到沈清渝身上，她突然痛恨十五歲的慕靈素。可能是年少淺薄，也可能是她心目中沈清渝的形象太過於理想化，她在之後的這幾年裡才逐漸意識到沈清渝的不完美。

沈清渝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難了，會讓她賠上自己的本真，還有她不屬於皇宮大內的靈魂。

就好比當年她在鳳藻宮前，明裡是在等皇后鬆口召見，暗裡其實是在等沈清渝來找她。她那時深陷危險，不寄望于任何人的溫暖關心，只希望沈清渝能過來問她一句。

話已出口，慕靈素臉色幾番變化，生氣的情緒從她眼睛里一閃而過，隨即她笑道：「如此，草民真是萬分榮幸，承蒙王爺高看。」

他不知道為何母后只同意太子娶慕搖光，卻不同意他娶慕靈素。所以，只要慕靈素一不同意，他就下意識地怪罪自己的母親。

「說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沈清渝從未見過慕靈素有過如此嚴肅的神色，稍微被她嚇到了。

慕靈素的暢所欲言讓沈清渝痛苦不堪，他的一顆心彷彿被人摘去十八層地獄火烹油煎，十分難受。

她無法接受曾經她百般信賴的人不但不幫她，還暗地裡輕視她，一副高高在上憐憫她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子。

當年，皇帝雖說是把太子和慕家指腹為婚，但是並沒有點明要誰當太子妃。據說太子在見到慕搖光之前，本來想迎娶的人是慕靈素，可是偶然見過慕搖光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娶一個旁支女子。

「我……」沈清渝追悔莫及，卻想不出辯解的話。

現在她才明白，皇后那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告訴她，在情愛面前，也要懂得知難而退。

這個回答，讓沈清渝周身如同遭到雷擊，手足無措的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只能啞然地看著眼前神色凄楚的女子。

「我……」話到嘴邊，沈清渝突然感覺心跳得特別快，他看著低著頭聽他說話的女子，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害羞。他輕輕咳了兩聲，佯裝自己嗓子不舒服，醞釀片刻繼續道，「等此番嫣兒平安回來，我就去請父皇賜婚，冊你為宜陽王妃。」

「靈素，如果你只是厭惡宮裡的繁文縟節，也不想日日面對我的母后對她晨昏定省，我可以請求偏遠就藩，讓父皇把我分封到遠的地方，這樣，我們就只有彼此，遠離權力紛爭，好不好？」

慕靈素雲里霧裡地伸手把印鑒接過來，一翻才發現，這竟是宜陽王之印。

慕靈素長嘆一口氣，把心口的憤怒收回自己的肚子里，換了一副笑容對沈清渝道：「王爺，你我現在倒還不如做一對陌路人。保持距離，各過各的日子，留點美好回憶給彼此，反而是最好的。」

慕靈素哪裡還有空聽他說話？面上雖然不生氣，可是她心裏因為這句話，多年以來的不甘心和怨恨都被喚醒了。

別的先不說，德妃只要在披香殿一個不痛快，就能找個理由在婚禮之前殺了她。再說了，沈清渝娶了她，慕家在青海流放的未成年男丁估計真的是一個都活不成，在赦免的旨意下來之前，肯定一個活口也留不下了。

「靈素。」沈清渝從袖中拿出一塊黃玉印鑒，將它遞給httｐs://ｗwｗ•ｈｅｔｕbook•cｏm•coｍ慕靈素，「這是我隨身最貴重之物，千言萬語在它面前都太輕太輕了。現在你既不再信我，我便把它給你，當成信物。」

他想說些什麼，又發現他嘴裏已經無話可說。他想為自己辯解，否認慕靈素的觀點，證明自己的愛是真的，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再也，再也不會了。

不。其實，她從來沒有後悔遇到俞凜之。

慕靈素組織了一下語言，道：「王爺，我只要嫁給了你，你一生的榮華富貴只怕是真的到頭了。」

沈清渝的眼睛長得極好看，是淺棕色的，來自於皇后陸氏的鮮卑血統。慕靈素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眼睛，總喜歡在裏面找自己的倒影，可是現在的她，已經對裏面的倒影喪失了興趣。

沈清渝想了想，斷定慕靈素只是厭倦應付皇族的禮儀和套路，想著只要娶了她，他就跟她遠離京城。

「草民有一個問題想問殿下。」慕靈素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宜陽王殿下。」慕靈素下定決心把當年的所有隱情都跟他一五一十地講明白。

聽到這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慕靈素心裏的悲涼突然就化開了。她明明心裏酸得發澀，可是偏偏哭不出來，反而把苦笑掛在了臉上。

她跟他，永遠不可能以夫妻之名被旁人提起。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得體的措辭，只得對沈清渝道：「王爺，一直以來民女與您都不是一路人，您何苦呢。」

太子妃還是宜陽王妃，其實沒什麼區別。只是，不管是皇帝還是皇后，都不會同意慕靈素和慕搖光前後腳進來。誰都知道成為太子妃和宜陽王妃都是難得的美事，怎麼可能都落到已經光輝不再的慕家。

他不愛她嗎？不，他把一顆心都交給她了，八年之久他都沒有移情別戀，他怎麼可能不愛她，只愛她的家世？

其實她和慕搖光嫁給誰都無所謂，沈清渝和太子娶誰也無所謂。只要慕家的女兒和-圖-書嫁給皇后的兒子，效果都是一樣的。

「靈素，你……你何出此言？」沈清渝還沉醉在慕靈素仍然對他懷有舊情的迷夢之中，這麼猛地被慕靈素潑了一瓢冷水，讓他一時半會兒有些不敢相信。他思來想去，只能把結論下在她聽信別人讒言的根源上，「是不是我母后托如安姑姑跟你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她真的不想再整日里想著仇恨過日子了，太累了。

「靈素，」沈清渝不知道她為何這麼堅持不答應他，一時之間心急如焚，嘴比腦子快，「我一心待你好，從未如此低聲下氣求過別人，你為何始終不願意？」

她的餘生數十年，總要有一些別的東西充斥著，才不會太單調。

「是的。」慕靈素也不知道說什麼，又不可能對著他故作輕鬆，只能等他問一句，自己再答一句。她現在是一介草民，又不能隨便甩臉子給沈清渝看，就算再如何不樂意，也只能忍住不發作。

「待嫣兒被救回來，我就立你為妃。」

她從前以為沈清渝能在她出宮的時候摒棄偏見送一筆盤纏給她，是因為將她看作心裏的人，沒想到在他的世界里，她只不過是一個受他恩惠的平民，不但要全盤接受，還要感恩戴德。

他想了想，試探著猜測道：「那個女子，不是受懲罰的宮婢嗎？」

女子？

沈清渝從小生活在人情淡薄的宮廷中，太過高估自己對情感的付出程度，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她卻不能滿足於這些淺嘗輒止的關心與愛護。在她眼中，男女之情就應該拿出飛蛾撲火的架勢，毫無保留地為對方付出。

因為鳳藻宮前的那一跪，幾乎把她的自尊毀得稀碎。如果她沒有向皇后跪下求情，或許她就不會接受俞凜之的幫助……

可笑的是，他明明從自己身邊經過，卻認不出她是誰。

那日，他滿心想著要趕在皇帝下旨降罪于慕靈素之前拿到賜婚聖旨，的的確確在鳳藻宮大殿前看到了一個跪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