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日梨花照空壁
「從今天開始，你只能喊陳三，只能喊我的名字，不準喊別的男人的名字！」陳三順著她的手腕看去，手腕上的鈴鐺上刻著一個「雪」字，又道，「以後我就叫你雪兒。」
老婆婆家的木屋外有一圈籬笆，籬笆內擺著許多架子，架子上都是草藥。梨秋雪和楚少秦走進籬笆時，一股藥味撲鼻而來。
聽了這話，楚少秦既感動又無奈，心中的愧疚也更甚。
楚少秦沒回答，反問道：「我能看看她嗎？」
「婆婆，我叫梨秋雪，他呢，叫白少秦，你覺得我倆般配嗎？」梨秋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少秦。
老婆婆是住在山裡的孤寡老人，原本有個老伴，但是一年前去世了。老人膝下既無兒女，也無子孫，偶爾上山採藥去市集賣點兒錢買糧食。最近天氣寒濕，老人家骨頭疼，在路上摔了一跤，便站不起來了。
「你們聽，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最先聽到聲音的是梨秋雪，她停了下來仔細分辨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後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我陳三可不是那等食言的小人。」陳三笑道，「這幾天你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住下吧，醫婆說了，你的身體需要休養。要是你覺得無聊，我手下的人可以任你調動，但是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下山，懂嗎？」
「陳三，謝謝你。」
楚少秦被關在牢里，未能跟隨，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藉著日光，他這才看清，原來昨晚梨秋雪用來取暖的稻草只有薄薄一層是乾的。
梨白澤張開雙手攔住身後想要衝上前救人的同伴。
初春的雨驟下，沾濕了衣裳。楚少秦急忙找來一把傘，擋在梨秋雪頭頂。他擔心她的身體，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什麼。如今她遭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丟下她不管。
「爹爹，我和少秦送婆婆回家，你們繼續趕路，等我們把婆婆安頓好了再跟上你們。」
待梨秋雪蹲下身用手舀水喝的時候，一個光著膀子的土匪嘩的一聲從水底冒出來，他一把抓住梨秋雪的手往水裡拽去。梨秋雪猝不及防，撲通一聲掉進水裡。楚少秦反應過來時，溪水裡別無他物。
「我為什麼不能殺你？」陳三饒有趣味地反問，「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說著，他披上下屬拿來的虎皮大衣，身上匪氣更重。
「我，我不太會……」楚少秦面色一紅，有羞澀也有尷尬，「要不我吹曲子給你聽？」說完，他摸向自己的衣服，隨即從衣服裏面找出一片葉子放在唇間吹了起來。
楚少秦聞言一愣，以為梨秋雪終於想通他才是罪魁禍首，正準備承認，卻又聽她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其他鏢局的人，聽他們說，我們家是因為得罪了皇上才慘遭滅門。爹爹從未做過不法勾當，我不知道這個昏君為什麼盯上了我們鏢局，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少秦，雪兒我交給你了，替我好好照顧她。」梨白澤緊緊地抓住楚少秦的手腕，彷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在看到楚少秦重重地點頭后，他面帶微笑，閉上了眼，握住楚少秦手腕的手也緩緩地鬆開，沉悶地落地。
「激將法倒是用得不錯。」陳三收回了劍，對楚少秦嗤笑道。
「你敢殺他，我跟你拚命！」梨秋雪反駁道。
終於找到仇人，梨秋雪也像是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得以繼續前進的動力。她眼中閃著堅毅的光芒，沉聲道：「爹爹，我一定會替你們討回公 道的！」
「雪兒，你幾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吃點兒東西好嗎？」楚少秦從集市裡買來幾個饅頭，他遞給跪在墳前的梨秋雪。自從梨白澤死後，楚少秦便喚梨秋雪為雪兒。梨白澤生前喜歡這樣喚她，他不想她再也聽不到別人這樣喚她。
「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陳三站在練武的空地上，回頭問身後的楚少秦。
「爹爹，你還活著，太好了，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聽到聲音，梨秋雪急忙抓住梨白澤的手，努力想要將其扶起。而梨白澤卻像有千斤重，無論她怎麼努力，最後還是失敗。
「爹爹，雪兒不准你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雪兒不準爹爹離開，不準。」梨秋雪抽噎著，搖著頭，生怕下一刻他便沒了氣息。
「是，寨主！」他手下的土匪大聲回答，也很有眼力見地將楚少秦和梨秋雪分別關在了不同的牢籠里。
楚少秦現在和梨秋雪在一起，如果他告訴了他們楚少秦的下落，就等於讓自己的女兒跟著楚少秦一起送死。可如果不告訴他們，那麼鏢局的其他人都會變成替死鬼。一邊是自己女兒，一邊是鏢局的人，到底該如何 抉擇？
不久前喪失親人的梨秋雪情緒依舊低落，但橫蠻的性格一點兒也沒有收斂。不到三日，整個土匪窩的土匪紛紛跑去向陳三訴苦，懇求陳三不要娶這樣的壓寨夫人，弟兄們實在吃不消。陳三每每聽到這樣的訴苦，便忍不住一笑。他就喜歡梨秋雪這樣不怕死的性格，他也是真的想永遠留她在龍山。
「我們先不急著離開。」楚少秦反駁道，「陳三對你沒有惡意，你可以利用這一點摸清土匪窩的底細。說不定在必要的時候陳三還能幫我們一把。」楚少秦細細分析，並湊到梨秋雪耳邊和她說悄悄話。
她緊張地倒吸了一口氣，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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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他沒讓楚少秦閑著，只要一有空，他就會領著楚少秦來這裏練習射箭和用鞭。陳三希望楚少秦能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保護梨秋雪。這樣，即使梨秋雪最後選擇離開龍山，他也能放心。
「報仇。」楚少秦為梨秋雪仔細掖好被角后，轉身走向陳三，隨後又將青陽城正大鏢局一夜被滅門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雪兒，你別跳了，這樣會適得其反。」他望向牢籠里的那堆稻草，「你去把角落的稻草蓋在身上，這樣可以減少溫度流失。」
鏢局的門緊緊關閉著，上面貼了兩道封條。梨秋雪直接撕了封條，推門而入。就在大門敞開的那一刻，她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鏢局內屍骸遍地，一股腐臭味迎面衝來。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宅子各個角落，他們身上的血跡已經乾涸，和地上的暗紅混為一體。屍首上插著羽箭，飛滿了蒼蠅蚊蟲。半晌，梨秋雪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幕，往後趔趄一步，跌入楚少秦的懷裡。
陳三吩咐寨子里的女人替梨秋雪換了乾淨的衣服，又讓下屬去山下請醫婆來為她救治。得知楚少秦被放出來后，梨秋雪又陷入了昏睡中。
一路上沒有落腳的客棧和小店，他們的糧食和水很快便沒了。為了活著到達雁都，兩人餓了便摘山上的果子吃，渴了就找泉水喝。
「爹爹？爹爹！」梨秋雪發瘋似的跑進大宅，她在屍體堆中尋找著梨白澤的身影。她哭喊著，不停地將反趴著的屍體翻過來看看是不是梨 白澤。
楚少秦攥緊雙拳，眉頭緊蹙，彷彿一股暗流在心中翻騰。
楚少秦一怔，微微啟唇，卻什麼也沒說。
「秋雪姑娘，你幫我去把門前第二個架子上的草藥拿過來。」老婆婆坐下來之後，指了指門外的架子。
對此，陳三真是又氣又愛，他不信自己收服不了這匹野馬，決定先殺殺她身上的倔氣，於是一甩頭離開了牢房。
早早醒來的楚少秦湊到牢籠前喊著「雪兒」，可不管他怎麼叫喚，梨秋雪都沒有回應他。察覺到不對勁，楚少秦連忙放聲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啊！」
梨秋雪點點頭，但很快就被楚少秦拉了回去。
等待的時間並不久，不是梨秋雪醒了，而是陳三派人把他放了出來。
梨秋雪轉身前去找草藥，而老婆婆拽著楚少秦的手讓他留下來：「我看你一路不說話，是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
「我看那姑娘挺不錯的，天真善良，樂於助人。」老婆婆說這話的時候，楚少秦滿腦子浮現著梨秋雪虐待他的畫面，不由得笑得嘴角抽搐。
楚少秦沒有回答，他踉蹌著站穩，默默地立在梨秋雪身後。
進屋前，醫婆望了眼站在門口的楚少秦。
楚少秦見狀，心中的愧疚越發深，更不能將真相說出口。
梨秋雪急忙應和道：「你要是殺了我夫君，我就咬舌自盡，和我的孩子一起死！」
陳三對梨秋雪說，她可以把這裏當成她的家，他陳三絕不會讓外面的人欺負她。在他的土匪窩，梨秋雪可以繼續當任性的大小姐，只要她願意留下來，他願意守護她一輩子，讓她無憂無慮，遠離仇恨。
「在土匪窩的時候，你不是也承認了嗎？」
翌日。
「就是，我也覺得我倆挺般配的。」
「小娘子，你醒了？」陳三的聲音很是溫柔，但鑒於有刀疤，總讓人覺得他面上透露著陰鬱。
此時此刻，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前往都城，殺了狗皇帝 報仇！
聞言，楚少秦才想起她的衣服和頭髮都是濕的。
這裏不似皇家或者官家的天牢，門口是沒有人看守的，楚少秦喊了許久才有人前來。來人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梨秋雪，隨即趕去向陳三彙報。趕來的陳三看到不省人事的梨秋雪后，當即將其抱了出去。
「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們的人。」前些天逃過一死的士兵指著梨白澤，他帶來了數百名士兵，密密麻麻地包圍在鏢局內部。梨白澤抬頭望向閣樓瓦頂，殿堂和廳堂樓上都匍匐著弓箭手。
梨秋雪睜開眼，看到陳三帶著刀疤的臉，忽然一怔，隨即猛地拽著被子縮到床角，說道：「你想做什麼？你要是敢碰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他是土匪，手下有一大批信賴他的兄弟，他們每個人都全心全意相信著他，哪怕他再怎麼喜愛一個女子，也不會為了她離開這座山，更不會為了她去弒殺君王。也許他能為她做到的，就是讓她自己選擇是留下還是離開。如果她選擇留下，他一定會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楚少秦將老婆婆背了起來，梨秋雪則提著葯籃子走在他前頭，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婆婆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感情從利用變成了喜歡。
「我和雪兒是夫妻，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楚少秦急中生智，並故意望向梨秋雪。
楚少秦走到梨秋雪的床邊，仔細打量著她。他不是大夫，不知梨秋雪現在情況如何，但想來在逐漸好轉。只是他看見她這副模樣，心裏便 抽痛。
「親一下我的小娘子不行嗎？」
陳三將馬車停在了沒人經過的小巷內，另外幾名坐在馬車邊和-圖-書的土匪跳了下來，他們合夥將馬車內的貨物卸下並撬開隔板。隔板下只能側躺著的兩人靠在一起，楚少秦將手臂枕在梨秋雪的耳側，生怕馬車顛簸磕碰到她的腦袋。
「雪兒……」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梨白澤隱隱約約聽到了梨秋雪的聲音，他艱難地睜開雙眼，一說話卻咳出一口血。
「雪兒，你爹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他一定會心疼的。」
「把你一個人留下來，爹爹不放心。」梨白澤一開始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從梨秋雪噘起的小嘴看出了什麼。
路上，看押他的兩個人冷嘲熱諷，說是「寨主夫人」在昏迷的時候還叫著楚少秦的名字，要是陳三不把楚少秦放出來，她就不看病。陳三這才將人放了出來。
「還是不肯說？那再殺一個。」頭領嗔笑道，擺擺手，揮刀的士兵又砍了一個人。那些都是和梨白澤出生入死的弟兄，他們看出了梨白澤的苦處，但誰也沒有開口說半個字。
「……」
「真的？」梨秋雪質疑地看著陳三，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他就突然改變主意了。
陳三從不劫持民女，但他在水底看到梨秋雪時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雪兒，你在胡說什麼？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才……」楚少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為之一震。
「我會照顧好我娘子的，你放心吧。」楚少秦面帶微笑，眼中卻有種名為敵意的東西。他和陳三對視著，就像兩團火正燃燒在一起。
「我跟你拼了！」梨白澤終於抽出大刀，在士兵的大刀落下之前刺死了對方。似乎並不慌張的頭領露出瘮人的笑容，他身後的精兵將他包圍其中。另一批人馬從鏢局四面八方湧出來，展開了一場廝殺。
梨秋雪想將鏢局八十口人厚葬，但是家裡的所有錢財都被官兵捲走了。他們家除了空宅子之外一無所有。梨秋雪想跟其他鏢局的人借錢，但其他鏢局的人都將她趕了出來。沒有梨白澤為她撐腰，她連過街老鼠都不如。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無助。楚少秦不願意看到她被人欺負，便拉著她走，不讓她到處奔波借錢。
「我不！」梨秋雪想也不想就回絕，「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在這裏陪著你，陳三奈何不了我們！」說完，她繼續原地蹦跳。
半晌，陳三嗔笑，帶著下屬牽著馬車離去。
「你……」梨秋雪粉|嫩的臉氣得通紅，她原本想拽過楚少秦的衣領教訓他一頓，不料用力過大，楚少秦被拽過來時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唇。
楚少秦看著她的笑容有些晃神，或許她真的很天真善良，只是對他粗暴而已。想到這一點，楚少秦更頭疼了。
梨秋雪依言而行，但當她掀開角落的稻草后，卻發現這稻草堆只有表面那一層是乾的，剩餘部分都沾染了濕氣。
「哈哈，還真是剛烈！」陳三心中苦澀，但還是仰頭大笑起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但是我要留你們在這裏玩幾天，到時候想去想留，我讓你自己選擇。」
次日。
為了防止梨家被人侵佔，梨秋雪和楚少秦收拾包袱離開前，將所有的門都上了鎖，隨後又把所有的鑰匙埋在了後院的梨樹下。這個藏鑰匙的地點只有他們倆知道。
楚少秦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像欺瞞梨白澤一樣欺瞞了他。陳三嗔笑，似乎對這個謊言一點兒也不滿意。
陳三是龍山土匪窩的頭，雖是土匪，卻盜亦有道，從不劫持窮苦人家，也不殺人放火，對於看不過眼的事情會拔刀相助，山上的弟兄們在他的帶領下也是安分守己。龍山上好吃好喝，什麼也不缺，唯獨缺的就是一個壓寨夫人。
「婆婆，我找到了，是這個嗎？」翻了很久的梨秋雪終於找到了婆婆說的草藥，她端著草藥小跑而來，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去吧。」楚少秦的知進退讓陳三頗為滿意，他點頭同意道。
陳三嘆了一口氣，仰頭望向星空。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不僅不屬於他，也不屬於任何人。她是獨一無二的，她屬於她自己。就算是楚少秦，也不能完全掌控她。
大概是在第三日的時候，他們碰到了在溪里洗澡的土匪群。土匪們見有兩個人從叢林里走出來，急忙潛入水中。
「我是土匪，不需要你謝我，你該謝謝梨秋雪，我是因為她才幫你。」陳三轉身走到楚少秦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擦肩而過。
「把楚少秦交出來，我可以饒你們一命。」坐在椅子上的頭領揚唇一笑，他動動手指，幾名屬下將刀架在了小李的脖子上。
「你不能殺我！」楚少秦臨危不懼，目光堅毅道。
「這裏好冷。」梨秋雪哆嗦著回答道。
「爹爹——」梨秋雪歇斯底里地喊著，最後受不住刺|激昏厥了過去。
梨秋雪並不會游水，所以在水下的時間長了便陷入昏厥。陳三將她從水裡抱出來的時候，她安靜得像一隻小貓，靜靜地靠著他的胸膛沉睡著。
「還是不肯說？」
雁都和青陽城之間隔著一座龍山，龍山上土匪成群，就算是官兵也不敢惹山上的土匪。楚少秦原本想繞遠路避開龍山的土匪窩，而梨秋雪不願意繞遠路，覺得耽擱了時間，決意走捷徑。楚少秦拗不過她，只好尾隨在她身後一同和-圖-書上了龍山。
「不是。」梨秋雪搖搖頭，「是我去買爹爹最喜歡的糕點時，恰巧遇到他們，在一旁偷聽到的。」說著，梨秋雪難過地低下了頭。
「那你之前說喜歡我也是假的？」楚少秦假裝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既然是假的，那我可以放心娶別的女子了。」
但梨秋雪告訴他，就算他再努力，她的親人也回不來了。她也不能一直任性霸道下去，她需要學會一個人成長，而成長就是需要去經歷更多的事情，而不是一直被呵護著。
「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裏了，你們好自為之吧。」陳三伸手將梨秋雪拉了出來，他低頭在梨秋雪的額前落下一吻，「雪妹妹，以後需要我的時候儘管來找我。」
「我聽說當今皇上也有一個孿生兄弟，而且，不知為何太子突然失蹤了。又那麼巧，失蹤的太子也叫少秦，不過是楚少秦。你說，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梨秋雪聽后說道。
鏢局的馬車行走在山林內，繼續朝著青陽城的鬧市前進。
這種情況並沒持續多久，某天，梨秋雪上街轉了一圈回來，雙眼通紅，握緊雙拳，對楚少秦道：「我終於知道鏢局惹上什麼麻煩了！」
她不知道可以怪誰，不知道可以恨誰。一夜之間，她從集千萬寵愛於一身的大小姐變成了孤兒，這樣的痛苦彷彿無從適應。
楚少秦獃獃地看著她，覺得這一刻的她比以往都要可愛，這種可愛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楚少秦心弦一動，也蹲下來一起幫忙。
「報寨主！我們剛抓了一個從水道出來的男人，你看怎麼處置？」就在此時，幾個土匪押著從水裡鑽出來的楚少秦走到陳三面前。
自從正大鏢局八十三口人被殺之後，梨秋雪就像變了個人，平時活蹦亂跳的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楚少秦和她說話的時候，她也只是用點頭和搖頭答覆。梨白澤的死似乎對她刺|激很大，楚少秦心裏十分自責，卻不能告訴她這一切的緣由。
「你殺了我，就是一屍兩命，就算梨秋雪嫁給你，也是恨你的。」楚少秦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麼，那個婆婆一定對他說了謊。
另一邊，楚少秦不時朝梨秋雪的牢房望去，並柔聲安慰她，同時算計著離開的辦法。
梨家一夜被滅門一事在青陽城傳得沸沸揚揚。有些人說是因為他們得罪了朝廷的人，有些人說是因為他們窩藏罪犯，還有些人說是他們忤逆了皇上楚傅的意願。城內的人們對梨秋雪原本就不待見，這下梨家只剩她一人，更是沒人搭理。
晦暗不明的巷子內，兩抹身影重疊在夕陽之下，楚少秦微微低下頭，深吻著梨秋雪，彷彿這一刻能一直停留……
聽著悠揚的小曲兒，梨秋雪慢慢進入了夢鄉，夢裡，爹爹仍舊寵溺地陪著她數星星……
「那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們？」
楚少秦見她再次沉入悲傷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別難過，我會幫你的。」
次日，他們告別老婆婆，回到了青陽城。青陽城內的人看到他們都紛紛躲閃，就像遇到瘟神一樣。
「老人家，您住哪裡？」
風穿梭在山林中，風中夾雜著各種聲音，來自樹葉的婆娑聲，來自鳥獸的鳴叫聲，來自行人的腳步聲，還有——
楚少秦看著地上成堆的屍體，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倆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陳三離開房間后，梨秋雪一臉茫然地看著楚少秦。楚少秦細聲將醫婆就是之前他們救過的老婆婆的事告訴了她。
陳三這席話讓梨秋雪更加不解，但還未等她做出回應，陳三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面色不甘道：「你有孕在身，自己多注意。」
她在睡夢裡反覆呢喃著「爹爹」，陳三坐在床邊凝視她，楚少秦被關在門外。好一會兒，被請來的醫婆拄著拐杖蹣跚而至。
三日後，陳三帶著幾個弟兄駕著一輛囤滿貨物的馬車進城。梨秋雪和楚少秦就藏在貨車的隔板下，不仔細查看是發現不了車內還有其他人的。
楚少秦一路聽著她們的對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醫婆進去一會兒之後便出來了，她給了土匪幾張藥單，隨後離去。沒過多久，楚少秦便聽到房間內傳來瓷器摔破的聲音。陳三命人打開房門，將楚少秦押進來。
陳三離去不過片刻，楚少秦轉身便吻上梨秋雪的唇。餘光瞥見這一幕的陳三微微蹙眉，他分明看到楚少秦有意望了他一眼。陳三心中雖有不悅，卻假裝沒看到這一幕，繼續前進，直至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梨秋雪幫老婆婆把鞋子和襪子脫了，她一邊幫老婆婆揉腳一邊幫她 敷藥。
老婆婆看了看楚少秦的側臉，忍俊不禁。
梨秋雪聞言抬頭，緊盯著楚少秦的雙眼，滿臉都是信任和感激。
他深知自己是罪魁禍首，而他也不敢坦白，只得任由愧疚與煎熬吞噬著自己。
「看來你們家人的性命還不如一個逃犯的性命重要。」頭領打了個響指，大刀落下，小李的頭顱滾落到了梨白澤的腳下。
她努力搓熱自己的手，想讓身體暖和起來，而後起身原地蹦跳。可地牢四處通風，她越是活動筋骨，越是感覺到寒冷。
「你就是少秦？你跟她認識？」陳三走到楚少秦面前，伸手抬起楚少秦的下巴，端詳他的相貌。
陳三蹙眉，顯然ｍ•ｈ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m被他們的一唱一和激怒。這「假夫妻」的把戲難道他還見得少了？不過這次事關梨秋雪，他醋意上頭，厲聲道：「去！先把他們倆關起來！」
自從陳三將梨秋雪和楚少秦留在土匪窩做客之後，土匪窩經常有土匪莫名其妙被各種機關命中，設置機關的主人也順勢了解了土匪窩所有的地形走勢。
再後來，楚少秦去借了一輛板車，他花了三天時間才將鏢局所有人都推去林中埋葬好。因為沒有錢刻碑、建靈堂，他們只好自己去砍伐木材，做成木碑，並在上面刻上死者的名字。
梨秋雪不願再聽楚少秦勸解，一聲不吭地把濕稻草蓋在了身上，所幸夜色昏暗，楚少秦看不真切。
「你還是要搶我當壓寨夫人？」梨秋雪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而陳三搖搖頭。
「爹爹，爹爹，你醒醒，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會這樣？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爹爹，你睜開眼睛啊。爹爹，你不要丟下雪兒一個人，雪兒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爹爹，爹爹……」梨秋雪淚如雨下，她不知所措地抓住梨白澤的手臂，大哭起來。梨白澤的大刀傾斜落下，身體也朝著梨秋雪的方向倒去。
士兵們相覷幾眼，將碎銀藏進腰間，默許了他們進城。
「你願意當我的乾妹妹嗎？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回來的時候，我隨時歡迎。」
「雪兒，你叫陳三來，同意他去客房住，換一身乾的衣服再說，不然你會病的。」楚少秦急道。
陳三說完，終於看到梨秋雪笑了。她忙不迭地點頭，眼眶泛紅，給了他一個親人之間的擁抱。
聞言，陳三更加心疼梨秋雪。他雖然同情梨秋雪的遭遇，卻無法做到像楚少秦這樣陪著她去報仇。
「壓寨夫人醒了！」聞言，跟在陳三身後的土匪們開始起鬨。他們一個個光著膀子，穿著燈籠褲，身上的水一路淌著。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陳三拔劍架在楚少秦的脖子上。
真難聽！
「小李！」被綁在院子里的人掙扎著，而梨白澤緊緊攥著手裡的大刀，內心陷入了掙扎。
起先梨秋雪還應他幾聲，但後來她的聲音漸小，直到後來完全消失，而楚少秦以為她只是累了睡著了，便不再叫喚。畢竟自從鏢局被滅后梨秋雪就沒睡安穩過，雖然她不說，但他也看得出來。
「雪兒，你怎麼了？」察覺到梨秋雪那邊的動靜，楚少秦問道。
「救命啊，救命啊。」就在他們快要穿出山林時，一陣微弱的呼救聲傳了過來。
馬車進城的時候守城門的士兵攔住了他，並檢查馬車內的貨物。馬車內都是一些糧食和商品，陳三自稱是進城做買賣的生意人，並拿了一些碎銀給守城門的士兵。
「誰……誰是你的小娘子。」這次，梨秋雪所有的霸道蠻橫都藏在了泛紅的臉后。她就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在自己喜愛的人面前不知所措。
「你們為什麼會上龍山？」陳三忽然開口問。
「那是為了保命……」梨秋雪聲若蚊蠅，似乎把自己曾經說過喜歡楚少秦的事情都忘了。
陳三也釋然一笑，這樣的擁抱就足夠了……
另一邊，梨白澤回到正大鏢局的時候，門口看守的人不知所蹤。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他急忙領著大夥衝進宅子。宅子的大門隨著他們的進入被關閉，關閉大門的是一直守在門后的幾名士兵。鏢局內的其他人都被士兵捆綁著，跪在露天大院內。
「少秦，你……」梨秋雪詫異地看著彷彿變了個人的楚少秦，他的唇邊有著化不開的溫柔，卻又像是戲謔。
聽到那聲「寨主夫人」，楚少秦微微皺眉。
她近日沒休息好，這牢房又陰濕，定要生病！
他喜歡她我行我素的做事風格，喜歡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喜歡她敢愛敢恨的模樣……她早就撥動了他的心弦，讓他無法不對她動情。
他害怕看見她失望的表情。雖然不知道這個誤會是怎麼造成的，但他也終於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願意騙她一輩子，也願意照顧她一 輩子……
「少秦，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包裹好自己，梨秋雪輕聲開口道，「你不離開我，是因為我爹爹，還是因為你也喜歡我？如果你只是因為責任，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邊……」
「爹爹，你怎麼了？爹爹……」梨秋雪大哭起來，她娘去世的時候她還不懂事，只是哭著喊娘怎麼還不回來。而現在，她清楚地知道，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親人也要離她而去了。她的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一般，再也無法愈合。
「我不想追究你的身份，但我希望你以後能保護好梨秋雪，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陳三雙手扶在木欄上，深吸一口氣。
「我就住在這林子里，在前面三里地的一座小木屋裡。」老婆婆指了指方向，那個方向正好和鏢局的方向相反。梨白澤有些為難，因為送老人家回去的話會誤了回去的行程。
這丫頭是想支開他們，和楚少秦單獨相處，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放開我，少秦呢？你們把少秦弄哪裡去了？放開我，少秦救我，少秦……」梨秋雪掙扎著，危急時刻，她滿腦子都是楚少秦。
陳三突然怒了，他將梨秋雪甩下來，並抓住她的雙手按在石壁上。
她心裏還沒能放下仇恨，也沒能放下對楚少秦的愛，所以她不和圖書能留在龍山，不能任著性子來。
「雪兒，怎麼回事？」隨後跟來的梨白澤詢問情況。
「喀喀！」被水嗆到的梨秋雪突然咳了幾聲，醒了過來。她一睜開眼便看到抱著自己的陳三，他皮膚黝黑光滑，如同泥鰍，一雙帶著殺氣的劍眉下，眸如深潭，他的右臉有一道刀疤，讓他看上去有一絲駭人。
「我們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雪兒，不用了，爹爹不行了。」梨白澤氣若遊絲，他看著整個鏢局的人都被滅了，面容慘淡，「爹爹保護不了鏢局的人，也沒有臉面活在這個世上了。只是，爹爹捨不得你，爹爹還想再看雪兒一眼。」
一位老婆婆坐在地上，似乎被腳下的石子絆倒了。她身邊擺著一個葯籃子，籃子內的草藥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老婆婆一邊呼喊著救命，一邊努力將草藥撿回籃子。
「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要留在婆婆那裡過夜，我也不會趕不回來，我也不會救不了我爹。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我爹，你還我爹的命，你還我鏢局八十三口人的命！」梨秋雪抽噎著，跪坐在混著雨水的泥土裡，泣不成聲。
梨秋雪望著昏暗的天色，只好同意。那一晚，梨秋雪總覺得心神不寧，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你們想幹什麼？」
楚少秦和梨秋雪安頓好老婆婆的時候，天色已晚。老婆婆挽留他們留宿一晚，待天亮了再啟程。楚少秦也認為半夜在路上不安全，便勸說梨秋雪先暫住一晚。
「秋雪。」一直跟在秋雪身後的楚少秦急忙上前攙扶她，而她站起身便推開了楚少秦，快步跑到梨白澤身邊。
「少秦，唱歌給我聽，我想聽你唱歌。」得到滿意答覆的梨秋雪露出了笑容，她依靠著牆壁淺笑道。
「婆婆，你怎麼了？」梨秋雪上前幫助老婆婆撿草藥，並詢問緣由。
陳三看了報告的人一眼，鬆開梨秋雪，朝著幾人走去。
「少秦……」梨秋雪呢喃著楚少秦的名字，陳三先一步坐到床邊。
他可不想做那等小人，女人就該被捧在手心，而不是受盡屈辱。
她找遍了所有的屍體，終於在殿堂的椅子上看到了梨白澤。他用大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坐在那裡一樣。梨秋雪朝著那方向奔去，卻被門檻絆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披麻戴孝的梨秋雪一言不發，她搖著頭，繼續守在梨白澤的墓碑前。
「雪兒，雪兒！」楚少秦四處張望著，日光落在水面，水光斑駁。不遠處，有幾道像魚兒一樣的影子漸漸遊走，在那幾道影子中間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楚少秦深吸一口氣，跳入溪內，追著那群影子。
只可惜龍山困不住她這隻鳥兒。
「是……他們當面跟你說的？」楚少秦有些心虛地問道。
雖然他和梨秋雪認識不過幾日，卻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他繼續說道：「明天我會送你們進雁都，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就是這些了，以後的事情，你們自己小心。」
「小娘子？壓寨夫人？」梨秋雪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被土匪綁了。她急忙掙紮起來，捶打著陳三的胸膛。而陳三雙臂一緊，將她更緊地摟在了懷裡，接著直接將她往肩上一甩，扛著她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半夜時分，梨秋雪冷得瑟瑟發抖。白日的時候，她不知道怎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現在又被凍醒了。
想起那句「我要在這裏陪著你」，他心裏陣陣發燙，也猜到了梨秋雪固執地蓋上稻草的原因。她是怕他勸她先離開吧！
梨秋雪原本以為他們是害怕自己捉弄他們，可街上不少人都在議論著正大鏢局。梨秋雪擔心鏢局出事，便加快了步伐往家裡走去。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雪兒，你還有我。」楚少秦蹲下身，抓住梨秋雪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對視。梨秋雪渙散的雙瞳漸漸聚焦，她看著眼前被大雨淋濕的楚少秦，忽然發瘋似的推開了他，憤怒地嘶吼起來。
「少秦，救我。」顯然梨秋雪也看到了楚少秦，她正欲朝他跑去，但另外兩名土匪眼疾手快地將她拽了回去。
梨秋雪被推進牢籠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濕的，陳三在她關進去之後還問她願不願意去他的客房休息。而性格倔強的梨秋雪別過臉，坐在了牢籠最角落的位置，一言不發。
她踢著腿，卻被身邊的土匪拽著，怎麼也夠不到陳三。
「爹爹，這位婆婆的腳受傷了，暫時不能走路，我想送她回家。」
「爹爹走了，我的心也很疼。」梨秋雪終於開口說話，一行淚落了下來。她再也哭不出聲，卻讓人心疼。
「如果你真的喜歡雪兒，就給她選擇的權利。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種卑鄙小人，否則早就來硬的了。雪兒吃過很多苦，我想我們都不願看見她不開心。」楚少秦說話時眼神極其溫柔地望著躺在床上的梨秋雪，陳三被他的眼神刺|激到，男人的自尊心油然而生。
「小白臉一個。」陳三鬆開手后，嗤笑道，「你喜歡他？」說完，不等梨秋雪作答，冷冷地下了決定，「拖下去，殺了。」
梨秋雪一邊聽一邊認可地點著頭，決定按楚少秦說的做。
「好吧，你們送這位婆婆回去，再跟上我們。」梨白澤妥協道，他看著梨秋雪滿意的笑容，轉身離開了林子。鏢局的其他人也跟隨在他身後，繼續趕路回鏢局。
「要不我來當你的親人吧。」陳三苦著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