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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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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吃糖小姑娘

第二章 吃糖小姑娘

從錦泰公主府出來的那日,成決就發現角門外有人。
角門外恰像是有一陣捕捉不到的疾風拂過,牆壁上的浮土掉下來,淺淺地鋪了一層。
「嗯……」
成決點點頭:「居然是這樣。」
對外,煙柳坊月初姑娘死亡案可謂是亂到撲朔迷離。
顧青實在是聽不下去,推開月初,便匆匆離開了。
周真真抹了抹眼角又滲出的淚,眼睛紅,鼻子紅,連臉頰都是紅的。她吸了吸鼻子,搖搖頭:「沒什麼,只是催眠的時候大多會代入被催眠人的情感,我也不想哭,可我……可我……」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啊!
那個可恨卻也可憐的姑娘蒼白著臉,在催眠的狀態下還不住地流著淚:「都是我不好,是我勾引了他……我對不起小姐,我知道我錯了,可我也只能錯下去……」
「我是去年春日來送兵器圖樣時偶然見到了錦泰公主,成大人也知道玄機閣除了做兵器之外還做用機括控制的擺件,錦泰公主說她很喜歡,說若是日後再有新奇的物件就讓我送去公主府。在那之後,我就時不時地往公主府去。」
周真真「哎」了一聲跟了出去,孟泛的臉色沉沉,將她帶到無人處才道:「出事了。」
嘴裏還沒嚼碎的糖,頓時有點兒發苦,讓她更想哭了。
翠兒大睜著的眼裡,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滾。
顧青發狂的時候說的那些話,話里話外都是他對不起月初。還有,雖然月初不是他殺的,但她的死他是知情的。
這些時日,周真真沒看見有別的人再給成決送東西,那她還是可以繼續送的。從老闆手上接過栗子時她餘光微動,卻不動聲色地照常往前走著。
成決腳步頓住,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說呢?」
顧青咧開嘴笑了,聲音沙啞、粗糲得彷彿被人扼住了脖子:「紅梅娘子,紅梅娘子……」他越笑越凄厲,衝過來一把掐住阿元的咽喉,寸寸用力,「交出來,交出來!」
宋三月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宣和帝便命人開始建公主府,耗時三年建成。公主府裏面每一處亭台閣樓都是比照江南景色,讓公主即使身處北方也能領略江南風光。
陽春三月的天,周真真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躥,說不出的難受。
「給你。」
「哦……下官家小妹最喜歡吃糖,一見到糖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不養閑人的大理寺中,少丞孟泛改去抄卷宗了。本來是清一色大老爺們的大理寺里,因著多了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氛圍變得輕鬆了不少。
……
這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周真真愣了一下,認出來這幾個人是大理寺的侍衛,也是從前六扇門衙門並過來的,武功一般,但是埋伏拿人的水平卻是一等一的。
成決的調查進展緩慢,到最後幾乎是寸步難行。
門前直立著一道身影,在忽明忽暗的月光里,他一轉頭,一臉奇怪的笑,阿元看得害怕地倒退兩步:「少……少爺你怎麼了?」
「信中就說讓你去找公主,沒有再說別的?」
那廂成決不動聲色地回到案頭前,修長的手指敲了幾下桌沿,還能感受到方才那小波浪似的一波一波輕輕涌著的陌生的感覺。
黑白兩子雖還是分庭抗禮,但白子像一條藏身雲絮的龍,隱隱有即將破雲而出的氣勢,再有幾步便能徹底壓過黑子了。
成決回過神來,就見她咧著嘴在衝著他笑,右臉頰上擠出一個淺淺的酒窩,那雙杏眸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麥芽糖的香氣衝到鼻尖,周真真掰下一小塊,含在唇齒之間,是甜的。
周真真心裏的念頭一閃間,一直斂著眉眼的成決開了口:「之後你進了公主府?」
但在翠兒的認罪供狀上卻沒有對此說過隻言片語,很顯然,翠兒是隱瞞了一部分事實,而這一部分事實是她寧願赴死也不會說的。
她努著嘴,孟泛急匆匆地回來,喊了一嗓子:「周真真,出來一下。」
「之前皇上分別召見過三位公主,狀似無意間問起她們到錦泰公主府做了什麼。幾位公主的回答皆是和從前一樣,根本不知曉錦泰公主死亡之事。」
大渝自高祖皇帝起立下規矩,不論皇子還是公主,皆可為皇儲,大渝自開國以來已經有三位女帝。和這一條規矩相對應的,是大渝朝堂允許女子參加科舉考試,入朝為官。
宣和帝將公主暴斃一案交給成決秘密調查,許他行事便宜之權,但不能把事情張揚出去。而且,要他一個月之內查出真相,否則便將他革職查辦,打入天牢。
大理寺只有身為大理寺卿的成決有一間單獨辦公的屋子,其餘的官員按照負責的內容不同分別在東、南、西三苑。
是挺小的。
——你就不疼?成決的薄唇動了動,還是沒說出來。
公主府的人都是宣和帝親自挑選的,上上下下皆長著同一條舌頭,案子已經過了十日,硬是沒傳出一丁點兒的風聲來。
成決的右手手指修長如竹,指甲修得圓潤,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上面是一塊切成方形的麥芽糖。
周真真一邊捂著臉忍不住哭,一邊在想辦法忍住哭,掙扎得想撓頭髮。過了一會兒,剛出去的成決又拐了進來,站在她身邊。
成決的聲線極冷,她縮了縮脖子,連忙點點頭。
但他才剛邁出三四步,從兩邊的高牆外突然跳出來幾個高大的身影,呈疊羅漢狀直接把那男人壓在地上。
顧青跌坐在原地,目光渙散,唇瓣不斷地囁嚅著:「沒有紅梅,沒有,沒有……」
大理寺的侍衛已經不是第一回做這等事了,自懷中掏出個黑布袋子直接罩在霍遲的腦袋上,再架起他的胳膊,一行人像來時那般爬牆越樹,消失得飛快。
那方中的圓和-圖-書,圓中的方,在暗室的燭影里泛著詭異的光,晃進翠兒已經獃滯的眼底。
成決一語不發地提步就走,周真真看著他的背影回過神來,小跑地追上去,問道:「已經下衙了,成大人還要回大理寺審方才那人嗎?」
他的手抓的有點兒不是地方,她這麼一縮,他的手頓時觸上她脖后的一點兒肌膚。雖只是一觸即離,但他還是感受到了那份滑膩。
這個過程雖然枯燥,但不會是無用功,等到有朝一日情急時肯定能派上用場。她在等,她知道成決也在等,等一個機會。
孟泛辦公事的時候倒是既認真又嚴肅,和他平時的做派相去甚遠。只是他在出去又回來時,若是撞見周真真的視線就笑嘻嘻地挑一下眉,隨後又恢復如常。
……
加封錦泰公主為皇太女的同年年底,宣和帝選了丞相齊算之子齊易為駙馬。本就是皇太女,又有丞相相助,若沒有意外,錦泰公主便是下一任大渝的君主。
成決的眸色動了動,拖著她,將她推到一旁:「好好站著,不許亂碰。」
周真真揚著臉,認真思考時小眉頭緊皺,讓成決有種想要伸手撫平的衝動。
連周真真這種不甚愛錢財的人,都有一種想抱走一樣的衝動。
「二月二十九日,我接到公主的飛鴿傳書,說讓我在三月初三午時之前到公主府找她。」
周真真已經想過了,他日月初案真相大白之時,若是李二公子埋怨她不說真話,她也能有所辯解。反正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只不過說的案子不是李二公子想的,他若是當真了,完全是因為他想太多。
而眼前這個人既然能在公主府外出現,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很可能和錦泰公主的死有關。
「她沒空。」自門口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下一刻,成決負手進了門。
而招來的周真真會催眠之術,可在審訊時出其不意,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這一日自晨起天色就有些陰,可陰了一日,雨還是沒下。大理寺提早下衙,周真真拿著從滿月茶樓帶的傘往回走。
「成大人可有辦法讓下官去審一審另外三位公主?」
成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連帶著看她也順眼了不少。
而且樣樣都很貴。
眼前的男人二十四五歲的模樣,面容清雋硬朗,身上那套衣服臟污不堪,看著有些狼狽。聽見她的話,他的喉頭上下滾了滾,隨後一步步靠近。
「什麼?」
周真真見到這場景腳步一頓,目瞪口呆。
侍衛掐著那男人的臉強迫他抬頭,他像個撥浪鼓一樣左右晃動著,比方才被按住時掙扎得還厲害,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可最後他還是寡不敵眾,被迫抬起頭。
有人在案發之後躲過了公主府中所有人的視線,偷偷地進瞭望星閣,動了棋盤。
成決的長指扣在紙袋上,下意識地敲了兩下。倘若霍遲沒進望星閣,那進望星閣動了棋盤的便另有其人了:「那你見到的那個人是誰?你可認識?」
此時街角現出一道黑影,若即若離地跟著她。
周真真垂著頭走過來:「已經問清楚了。」
從望星閣離開,日已近黃昏。
既然大理寺的侍衛在,那麼那個人應該也來了。
成決順手拿了一顆放在嘴裏,片刻后眉尾平緩下去,「嗯」了一聲:「還可以,走吧,去審審霍遲。」
「別亂動。」
成決大步繞到琉璃屏風之後,仔細地盯著棋盤上的殘局。
每次成決喊她做什麼事時,她就覺得他那隻手即使不伸出來,也像拎著她的后脖領子一樣,便幹勁兒十足地替他跑前跑后。
周真真翻來覆去地看著公主案的卷宗,將每一個細節都牢牢地記在腦中,以期達到不管成決什麼時候、問什麼問題,她都能準確無誤地回答。
周真真暫時在管理卷宗案脈的東苑,和孟泛同屋,但因為官位差一截,兩人的座位隔了很遠。
只不過,這糖並不是她放在成決的案頭上的。難道除了她之外,還有別人給成大人送東西吃?還送麥芽糖……那應該是個姑娘家才是。
已經下起了濛濛細雨,周真真回頭就見成決撐著一把傘,一身青衫走在煙雨中,徐徐地走到她面前。
她是聽說過,成決專心做什麼事時就會浸入自己的世界,別人不能有一點兒的打擾。雖然這麼看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或閉目思考,或踱步擰眉,每一樣落在她眼底,都彷彿能見到他身後散著金光。
錦泰公主府在長安城東,離皇宮只有三條街的距離。
「顧青死了。」
「她要跟本官出去查案,你去,等著被人催眠?」成決的視線在周真真微垂的臉頰上一轉,再停在孟泛身上就冷上不少,看得他有些發怵。
「你這兩日很閑?要不要我打發你去抄十本卷宗?」
隨後拐進一條巷子,一眼望見頭的巷子空蕩蕩的,方才那吃得歡快的小姑娘卻沒了蹤影。
途中他們遇到過幾撥下人,但那些人見到他們就和沒看見一樣,面上沒什麼表情,只腳下匆匆,如舊地忙活著,像是這府中的公主依舊還在一樣。
周真真會意,從孟泛手上拿過鑰匙,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最裡面單獨辟出來的牢房秘密關押著煙柳坊月初死亡案的真兇翠兒,成決站在門口有一會兒了,聽見兩人的腳步聲走了過來,對著周真真點了下頭。
為了讓新同僚能儘快|感覺到這冷漠大環境中的一絲絲暖意,孟大人真的是用盡全身力氣了。她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好道:「早上茶樓客多,糕點都賣完了,下次,下次。」
她湊著頭過去,脖頸兒后的衣襟卻被人一把拽起,頓時她像個小雞崽兒一樣動彈不得。
顧青本來已經離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又怕月初一生氣就將他的把柄捅出去,無奈地回來哄人,卻看見失魂落魄的翠兒,和已經沒了氣息的月初。
剛走出不遠她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轉過頭四下打量卻沒發現什麼異樣。她總覺得有一雙眼凝在自己身上,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讓她如芒刺在身,坐立難安。站了片刻,她邁開步子,趁著街上收攤前花了一個銅板買了一包糖炒栗子,熱乎乎的,又軟又甜。她心想:「成大人應該喜歡吃,明日給他帶一點去。」
人的心裏住了一頭野獸,周圍黑暗到看不見一絲光時,野獸便會焦躁不安、橫衝直撞,直到將目之所及的所有撞得四分五裂,再張開大嘴,將其一口吞噬。
她站著的這地方四通八達,往哪裡跑都行。倘若有一丁點兒危險的徵兆,她就立馬跑路。
周真真的腳步猛地停了一下,那兩個字像尖銳的刺一樣扎進她的耳中,孟泛沒發現她的異樣,自顧自繼續道:「他的死相可瘮人了,像是看見了什麼美人一般,臉上滿是期待嚮往的笑……」他摸了摸一身的雞皮疙瘩,「我來大理寺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過淹死的人是這個表情的。」
周真真解下脖子上的銀鏈子,拿在手上,人蹲在翠兒面前。
皇上要密查,若是他們大張旗鼓地去審問,這就跟把「錦泰公主死了」這六個大字用隸書寫在長安城門口差不多。
晨起,周真真被王大拉著送了幾次早點給茶樓的客人,來回就聽了不下五個版本。什麼月初生不出孩子,顧青想解除婚約,月初就一脖子弔死;什麼老鴇四娘覺得顧家聘禮給少了,央著月初一哭二鬧三上弔,多要點銀子,結果月初吊上去打了死結,直接死翹翹……她聽得整個人都不是很好。
成決的視線從她有些濕漉漉的頭頂一轉,開了口:「走吧!」
「我說這位大哥,你跟了我好幾日了,不累嗎?」自來人身後嬌嬌的女聲響起,他轉過身,就見那小姑娘靠在牆邊,歪著頭笑著看他。
周真真對著成決的背影緩緩地笑開,跟上去的腳步也無比歡快。
她胸口中的刀以及頭上遭受的重擊,都是致命的,但因為時間相隔太近,無法細緻地辨別到底是其中哪一種導致宋三月死亡的。
「啊……啊?」他這一句話說得突然,周真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色漲紅,一張圓圓的臉像熟透的果子般飽滿,她支吾了半晌,試探地道,「那明日還換成白糕?」
但這意外就這麼發生了,還發生得猝不及防,讓所有知情人都心驚不已。
誰知道,第二日公主府便進不去了。霍遲想起之前在後門見到的那個人,她一身顏色嬌嫩的粉色華裙,像是怕蹭髒了衣裳般,雙手舉著,上面的血滴落在地上,然後被雨水沖刷得越來越淡,直至徹底消散。
「本官還有事。」成決嘴角抿平,提步前喊了孟泛,「你跟著一起來。」
周真真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大理寺因為這件案子亂作一團,越查下去越覺得這案子深不可測,涉及常去的有臉面的人,甚至都驚動了皇上。」
成決眼尾微微上挑,心道,還算誠實。
到了正午時分暫時休息,眾人皆去吃午飯,孟泛才得空跑到她旁邊:「哎真真,今日的白糕呢?我為了能多吃兩個白糕,特意連早飯都沒吃。」
他越這麼說得真誠,周真真越覺得他不容易。
周真真沒等孟泛說完就一大步邁了進去,一副勇敢無畏狀。
周真真一口吐了出去,剩下的大半塊也被她隨手扔在了一邊。
按照仵作驗屍,錦泰公主宋三月的死亡時間在三月初三酉時左右。
「除非她死,否則我這輩子怕是要栽在她手裡了。」
「我大理寺不養閑人。」成決如是道。
還沒到下衙的時辰,兩人先回了大理寺。
成決淡淡地「嗯」了一聲。
孟泛正在整理有關月初一案最新的案情結果,翠兒將能說的都說了,但顧青到底是不是故意誘她犯罪,月初到底捏著他什麼把柄才讓他如此耗費心神布局謀划,這些都隨著顧青自盡而不可知,這案子也總算是可以暫時告一段落。
城西天弘錢莊東廂房的門「嘎吱」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起夜的丫鬟阿元走到廊下,聽到動靜快步走了過來:「少爺可是渴了?」
「栗子很甜,下官覺得成大人應該喜歡,就以此來感謝成大人好心地帶下官回來。」周真真仰著頭看著成決。
成決蹙了蹙眉,餘光瞧見滿目好奇、慢慢地往自己身邊蹭的周真真,他眼睫微垂,吩咐左右道:「先把他帶回大理寺,不要驚動人。」
這間牢房沒窗,比牢外面更加昏暗,翠兒正縮在角落裡,滿臉警惕地看著她。
之後的幾日相安無事,周真真在短短的時日之內已經完全適應了大理寺的生活,這也多虧了孟泛的熱情和……成決的使喚。
一路上,周真真一邊用手剝著栗子,一邊和成決問情況。
今日的成大人依舊英明神武。
「哎哎哎,真真,你不是進大理寺做官去了?給咱們透點兒內部消息啊,這月初姑娘究竟是咋沒了的?」
周真真跑前跑后,多是代替孟泛給成決去送卷宗。
如此種種,也算是印證了那一句老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孟泛:……得,又敷衍我。
周真真心裏想著,紅唇不自覺地就抿出個淺笑。
「那好吧。對了!你中午吃什麼?要不要一起?前邊有家館子的蒸肉很好吃……」
還算有眼力見。
春雨停后的這個夜,靜謐悠長。
顧青的不作為、月初的侮辱,讓翠兒覺得嫉妒又難堪,她渾身顫抖著,耳畔不住地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蕩著之前顧青說的那句話:「除非她死……」
「霍遲是玄機閣的少閣主,大理寺、兵部幾個衙門一直與他們有合作,每個季度玄機閣會派人到長安來送兵器樣圖,這幾年一直都是霍遲來送的。」
她疼不疼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那夜,顧青是來找翠兒的,也不知道是怎麼被月初發現了,先一步將他拉去了她的房中。天將大亮時,月初喊翠兒燒水送進來,當著翠兒的面一邊和顧青親密,一邊言辭刻薄地指著翠兒的鼻子咒罵著。
「你累了嗎?」女聲若潺潺流水,涓涓細流,像從天外傾瀉而下,流進翠兒的心底。
聲音平緩,沒任何起伏。
翠兒趁著月初轉身,拿著腰帶靠近將其勒住。大抵是沒想到翠兒會如此,月初並沒有掙扎幾下,便身子發軟,任翠兒越勒越緊。
「這麼說起來,那日在案發現場出現過的人,就只有三位公主了……」
這屋子裡的卷宗是拿走一批又來一批,永遠都是隨意地堆在一起,尤其是這案頭上更是幾乎沒有空余的地方。周真真將袖子往上挽了挽,將卷宗按日期排好,齊整整地擺了三列。
自進大理寺以來,他幾乎就沒有這樣等過什麼,連一旁的孟泛也覺得很震驚,震驚到盯著自家成大人那幾乎一眨不眨的眼,盯到自己眼酸快流淚,終於甘拜下風地揉了揉眼。
大渝公主待及笄之後便會搬離皇宮,住到自己的府邸之中,宋三月便是死在了自己府中的一處閣樓里,死相凄慘無比。心口中刀,臉被划花,頭部還有被砸的痕迹。
除了賣香料之外,城南還有燈會。
「案情相關。」
一開始,顧家人以為是他的心上人過世,導致他的情緒大受打擊,才會行為如此怪異,等他緩過這個階段就好。可沒想到,他的夢魘病症越來越嚴重,甚至用頭撞牆,有輕生的徵兆。
這本來以為不算複雜、只是拿來做公主案遮擋的案子,卻是另有內情。
這一看才知曉,在月初死亡之後,顧青就變得不對勁兒了。一次,照顧他起居的丫鬟阿元起夜回來,差點兒被他掐死。在那之後,他倒不再傷害別人,而是開始夢魘,胡言亂語:「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但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不要來找我……」
她說著聲音壓低,神神秘秘地繼續道:「我們大理寺卿成大人一日三趟地往宮裡跑,就是被皇上叫過去罵的。」
琴棋書畫,樣樣齊全。
她送一屜熱騰騰的包子上去,被常來茶樓的李二公子拉住了。
「跟我去一趟公主府。」
霍遲看著發問的周真真,又看了看沉默的成決……以及從進審訊室之後他就一直抱著的那個紙袋子,搖了搖頭。
整個公主府里藏金堆玉的是後花園荷花池邊的那座望星閣,兩層樓的擺件都是宣和帝命人四處搜羅來的奇珍異寶,每一樣都價值千金,長安城將望星閣戲稱為第二個國庫。
霍遲心中忐忑難安,一直在府外守著,直到看見成決避開眾人悄悄地進了公主府,他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那日彷彿是做了錯事。
他打小就沒怎麼接觸過姑娘,為官時,大理寺里又幾乎是清一色的男子,他還沒碰上這種情況。他猜,大抵是周真真生得太小,便在方才問了孟泛。
成決看了看東邊一閃而過的影子眸子微眯,腳步陡然一頓,一直跟在他身後低頭踩著他的影子的周真真沒防備,直接一腦袋撞上他的後背,撞得她「哎喲」一聲叫,隨後往後退了幾步:「成大人,我撞疼你了嗎?」
顧府的下人輪流看著他,還是百密一疏。那夜,顧青不知怎麼甩開了下人,溜到荷花池邊,然後一頭扎了進去,再也沒能上來。
她吃了糖,就不會哭了吧。
他的手抬起,居高臨下地拍著她的頭讓她回魂。這個身高差,這個動作最適宜,不用高抬也不用低放,他覺得很滿意。
涉案的是皇家公主,成決不可能對其用刑逼供。大理寺的人到底有幾斤幾兩重他心中更是有數。眼看著一個月的期限一日日過去了,他這才以月初的案子為考核題,招真正有能力、可以助他的人入大理寺,與他一同查公主暴斃一案。
「自然是要去的,畢竟下官在審訊嫌犯時可以幫上忙。」周真真眼睛彎彎,人湊得離他更近,將自己納入傘下,「下官方才發現自己帶的這把傘壞了,眼看雨下得越來越大,成大人能不能……」怕他反對,她連忙又補充道,「下官長得小,不會佔傘下多大地方的。」
「錦泰公主就是在這個位置被人發現沒氣了的。」書架前是一方桌案,成決走到桌案之前站定,指了指外面道,「腦袋對著門。」
帶著他們走到望星閣,玢兒便退下了。
周真真強壓著情緒,扯出笑面對他:「成大人還有事嗎?哦,大人一定是好奇月初手裡捏著的顧青的把柄吧,這個翠兒也不知曉,她……」
「孟泛,你家小妹哭的時候喜歡什麼?」
孟泛摸了摸鼻子,這受傷的感覺很熟悉了。
她轉過身,就見成決閉著眼睛,右手還下意識地比畫著,敘述著之前他進案發現場時看見的景象,聲音清清冷冷的。
「你笑什麼呢?」
閣樓里的布置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金碧輝煌,反倒是雅緻的,但仔細地端詳起來,裏面的每一樣東西都夠讓人暗暗咋舌的。
「窗戶半敞著,雨水被狂風吹進來了,濕了一地。錦泰公主的胸口、額頭和臉上的傷流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淌了半屋子。公主的旁邊有一方染了血的硯台,還有一根被掰彎的琴弦……」他的眉頭突然蹙了蹙,似是在仔細地回憶什麼,眼倏地睜開,那眸底hetubook•com•com的精光讓周真真不由得心神一震。
每次她誇他都是這麼有原因、有道理,這樣的誇獎誰不愛?況且他也一直這般認為。
男人看著眼前的成決,一臉心如死灰,而看清他的面容后,成決也不由得一怔:「是你?」
成決帶著周真真從公主府後邊的角門進去,開門迎他們的丫鬟叫玢兒,輕車熟路地引他們往望星閣方向去。
成決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
如果說有哪一天可以接近三位公主,進而想辦法對其催眠套話的話,最近的日子便是那一天了。在此之前不能再打草驚蛇、節外生枝。
錦泰公主一案,突破口顯然在另外三個公主身上。若是能想辦法挨個接近她們,她倒是有把握問出實話來。可對方畢竟是皇家的公主,她想要靠近又談何容易,而且是靠近三個,還不能打草驚蛇……
就在一個時辰前,天弘錢莊的少東家顧青跳河自盡了。
望星閣里,玉石棋盤上的黑白子數目和案發時的對不上,黑子少了一顆,先行的白子往上挪了一步。
而宋三月在死之前寫信給霍遲,約定的見面日子也是在三月初三。
在周真真的催眠之下,才終於撬開了翠兒的嘴。
成決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自顧自地越過她,一揮手,那幾個侍衛起身將那男人按住。
周真真將剝好的栗子放回紙袋裡,她走路分神,總是挨挨碰碰地撞上成決的胳膊,可她自己渾然不覺。那股慄子的甜糯混著她發間的清香縈繞在成決的鼻尖,他的臉頰上的肌肉繃緊了,不自覺地就將傘往她那邊移了移。
他一連幾日都是跟著周真真,雖沒什麼動作,但也難保之後不會……想到這兒,成決的眉眼微微斂起,音調不高,卻極是威嚴:「把頭抬起來。」
顧青變了心,但月初手中捏著他的把柄,礙於這個把柄,他只能繼續裝作無事地等著婚期。他對翠兒說,月初掌握的把柄能要他的性命,他只能辜負她的情意。
三月二十六是采香節,那一日,長安城的街道兩旁會有許多人擺攤賣自己制的香,大多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以此來邂逅自己的情郎。
「成大人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周真真心頭一喜,將那把「壞了」的傘杵在牆邊,抱著那袋糖炒栗子又跑回傘下:「多謝成大人。」
周真真沒見過月初,不清楚那傳說中煙柳坊的花魁是個怎麼樣的絕色,但連她身邊的丫鬟都是這麼一副弱柳扶風的佳人模樣,大概也能想象到了。
周真真的情緒平緩下來之後,從天牢回到了東苑。
自動忽略掉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卷宗,她叉著腰看著整潔的案幾,滿意地拍拍手。
是的,如果月初死了,就什麼都好了。
翠兒的眼睛倏地睜大,一張臉「唰」地一下變白,毫無血色的唇顫抖著:「怎麼會,顧郎怎麼會……」
周真真跟上去,她不懂下棋,只曉得白子多黑子少,別的也看不出個什麼。但成決這麼上心……難道是數目不對?
成大人不愧是成大人,什麼方面都是他孟泛比不過的。就在此時,鎖鏈的「嘩啦」聲響起,成決的眼睛也終於跟著動了動。
周真真鬆了口氣:「那就好。」
成決回回頭,見她眼底關切的情緒藏也藏不住,也就沒張口去訓她,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
換言之,兩種都有可能。
當今宣和帝膝下有四女二子,其中錦泰公主宋三月自小便被譽為「神童」,天資最高,一直是當成皇位接班人在養的。等她年歲漸大之後,才能更是被朝野上下稱頌,及笄之年便被加封為皇太女。
「放開我,放開!」那男人被壓得有氣無力,使盡了力氣,憋得一張臉都紅了,還是沒撼動身上的人分毫。
周真真點頭應下,成決眉心微微擰了擰,吐出一句:「我不喜歡吃紅豆。」
眾人皆是一副聽到最新八卦消息的滿足臉,在周真真轉身之後,他們繼續湊在一起邊吃邊聊。她回廚房掀開鍋蓋,今兒早上做的是紅豆糕,最上邊放了一顆去了核兒的紅棗。她抓了幾個紅豆糕揣走,出門朝著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很煩。
宣和帝召了三位公主私下進行審問,成決躲在屏風后聽著。三位公主都說是錦泰公主邀她們姐妹過府聚一聚。這樣的聚會從前也時不時就會有,都只是略坐坐便走了。三人說辭各有不同,但都堅決否認看見了什麼異樣。
成決瞄了周真真一眼,蹙了蹙眉:「你哭什麼?」
「如今也不是季度末,霍遲來長安城還真的很不正常。」最後一顆栗子剝完,兩人也走到了大理寺衙門外。成決收了傘放到一旁,剛空了的手中瞬間就多了一樣東西,紙袋裡是一顆顆被剝得乾淨的糖炒栗子。
「從前公主都是讓我帶著玄機閣新制的東西過去,這次信中沒說,但我也不敢耽擱,接到信之後立刻騎馬上路了。初三那日,久安鎮下了大雨,我在那兒等了雨勢小些了再上路的,等到長安城的時候早就過了午時。」
「閣樓中的種種布置都是顧青幫翠兒安排的。他讓翠兒裝作無意間發現月初死亡的樣子,隨後將案子報到了大理寺。翠兒自覺顧青是幫她,是對她真心不二,所以在整個調查中沒有提過顧青參与其中。」周真真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只不過她也沒想到,顧青到底是沒能逃得了……」
人死不是滅亡,心死才是。
在頹喪之餘,霍遲還是將自己所知的全都說了。
成決伸手推開了門,許是多日未有人進來,裏面有些陰涼,周真真打了個哆嗦。
霍遲跟了周真真幾日,不過是看她和成決一道去過公主府,猜測她也是查這個案子的。有些話他不想和成決說,可還沒等有機hetubook.com.com會和周真真開口,他人就被對方抓回來了。
他怔怔地抬頭看著一彎月,兩行淚倏地滑落。
可不是哭了,即使垂著頭也能隱約看見她哭得紅紅的鼻尖,成決打斷了孟泛的進一步關心,瞥了周真真一眼,道:「到那邊說。」
周真真挨了一下,也不覺得疼。她眨了眨眼,緩緩道:「成大人查案時居然能認真到忘我的地步,下官真是十分敬佩,所謂笑由心生,下官這笑是敬佩的笑。」
孟泛稍稍想了想,就氣得直咬后槽牙:「這顧青也太不是人了!這明顯就是他引誘翠兒殺人,讓自己得以脫身的計策,他還要裝作一副情聖的模樣,真噁心。對吧,成大人。」
周真真乖乖地聽訓,快要將自己縮一團,一動也不動。
霍遲扯著嘴角,擠出個十分乾澀的笑:「好久不見,成大人別來無恙。」
「那用下官跟著去嗎?」
公主……是真的出事了。
「我已經審過公主府的人。玢兒說案發之前錦泰公主請了另三位公主到閣樓做客。自從錦泰公主搬到公主府之後,每逢幾位公主聚會便會遣退下人,這次也是一樣。」
霍遲點點頭,抬起頭:「是臨安公主。」
「少……少爺……來……來人啊……」阿元感覺一陣陣眩暈,衣袖也在混亂中被撕開,拍打著顧青胳膊的手漸漸無力,就在她只有一口氣吊著的時候,鉗制著她的手突然鬆開,她深深地喘著氣,「啊」地尖叫一聲,手腳並用地往門外跑。
周真真想到李二公子那吃癟的黑臉就覺得有意思,一路小跑著到了成決辦公的獨間,將紅豆糕放在了案几上。
周真真的心跳得快了一下,不知怎麼,她覺得他的神情有些陰鬱。
與其這麼麻煩地找死,不如自己抹脖子來得乾脆些。周真真意識到這一點,總算是感受到了這個案子的棘手之處。
「阿元說,那夜顧青對她生了殺心,後來又不知道為何他突然鬆開了,嘴裏還一直念叨著什麼紅梅……估計他是真的瘋魔了,這大春日的哪兒來的紅梅。」
說話間,兩人到了大理寺的天牢。一進門,迎接他們的就是一股陰森的涼意,孟泛擔心這小姑娘害怕,還叨叨著:「別怕別怕,我們大理寺是正經衙門,天牢里沒冤魂,你……」
翠兒已經招認並被大理寺秘密監押,但是月初案到現在都並未對外公布真相,為的是讓成決藉著查月初案的由頭去查錦泰公主案。
像是為了印證她心裏的猜想,下一刻便有腳步聲在巷子口響起,沉穩有力,不慌不忙。
「不用了,不用了,下官想起來還有事,這就去忙了,大人請便。」孟泛拱了拱手,逃也似的跑了。
周真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孟泛不禁問她:「你中午要做什麼?帶我一起啊!」他可不想吃飯的時候還面對這麼一堆不苟言笑的冰塊,會消化不良的。
通往角門的是一條蜿蜒的石子路,成決的步子大,周真真在後面要快步走才能跟得上。成決聽見身後有些粗喘的呼吸聲,眉心一跳,腳步卻不自覺地放緩了些。
這可真夠巧的。
成決「嗯」了一聲,孟泛卻聽出了不對勁兒:「你怎麼哭了?」
因為就在宋三月身亡的前一日,其他三位公主皆來過錦泰公主府又離開,雖她們離開的時間不同,但都在宋三月死亡的時辰之前。
卷宗上記載,宋三月的死亡原因不明。
顧青死前到底看見了什麼,看見了月初,還是翠兒,抑或是其他什麼,讓他痛苦時還在笑,還在有所期待。
桌案上有紙筆,她蘸著墨汁勾畫出了案發時望星閣里大概的布置,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莫名地讓她想起月初死亡時的那處閣樓,就只是多了一扇打開的窗子而已。
霍遲又是搖了搖頭,聲音陡然低下來:「我和之前一樣轉到公主府的後門,卻見到有人急匆匆地出來,隨後上了一輛馬車。玄機閣有規矩,閣中人不得捲入皇家諸事當中,以免給玄機閣帶來麻煩。我看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便打算第二日再去見公主,誰知道……」
周真真拿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成決,他別開眼沒再看她,轉回身踱步而出。
見周真真發愣,成決乾脆地將糖塞進她手裡,蹙了蹙眉:「方才在我案頭上看見的,是你放的吧,拿回去!」
皇儲暴斃身亡,這事情一旦傳出去,朝堂上下定會不安。宣和帝下令封鎖消息,對外稱公主練習騎射時摔斷了腿,需要在府中靜養。
孟泛不知道去了哪裡,位置上空空的,周真真百無聊賴,腦袋飛速轉著。
半面牆的書皆是絕世孤本,在金絲楠木打的架子上碼得整整齊齊,牆上掛著字畫,是前朝被譽為「畫痴」的風景畫大家王衛安所繪的《四季風景》全圖,窗邊幽蘭旁放著一方紫檀古琴,天下獨此一把。拐進琉璃屏風,小几上擺著下了一半的棋盤,黑子與白子分庭抗禮,中間像是隔了條銀河。棋子由玉石所制,觸手生溫。
因為所謂的「月初死亡案」對外還沒有了結,有熱心群眾覺得顧青的死怕是和月初的案子有關,就將這件事報到了大理寺。當時,成決不在衙門裡,孟泛便帶著人先到顧家去看了一下。
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他的一點兒影子,若是真的來找麻煩,躲也是無濟於事的,與其整日提心弔膽、寢食難安,不如直接面對來得好。
快速催眠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先擾亂其心智,這樣才會有情緒的突破口。眼看著翠兒因得知顧青之死心神大亂,周真真將銀鏈子舉到了她的眼前。
哭起來真的讓人煩,她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或者是分析案情眉眼飛揚時,周身也熠熠生輝,叫人移不開眼。
月初案在長安城傳得越邪乎,就越能讓成決的所作所為不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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