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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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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丹鷹被他這樣一堵,漲紅了臉,怒道,「我叫你舉,你敢不舉!看我抽你!」說著,把鞭子一抖,又揚起許多沙塵。
丹鷹彷彿也沒有料到自己就這樣贏了,怔了怔,才得意地一笑道:「誰暗箭傷人了,輸了就誣賴別人!」
「為了她?」柳清野奇怪道,「我又不認識她,怎麼扯上關係?」
那土屋外,艷陽高照,摩勒一如初次見面,傻乎乎笑著,而邊上的少女丹鷹,穿一身鮮紅的衣裙,戴著鮮紅的帽子,下面拖出鮮紅的頭巾,襯得一張臉彷彿牛奶上浮著玫瑰花瓣,薄薄的漆黑的劉海下,倔強而高傲的眉毛微微上挑著,是兩道優美的弧線,長睫毛下的一雙眼睛,竟然是碧綠色的,攝人心魄。柳清野本來聽她說話,有十二萬分的討厭,這時乍一見到,只感覺彷彿在冬天里猛然見了太陽,微醺的,不知要說什麼了。
他師徒二人在氈子上坐定了,塔山就從桌邊的木匣中摸出一個瓶子。柳清野伸頭看著,見那瓶子天青色底子上描著一叢叢的松針,瓶口上還栓著一個玉墜,可不正是他們松橋書院的事物!塔山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把瓶子翻了過來,只見瓶底上鮮紅的一個印章,正是「松橋書院」四個字。
丹鷹和摩勒原也不曾走遠,一直在門外面偷聽,只是這兩人的漢語,比起塔山來,就更遜一籌,聽裏面時而長吁短嘆,時而慷慨激昂,根本就嘰里咕嚕不曉得講的什麼。她這時聽見父親喚自己,也不能躲藏了,只有走了進來,道:「阿爸,叫我做什麼?」
他心知是有人暗算,因向丹鷹怒道:「你暗箭傷人!」
柳清野用袖子把眼睛一擦,依舊什麼也看不見,正是昏天黑地了,沙土灰塵直往他口鼻里灌,呼吸都困難。他只知道摩勒正拽著自己受傷的胳膊拚命往什麼地方拖,鑽心的疼痛就從傷口擴散到了全身。
摩勒見他去而復返,問道:「柳清野,你做什麼?」
「師……師父……」
「哎——」摩勒不曉得他心裏想的什麼心思,聲音依舊是快活的,「你雖然力氣大,但是講好了,咱們是兄弟,你不可以搶我的丹鷹小姐!」
柳清野呆了呆:一個漂亮的姑娘?他從來都沒想過。他的生活,充滿了讀書,習武,還有,反清復明。他也快滿十八歲了,別說像摩勒這樣有個心上人,卻是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他忽然有一點傷心,感覺背上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丹鷹見他這一招,分明就是自取滅亡,登時大喜,想也不想就把手腕一抖,讓長鞭牢牢纏住了柳清野的手腕,嘿嘿一笑,道:「躺下,還不認輸?」便發猛力去拽柳清野。
柳清野真是暗暗叫苦,自己一人對付七人本來已不輕鬆,這還有一個添亂的摩勒,可不壞事!正惱火的當兒,感覺耳邊勁風呼嘯,正是一把長刀砍過來了,慌忙縮脖子躲過,而眼前又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另一把刀幾乎是平貼著他的鼻子削過去的,雖然僥倖閃過了,卻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柳清野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著急之下,也沒注意自己這話是漢語講的。本來他剃頭留辮子,難辨滿漢,是以那紫銅色麵皮的清兵才用滿語同他喊話,這下聽他言語,就用漢語道:「我們是富察康將軍的部下,來這裏同維吾爾十三部族結盟的,剛剛遇到歹徒行刺,翻譯官死了,嚮導也死了,你曉得怎麼去他們的部族裡嗎?」
「果真?」曹夢生道,「那倒真是不巧——我也聽到富察康來大漠的消息,知道他派使者來談結盟的事,怕他妖言惑眾,所以在半路上伏擊,把那一隊清兵都殺了——倒是沒有遇到師姐——我本來打算一鼓作氣,殺進軍營把富察老賊也解決了,可是,徒弟卻……唉,可惜那清兵還有幾個跑脫了,不知是否乘機去了哪個部落興風作浪……」
塔山卻是一笑,道:「英雄何必過於自謙?」然後,突然低聲的,換了漢語道:「生死非吾虞——」
柳清野心知方才使的松橋書院獨門掌法,已被人瞧了去,回頭師父必定又要重罰,不知要背著石頭往那胡楊樹跑幾回。他不由得心虛地偷看了曹夢生一眼,卻見曹夢生神情古怪,完全是一副吃驚不已的表情,這倒叫柳清野好生奇怪了。
曹夢生的臉上終於露出嘉許之色:「好,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奮不顧身之勇,實在不枉為師這麼些年的教導。」
柳清野輕輕把頭一偏閃過他這一擊,趁著他收拳不及,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另一隻手照著他大臂上一抓,喝了聲「起」,就把這維吾爾少年整個兒掄了起來。他雖有心教訓這霸道的小夥子,但又無心傷人,故爾掄起的那一下力道雖猛,摔下去的時候已減到了三成力,只讓少年摔了個仰八叉就算了。
「丹鷹!」驀地人群里一聲喝,慈愛威嚴兼而有之,只見一個黑鐵塔般的維吾爾漢子大踏步走了上來,斥道,「丹鷹,你在胡鬧些什麼!」又緊趕了兩步,向曹夢生師徒行禮道:「在下塔山,是這阿勒部的族長——小女不懂事,請英雄留步。」
柳清野這才恍悟,那天自己在胡楊樹下殺的幾個清兵,就是從師父手上逃脫的,又聽得自己失蹤之事耽誤了師父刺殺仇人,臉上一燙,忙上前稟報道:「師父,那些清兵是一個都沒有漏網。徒弟那天把他們殺了個乾淨。」當下把那日胡楊樹下之事向曹夢生說了一遍。
柳清野覺得這維吾爾人說話顛三倒四的,再這樣同他閑扯下去,一定是要被師父發現的,含混地應了句:「是么?」又去搬那石頭。
柳清野根本無心和姑娘家打架,可是丹鷹的鞭子一下一下毫不含糊,纏卷抽打,招招狠毒,簡直是與人拚命一般,舞得金光萬丈,走石飛砂,逼得人非還手不可。他無奈之下,只得展開柳絮紛飛的輕功,使出蛺蝶穿花的掌法,和丹鷹杠上了。
丹鷹一張臉氣得通紅,連眼睛都要噴出火來,看柳清野好整似暇地站著,更是惱火萬分,一把推開摩勒,跳將起來,指著柳清野的鼻子道:「喂,柳清野,你使的什麼妖法?怎麼我拉你,自己反而hetubook•com.com向後摔的?」
柳清野雙手抱著巨石,腿腳被這樣一拉,立時失了重心,本能地一鬆手,巨石就直向下墜去——正是衝著維吾爾少年的腦袋。他大驚失色,喝道:「小心!」但已是不及,眼見那少年就要葬身巨石之下,便急中生智,自己向後仰天摔倒,同時就地一滾,拖著那少年離了巨石的威脅。
「這……」維吾爾少年愣了愣,終於哈哈大笑起來,「啊……不是你生日……誤會……誤會……呵呵……真是誤會……」
塔山微微一笑,道:「英雄,請借一步說話。」
「說起小小年紀——」塔山忽然向門口喚道,「丹鷹,丹鷹,你快過來!」
柳清野半是氣那些民眾沒有眼光,半是要叫丹鷹輸得心服口服,一時,竟把師父的教誨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把馬步一紮,半懸了雙手道:「重來就重來,你來推我就是,我不動了。」
塔山道:「她和她帶來的女娃兒一直都住在阿勒部的,那女娃李明心,如今也有二十歲了——吳女俠現下是傳燈會的四當家,日前接到消息,說是滿清大將軍富察康來了大漠,妄圖騙維吾爾人及哈薩克人同他們結盟——說是幫咱們打準噶爾,誰信?吳四姐就帶女兒去刺殺老賊了!」
餘下的兵丁哇啦哇啦叫得更響了,摩勒也是嚇了一跳:「柳清野,你……你殺人了……」
「這是哪的話,什麼嫌棄不嫌棄的!」塔山呵呵笑道,「本來丹鷹的功夫,半是白蓮教的,半是吳四姐教的,但是丹鷹淘氣,沒學好,兄弟你不嫌棄她,那才是最好——丹鷹,還不拜見你師父師兄?」
他想著,看了師父一眼,卻見曹夢生怔怔立著,神情凄苦,心思彷彿完全離開了身體,只是喃喃答了一句「在下曹夢生」就再也說不出其他來。柳清野是從來沒見過師父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必定是師父想起當年松橋書院一役,同門死傷過半,散落天涯,這些年一直在草原上尋找,卻只找到小師叔過世的消息,怎麼不叫人傷心?
「怎麼不關我的事了!」摩勒一頭向柳清野身後的清兵身上撞去,「你方才救了我,這些傢伙是什麼人?強盜么?」
「謝……謝謝你……」維吾爾少年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說。
柳清野有些生氣,道:「怎麼,今天這樹你包下了么?」他本不想惹是生非,但是見這維吾爾少年簡直蠻不講理,不由得肝火上升,把背上百來斤的石頭往地上重重一放,震得乾裂的大地都抖了三抖。
曹夢生板著臉撥開人群走到他面前:「這麼多天不見你,你居然貪玩跑到這裏來了?」
「啊?」丹鷹莫名其妙道,「是嗎?可是人人都說我像阿爸哩!」
「傳燈會?」柳清野一驚:這個組織他是知道的,聽說那裡面大小十四位當家的,個個都是英雄好漢,專門在關里關外暗殺滿清官員——別的他是不曉得,但那大當家王春山大俠,一掌把攝政王多爾袞打得肝膽具裂,吐血而亡,著實為萬千死難同胞出來一口惡氣!柳清野還以為,傳燈會中全是漢人,不想這塔山族長居然也是會眾,倒也算是一件奇事。
其餘的幾個清兵估計不會說漢語,見柳清野突然發難,哇啦哇啦的不曉得在叫些什麼。但他們也看出這漢族少年是敵非友,再問什麼究竟也是枉然,一個個都躍下了馬,嗆嗆嗆拔出腰刀向柳清野攻了上來。
那姑娘,顯然就是丹鷹了,聲音張揚霸道:「你說他手臂上叫人砍了一下,這就病了許多天,我上次從馬上摔下來,胳膊都摔折了也沒吭一聲——哼,你還敢說他是英雄,我才不信!你叫他出來,有什麼本事,使來我看!」
不過這次,他方一走近胡楊樹,就突然見到一個維吾爾少年從樹梢上跳了下來,氣哼哼把腰一叉,向他喊話道:「喂,你來做什麼?」
丹鷹道:「怎麼著,你到了我家的地盤上,還敢不服我管?看招——」一語出口,鞭子又攻了上來。
一蓬污血噴涌而出,全濺在柳清野的臉上,叫他睜不開眼。他聽到耳邊狂風呼嘯,飛砂走石全都割著他的臉,心知已身在沙暴當中了。
他就把巨石放下了,大步跑回胡楊樹下。
柳清野也不懂滿州話,但是他本來已經要出招了,被摩勒這樣一拉,竟然拳頭沒揮出去,不由地有些氣惱,將摩勒的手一甩:「不曉得!」
摩勒瞧著他緊張的神色,笑道:「你怎麼啦?」推了他兩下,卻是分毫也推不動的,心下更加奇怪了,道:「你想看蜃樓呀?那就和我一起看嘛!不過——」他望了望遠處漸漸逼近的馬隊,道:「那些人也要看嗎?」
柳清野哪裡還敢有半句分辯,垂首跟在後面。丹鷹就在一邊嘻嘻笑道:「哎喲,不好好學本領,被師父教訓了吧?」
「你——」
丹鷹也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咬著指甲沉思了片刻道:「喂,柳清野,你要真是有摩勒說的那麼大本事,你就把我阿爸的牛舉起來我看。」
曹夢生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笑著打了岔:「哦,我是想,叫舅舅固然好,但是方才我見小姑娘輕靈敏捷,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如不嫌棄,我也想收她為徒,點撥她兩招功夫……也好和清野做的伴……」
但摩勒拽著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嘿,你知道丹鷹小姐么?她可是咱們草原上第一大美人兒,我今天和你打了一架,其實也是為了她啦!」
「咣當」一聲,一隻銀茶碗掉在了地上——曹夢生已經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聲音顫抖:「小師妹……嫁你為妻……」
「除非——」丹鷹碧綠的眼睛狡黠地轉了轉,展顏笑了,對曹夢生道,「除非師父你教我厲害的功夫,專門對付師兄,還有,如果師兄欺侮我,師父都要替我出頭,這樣我才拜師父。」
柳清野自己亦愣了愣:雖然這麼些年同師父躲避朝廷鷹犬,但殺人也是頭一次。死人的面孔竟這樣可怖,他的手都禁不住顫抖了。不過,如師父所說,要叫這些滿州韃子血債血償,怎麼能手軟?他當下將長刀當胸一橫,道:「不關你的事,這https://m•hetubook•com•com些人都是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惡人!」
「倒看看是誰不懂規矩!」柳清野怒道,一拳打在石頭上,碎屑四散飛濺。
柳清野心底一涼:休矣,休矣!卻忽然被人推到一邊,原是摩勒,嗚哩哇啦叫著,一匕首刺中了敵人的手腕。
柳清野把袖子一抖,冷冷道:「我不舉牛。」
「師父?師兄?」丹鷹望了望曹夢生,又望了望柳清野,道,「阿爸,我要師兄舉你的牛給我看,他都不依我,以後處處端起師兄的架子來,我不是倒了大霉?那可不成!」
丹鷹挑著入鬢長眉,閃著如星妙目,收鞭子在手,道:「誰要你客氣!你不肯舉我阿爸的牛,有膽子就和姑娘分個高下,贏了我,我就相信你有摩勒說的本事。」
柳清野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塔山不理會女兒,只是向曹夢生師徒道:「英雄,你的高徒身手不凡,在下著實佩服!」
可是丹鷹這一下,竟然機靈靈在空中翻了個身,沒有摔倒,反而柳清野自己一愣之後,突然腿彎一痛,整個人都失了平衡,撲通就跪倒了下去。
曹夢生道:「勢單力孤怕什麼?顧炎武有詩云『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巢?』只要天下有心反清者,都豁出去和這些強盜拼了,不怕趕他們不走。我們松橋書院的弟子,自南宋以來,就一直以保家衛國為己任——」他說著,把柳清野拉過來,指著道:「這孩子的父母,就是為了反清叫朝廷害死的,但是這孩子還要繼續反下去,師妹雖然不在了,但是族長你,既然有心幫她,她在天有靈,也一定會欣慰的!」
柳清野坐在一邊聽了,先也是同著塔山的話語一起慷慨激昂了一翻,但旋即又想:當年清兵入關,八旗鐵騎數以百萬,塔山族長縱有助漢人復國之心,但以阿勒部兵馬,那當真痴人說夢。這塔山族長,算是空有赤膽和鐵血,卻全無半分頭腦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和師父,再加上這些年來陸續遇到的反清志士,也不過就是一個阿勒部,即使算上散佈於五湖四海的俠士,那與朝廷相比,也不過螻蟻之於巨獸,滴水之於汪洋!他一時亂了心思,索性不去想。
摩勒卻是個牛脾氣,一屁股摔在地上,卻嚷嚷道:「丹鷹小姐說過,好兄弟,講義氣!」便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又闖進圈子來。
正是摩勒的聲音。
柳清野冷冷一笑,道:「曉得!我曉得怎麼送你們上鬼門關!」話音未落,人已拔地而起,「啪」的一掌就拍在馬頭上,那畜生登時口吐白沫倒了下去。馬上紫銅色麵皮的清兵也摔了下來。柳清野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就著下落之勢一腳踏在他胸口上,這人立時昏死過去。
柳清野笑了笑,道:「那就祝你好運氣吧!」說著,把巨石扛在背上,向回走。
柳清野那微醺的感覺被她這句無禮的話趕得蕩然無存,覺得丹鷹把他當成畜生在打量,實在過分,當下閉了口,皺了眉,一言不發。
柳清野只是不回答,屏息凝神。就見著馬隊到了近前了,乃是八個兵丁,風塵僕僕,有幾個還受了傷,狼狽萬狀。那為首的一個紫銅色麵皮的傢伙,瞥了柳清野和摩勒一眼,就哇啦哇啦用滿州話叫喊起來。
塔山尷尬道:「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
柳清野大驚,回身一看,見人群中一個中年人面色凝重,卻不是自己的師父曹夢生又是誰?他立時心中一涼,曉得自己闖了大禍了。
他說著,看了看天色,雖然還早,可是要走回去,還有一段路,況且,師父交代過,人心難測,朝廷鷹犬遍布天下,讓他千萬不要顯露武功,自己方才這樣率性而為,如果叫師父知道了,不知又要如何懲罰了!這樣一想,就急忙搓了搓手,準備重新把巨石扛起來。
但曹夢生聽了塔山此言,向塔山深深一揖道:「有族長此言,相信師妹死而瞑目了!」
曹夢生就繼續道:「你已輸了,還不跟我走?」說著,已然轉身。
柳清野輕輕哼了一聲,還是不理會。
柳清野自從父母反清事敗遇難后,就一直同師父在草原流浪,聽得懂維吾爾話,見這少年老大不客氣的模樣,莫名其妙,也用維吾爾話回答道:「怎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他話音未落,卻見塔山一揖到地,道:「未知這位是李雲生大俠還是曹夢生大俠……在下,傳燈會塔山有禮了。」
柳清野這是孩子脾氣,存心要抖抖威風,哪裡肯聽,沉聲道:「我才不怕她!」
柳清野微微一仰,避過一招,而丹鷹卻不收手,雙掌齊向下擊,然後忽然變拍為扣,直扭上柳清野的手腕,喝道:「趴下!」同時伸腿去掃柳清野的下盤。
柳清野聽著,一句句,嘹亮,一字字,清晰,一聲聲,深情。他不由得默默玩味著歌詞「馬背胭脂猶勝花」,聽來就是說的那位美貌的丹鷹小姐了。
「承讓你個頭!」丹鷹撅著嘴,「你使妖法,不算,我們重新來過!」
塔山族長的屋子不同於一般維吾爾人家的布置,華麗中帶著古樸,粗獷里又不失典雅,除卻一應家用的陳設之外,竟然還有一張中原才用的書桌,上面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倒是丹鷹先開了口,她繞著柳清野轉了一個圈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柳清野?摩勒說的大英雄?」
柳清野在石頭下悶聲笑笑:「我們漢人說『朋友妻,不可欺』,我才不會做那麼缺德的事情。」
柳清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的傳說倒也古怪,要是今天沒蜃樓,你難道還一輩子不娶媳婦?或者,萬一蜃樓里是個男的,你還……」
「小兄弟,你曉得么?」
丹鷹大概說著話就已經要進來了,摩勒連忙攔住:「丹鷹小姐,他是病著呢,我幾時騙過你?」
柳清野懷疑自己是死了,因為一切都靜悄悄,只有輕微的「噼啪」聲。他朦朧的張開眼睛,看不確,似乎是一個中年婦人慈愛的臉——唉,這不是死了,見到母親了么?他又昏https://www•hetubook.com•com沉沉睡了過去。
柳清野見她憤怒的模樣,一發嬌俏可愛,本來的一聲冷笑都咽回了肚子里,抱拳道:「姑娘承讓了。」
柳清野纏鬥中如何有功夫回身去看,只隱隱覺得天色陡然暗了下來,背後轟隆隆如同雷霆,果然就是沙暴的前兆了。他心裏不由得大呼不妙,手上招式一慢,立刻感覺前臂火辣辣一疼,被開了一道口子。他只聽對面的兵丁大喝一聲,長刀照著自己的腦袋砍下來了。
「呸呸呸!」摩勒連連啐了幾口,「你別紅口白牙咒我倒霉呀——不過,你咒我我也不怕,我是鐵了心一定要看見丹鷹小姐的,白天蜃樓里看不見,晚上我就回去守著她,反正算是我十八歲的時候見著她了。」
他心想,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時間長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怕是要裂開,那樣多半是要被丹鷹再次打中,丟人可就丟大了,為今之計,就是速戰速決……只不過,究竟用什麼法子可以勝過丹鷹呢?
柳清野心道,這丹鷹小姐真是個刁蠻霸道的角色,自己這樣不露面,若是她真的打起摩勒來,可是自己的不是了。怎麼說,摩勒也把自己從沙暴中救了出來,不能給他惹麻煩!
柳清野知道這丹鷹的武功在普通牧民里也許算得希奇,但比起自己,還差老大一截子。只不過是丈著她使的那條九尺長鞭,招式純熟,讓人難以近身罷了。可是,這難以近身,就叫柳清野空練了好掌法卻奈何她不得,一直纏鬥不休,實在顏面無存了!
「好,你說的!」摩勒大聲嚷嚷道,「我也聽丹鷹小姐說過,你們漢人講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今後娶了丹鷹小姐,一定帶了她去看你,叫你見識見識咱們草原的美人兒!」說罷,似乎是心情大好的樣子,扯著嗓子唱起歌來:「莽草原,原上馬,馬背胭脂猶勝花;花映月,月照沙,沙里歌聲念我家……」
只不過是一剎那,但是生生死死,已轉了好幾遭。維吾爾少年險些沒了命,柳清野差點兒折了腿,兩個人躺在地上,還保持著維吾爾少年抱了柳清野雙腿的姿勢,卻都是面如土色,怔怔不能言。
丹鷹把腳一跺,跑上來抓著塔山的胳膊道:「阿爸,你說什麼呀,分明是我贏了,你怎麼罵我?」
「等等!」維吾爾少年也一骨碌爬起來,拉住柳清野的袖子道,「你贏了我,還救了我的命,這樹我讓給你了。」
摩勒在一邊干著急,叫小姐,小姐不聽,喊兄弟,兄弟不應,反而不多一會兒就引來了一批看熱鬧的民眾,把他家的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原來這阿勒部雖然同很多維吾爾部族一樣,已經不再遊牧轉而從事農業,卻因為定居在靠近草場的綠洲里,依然保持著牧民的習慣。這一天正是草原較技大會的日子,這些民眾看騎射看多了,猛然發現這邊的比試才是時時精彩,刻刻引人,便都從場子里跑過來看了。這當兒,正瞧見柳清野閃轉騰挪,丹鷹衣袂飄飄,牧民們禁不住指指戳戳,品頭論足,有好事的,當時就下注開局,要賭個輸贏。
柳清野驟然聽到「富察康」三個字,大驚:這不正是師傅所說,當年率領三千鐵騎圍剿松橋書院反清志士的罪魁禍首么!自己的父母就是在這一役中犧牲的,如今正是殺父仇人送上門來,分外眼紅!
「葉白蓮!」
塔山把瓶子交到曹夢生的手上,道:「英雄一定覺得很奇怪,以我一個維吾爾人,怎麼說得漢語又有這個瓶子,其實,這瓶子不是我的,而是我亡妻留下的。」
「喂,你力氣真大呀!」摩勒在後面叫道,「我在阿勒部里算是第一大力士了,你比我還厲害,一定會有漂亮姑娘看上你的!」
他這樣一想,不顧頭重腳輕,騰地跳了起來,跨出帳篷道:「摩勒,我好了,謝謝你。」
維吾爾少年摔得齜牙咧嘴,卻是不肯認輸,一瘸一拐站了起來,又揮著拳頭來打柳清野。
塔山愣了愣,道:「兄弟,我的漢語並不好,你說什麼詩,我是不懂,但是,我們維吾爾人有句話說『不管什麼人打進家裡來,都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我當初就是這麼和王大俠說的——我是你們漢人的女婿,我非幫你們把滿州人打走不可——這些年來,我已經多方遊說我們維吾爾十三部族的其他十二個族長,告訴他們,滿州的,沒一個好傢夥!只等我們結成十三部族聯盟,打垮了準噶爾的那幫強盜,維吾爾人就和傳燈會的英雄,以及中原屠龍會、天地會、白蓮教的英雄一起,把滿州人殺個片甲不留——」
摩勒嘿嘿笑道:「你是漢人,不知道我們阿勒部的規矩,咱們有個傳說,就是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爬上草原上最高大的胡楊樹,在海市蜃樓里見到的那個人,就是你命里註定的愛人啦,我今天就滿十八歲,在這兒等了大半天,就是想在蜃樓里見丹鷹小姐一面呢!」
柳清野就覷著摩勒直刺一個清兵的當口兒,振臂一縱,在空中翻了個身,一腳踹到那兵丁的面門,乘著他仰天倒下,抄起了他的腰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他停下了腳步,轉身計算著遠處來人的數目——在戈壁扭曲的景物里,一閃,一閃,總有十來匹馬吧,由東南邊來,頂著烈日,疾馳。
柳清野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看耀眼的陽光,直叫他頭昏。他狠命搖了搖頭,才慢慢回憶起,那天摩勒拽著他脫離了險境,一路狂奔到這個維吾爾村莊。撲進摩勒家的土屋裡,他就暈倒了,這些天一直都是摩勒的母親達麗阿媽在照顧自己的。他再細細打量四周,見屋子的門敞開著,門帘掀了一半,陽光就是從那裡透進來的。從那掀開的帘子望望外面,果然是摩勒在外面呢。
那天下午,柳清野奉了師父的命令,背著石頭從隱居的地方一直走到草原的邊緣去。他熟悉那路線,因為每次被罰,都是走到那裡。那兒是草原和戈壁的交界處,有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也許,就是最高大的了,老遠就能看見詭譎的枝椏,有的時候,爬上樹梢,還可以看到海市蜃樓。
他有了一些些好奇,很想轉過身去看看沙漠里是不是真和_圖_書的展開了蜃樓,裏面是不是真的有少女。可是他忍住了——師父說過,他們松橋書院的弟子,這一輩子,就是為了驅除韃虜,光復漢人的江山——其他的事情,唉,阿勒部美好的傳說也罷,維吾爾無憂無慮的少年也罷,都和他沒有關係。
塔山卻全然不覺,繼續說道:「我那亡妻十六年前從江南逃亡到大漠。我遇到她時,她和她的同伴正被幾個清朝士兵追殺。她那同伴身上大小傷口血流如注,還帶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我那妻子自己也身受重傷。但她還是一人獨力把敵人擊退,當時的身法,與這位小兄弟方才比武時的招式一般無二。」
柳清野低著頭不敢說話。
摩勒見這陣仗,嚇得傻了眼:「柳清野,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呀?」
「不關你的事!」柳清野再次大喝,一邊偏頭閃過一擊,一邊飛起一腳把摩勒踢出圈外,「你回去,別送死!」
維吾爾少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鬆開了手,又搭訕撓著自己頭:「差點兒沒命了……嘿嘿,謝謝。」
柳清野聽得此言,臉上一陣發燒,心道:我方才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是懼怕滿清韃子不成?我們松橋書院個個都是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即便是拼卻性命,那也決不罷休……我又如何能露了怯,給爹娘和師門丟臉?
「不關你的事!」柳清野劈手去搶砍到自己面前的長刀,但是那人刀法著實精妙,竟是個虛招,一晃而過,自己就抓空了。
「臭小子,別跑!」冷不防那維吾爾少年突然一聲大喝,灰頭土臉地撲上來死死抱住了柳清野的腳,「臭小子,你別跑!還沒打完呢!」
塔山踱了兩步,道:「她擊退敵人後,不支暈倒,我便將她和她的同伴帶回部族中,悉心照料,日生愛慕。可,她對於我的求婚總是加以拒絕,說自己身負極重要的使命,一定會連累我,為了這個,她甚至一直不肯說出她的名字。我卻是為了她,學漢話,寫漢字,花了不少工夫,終將她感動,才嫁我為妻,我這才曉得,她的名字叫葉白蓮。」
可是曹夢生見了丹鷹的神情,一發地像死去的葉白蓮了,彷彿看見當年松橋書院與自己同窗共讀、練劍拆招的的小師妹,千般思念萬般感慨齊上心頭,當下點頭道:「你師兄他年紀比你大,比你懂事,不會欺侮你的。」
旁邊圍觀的也都附和著:「對,這小子一定使妖法,丹鷹小姐怎麼可能輸呢!」
「吳師姐!」曹夢生驚喜道,「不錯,她可是恩師的獨生女——她現在何處?」
曹夢生點了點頭,當即按照他們維吾爾的禮節,同塔山相擁為禮,喚道:「兄弟!」
柳清野一驚:啊,這不是松橋書院的切口么,這維吾爾族長如何曉得?他轉臉去看師父,臉上也全是驚愕之色。
「舅舅?」丹鷹狐疑地看看曹夢生。
「柳清野,快跑!快跑!」摩勒一把拉住他,「要不就死定了!」
丹鷹嘿嘿一笑:「怎麼?姑娘我高興打就打,高興要你舉牛,你就得舉牛,否則——哼!」兜頭又是一鞭子,直舔上柳清野的鼻尖。
柳清野是萬沒料到,丹鷹求勝心切,出手這般狠毒,自己若不移動,就要硬生生受她一腳,可是一移動,豈不是白白中了詭計,輸了這場比試?他心中想道,大丈夫可殺而不可辱,我就受了一腳,看你奈我何!當下硬是不動,直待丹鷹一腳踢到,雙手發力拽自己的時候,又故計重施,巧力將丹鷹摔了出去。
「生日?」柳清野哭笑不得,「這樹和生日有什麼關係?」
一個少年就道:「真的,是我親眼看見的,他一個人,把他的仇人都殺了,還能搬起那麼大的一塊石頭,真是厲害!」
「哎呀!」塔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道,「兄弟,還有一件事忘記同你說了——當年和白蓮一起來咱們阿勒部的另一個女子,叫吳水清,也是你們松橋書院的人呢——」
柳清野一驚,慌忙仰身閃過了,由著丹鷹的鞭子蛇一樣在自己眼前吐了下信子,又收回去了。他急急向後躍了幾尺,重新站定了身形,將衣服上的塵土一撣,道:「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他卻不知道,自己方才被丹鷹抽中了胸口,衣服已然撕裂,這樣一撣,就破得不可收拾了。
曹夢生細看丹鷹,卻是百感交集,雖然丹鷹全然是高鼻深目的維吾爾美女,眉宇間卻依然有漢族女子的秀麗,如何不是死去的葉白蓮的影子?他不住喃喃贊道:「長得真像她娘……真像……」
摩勒愣了愣,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但是他忽然指著天邊道:「不好了,是沙暴!」
曹夢生激動地握住了塔山的手:「族長——」
這一下,不知睡了多久,周圍不那麼安靜了,顯然是有人在說話。
只聽摩勒道:「丹鷹小姐,我兄弟還病著,等他醒了,我再帶他去拜見你,陪你遛馬。」
少年把那茶色的眼睛一瞪,顯然是發了很大的火,道:「你什麼時候都來得,偏偏今天來不得!」
柳清野隱約記起摩勒提過,丹鷹的母親是漢人,難道她……他望了望師父,見曹夢生皺著眉頭,顯然不敢輕易信人,自己也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
柳清野搖搖手,師父日日教導他為人要「俠義」,救人于危難是應該的。不過,他指了指自己的腿,道:「你也該放開我了吧?」
柳清野剛要出口反駁,忽然聽到身後一個嚴厲的聲音,道:「清野,你已敗了,還不認輸?」
柳清野聞言一驚——看看曹夢生,神情嚴肅,悲傷已完全掩去。
柳清野怒道:「笑話,我有沒有本事,與你何干?」
柳清野的血液一剎那凝固,緊接著又沸騰:全是深藍補服、帽簪紅纓的清兵呀!怎麼到這裏來了?難道是他和師父的行蹤已經暴露?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撒腿逃跑,可是,師父說了,滿州韃子殺我同胞,占我江山,應當見一個殺一個,這樣跑了,如何是松橋書院弟子的行為?
維吾爾少年顯然是看出他身手不凡,向後退了兩步,但旋即又挺胸上前道:「怎麼著!你力氣大了不起么?你懂不懂規矩?」
「當然是你!」維吾爾少年和-圖-書怒吼一聲,伸了兩臂撲了過來。
摩勒拽了拽柳清野的袖子:「喂,他們說什麼呢?怎麼半個字也聽不懂?」
「好,你說的!」丹鷹嬌喝一聲,把鞭子收了往腰間一插,真的緊跑了兩步就全力向柳清野撲了過來,兩手齊齊抓向柳清野的肩膀。
「柳——清——野——」摩勒舌頭打著捲兒地重複,旋即喜上眉梢,「啊,你是漢人!你們漢人的名字都這樣拗口,不過,我喜歡你們漢人,丹鷹小姐的阿媽就是漢人,吳阿姨也是,還有……咱們老爺也經常和漢人來往的……」
柳清野一時也不曉得他罵的什麼,只斥道:「這草原不是你家的,你想稱王稱霸,就是這下場。」
「讓給我?」柳清野莫名其妙,「這樹又不是你家的,再說,我也不想要,讓給我做什麼?」
她全沒有想到,柳清野是暗暗運了勁力在手腕上,使出新近才學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正是借力打力的妙計。丹鷹這樣用力一拽,自己反而失了重心,向後摔倒。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早有摩勒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丹鷹扶住了,道:「丹鷹小姐,你還好吧?」
他把師父教的武功一一回想,突然眼前靈光一現:是了,就用這法子!當下賣了一破綻,向丹鷹的鞭梢上抓去。
「塔山族長,」曹夢生忽然幽幽打斷,「我師妹是怎麼死的,難道是叫滿州韃子害死的?」
柳清野哪裡理會那麼多,依舊揮著刀和清兵相鬥,那刀舞得水潑不進,他的人也閃轉騰挪,轉眼間,又傷了數人。
「不想要你還跟我打?」維吾爾少年更加驚訝,「今天不是你生日?」
摩勒根本不曉得柳清野為什麼和清兵幹上了,口中嗚哩哇啦用維吾爾話叫著:「膽敢欺負我摩勒的兄弟!看招!」一把匕首揮得奇快無比,卻是毫無章法的,打著什麼算什麼,皆因他天生力大,幾個清兵不留神被他刺到了,也受傷不輕。
可維吾爾少年又拉住了他:「我叫摩勒,誤會一場,大家現在做好兄弟吧。」
曹夢生淡淡一笑,道:「族長言重了,在下只是個藥材販子,小徒這點微末功夫也不能同組長的千金相比,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原諒。」
摩勒卻在一邊焦急地叫道:「柳清野,不好了,沙暴來了!快跑啊!」
那少年吃這一傢伙,恐怕落得個眼冒金星,嗚哩哇啦用土話咒罵個不歇。
丹鷹踱到他面前,瞪著他道:「喂,你聽見沒有,去把牛舉起來,舉起來我有賞!」
丹鷹又繞著他轉了圈兒:「看起來,你倒真是人模人樣的。」
「哎——」塔山打斷他,「你是白蓮的師兄,那就是我兄弟,我們維吾爾人和漢人是兄弟。叫兄弟,咱們就是兄弟了!」
塔山全未注意,繼續道:「傳燈會,本來是傳漢室正宗,做的是反清復明的大事,與我這個維吾爾人無甚關係……所以,起先,白蓮她們都把這事瞞了我,說怕連累於我。但其實,我們維吾爾人雖不受滿清的欺侮,卻長年被蒙古老爺壓迫——你們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我是沒有親歷,可被人奴役的痛苦,我如何不知?況且,我既娶白蓮為妻,她的是就是我的事,漢人的事就是我們維吾爾人的事……」
柳清野愣了愣,微微點了個頭,道:「嗯,我叫柳清野。」
柳清野右臂血流如注,已無法再戰,但是摩勒因他而遇險,他如何不顧?只把牙一咬,換了左手握刀,怒喝一聲撲向那兵丁,使足了全身的力氣,將一把腰刀直插入他胸腹之間。
一個姑娘道:「你說他了得,怎麼一下子暈了就不醒呢,我才不信。」
柳清野見他一個人傻樂,搖搖頭,徑自去抱那石頭。
「丹鷹!」塔山喝了一句。
那個兵丁的長刀登時脫手,怒喝一聲,用另一隻手一把扼住了摩勒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摩勒力氣雖大,但是這兵丁高如鐵塔,將他拎在半空中,他手腳無論如何踢打都傷不了敵人。
柳清野自沙塵中,看不清丹鷹動作,只猛然覺得胸口一振,居然已經被鞭子抽中了,他不由得怒道:「你怎麼動手打人?」
柳清野原沒有料到他會驟然動手,一怔之下,竟被他按著肩膀壓在巨石上,撞得後背生疼,這就不由得火冒三丈,左手一抬,將那少年的兩手按住,右肘同時就向他的手臂上猛擊下去。少年吃疼,身體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柳清野就乘機出腿往他下盤一掃,將他放倒在地。
柳清野本來見到丹鷹這樣碧眼閃閃,脈脈有情的模樣,心神蕩漾,把場子里打架的事都忘記了,現在聽她這樣一說,頓時覺得多了這個師妹真是天下第一件倒霉的事情,師父如若看在小師叔的面子上就此應允了,自己將來不曉得還要受多少閑氣!
塔山將她拉到了曹夢生面前,道:「兄弟,這是我和白蓮的女兒,方才你見過了。」他說著,也推推丹鷹道:「這是你阿媽的師兄,也是你吳阿姨的師弟,你叫舅舅便是——」
不過,在走出了百十步之後,柳清野還是回頭了。不是因為蜃樓,而是,他聽見馬蹄聲。在這炎熱的,空氣凝固沒有一絲風的午後,馬蹄聲幾乎就是敲擊著大地,振振,從他的腳下傳來的。
塔山的神色里隱隱的一絲哀痛,嘆氣道:「唉,白蓮她是為了傳燈會的事,操勞過度,染病去世的。」沉默了片刻,神情又化為激憤,大聲道:「但是說白了,就是被滿清的禽獸害死的!我塔山若是不能給她報仇,我就不是漢子!」說著,一巴掌拍在身邊的矮几上,把上面的杯盞震得玎玲咣啷亂響。「所以,白蓮去了之後,我就和傳燈會的王大俠說,我來頂白蓮的缺,武功我是不會,人馬我是不多,但是,只要我塔山活著一天,就和那些禽獸沒完!」
但柳清野卻是不答,雙目緊緊盯著清兵馬隊,勁力暗暗運在了拳頭上,只等著清兵一靠近,就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摩勒見他如此,上來勸道:「柳清野,你別逞強呀,小姐很厲害的。」
丹鷹哼了一聲,道:「你騙我?諒你沒這個膽子,還不給我讓開了,小心我抽你!」說著,竟然真是從腰裡抽出一條金燦燦的長鞭,一抖,打得滿地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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