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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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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野覺得丹鷹這一驚實在沒道理——方才殺人,那樣的血濺滿地,她也不怕,怎的這樣便大呼小叫……啊,莫不是,她方才是為了我,全然忘記了害怕么……呔!他心裏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怎麼又在混想了!
那漢子勉強一笑:「奶奶的,俺是不打緊……那個……那個……」
「你說話!你說話!」摩勒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你非得跟我說清楚不可!」
柳清野低著頭,看見一滴血滴在地上,叫了聲「師父」,不敢再有下文。
塔山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一是摩勒,一是反清的大業……唉,人道亂世莫談兒女情,其實,有情而不談,無非傷人傷己而已。」
柳清野幾乎是被摩勒硬丟到丹鷹床邊的,他看見丹鷹臉色蒼白,眉頭深縮,雙目緊閉,口中正喃喃叨念:「柳清野……柳清野……我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討厭我……」
柳清野聞到空氣中濃烈的酒味,彷彿一個個噬骨的毒蟲,從他的每一個毛孔鑽進他的身體去,他也醉了,沒有力氣,說不出話。
曹夢生依舊不放鬆,正色道:「你連我的手都掙不開,怎麼去對付富察康身邊那些高手?現在還有不少部落被狗賊的妖言弄得動搖不定,你難道不要去勸說他們了?萬一咱們都去老賊那裡,老賊乘機對十三部族不利,那要怎麼辦?」
柳清野靜靜的,等待著答案。
柳清野看得分明,卻一點也不想躲閃——由著他打吧,本來就是自己的錯,被打一頓,被打死了,才會好過一些。他感覺眼睛一花,紅的黑的藍的綠的,全都在那裡飛旋,而轉著轉著,就展開一幅草原的圖景,上面策馬賓士的,正是丹鷹。
他羞愧得想要立刻站起身來,甩手離去。
「我……」
丹鷹聽得身後「咕咚」一聲,回頭一瞥,知自己死裡逃生,對柳清野投來感激的目光。柳清野驀地心裏一慌,連忙強自鎮定,又搶上前去幫她化解了另外一個險著。
「摩勒!你瘋了!」紅光一閃,丹鷹已經跑了過來,雙手齊下,扳著摩勒的肩膀要把他拉開。
「我……」柳清野訥訥。
「傻孩子!」達麗摸了摸他的頭,「如果別人喜歡你,也算有錯,那大家都別過日子了。就算你和摩勒要好,你知道他喜歡丹鷹小姐,那又怎麼樣呢?難道非要叫丹鷹喜歡他才行?」
「我是死了……一定是死了……」丹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人又迷糊了。
柳清野不看她:「就算沒有分出勝負,那也是因為我要救你,否則,你摔下馬去,我一定已經勝了。況且,如若不是你用鞭子阻攔,也該是我勝。」
柳清野就如同一個死人般,由著他拖拽,跌跌撞撞出了門,來到昨晚跳舞的場子——地上錯綜凌亂的腳印,還依稀可以看出舞蹈的歡快,可是歡快的結果,卻是這樣的。
鮮血飛濺,接連不斷。前後總爭鬥一盞茶的功夫,清兵才終於全數解決,那漢子以刀拄地,喘息道:「小子……丫頭……謝……謝謝你們啦……」說話時,他身體搖搖晃晃,就要栽倒下去。
「是……是啊……」那漢子氣若遊絲,「俺要去見……見他們的族長……族長……小兄弟……這裏離阿勒部還有……」
柳清野忙搶上幾步將他扶住了:「前輩,前輩的傷勢……」
「柳清野,你也瘋了么!」胡楊樹下驀地閃出紅色的身影——啊,策馬而來的,在柳清野面前勒住了,翻身而下,恍如一朵紅雲。
他一時心煩意亂,手上招式越打越快,一個人在戈壁上東遊西走,不知腳下絆著了哪裡的枯樹根,一的趔趄,直摔出去。但他在空中硬翻了一個身,歪歪斜斜站定了,又繼續打下去。
他忽然不再有什麼想要發泄了,重重嘆了口氣,轉回身去,一步步走回胡楊樹下去——垂頭喪氣,莫可名狀。
柳清野搖搖頭,幫他拉上毯子。
「師……師父……」柳清野心裏一慌,簡直害怕自己內心的表白都被師父聽了去——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怎能……怎能……他慌忙收起原先的神氣,大步走到曹夢生面前道:「師父,徒兒願隨您去鄯善救人。」
摩勒怒喝一聲,撲上來拽住了他個領子,將他整個人往屋外拖「你跟我出來!你出來!」他喉叫著,「你和我說清楚!」
柳清野默然不語。
達麗道:「孩子,你聽我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就說丹鷹小姐的阿媽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年她病重的時候,一直是我在照料,我就常聽見她迷迷糊糊的喊著一個人的名字,那是個漢人的名字,我記不得是誰了——似乎是叫什麼『生』來著——反正夫人臨終的時候,還喃喃念了聲這名字,臉上微笑著呢,我猜,總是她年輕時的心上人吧!要說一個女人,已經嫁了人,女兒都這麼大了,居然還對另外的男人念念不忘,這是錯嗎?」
摩勒卻掙開母親,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柳清野的胳膊:「柳清野,你跟我過來!你過來!」
柳清野跪著,一聲也不敢吭,只感覺臉上被摩勒打的地方腫起來了,一抽一抽的疼。
他也就一路狂奔,到了胡楊樹又旋即轉回出發點,然後再奔向胡楊樹,一氣跑了不曉得多少次,到最後一次時,居然跑過了胡楊樹也不知覺,直到腳下驀然踩著個死人骨頭,他才恍然抬頭,發現周圍的景物都很陌生,回頭看看,胡楊樹已在身後的地平線上。
唉,自在飛花輕似夢!當日若非自己用了這掌法,又如何會叫塔山族長識破身份?又如何會得了丹鷹這師妹?又如何與她並轡而騎?
死人骨頭!他想著,是那天被師父和自己殺死的清兵中的一個?是多年前被清兵殺死是反清志士?又或者,根本就是個被困沙漠而死的旅人?
丹鷹一把將他拉住:「你傷得這麼厲害,還管那個臭小子幹什麼?」
那漢子聽得丹鷹驚呼,強自睜開眼睛道:「小丫頭……你……你休咒俺……俺……俺沒到阿勒部……絕對不死……」
塔山繼續說下去,彷彿自言自語:「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不去做,那就後悔一輩子了……方才我聽丹鷹和你說她阿媽,也就是你師叔的事……她說的是真的。我之所以一定要加入傳燈會和滿洲人作對……起初沒有對你和你師父說……還了一和_圖_書個原因,就是我知道白蓮心裏一直愛著她的一個師兄——這個人,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白蓮曾經在傷重昏迷的時候,口口聲聲叫著『師兄』,還提到反清的事,所以我猜,這人必定同白蓮一樣,是個反清的志士……於是我就想,若我也幫她光復故國,便是更像這男人幾分了……這樣,我才加入了傳燈會……唉,可是白蓮她對我,總是那樣恪守著漢人的禮節,沒有半分的熱情……我的心裏很是難過——在她的心目中,我大約只是個外族番幫的陌生人罷了……」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了,接著道:「我有一次,實在忍無可忍,就沖他發火,質問她,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既然這麼向著她,為什麼不回去,跟著他……」
柳清野扶了他一探鼻息,知他是傷勢過重,暈厥過去,心道:這人來找塔山族長,一定是傳燈會的人了,得趕緊帶他回去才是!當下,將這漢子扶到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曹夢生望著他,終於舒展開緊縮的眉頭,道:「你能醒悟,那是最好的——你現在就去跑五個來回,完了,為師自帶了你向塔山族長請罪。」
胭脂馬已經同過去一樣,矯健地追了上來,並駕齊驅。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丹鷹道,「我有話要同你講哩……那些就是阿爸和師父要打的壞人?清兵?喂……問你呀……只要是你要打的,我就幫你……」
「你在發什麼白日夢!」曹夢生怒斥道。同時袖子一揮,直擊向劍刃。
丹鷹怒道:「那又如何?我喜歡誰,要你管!」說著,又低頭悉心處理柳清野的傷口。
卻在這時,只聽門砰地一下被推開了,一人跑進來道:「老爺,不好了,你快來,丹鷹小姐遇上沙暴了,剛剛救回來!」
曹夢生哼了一聲,道:「丹鷹,你去把摩勒追回來,清野,跟我過來。」
達麗見他沉默,道:「孩子,你這麼多心事,說出來,也許好一些——你,你就當我是你阿媽,你老實說,你喜不喜歡丹鷹小姐?」
那漢子微閉的眼睛忽然張大了:「哎呀——塔山?是傳燈會的塔山么?這……這……」說著,掙扎著要下床來,卻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一歪,就向前撲倒,虧得柳清野扶了一把,才沒有跌下床去。
柔軟的氈子,此刻成了針氈,柳清野翻來覆去,一心想要睡著了,就不去面對摩勒同達麗阿媽,可是,就是睡不著。更何況那遠遠的,阿伊瑪汗還在唱著歌,一曲接一曲,聽在柳清野耳朵里,都是「馬背胭脂猶勝花」,幻化成丹鷹紅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啊晃,一直到天亮。
柳清野木然地被他拉著,跌跌撞撞走了幾步。
不錯,我是在騙人——他想,我在自欺欺人!我心裏見她這樣,分明有如刀割,恨不得遇險的是自己,好替她承受這一切的痛苦。可我卻偏偏還要說,我不喜歡她,要把她還給摩勒……唉,人世間,最可笑的,莫過於我柳清野了!
如何是好?柳清野也正問自己這個問題——但他問的,卻全然不是營救傳燈會的義士——他正想著:丹鷹……他怎樣才能不去想丹鷹?
「柳清野——」摩勒一拳揍了過來,滿是憤怒。
我有,我如何沒有?柳清野心裏一個聲音吶喊著,若是真沒有,又何至於如此痛苦?
那漢子一喜,掙扎著要重新爬上馬背去,喃喃道:「啊……終於到了……終於……」話還沒說完,身子一晃,撲通載倒在地上。
「師妹,那天賽馬,是不是算我贏了?」
柳清野煩躁的應了一句道:「不是這樣的……」
摩勒在原地,岔著腿,懸著手,張著口,瞪著眼,愣了半晌,忽然「哇」地狂叫了一聲,轉身跑開。其時周圍已經聚集了一批圍觀的族人,摩勒這樣橫衝直撞,未免遇到阻擋,他已氣極,兩手胡亂向邊上推打,將擋道的人全都甩到一邊,自己直向村子外跑去。
柳清野沒有發誓,不能發誓。摩勒把他推進來了,自己卻跑開——只說:「你不講話,我當你答應我了!」
怎麼答應的?柳清野想,「朋友妻,不可欺」呀!他的耳朵開始囂叫,嗡嗡,彷彿誰在他的耳邊敲著鐵鼓。可是鐵鼓一響,歌聲就跟著響起:「馬背胭脂……馬背胭脂猶勝花……」
他心裏狠狠責備自己,而大門卻再次被人撞開——這一次,闖進來的是紅了眼的摩勒,緊跟在後面的,是達麗阿媽,拉住兒子道:「摩勒,你不要胡鬧!」
柳清野只聽那漢子叫罵道:「你奶奶的,你們這些烏龜王八的清狗……爺爺把你們殺得七零八落,你們還追著爺爺不放……今天非把你們殺光了不可!」而清兵們則一例以滿洲話回敬,不曉得說些什麼。那雙方就在胡楊樹兩丈開外的地方纏鬥起來。
曹夢生緩緩收了功,扶他躺下,道:「大俠且在此處好生休息……聽小徒說,你是要見塔山族長的,他就在這裏……」說著,指了指立在一邊的塔山。
不管他柳清野心裏是怎樣的鬱悶,他和丹鷹,已經不可能的了,這就是現實!
「你說話呀!你和我說清楚呀!」摩勒又是一拳打了過來,「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
柳清野見這情形,心裏也明白了七八分——料這漢子必是同清兵作對的,曹夢生曾說,凡是同滿清韃子作對的,就是漢人的朋友,如今這漢子重傷在身,還要以寡敵眾,柳清野豈有不幫之理?他當下掙開了丹鷹的手臂,就要加入那戰團去。
達麗上來攔著道:「摩勒,你再胡鬧,阿媽要對你不客氣了!」
「什麼?」丹鷹關切地望著他。
「清野!」他方掩上門,就聽一聲喚,是達麗阿媽,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拉了他的手道,「我正找你——你們這些孩子,唉……摩勒這臭小子,居然出手這麼狠……你師父也是的,怎麼還罰你?等一會摩勒回來了,我要打他一頓板子!」也不容柳清野分說,按了他在門邊的井台上坐下,自己濕了手巾替他擦洗傷口。
賽馬?那天的賽馬?柳清野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開始疼。
柳清野見到她清澈的眼眸,身體又動彈不得了。那人一定也喜歡你阿媽的,柳清野默默道,而我……而我也是喜歡你的……你知道嗎……
柳清野有些激動的和_圖_書,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可是忽然,背後有人輕輕將他一拍,是塔山去而復返。「你跟我出來一下……」
但是這個時候,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竟然是曹夢生,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
柳清野甩開她的手,依舊要去追摩勒。卻聽到一聲怒喝:「清野,你一早晨在這裏胡鬧什麼!」竟是曹夢生,背負著兩手,一臉怒色地走了過來。
柳清野只感覺汗水流進了眼睛里,熱辣辣的疼——還有其他的什麼部位在疼,傷口,頭,太陽穴一跳一跳,腦袋快要炸開——炸開也好,從今而後,就同丹鷹一刀兩斷。
怎麼突然提起小師叔了?不就是丹鷹的母親葉白蓮么?柳清野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見師父神情嚴肅,也不便問,只點頭答應:「弟子謹記師父教導。」
這路掌法,他倒是極熟悉的,乃是「自在飛花掌」,輕靈迅速,聽說自己的母親對此頗為精通,江湖人稱「自在飛花」。當日自己在場內同丹鷹比試,用的也正是這自在飛花掌。
達麗阿媽上來打破僵局,也伸手按下柳清野道:「這就好了,還是老爺說得在理——孩子們的事,追究來做什麼? 咱們也別打攪丹鷹小姐休息了……」
柳清野心心煩意亂,對於葉白蓮的事情,他已經沒心思去管了,他有種莫名的擔憂:丹鷹,丹鷹在與自己分手后,到了哪裡?會不會就此死心,痛恨上自己?啊,若她就此痛恨,那麼,自己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呢?
而丹鷹卻一把將他的袖子拽住,道:「柳清野,那個人是漢人么?是你朋友么?」
「弟子不敢。」柳清野頓首,「師父說過,韃虜不除,無以為家,弟子……弟子決計不敢忘記,也決計不會留戀兒女私情。」
「兄弟——」曹夢生一把將他拉住,「這不是衝動的時候!」
我無話可說!柳清野默默想著,頭歪向一邊。
丹鷹被他甩脫,卻並不迴轉,「唰」地把腰裡的鞭子抽了出來,追上去道:「我不——我要幫你!」
「我胡鬧?」摩勒猛然發作,大聲喉叫道,「我胡鬧,還是柳清野沒良心?丹鷹小姐被他氣得到處亂跑,遇到了沙暴,險些連命都沒了,現在人迷糊著,還口口聲聲叫他的名字,他難道不應該去看?」
「你也會知錯?」曹夢生冷冷道,「我還以為你眼裡,早就沒有我這個師父,沒有你死去爹娘,也沒有反清復明的大業了!」
「縱然你喜歡師妹,師妹也喜歡你——」曹夢生道,「難道你連反清復明的大業也不顧了么!平時師父的教導,你全都拋到腦後——你簡直把我松橋書院的臉面全都丟盡了!」
柳清野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同自己喊話,卻見面前寒光一閃——那漢子的砍刀把一個清兵的胳膊斬了下來——連胳膊,帶著手裡砍向柳清野面門的腰刀。他不由背後涼颼颼的直冒冷汗,這時又是金光一閃,丹鷹一鞭子捲住了撲上來的敵人,柳清野連忙順勢將那人的腰刀一奪,反手割斷了他的咽喉。
胡思亂想,沒有結果。耳朵邊上是曹夢生的問話:「清野,你可要和為師同去?」
那被困的漢子先叫了句「打得好」,接著又呼道:「丫頭小心了!」原來是第三個清兵欺到了丹鷹身後。
柳清野猶如被利刃戳了一下,騰地跳了起來——那同時,塔山也向曹夢生說了句「我去看看!」便大步同來人走出屋子去——啊,我卻在激動什麼?柳清野想道,我同丹鷹是沒有任何關係的!我……我……
清兵們知道這對少年男女的厲害,嘰里呱啦地喊著,叫同伴們小心應付。那漢子卻朗聲大笑道:「好!奶奶的,你倆娃娃真是好樣的!」說話間,手裡一刻不停,砍刀呼呼呼,斬下對面敵人的腦袋,又大吼一聲:「小子,留神!」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曹夢生訓斥道,「你倒說說看,為師同塔山族長為十三部族聯盟的事奔波的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麼?你是多讀了幾篇聖人文章,多練了幾路拳法?還是你就光顧著和你師妹騎馬跳舞,談情說愛?」
阿勒部?柳清野驚道:「前輩要去阿勒部?」
如坐針氈——丹鷹怎麼就遭了沙暴?定是自己說了那樣決絕的話,哎呀,這次真是害了她了!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柳清野還怎能偷生於世上……可即使她沒有三長兩短,難道我又對得起她?
「柳清野——」丹鷹在後面喊著,「你還賽馬呀?」
塔山嘆了口氣,向曹夢生道:「兄弟,這……」
曹夢生道:「兄弟,不必遷怒丹鷹,是我這劣徒的不是!」說著,轉身也向村外走,說道:「清野,你跟我過來!」
「等等——」丹鷹令胭脂馬一躍而衝到了柳清野前面,「你……你說什麼話!那天賽馬,怎麼能算你贏了?分明就沒有分出勝負!你……你這樣討厭我?」她的嗓子有些啞了,似乎帶了哭腔。
柳清野一怔,噔噔噔連退了幾步,張口瞪眼,然後,閃身想繞路而逃。
柳清野發現鐵塔般的塔山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不是在哭。他心裏想道:若是當初,小師叔對那位前輩直言,又會如何呢?啊,那就沒有丹鷹了!他現在,可不就是在走小師叔的老路?
龍潭虎穴?柳清野這才依稀想起,方才師父似乎是同自己說營救王春山的事情,自己卻又在為著兒女私情,將大業拋到一邊了!
「我一定是死了。」丹鷹喃喃道,「你知道么,死了,會見到自己喜歡的人呢……那年,我阿媽臨死的時候,一直都叫著:『師兄……你好……』我想……阿媽一定是見到他了……所以,是笑著死的……」
丹鷹疲倦地笑了笑。「你騙人。」她說,「我如果不是死了,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他有點驚慌的想要站起身來,但是背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是塔山族長。「你就待在這兒吧,丹鷹這孩子,我是……」 他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是終於沒有出口,長長的嘆了口氣。
「柳清野,你看——」丹鷹只是發出了一聲驚叫,「那邊是什麼人?」
塔山緊攥著拳頭,身體微微顫抖,一跺腳,道:「不成!明心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沒有……我得把王大哥和吳四姐救出來……」說著,轉身就要向外面沖。
柳清野不說話。
曹夢生站定了,「唰」和_圖_書地把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往柳清野面前一丟,道:「把為師兩個月前教你的那路劍法,演來看看。」
而這時愣住的卻是曹夢生,彷彿沒有聽到一般,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啊……救人……」他微微點了點頭:「對,救人——」片刻,他的神色又恢復往常,故作輕鬆地一笑:「塔山兄弟,你便好好籌備十三部族結盟大會的事情,我帶清野把王大俠他們救出來。」
他一句話沒說完,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嚇得丹鷹驚叫道:「呀——他死了!」
不!柳清野已經不能再忍受下去——他要怎樣克制自己的衝動?想要幫她擦眼淚,想要和她一同馳馬到隨便什麼地方……
他想到這巨石,不由得暗道:若不是當日被罰,如何會遇到摩勒?如何會身陷沙暴?又如何會結識丹鷹?若不是這樣,今天,又怎麼會鬧出這等風波來?
成安仁道:「俺和他們兩位……還有……還有吳四當家的女兒一同殺進去……本來想著,一傢伙就把老賊給砍了……誰料到……誰料到他媽的……遇到一個韃子高手,叫什麼莽克善的……實在厲害,幾個人都打他不過……王大俠和吳女俠就……就都落在韃子手裡了……」
方才在外面,摩勒用力拽著他,他卻要向後躲,他想告訴摩勒,自己已經放棄了,可是摩勒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突然拎住他的衣領,盯著他道:「柳清野,我是喜歡丹鷹小姐的,但是……但是,既然她喜歡你,我不能讓她不開心!」柳清野驟然愣住,可摩勒卻接著往下道:「但你要知道……我……我十八歲那天從沙暴里逃出來,還是趕著見了丹鷹小姐一面,就算是我十八歲那天見著她了……所以,我一輩子都會向著她的……你若是敢對她不好……我拳頭的厲害你早上也領教過了吧!」柳清野依舊怔著,但兩人已經推推搡搡到了丹鷹的房門口。摩勒道:「你,你敢同我發誓,你一輩子也只向著丹鷹小姐么?」
「你……」 丹鷹氣得幾乎一時怔住,馬也落後了許多,但是片刻又追了上來,道, 「你說我那天為什麼要狠命追你,一定不能輸給你?為什麼要用鞭子阻攔你?還不是……還不是你說了,如若你贏,我就永遠不能煩你?」
可是摩勒這時傷心憂憤已極,只是抓著柳清野,嚷嚷道:「你和我說!你說呀!」將他的頭一下下撞到干硬的土地上。
痛,他想著自己身上的大小傷口也該處理處理了,因輕手輕腳離開了屋子。
柳清野並不知師父的用意,只得拾起劍,當胸一橫為禮,然後中規中矩演練起來。
在屋裡昏暗的光線下,只見地上滿是鮮血,那漢子嘴角胸前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跡,顯是剛剛吐了血的。不過,他這一吐,排出了胸中淤血,心脈不再受阻,臉色也就沒有先前的可怖了,微微開合著嘴唇,從牙關里吐出句「多謝」。
「什麼?」塔山一驚,和曹夢生對視了一眼,知事有變。
柳清野道:「如果算是我贏了,師妹,你答應過——你從此,都不要再來煩我——你這樣苦苦糾纏,不過是叫我更加倒霉些罷了!」說罷,一咬牙,催馬向前。
柳清野急急將她一甩,道:「你不要管,回家去——去找師父。」
柳清野答不上來。
一著錯,著著錯,滿盤皆錯——更加錯,跟著摩勒來到這裏,結果真的滿盤皆輸!叫他對著這樣的丹鷹,怎麼再努力找回自己的決心?那就乾脆不要那決心了吧——他驚訝于自己的這種想法,害怕師父會看穿他,斥責他——不,曹夢生此刻當在塔山屋裡為成安仁療傷,同時也等著柳清野一同去鄯善刺殺營救王春山。可是柳清野自己,卻在這裏動搖!
見達麗依舊對自己如此和藹,柳清野心裏一發難受了。「阿姨……」他低低的說道,「是我不好,摩勒打我,是應該的。」
他一分神,手裡一慢,已錯了一式,腳下的步法也跟著混亂起來。
柳清野心知丹鷹幫忙,只會忙裡添亂,本來要斥她兩句,強使她回去,但是心中卻又忽然一動:她是要助我的,一心為著我的……這胡思亂想還沒個頭緒,那邊丹鷹已經一鞭子兜頭向一個清兵打過去了。
「不要煩我,我不喜歡你!遇到你,我就倒霉!」他厲聲叫道,然後,害怕自己會反悔,猛然在馬臀上一拍,急向前衝去。
這路劍法名喚「松濤」,講究的是劍氣綿綿,以內力御劍,招式沉穩,變化繁複,實為松橋書院武功中上乘之術。柳清野自兩個月前就一直在練習,只不過,他內力尚不精純,出招雖然迅捷,卻給人輕飄無力之感。想當日,正是為了練不好這劍法,他才被師父罰背巨石的。
「我想……你知道丹鷹是怎麼對你的……」塔山道,深深吸了口氣,又呼出來,「我想問問你,你對她究竟是怎樣的。」
丹鷹見他傷勢不清,心如刀鉸,飛起一腳將摩勒踹開:「你失心瘋了么!」接著把柳清野抱在懷中,用袖子小心地擦拭他的眼角,看到眼睛並沒有受傷,才略略放下心來。
不,不,他如何能答應?現在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叫他覺得自己又背負著沉重的巨石,在灼熱的陽光下跋涉——不,不是跋涉,終點就在眼前,終點就是丹鷹,但可惜,錯了方向。
柳清野低著頭,咬了牙,不敢說話——他知道,若是自己怕一不小心,引出丹鷹什麼言語,那什麼決心都會動搖。他就看著烈日下兩個人的影子,自己背負著山一樣的責任,而丹鷹,影子里飄飄然,正戴著紅頭巾。
「前面就是了。」丹鷹插話道,「族長就是我阿爸。你找他做什麼?」
「成安仁?」柳清野一驚:這人他是聽說過的,綽號叫做「一刀斬」,力大無窮,雖然是土匪出身,卻生就一副俠義心腸,多年來在關里關外,做了不少好事——只是以他的身手,竟然被人傷成這樣,連對付幾個清兵都吃力,那對手實在可怕。
她話說得這樣清楚了,塔山族長一轉身,她也跟著轉,其他人也都識趣,一個接一個離開了房間。
一剎那,這裏安靜得就好像草原,有著微風裡低低的呢喃——那是彼此起伏的呼吸。
他說到這裏,塔山不禁「哎呀」了一聲,吃驚得把手邊的矮几都推倒了和-圖-書。曹夢生也是張著口,瞪著眼,顯然是不能相信。
清兵原沒有料到這不相干的少女竟會突然殺來,哇哇大叫了幾句,自閃開了丹鷹的一擊。丹鷹卻不罷休,鞭子一抖,卷向旁邊一人的脖頸,左手又以那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直取砍向自己的一把鋼刀。
「柳……清……野……」丹鷹這一聲喚是清醒的,她微微張開了眼睛,「柳清野,我是不是死了?」
柳清野默默地跟著師傅,走到綠洲外的戈壁上,烈日正猖狂。
「你如何?」曹夢生斥道,「我早聽塔山族長說過,丹鷹和達麗阿媽的兒子——也就是你師弟——青梅竹馬,你現在居然跑到他們兩中間橫插一腳?綱常倫理你不知么?禮義廉恥你沒有么?」
塔山這時雙手扶著柳清野的肩膀,臉孔離他很近,可以看見急切的表情。柳清野震動了,用力點了點頭。
丹鷹跺腳道:「你啞巴了么!還是被摩勒打出毛病來了?快把石頭放下,我幫你瞧瞧!」說話間,她雙手都已經扶上了柳清野的肩膀——只是溫柔的一扶,柳清野本可以輕易躲過,卻沒有,而是顫了顫,站立不穩,巨石從背上滾落。他被迫抬起了頭,正迎上丹鷹的碧眼,閃閃。
曹夢生聽他罵個不歇,也不說究竟了,便插話問道:「成大俠就是被這姓李的漢奸所傷?」
曹夢生皺了皺眉頭:「你不去也好——此去龍潭虎穴,你的武功還要勤加修鍊才行。」
「柳清野,等等呀!」丹鷹叫道,「等我去牽馬過來——」邊說邊跑去胡楊樹邊,躍上她的胭脂馬。
柳清野只覺師父的力道綿綿不絕,自己長劍幾乎脫手,慌忙抽劍避開,將手腕一翻,重新回到自己的套路上。
柳清野默默的聽著——不錯,這才是他柳清野的人生,他在這之前,都是失心瘋了!倒是該被打、被罰,這才能清醒一些!「師父,」他說道,「弟子犯下大錯,請讓弟子背著這塊石頭,跑五個來回——」說著,指向旁邊的巨石,看來足兩百斤重。
一刀兩斷呀,若是有刀——他渾渾噩噩地看著榻上——那邊曹夢生正以雙掌抵著那漢子的后心,為他推宮過血。漢子此刻右手依舊握著寶刀,指關節都因為痛苦和用力而咯咯作響——痛苦?什麼痛苦敵得過柳清野現在的情形?啊,他怎麼能有此念頭?同兄弟義氣,還有反清的大業比起來,他的這點痛苦,能算得什麼?唉……不算什麼,偏偏這樣痛!
柳清野已經滿臉都是鮮血,只把頭扭向一邊,不說話。
成安仁搖了搖頭,道:「也不是——這傢伙假仁假義,只是阻擋我,說什麼富察康主張滿漢一家的,是好人,不能殺……他擋來擋去,莽克善就來了,俺就被打了一掌……這漢奸還假惺惺叫莽克善放了俺……莽克善便同他吵了起來……俺……俺才趁亂逃了出來……結果,沒救成王大俠和吳女俠……」 說至此,憂憤焦急齊上心來,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又噴出一口鮮血。柳清野同曹夢生連忙按他躺下。
等等?柳清野有剎那的迷茫……不,不等她,朋友妻,不可欺……韃虜不除,無以為家——不等她!他狠狠在馬腹上踢了兩腳,疾馳而逃。
真的天亮了。柳清野從迷迷糊糊中驚醒,翻身坐了起來——自己身上搭著條毛毯,那麼說達麗阿媽回來過了,可是看一眼摩勒的床鋪,卻是根本沒有人躺過的痕迹。
柳清野一驚,覺得師父手指如鷹爪般將自己牢牢扣住了,顯然是生了很大的氣,立時清醒了,撲通跪下:「弟子知錯了。」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摩勒抓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你說話呀!你還手呀!」
「砰」的一聲,虛掩的大門被撞開,清晨的涼風颼颼地灌了進來,摩勒站在那裡,通紅著眼睛,胸膛在劇烈的起伏:「柳清野,你出來!你和我說清楚!」
丹鷹還想要反駁,但是知道說了也是無濟於事,一扭頭,偏偏向與摩勒相反的方向跑去。塔山喝了兩句,她也是不理,轉眼就消失在人叢中。
那麼,就說出一切吧?
不管這是誰,卻已經死了,這就是現實。
塔山怔了怔,臉上緊繃的肌肉緩緩鬆弛下來,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丹鷹搶上一步,擋住他的去路:「這明明就是摩勒不對,師父罰你,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求求你,別說下去……柳清野無聲地哀求——天啊,再這樣下去他會怎樣?他要如何才能結束心裏的荒唐?啊……賽馬……
你騙人。
丹鷹卻凝視著他道:「你……你居然這樣討厭我?早知道,我就從馬上摔下去,跌死算了!」
那清兵一心只在丹鷹,聽得腦後勁風時,已經來不及閃避,被柳清野一腳踩在頸中,立時倒了下去。
恰在此時,只聽屋裡「哇」的一聲叫,伴隨著呻|吟,柳清野混亂的心思就被打斷了——這不啻為他的救星,他幾乎就淪陷在這個慈祥婦人的目光里了!這下,他可以不用回答那個問題了,甚至不用撒謊了,轉身搶步回到屋裡去。
那漢子就在床上對曹夢生和塔山抱了抱拳道:「俺……俺叫成安仁……」
柳清野本來愣著,這下才幡然醒悟,真恨不得狠狠刷自己兩個耳刮子,但是又哪裡有那個功夫,雙臂一振,飛身直踹那偷襲丹鷹的清兵。
柳清野愣了愣,看師父陰沉著臉,低頭應道:「是。」將拳頭一抱,拉架勢演練掌法。
成安仁又接著道:「這,這還不是最晦氣的……最可惡的,是那其中還有一個漢奸,叫什麼……什麼李先生的……俺當時同吳四當家的女兒一同逃了出來……俺叫那女娃娃先回去傳燈會報信,自己打算殺回去救王大俠和吳女俠……結果,結果就撞上了這個姓李的漢奸……俺,俺是不識得他的,但是,看他的功夫,在中原武林里,也算得上一個人物——他媽的,武功高強,居然做這檔子不要臉的事,簡直和吳三桂那狗賊沒什麼兩樣……哼,他臉上不知被什麼用刀劃過,有個大叉,他奶奶的,真是劃得好……要是被俺知道是誰在這漢奸臉上划叉,俺非和他拜把子不可……」
達麗就笑道:「那麼,就是你心裏其實也很喜歡丹鷹小姐,所以你覺得對不起摩勒,是嗎?」
「柳清野,我喜歡你!」丹鷹認真的大聲說道,「我喜歡你!」https://m.hetubook.com.com
塔山嘆了口氣,道:「她說,她從沒有和她師兄說過她的心意……因為,她有她的苦衷,而她的師兄也有自己的苦衷……」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繼續道:「於是我就對她說:『那麼我現在讓你走,你去找他!』但是她不回答。我實在惱火,說要去找她師姐吳水清問個明白,她卻苦苦哀求我千萬別去……她說,只要我不去問,她什麼都答應……我不明白……沒多久,她就病了……然後……」
「清野,亂世兒女情更深……你……」塔山道,「你要是真心喜歡丹鷹,你就對她說……千萬別……」
沖在前面的是一個中年漢子,雖然生得五大三粗,卻是面如金紙,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內傷,但饒是如此,他還是揮舞著一柄金背大砍刀,同後面的追兵惡戰——那些追兵,藍衣紅纓,正是清兵了,似乎長途追捕,也是個個渾身血污,狼狽不堪。
師兄?柳清野不明就裡,達麗阿媽方才說那人名字裡帶個「生」字,難道是我松橋書院「生」字輩的師叔師伯么?這倒是難怪師父說到為了大業而拋卻兒女私情,就拿小師叔做比方,原來還有這些原委!他想道:這小師叔,也真是可敬,居然與愛人失散這許多年,一心牽挂且操勞至死的,依舊是反清大業。而他柳清野,斷然沒有這般高尚,今天只是不見了丹鷹一會,就已經憂心如焚,若是哪天,丹鷹像那位什麼「生」的一樣杳無音訊,自己一定茶飯不思,四處尋找……唉,和小師叔比起來,自己在這裏動搖不定,如何配做松橋書院的弟子?
他偷眼看看曹夢生,生怕自己的舉動被師父發現,所幸曹夢生此刻一心都在成安仁身上,他便緩緩的,緩緩的又坐回床邊去了。
「丹鷹,不許任性!」塔山也到了,「師父說話,你怎麼頂嘴!快去,都是你這丫頭惹的禍!」
柳清野一怔,回頭望去——遠處被熱浪扭曲的景物里,幾條移動的灰影。他看不確,但是也能猜出個大概——腳下的大地震震,那是混亂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近到了眼前。
這時候天由於沙暴個關係,天色雖然正午,卻已經完全黑了柳清野同塔山面對面都看不清對方的面目。
摩勒被丹鷹踹得滾到了一邊,一個打挺,跳將起來,人怔怔的,道:「丹鷹小姐……你……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你有什麼錯?」達麗阿媽道,「我都聽說了,丹鷹小姐喜歡你,這怎麼也算是你的錯?」
丹鷹愣了愣:「這時候,還提什麼賽馬?」
這一句話,把柳清野心裏的聲音又喚了回來。
柳清野依稀瞥見摩勒憤怒的身影,猛然推開丹鷹坐起身來,見摩勒正越去越遠,自己也倏地跳了起來,就要追上去。
曹夢生終於聽到徒弟此言,略略消了氣,伸手把柳清野扶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為師其實也年輕過,曉得花前月下、柔情蜜意自然比刀山火海、血雨腥風更吸引人,但是,我們身為漢人,在國破家亡的時候,為了民族大義,不得不把個人得失放在一邊。像為師,還有你小師叔,都是這樣的……」
長途跋涉過的馬,早已經跑不快,但是丹鷹終於沒有從後面追上來——一直到柳清野載著那漢子回到阿勒部,撞進塔山的屋子,也沒有。
「夠了!」曹夢生怒喝一聲,一掌拍在他肩頭,「你也不要再練下去了,亂七八糟,簡直是糟蹋祖師的功夫!」
「師妹——」柳清野發覺自己的聲調高得有些異樣——這算是自欺欺人吧?可是,為了反清復明的大業,連性命都可以不要,自欺欺人又何妨?他不能,背上一個橫刀奪愛、見色忘義、為了兒女私情而葬送千秋大業的罵名!否則,有何顏面去見死去的父母?有何顏面自稱松橋書院的弟子?
成安仁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困難地說道:「俺……就是仰慕你們傳燈會……王……王大俠的威名……特地來投奔的……俺本來是想……先殺了那個富察老賊……好叫王大俠好好開心一趟……結果……真他媽的巧,俺在富察老賊的軍營里,就撞上王大俠,和你們的吳四當家了……」
「啊?」先前師父說過什麼嗎?柳清野全沒聽見的。「徒兒……徒兒……」他囁嚅著,說不下去。
塔山連忙搶上一步,道:「兄弟,找我是什麼事?你莫著急,身體要緊。」
丹鷹撅著嘴,跺腳道:「師父,我才不要去追他,他把師兄打成這個樣子,讓他死在外面好了!」
柳清野從來沒有感覺日頭這樣毒辣,巨石這樣沉重,但是他的腳步也從來沒有這樣快。他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只要自己一停下,他拚命想甩下的那些該死的念頭就會捻上他;又或者,他彷彿有一股怨氣積結在胸中,難以喘息,一定要跑得滿身大汗,筋疲力盡,骨頭散架,這怨氣才能稍稍抒發。
旁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清野的身上。柳清野感到心裏一陣發虛——
摩勒上哪裡去了?
柳清野不經意一瞥,看見她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心裏一疼,趕緊又扭過臉去不看。
柳清野愣了愣,沒敢直接回答——黑暗裡,也許師父在呢?
塔山掙了一下,但曹夢生的手指如同鐵箍一般,竟不能掙脫,急道:「兄弟,你拉我做什麼?難道眼睜睜看著王大哥和吳四姐被滿清強盜欺侮?」
柳清野低頭迴避,只是催馬。
「罷了!」曹夢生空手奪劍,如同枝頭折花一般輕易。他把劍往鞘中一插,道:「你也不要舞劍了,把掌法演練來看!」
柳清野怔了怔,戀戀不捨地望了丹鷹一眼,見她已經沉沉睡去,才同著塔山出門來。
「弟子……」
「我……」他痛恨自己——看著丹鷹的眼睛,他說不出下文。看,那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要說什麼?求求你,不要說……但是究竟要說什麼?
可是丹鷹又喃喃道:「我想,那個人一定就是我阿媽最喜歡的人了……柳清野,你說……他會不會也喜歡我阿媽呢?我阿媽死了以後……啊……是不是在天上等著他呢?」
曹夢生也點點頭,道:「你記得就好,不要口裡答應,一回頭就又忘了——十三部族盟約締結在即,富察康的兵隊,始終是我等心腹大患——你吳師伯和李師姐一去多日,昨夜為師同塔山族長談及此事,都覺必定有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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