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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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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富察濤雙手抓著劍刃作勢要往自己脖子上抹,「他不殺我,我還不會自殺嗎?你敢叫士兵上前一步,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李明心愣了愣,喃喃道:「我……我當時也覺得丹鷹妹妹著實可憐……若有人再傷害她,我也要同人拚命的……我怎麼想到……」
柳清野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李明心怔了怔,旋即怒道:「你嘴裏不乾不淨胡說些什麼!」
富察濤驚道:「李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富察濤又道:「上次我還同姑娘講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漢人的治國名言,我自聽李先生講習后,就一直銘記於心——天下只要是百姓過得好,管他是誰做皇帝呢?」
「可不是當局者迷么?」富察濤道,「我看你那師弟,自己也迷糊得很——但是你只消看看那天——就是我初被你們抓來的那天,他把那位丹鷹姑娘抱回來,那神情,彷彿誰要敢動丹鷹一下,他便要立時跳起來同人拚命了,你……你難道沒注意?」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面無一絲表情,道:「好,你與在下有仇怨,儘管衝著在下來,但是,今日在下一定要護送我家公子爺回去。事關維吾爾與大清朝結盟共抗準噶爾之大計,決計不能耽擱,待我護送公子爺回去后,再來領教你的高招。」
天涯海角,他朦朧地想,便道:「遇見你,多好呀……你同我一道走么?」而丹鷹卻不回答,彷彿抽手要走。他急了:丹鷹一走,怕是又去到刀山火海,這怎麼能?「丹鷹……丹鷹你別走……」他死死抓著那手不放,「丹鷹……我說我不喜歡你……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我早就喜歡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十八歲那天……在蜃樓里看到你了……我一輩子都會向著你的……丹鷹……」
柳清野微倦地合上眼,幻想著火光衝天的草原夜祭——若是他,也要把這些強盜碎屍萬段,不,無論怎樣懲罰他們,都不足以償還丹鷹……他們在丹鷹身上造成的傷害。
李先生聞言,冷冷一笑,順手解開了富察濤的穴道,扶著他便向外走,邊走邊道:「那麼就算我是要和你爭功勞好了。現在公子爺平安無事,咱們一同回去向將軍復命——你要是還不滿意,那麼你去復命,全當公子爺是你救回來的。」
富察濤笑道:「呵呵,我的尊師就是你方才見到的李先生,至於他是哪一派的高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錯,柳清野想道,先前他用自在飛花掌和松濤劍法,正是我松橋書院的武功啊!當下問道:「尊師是哪一派的高人?」
柳清野原想,順治皇帝多半要以「七擒七縱」來昭示自己求賢若渴,誘李先生投降,聽到「得水載舟」時,卻疑惑了:得水載舟?就是得民心,得天下。就連富察濤也一直說著民貴君輕的道理。聽他的描述,李先生當是我松橋書院數一數二的高手,又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能夠幾次殺進大內,恐怕智謀也是不凡,可居然就這樣歸順了清朝?若那順治只不過花言巧語,李先生在他身邊多年,不可能不察覺……難道……
柳清野心道:這話等於沒說。早在鄯善的時候,我就已經曉得這李先生曾經是反清的志士,而他如今已經投降做了漢奸,怎麼會是同道呢?
富察濤又道:「還不退回去?退回去!」
李先生瞥了她一眼,迅速地將頭扭開。
李先生竟然就由著他抓住自己,並不回頭,也不回答。
李雲生不說話,倒是富察濤張望了一眼村口,沒有見到兵隊的影子,才略略鬆了口氣,道:「莽克善叔叔,你又回來做什麼?我和李先生這就回去了。」
「哼!」莽克善突然冷笑了一聲,道,「公子爺,我老實和您說了吧,剿滅反賊,那正是將軍的意思。公子爺您還年輕,更加——更加受了這漢狗的蠱惑,您將來自然會明白的!我只聽命于將軍一人,今天,我非替將軍掃除這些賊人不可!」說著,由腰間摸出一塊令牌,喝道:「將軍有令,凡是和傳燈會反賊有關係的,統統格殺勿論。這些維吾爾刁民,挾持公子爺,罪不可赦,今天咱們就把這裏踏平了,回去后,將軍自有封賞!」
李先生大約沒料到柳清野會有一撲,腳步稍慢。而富察濤卻道:「先生,這柳清野身受重傷,咱們先瞧瞧他有事沒有。」說著,自己先跑了過來。
他此語一出,意思已很明顯——他要留在阿勒部做人質,倘若莽克善中途折回,再行不義,他就自刎于陣前!
她這樣一說,柳清野一發窘了,只是人躺著,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身體想轉個向兒,卻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出了一額頭的冷汗。
李明心道:「你這狗韃子,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
李先生一把將富察濤拎起,甩到身後,同時欺身上前來奪柳清野的鋤頭。以他所料,柳清野的后著當是抽回鋤頭且就勢掃人下盤,故爾右手老早就在他來路上候著,可不想柳清野彷彿站立不穩,本能地將那鋤頭當成拐杖去撐地,硬生生叫他抓了個空。待他再次出手時,卻忽聽得身後富察濤一聲悶哼,摔倒在地,他急忙轉頭去看,卻有一柄長劍「唰」地擦著他的鬢角刺了過來。
柳清野頭重腳輕地一瞥,見來人正是吳水清。原來她自鄯善回來后,舊傷一直時好時壞,所以這一日並不曾出門去,聽得場中響動,就趕了過來。她先伸手一拍,解了柳清野的穴道,接著便腕子一抖,長劍連刺,唰唰唰,分別向李先生的咽喉,前胸和小腹攻來。
李明心道:「我……叔叔伯伯們都有要事在身,自然是我來看守你這狗韃子。」
一邊是令牌,一邊是將軍的愛子,清兵們兩邊看看,不敢妄動。
而這個時候,忽聽得外面一陣騷動。柳清野和富察濤不約而同轉頭望去,便聽「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正是李先生去而復返。
富察濤道:「李先生的姓名我也不太清楚,他自己是不肯說的,便是我阿瑪也不知曉。不過,李先生原來同你們一樣,是要光復前明的,李姑娘既是漢人又可算是李先生的同道,他怎麼會害她?」
這變故突如其來,曹夢生大喝一聲從戰團中躍出,凌空一翻身,把一個持長刀的清兵拎了起來,揮臂一掄,砸在另一個正彎弓搭箭的清兵身上。成安仁接著沖了出來,揮刀直砍身邊一個清兵的馬腿。第三個脫離那惡鬥的,居然是李雲生,一躍而踏上一個清兵的馬頭,伸手把他拉下了馬,接著啪啪啪啪一路踏著馬頭過去,將一眾士兵都掀下馬來。
富察濤搖搖頭,知道再爭無益,便講話題岔開了去。
本來富察濤的武功要比柳清野高出許多,只是他長久穴道被封,四肢血流不暢,行動未免遲緩,更不似柳清野一味地用拚命的打法。這樣尋常的一戳,他竟不能避開。若非李先生輕嘯一聲,飛身來救,他恐怕要血濺當場。
他聽見屋內李先生解開了富察濤身上的繩索,知道二人就要奪門而出,憂心如焚時,一眼瞥見門邊斜倚著一把鋤頭,心道:顧不得那許多了,師父他們都不在,倘若此時讓這漢奸救了富察濤去,萬一他後面跟著大隊清兵,我們沒有人質在手,阿勒部朋友難免要遭屠殺。我雖鬥不過他,還是要拼著擋他一會!當下掙扎著扶牆立起,向那鋤頭撲倒過去。
「莽克善!」富察濤怒喝道,「你怎麼這樣胡亂猜疑李先生?他這麼多年對阿瑪忠心耿耿,他的確是來救我的。你休羅唣,咱們這就走!」
正這樣模模糊糊的想著,又有什麼人拼力拉住了他,要將他從睡夢裡拽出來。他只覺這一用力,牽動了他的傷口,彷彿整個胸膛都要被生生撕裂,不由得痛呼出聲,可是咸澀的水就灌進他口中。
李先生知道此間情形,自己免不了以寡敵眾,但不敢離開富察濤半步,仍舊只是單手應戰。成安仁氣得哇哇大叫道:「狗漢奸,你瞧不起我么?」唰唰唰,砍刀連連攻出數招。
傳燈會的眾人,早就因阿達勒爾一役和鄯善之戰對莽克善和李雲生恨之入骨,方才見王春山頗有按江湖規矩單打獨鬥之意才按兵不動。這時候有人一吆喝,就紛紛響應,四十餘人齊向李雲生等人攻了上去。
「住手!」富察濤厲聲一呼,平地縱起,一把拾起方才李明心掉落的彎刀,翻身落在清兵陣前。只見他把彎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架,道:「你們誰敢殺這裏的老百姓,試試看!我就死在你們陣前!」
達麗連忙按他躺好,給他拉上被子,道:「你這小夥子,什麼都好,就是不爽利——丹鷹小姐渾身都是傷的扶了你進來,自己也不休息就守了你三天三夜。她對你怎樣,你還不知道?你要是夢裡都不喊出些胡話來,未免太對不起她了!摩勒不打你,阿姨都要打你哩!」
「唉……公子爺……」李先生似乎要說什麼,但沒講出口,向富察濤抱了抱拳,也轉身向莽克善一行追了上去。
來得正好!柳清野暗喝,同時兩手握了鋤頭,全力一掄,直掃向富察濤的腦和_圖_書袋。
這時屋裡李明心哭了一陣,收了眼淚,道:「都是陳七叔多嘴……害死我了……」語氣又是羞憤有是嗔怒。
李先生身體一斜,彷彿快要跌倒一般,卻在靠近地面時,猛然向前一滑,晃過了王春山去。王春山一愕,回身一掌拍出。而這時,曹夢生忽然喝了一句:「等等!」也自馬上一躍而下。
「你——」曹夢生一步跨上,盯著李雲生的眼睛,可那眼睛里沒有分毫的動搖。「你就不怕留下千秋罵名?你就不怕將來下了陰曹地府,師父師娘都不饒你么?你——你簡直把我松橋書院的臉都丟盡了!我今天……我今天該為松橋書院清理門戶——你還有廉恥的,就自刎以謝師父師娘在天之靈!」
這一下,倒是把柳清野問住了:李先生究竟是什麼人?雖然方才他已經顯露了幾招松橋書院的武功,看來是本門無疑了,但是傳燈會眾人回來后,李先生又招招怪異,全然看不出家數來。正猶豫著,見那邊閻鐵筆也躍下戰團去了。
李明心擦了擦眼淚,啐道:「我有什麼心事,不要你這狗韃子關心。」
柳清野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想要叫好,卻見王春山將袍子的下擺一掖,抱拳跳下馬來,道:「李先生,那日鄯善城中,你曾施以援手,可是,我五弟卻在阿達勒爾被你害死,王春山向來恩怨分明——但是,對於滿清韃子最是痛恨,李先生既然要做漢奸,王春山與你就只有仇怨了。請——」
命令一出,清兵紛紛轉身向場子外退。烈日下,他們的兵刃還在閃閃,可是沙塵揚起在他們的身後,影象逐漸模糊。不多時,已經退到了村口。
李先生怔怔的,伸手摸了一下臉上的傷疤,嘆了口氣,道:「李雲生已經死了,我只是富察大人的幕僚而已。」
柳清野見到吳水清和曹夢生的神色,曉得他二人必沒有認錯——沒想到李先生竟是自己的大師伯……而想起李明心說過,吳水清不肯接受王春山的情義,是因為心裏對丈夫李雲生一直不能忘情,如今夫妻重逢,卻是這般——她情何以堪!
富察濤見他面色轉紅,扶他在床頭靠好,道:「唉,咱倆的內功倒好似一路的。」
達麗阿媽不曉得他的心事,望外面的天色,站起身來,道:「也到了晌午了,阿姨還得忙飯去,你先歇著。」說罷,轉身出門去。
「哦,我都忘記同你說了,」達麗道,「你們的那個主意很多的兄弟,他說準噶爾能這樣接二連三的大舉進犯,應該是在這附近有一處營地,須得把這營地給端了,大伙兒才能太平。所以今天一早,你師父他們一大群人,還是丹鷹小姐、摩勒、阿敘他們,就都出發上北面尋找這營地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富察濤道:「我怎麼不乾不淨了?我被你們關在這裏許多天,看得最是真切——你屬意你那個師弟,可是他心裏卻另有他人,是不是?」
李明心慌忙低下頭去,匆匆幾步上前來把食籃一放,道:「師弟,你……你的午飯……」然後,彷彿柳清野會吃了她一般,逃也似的去了。
達麗曉得他的心思,笑道:「哎喲,你迷迷糊糊說了些什麼,阿姨可是沒聽見——阿姨可是老糊塗了,耳朵不行啦。」
這樣纏鬥不清到了百招上下,忽聽得李明心一聲驚呼,左手中彎刀被李先生彈飛,她右手方要補攻一招,而李先生袖子一搭,已纏上了她的手腕,右手彎刀也登時脫手。
「忠君為民?」李雲生重複了一句,然後道,「是為民忠君。」
富察濤並未注意他的神色,只繼續說下去:「李先生去后,世祖皇帝說沒心情打獵了,要趕回北京去。我們大家自然也就隨他回京。而行在半路,李先生卻再次闖來刺殺。我也不知道是誰護駕得力,總之是沒有刺殺成功。可是世祖皇帝不顧大家的反對,又把李先生放走了。這後來,回到京城,李先生幾次三番闖進皇宮大內來要刺殺世祖皇帝——究竟多少次,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當時,阿瑪還在宮中統領禁軍,我時時聽他和額娘說起這頭疼事。他常說,李先生是世上最叫他頭痛的一個敵手,有個萬一,他就會得個護駕不利的罪名。但是他也說,李先生是他最想得到的一個幫手,若有李先生相助,實是大清朝之福……」
柳清野每一步都牽動傷口,先還能勉強跑幾步,後來只得扶著牆走一步,挨一步,沒動得幾尺,早已大汗淋漓。但他天性敏感善良,見了李明心的情狀,決計不能不理會,所以還是不肯停歇,一步步向前去。再移得幾步,見李明心一頭扎進場子對面的房子里去了,他就一咬牙,跟了過去。
富察濤道:「他們正說著,我就忽然看見一個人從樹林里撲了出來——就是李先生了——他手裡握著一把長劍,直向世租皇帝刺了過去。當時莽克善隨同護駕,就和李先生交上了手,兩人武功都很高強,打得難解難分。不過,莽克善的功夫走的是剛猛的一路,而李先生的卻正是以柔克剛,所以,本來若是長久斗下去,莽克善難免落敗,而世祖皇帝,也就……」他頓了頓,接著道:「只是,皇帝圍獵,是我滿清一件大事,自有八旗勇士護衛,況且當時世祖皇帝剛命湯若望幫著建立了一支西洋火槍隊,威力無比,所以,李先生最終被西洋火槍所傷。」
富察濤卻不知他心思,道:「而且,李先生的本事比莽克善高——多年以前,他還曾經去圍場刺殺世祖皇帝呢。」
李明心說不出話來。
李先生微微變色:「你這是什麼話?救到了公子爺,自然就回去了。」
丹鷹微微一笑,岔開話題去,道:「那是什麼人?為什麼明心姐姐,吳阿姨和成叔叔都和他拚命?」
富察濤微微一笑,道:「嘿,不要我關心,你怎麼天天一哭就躲到我這裏來?」
「慢著!」富察濤疾喝道,「誰是你們的主子?我還沒發話,你們誰敢動?」
富察濤笑道:「哦?果真?怎麼我就看著彷彿是姑娘害怕旁人看到自己傷心流淚,所以就躲到我這裏來哭呢?唉……我被你們困在這裏,的確不會把姑娘終日以淚洗面的事宣揚了出去——嗯,姑娘怕見人,卻肯上我這裏來哭,是不把我當人了。」
「公子爺——」莽克善跨上一步,「您被這狡詐的漢人給騙了!你看看——」他指著吳水清:「你看看,這婆娘不是上次行刺你阿瑪的人么?我早說要殺了她,都是這姓李的攔住不讓,我給這婆娘吃『貴妃回眸』時,這姓李的幾次三番的阻攔,若不是我日夜盯著,估計他早把這婆娘放了去——想來就是一夥的!更別說上次去剿滅阿達勒爾的反賊了!哼,想想我都有氣……你說,若不是這姓李的暗中作梗,叫這些反賊跑了,公子爺你如何會被他們所擒?克海和那些將士,又怎麼會葬身沙漠?」
「啊?」柳清野只說滿清皇帝身邊保衛重重,當年王春山等人刺殺攝政王多爾袞,著實花了一番功夫,而這李先生竟然單人匹馬刺殺皇帝,膽量實在不小!
他正心煩意亂,富察濤又道:「執著于那些恩怨,最是害人——柳清野,我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和我阿瑪此來真的是奉了皇上的聖旨,來幫維吾爾和哈薩克百姓抵抗準噶爾人的。那天夜裡,你們伏擊我時,我真的並不是在追蹤你們,而是得到了探子回報,說噶爾丹兵隊進攻撒塔蒙,我帶了人馬去支援……」
柳清野恍惚是落進了一個無底深淵之中,雙手也沒有力氣掙扎,只摸得一把綿軟之物——這些是什麼?是他的夢魘么?已完全將他包圍。長久以來他真的累了,便這樣睡去也好。
李先生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然後道:「公子爺,咱們這便回去吧。」
又過得一會,他依稀是在飛行,被人托著,不知去向哪裡。耳邊颼颼辨不清是風聲還是流矢。然而片刻,他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一聲聲,決不容他貪睡下去。他微微一睜眼,看見一雙碧綠色的眸子。「啊……丹……丹鷹……」一掙扎握住了丹鷹的手——就這樣握著吧,握著直到天涯海角……
「莽克善,你住口!」富察濤怒道,「皇上派阿瑪率領咱們來到這裏,為的是打那野心勃勃的準噶爾人,慢說皇上主張天下滿漢一家,便是他沒此說法,咱們也不是來殺漢人的,更不是來殺維吾爾人的。你今天在這裏大開殺戒,日後維吾爾部族、哈薩克部族,還有誰會同咱們結盟?」
富察濤道:「李先生做了我的老師后,一直教導我說,個人的恩怨,放在國家,那就不是恩怨——你看,莽克善叔叔一直懷疑李先生有二心,李先生都不和他計較,可不就是這句話?李先生還有一句,那就是,『國家的恩怨,放到天下蒼生來講,也便不算恩怨。』這是我最欽佩的。」
富察濤並沒有注意到柳清野的神色,只是繼續說道:「我阿瑪脾氣急躁些,不過,即使他知道我留在阿勒部,也不會發兵對阿勒部不利的——阿瑪他也是以江山社稷為重的……還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李先生去勸著他呢……只是莽克善叔叔……」
「哈哈,好……實在是好啊!」場里又響起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那莽克善哈哈大笑著走了進來。「李先生,恭喜呀,真是恭喜呀!」他旁若無人地作了個揖,「原來這婆娘還真是你老婆……唉,你方才就認了她,豈不很好?我當時一定立刻就還了女兒給你,也用不著咱們兩個大動干戈了!」
李明心被他一通話說得啞口無言,呆了片刻,道:「那你們占我河山,我們總要討回來!」
富察濤愣了愣,道:「莽克善叔叔呢?他不會再來生事?」
「對,的確是死了!」李明心冷冷插嘴道,「娘,方才在莽克善那狗賊面前,你要認他,他就說你認錯人了,這人已經沒良心到妻子女兒都不要,投效韃子,真是沒錯——」她又轉向李先生道:「我爹他是個和韃子勢不兩立的大英雄,早就在松橋書院一役里犧牲了,你才不是我爹……誰有了你這樣的爹,還不如一頭撞死!」
「那時,我還只有六七歲。」富察濤道,「阿瑪帶了我一起隨同世祖皇帝圍獵。我記得當時世祖皇帝和阿瑪爭論滿漢一家的道理,他責怪阿瑪說:『不過是讓你去解散民間的反清組織,你卻將他們全數斬首,未免過激了。』大約都是這一類的話,我年紀太小,記不清了。」
莽克善抱著兩臂向周圍打量了一圈,笑道:「怎麼……李先生,我怕你在這裏纏鬥不休,被人暗算,所以來幫你了,你不感謝我?」他雖然是笑,但是聲音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柳清野聽在耳中,不禁打了個寒戰。
柳清野全不在意富察濤說的什麼,只是心底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質問:反清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一味地和朝廷作對,死了多少人,如今害了多少無辜的維吾爾百姓……害了丹鷹……為什麼要執著于那些恩怨……為什麼!
「占你河山?」富察濤道,「現在不過是皇帝是我們滿州人,漢人的生活與前明有什麼不同嗎?況我大清立國以來,不重外戚,不用閹黨,世祖皇帝更是遺詔『永不加賦』,百姓的生活,只有比前明好——現在的天下,又不是全住了滿人,把漢人趕去海里了,何來占你河山一說?」
李明心喝了句:「狗賊,休傷我娘!」便一撲而上。
「先生……這……」富察濤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阿勒部百姓雖不懂他說的是什麼話,但是見他以死回護,都驚訝地望向了他。柳清野就立在他的身邊,見他表情甚是堅毅,決沒有半點惺惺作態,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師父同我一直以來就是向滿清追討當年血債,上次沙漠里幾乎要了他的性命,更使他麾下士兵葬身流沙之中。而他今日竟然為了我們及跟他毫無關係的維吾爾人拼上了性命……相比之下,他倒比我們傳燈會的各位更像一位英雄豪傑了……不過這樣想著,心裏又忽地一凜:我怎麼能敬重韃子?
「好……好……」柳清野紅了臉,心道:有她這樣溫柔的一問,我便是再中個十箭八箭的,又打什麼緊?可心念方動,那傷口就疼了起來,他又暗罵自己道:柳清野啊柳清野,你很英雄么?再中十箭八箭,你死也死了,哪裡還能再見到丹鷹呢?想著,偷偷看了丹鷹一眼。
他話音未落,只聽吳水清厲聲喝道:「不要你救!你……你不配!我的女兒,不要你操心!」說著,點地一縱,追出場子去了。
吳水清道:「你……你好啊……你早就懷疑是你……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認出是你……你……」
「這……」莽克善一時答不上來。連李明心吳水清都愣住了。
他一氣把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忽然就覺得無比的舒坦了。彷彿傷口也沒有那麼疼痛了,幽幽轉醒過來。可是一看身邊,哪裡是丹鷹了?是達麗阿媽正朝著自己笑哩!他不由羞得滿面通紅,囁嚅道:「阿姨……我……」
屋裡李明心沉默良久,嘆道:「你……你都看出來?可是,我怎麼就不知道?他也從沒有說過呀……連陳七叔也……唉,要不是這一回,他傷得迷迷糊糊的,卻口口聲聲叫著丹鷹妹妹的名字……我……我不知還要傻到幾時……」
「姑娘這話可不對了。」富察濤道,「我們韃子也是娘生父母養的,我阿瑪同我額娘就極其恩愛,你怎能說我們除了殺人放火就什麼都不曉得?況且我們也沒有殺人放火——即使我阿瑪帶兵打仗,難免殺生,我額娘卻篤信佛教,常年吃齋,你怎麼能夠一概而論?」
「沒有。」富察濤道,「李先生說,他寧可死了,也要為他的師父、師娘、同門師兄弟還有——嗯,你們從來都掛在嘴邊的——死在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百姓,報仇雪恨。」
正想著,見李先生凌空一縱,以袖子盪開了了緣的念珠,就這下落之勢,順手按住了成安仁的剛刀,一推一送,將成安仁丟了出去,然後一轉身,兩臂齊出,伸指疾彈,只聽得「叮叮」兩聲,閻鐵筆的判官筆齊齊飛了出去。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真叫人嘆為觀止!
「這……」莽克善一天之內居然兩次被富察濤用這種計策威脅,不由得大為光火。可他卻也沒有別的計策。若在下午,他還有機會擄得李明心為人質,而這個時候,傳燈會眾人具在,李雲生又與自己不睦,動起手來,沒有分毫的便宜。他只能萬分不甘心地瞪了一眼——也不知道到底該瞪誰,忿忿道:「好,走著瞧!」說著,一甩手,轉身帶了兵隊離開。柳清野和富察濤都惟恐他再生詭計,一直盯著,直到他走出村子為止,其時又赫然發現,那干硬的地面上已留下一串寸許深的腳印!
「復命?」莽克善語氣古怪,逼上前兩步,「李先生你是想復命嗎?還是,若我莽克善不來,你就不打算回去了?」
兩人具是一驚,而李先生已經到了近前——柳清野看得他面上那個「叉」分外顯眼。
「等等——」吳水清喝道,同時一把抓住了李先生的手腕,「你……你究竟……」
柳清野心想道:你阿瑪當年率領鐵騎把我松橋書院上下人等殺得血流成河,這何止過激?不過……唉,你今日卻救了我一命。
李明心不回答,只是低聲抽泣了幾聲,又強自忍住。
柳清野在外面聽得一驚,心道:啊,難道師姐是為了這件事?
柳清野點頭道:「的確是這樣。」
柳清野看了看,只見他神情焦急又認真,當下點頭道:「好!」一把將他拉過,喝道:「都退下去!否則我宰了你們主子!」
饒是莽克善武功高強,但只要富察濤一心求死,他也阻攔不了,不由惱羞成怒,一張臉漲成了醬紫色,銅鈴般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他瞪了瞪手把草叉鋤頭的阿勒部民眾,看一眼持劍危立的吳水清,又瞧了瞧柳清野同富察濤,最後目光落在李先生的身上,恨恨想道:都是這漢狗搞的鬼!可是他也沒有別的計策,只有命令道:「走!」
柳清野動彈不得,只得全力高呼道:「師姐!韃子來了!」可這一句話才喊出半句,李先生的身手迅速已極,已然一指戳上他的啞穴。
可就在此時,他忽見眼前灰影一晃,一個儒服寬袍的男子鬼魅一般縱到了自己的身前。柳清野心中一凜:這人的模樣好生熟悉!可是他還不及回想,那人倏忽一指已經戳到了他的胸前膻中大穴。柳清野一驚,連忙閃身避讓,只是他重傷之下,身手不甚靈活,雖然強自向邊上倒下,還只是保了胸口未保肩頭,膻中未被戳中,肩井卻為人所制,他登時半邊身子沒了力氣——其時他與來人距離已十分接近,他這便認出此人:面上一個「叉」形的傷疤,乃是富察康帳下的那個幕僚,李先生。
屋裡李明心和富察濤正聊得投機,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李先生人已撲進房去。柳清野只聽李明心喝了句:「誰——」卻接著「咕咚」一聲,被點倒在地。
令牌一現,清兵猶如見富察康親自督陣,哪裡還聽富察濤的阻擋,呼聲如山,剎那間,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寒光閃成一片。阿勒部本來就只有老弱婦孺,此刻見清兵的陣仗,猶如見到當日噶爾丹的屠殺,無不瑟瑟發抖。只有吳水清大喝一聲,持劍擋在陣前,柳清野自晃悠悠,顫巍巍拄著他的鋤頭準備拚命,而李明心撲來阻擋清兵已是不及,唯有怒喝一聲,向莽克善攻了過去。但是以她的身手,縱然打到了莽克善身上,也只不撓癢一般,更何況莽克善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袖子一揮,把她震得飛了出去。
可是富察濤如何看不出他的詭計?冷冷道:「李先生,你且不要管我,你和莽克善叔叔這就一同帶了人馬回去……倘若……倘若我死了……你就同我阿瑪說,是莽克善叔叔膽敢欺君枉上,屠殺維吾爾百姓……我就是被他逼死的!」
李明心片刻之間找不出話來反駁,但是如此歪理,怎能不反駁?她便罵道:「哼,什麼李先生,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和吳三桂也沒什麼區別,和圖書他可不要叫我遇上,否則,非殺了他祭奠千萬枉死的同胞不可!」
眾人聽了此語,都是一驚,曹夢生也連退了數步,道:「大師兄……竟然真的是你……你……你居然投降滿清韃子……」
莽克善道:「公子爺,事到如今,你還和這姓李的一處么?你倒看看他是做什麼的?他老婆是反賊,女兒也是反賊,他這一幫狐朋狗友,都是反賊!他平時同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滿漢一家,都是糊弄你的……」
「住口!」富察濤喝道,「李先生是當真以天下為重的……」
對於女兒的譏諷,李雲生彷彿根本就沒聽見,連富察濤眼中的驚訝也全不理會,只淡淡道:「公子爺,咱們走吧。」
莽克善憤怒已極:「公子爺,你……」可是他轉念一想:這富察濤此刻雖然能以性命要挾,倘若我假意退去,先把他掌握在手裡,再回來收拾這幫反賊,又有何妨?當下一揮手,示意清兵退後。
丹鷹道:「那他就是我們部族的恩人,決不能傷他!」說著,就向傳燈會眾人呼道:「等等,別殺富察濤——」
莽克善又是一笑,道:「所以,公子爺萬萬不可上了這賊人的當。這些漢人都是些居心叵測的傢伙,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打著咱們滿人天下的主意……」
富察濤道:「我就知道你們喜歡搬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來——你怎麼不想想,在這些地方屠城的多鐸王爺,去世已多年了,多爾袞王爺,死後還被削爵抄家,更不用提其他的老將軍們。死人你不能找他們報仇了,活人與你無仇,你何必添些新仇?」
「平民。」李雲生淡淡道,「我只是為了平民。」
「阿姨——」他問道,「丹鷹師妹……現在在哪裡?」
李先生還不及回答,只見李明心由外面躍了進來,一言不發,呼呼就是兩拳。
聽至此,柳清野心中冷冷笑道:果然,目的便是要籠絡人!
「明心!」
「李先生寧死不降,莽克善說,該當立刻把他斬首。可是世祖皇帝卻不同意,他說:『殺了一個,還有一個,究竟要殺到什麼時候?如此殺下去,即便把天下漢人都殺光了,恐怕還有別的人要造反。』這話我記得清楚——」富察濤回憶道,「當時世祖皇帝指著我說:『朕的瑪法,阿瑪和皇叔父都殺了許許多多的漢人,你們要朕的兒子還有你們的孩子繼續和漢人殘殺下去嗎?』莽克善和我阿瑪都說不出話來。世祖皇帝就命令士兵把李先生放了,還叫他去勸服其他的漢人,告訴他們,大清朝的皇帝,對待漢人子民和滿人子民或者蒙古子民都是一樣的。」
李明心卻不理會他,只是飛身一腳去踢李先生的面門。
柳清野聞言,恍然大悟:啊,原來我那些胡話,不僅丹鷹和達麗阿媽聽到了,還被師姐聽了去……我和師姐的關係本來親密,我明知她有誤會,卻不對她說明……如今傷她至此,這真是……唉……
柳清野本來已經思緒萬千,聽了這一句,更加沒有了頭緒:不是恩怨嗎?那麼,還為什麼要光復前明呢?師父,師伯,還有傳燈會的各位,大家所做的一切,難道都是沒有意義的事?這……
「所以他就投降了?」
李先生不看他,依舊拉了富察濤欲去。
柳清野先見李先生回護眾人,疑他是反清志士,這時又見吳水清對他如同夙敵,心中混亂道:這李先生究竟是敵是友?會不會對師伯和師姐不利?阿唷,不成,我得去幫師伯!他想著,就搖搖晃晃要去馬廄里牽馬,可是一陣天旋地轉,踉蹌一步,就跌了下去。富察濤上來扶他:「你別逞強了……先生,他不會害李姑娘的。」
柳清野見李明心三日不見,消瘦了一圈,忍不住喚道:「師姐……你……」
「唉……又來了……又來了……」富察濤搖頭道,「沒有哪一次你見到我——沒有哪一次你們所有的人見到我,不是這種態度的。如今天下已定,百姓安居樂業,皇上也主張滿漢一家,你們為什麼就一定要痛恨滿人?」
「你放心!」達麗道,「丹鷹小姐好得很——阿吉滋河一戰,扎伊他們幾個老早就和我說過了,這會子,恐怕傳遍草原。你們呀,都成了草原上的大英雄。哈薩克人,把丹鷹小姐抬起來,往天上拋了好多回,嘴裏嚷嚷著什麼……哎呀,我也不懂那哈薩克話,反正總是感謝她吧。」
李先生也是一愕,道:「莽克善……你……」
萬沒有想到,他這一撲之時,李先生恰好負著富察濤從屋裡躍出。柳清野手剛抓上鋤頭,人就被李先生撞得飛了出去。他先是騰雲駕霧了幾丈,然後脊背重重撞上了場邊的井欄。這一下,直撞得他胸中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味道涌到口邊,「哇」的吐出血來。可是他旋即又是一喜——這一下誤打誤撞,他的啞穴固然還是封著的,肩井穴卻被撞開了,血流一時暢通,麻痹全失。
富察濤怔了怔,望望李先生,但李先生面無表情。柳清野也忽然有了一絲懷疑:不錯,方才爭鬥中,李先生的確處處有心相讓……便是他闖進來時,也有機會一招取我性命,他何以只是點我穴道?如今再聽莽克善所言,難道這李先生竟不是漢奸,而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志士?
李先生沉了臉道:「多謝你的關心。現下公子爺已經救到了,咱們這就回去向將軍復命吧。」他又看了眼李明心,道:「這丫頭,也不用綁做人質了……」說著,就鬆開了手。
柳清野臉紅到了耳根,但是聽到丹鷹守護自己三天三夜,心裏又是甜蜜又是擔心,問道:「那……丹……師妹她現在……」
「你——」他定定看著李先生,「那一招『孤村芳草』,你是……」
可是,清兵人數眾多,來得又突然,豈是區區幾支箭能抵擋得住的?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將阿勒部的場子圍了個水泄不通,而場子邊上幾聲慘叫傳來——三五個跑得稍慢的哈薩克平民已經成了清兵的刀下亡魂。
這陣仗卻難不倒李先生。他並不再言語,一手提了一個人就拔地一縱,躍出圈外。雖有吳水清跟著緊追不捨,他也向場外奔去。
但是吳水清同柳清野如何肯依,雙雙又要上前。而阿勒部的族人雖不曉得這邊是為何交手,但見來人要擄了李明心去,他們是決計不允的,都拿著草叉子,棍棒和馬鞭圍了上來,叫嚷著要李先生放人。
柳清野從來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富察濤攙扶著,而更加意外的是,自己掌心傳來陣陣暖流,竟然是富察濤在幫自己推宮過血。他驚訝之下,幾乎叫出聲來。卻聽富察濤道:「你不要亂動,否則咱倆都走火入魔……」他連忙屏除雜念,緩緩調勻內息。合二人之力,過不多久,傷口痛楚稍減,神氣也清爽了許多。
「先生!」富察濤道,「咱們……咱們還是快把李姑娘救回來要緊。」
柳清野怔了怔,道:「為什麼?」
李先生皺了皺眉頭,左手揮出,輕描淡寫地擊在李明心的膝蓋上,將她平平穩穩地推送出去,然後拉了富察濤道:「公子爺,咱們走。」說話間,已經提著富察濤出了門去。而李明心見兩人離開,怒喝一聲緊隨其後。
柳清野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從來都掛在嘴邊的」,這話自富察濤口中說出,彷彿多少有些嘲諷的意味。
莽克善道:「公子爺,您這是……這些反賊不除,終究是咱們的心腹大患。」
走到那房門口時,他已全然沒力氣。伸手想要射門,卻兩腿一軟,跌坐在了門邊。這時就聽屋裡一人道:「你這又是何苦!」正是富察濤的聲音。
話題一轉到反清上,李明心立刻沒有先前的小女兒之態,正色道:「你們殺我同胞,我們為什麼不痛恨?」
李明心啐道:「呸,你們這些滿清韃子,自然不是人,是畜生。你們全是沒心沒肺的畜生。除了殺人放火,還曉得什麼?」
王春山聽不明白他這句啞謎一樣的話,道:「滿清韃子殺我多少平民,李先生應當知道——而四妹,也就是尊夫人,她時常同我們大家說起李先生,都說你是一位為國為民的俠客,這俠義二字,難道不是忠君為民么?」
達麗卻似乎太開心了,自顧自說下去:「你到這會子才醒過來,都錯過了昨天晚上的慶功大會啦。那可真是熱鬧!最解恨的是,你們從阿吉滋河活捉回來的幾個準噶爾強盜——其中有一個,聽摩勒說就是放箭射你的,是個統領模樣的傢伙,當時你被他射中了,丹鷹小姐就飛回河對岸,一鞭子把他他抽暈了抓回來了——哎呀,說到哪裡?對,那些抓回來的準噶爾人,大伙兒把他們綁在場子里,剜出他們的心臟來,祭奠老爺和其他的族人……」說到這裏,她想起日前準噶爾在村子里的屠殺,神情不免悲憤,念了句經道:「真主啊,不是我們要這般狠毒,而是準噶爾人,實在十惡不赦!」
清兵們面面相覷,停住了腳步。
吳水清提劍就要追上去。但李先生手臂一伸,將她攔住了:「不要莽撞!」
富察濤道:「我看你這三天來,天天如此。你有什麼心事,倒hetubook.com•com不如說出來的好。」
「說來說去,倒是為了這個小韃子!」曹夢生道,「我就殺了這個小韃子,你待如何?」說著,轉身向柳清野道:「清野,把這小韃子宰了!」
柳清野原本全心注意著爭鬥的情形,此時見到丹鷹出現,心思難免分了一半過去。丹鷹也微微一笑,輕轉馬頭,繞過半邊場子,來到他身邊,道:「柳清野……你……你的傷口還好么?」
而李先生卻是不答,匆匆又是一招「海棠淚眼」,把吳水清母女逼退幾步,又提著富察濤向村子外去。
他全力喊出了這一聲,場子里一時人人都停住了動作。接著,就聽莽克善笑道:「公子爺,你怎麼還玩這一套把戲?我知道你同這小子交上朋友啦,他不會殺你的。」
「李雲生!」驀地,吳水清一聲大喝,「你還要裝到幾時?」
再后從人叢里出來的,是富察濤,他臉上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可是他甫一脫險,立刻劈手奪過面前一個清兵的長劍,喝道:「給我退下!」那清兵一怔,富察濤卻已縱身躍開,揮劍砍下旁邊一個兵丁的腦袋,邊砍還邊怒斥:「誰敢殺老百姓?」
「啊?」柳清野一愕——師父的話,他是決不能違背的,然而今時今日,要他殺了富察濤,也是萬萬不能的!他左右為難了半晌,聽得富察濤道:「李先生,你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但是千萬趕在莽克善叔叔之前,別叫阿瑪著惱……否則……」柳清野不禁內心激蕩:富察濤在這時候,心中念念不忘還是結盟抗擊準噶爾之事,我若是殺了他,他的一番苦心就全都白費了……更有丹鷹他們,除卻準噶爾之外還要多出富察康一個敵人來……不,我是萬萬不能殺他的!
此時的柳清野,只感覺胸口熱辣辣的疼痛,低頭一看,殷紅的鮮血早就浸透了衣衫。他眼前發黑,幾欲暈倒,幸虧這時達麗阿媽等人也被驚動了,紛紛跑出屋來,這才扶住了他。
柳清野跟出門時,見李先生攜了富察濤正向場子外走,李明心跟著窮追不捨,但是輕功卻遠非李先生的敵手,因而落後了老大一截,她心急之下,一把銅錢鏢脫手而出。
富察濤一驚,側身避讓,同時劈手來奪那鋤頭。而柳清野腳步一晃,變掃為戳,連人帶鋤頭都向富察濤身上撞去。
柳清野聽得一陣心驚:清朝的皇帝居然說出這樣話?莫不是說來誆騙那李先生的吧?聽人說他們很喜歡籠絡有才華的漢人,那個皇太極為了降伏洪承疇這漢奸,好像是連自己的妃子都動用來施美人計……他們對這李先生,多半也是想加以籠絡了!
看著莽克善遠去,傳燈會中人這才回過神來理會李雲生。王春山道:「李先生,你為了救護維吾爾平民,尚能斬殺清兵,難道為了那一點點榮華富貴,你都不願棄暗投明,光復我大明江山嗎?」
「狗韃子!你住口!」李明心騰地跳將起來,一口向莽克善臉上唾去,「什麼你們滿人的天下?這大好江山,本來就是我們漢人的!」
柳清野忽然有了一種要上前相助的衝動——想那富察濤,方才是如何拼了性命要保護阿勒部族人的安全,而現在,傳燈會中人卻全不問青紅皂白……
柳清野在外面聽了,一心想要進去向她道個歉,可是又想:師姐這時見了我,只有更加尷尬……她是個好面子的人,我在這裏坐久了,萬一被達麗阿媽等人發現,要詢問究竟,師姐的事難免瞞不了……還是趕緊回去吧!他想著,便要掙扎著站起來,可是一動作,胸前傷口抽疼,叫他差點兒呻|吟出聲。他連忙捂著嘴巴又緩緩坐了回去。
李先生默默的,默默的拂開了她的手,道:「你認錯了。」
「管他是什麼!」赤雲子拂塵一揮,「今天你們三個都不要想離開這裏!」
柳清野見師姐被制,「哎呀」了一聲,一把推開達麗,就揮著那鋤頭撲上前去。那邊吳水清也長劍斜劈,直砍李先生的手臂。但不想,李先生並不戀戰,提著李明心向後穩噹噹躍出丈許,以另一手扶了富察濤道:「在下無心惹事,只求救了我家公子爺——在下這便帶他離去,走出三十里后,自然將這位姑娘放了。」
「什麼?」柳清野只覺五雷轟頂——那天富察濤是帶了兵隊去支援維吾爾人的?那他們費盡心機的伏擊,不是害了塔山族長?害了丹鷹?若換了過去,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富察濤這句話的,可是今時今日,前有捨命退敵,后又有相助療傷……這叫他如何懷疑富察濤的話?
「賽馬?」李明心道,「當時摩勒也……啊,我怎這樣糊塗……摩勒是一心就喜愛丹鷹的,師弟當時的神色與摩勒一般無二……我早該……唉……何至於到現在,我看見丹鷹妹妹扶了他回來,不眠不休守在他床邊……我……我開始心裏只是不是滋味,想替了丹鷹妹妹去……卻哪裡曉得,我一進門,就見他拽著丹鷹妹妹的手,胡天胡地地說……說什麼……」她說到這裏,一發地肯定了,自己多天以來,只是一相情願在做夢,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柳清野倚著門板聽他二人談話,似乎那富察濤是個博古通今十分健談的人物,一時三刻中引經據典偏又笑話連連,終於逗得李明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柳清野心道:師姐這樣開懷,也就好了。他自覺漸漸恢復了力氣,便扶著牆邊站起身來。
「你……你……」吳水清死死地瞪著他的臉,「你……」
可這個時候,忽聽得空中哈哈哈哈幾聲大笑,又是一人跳進場來。柳清野一見之下,心中大駭——這是富察康帳下的莽克善!而後面馬蹄振振,旌旗獵獵,百多名清兵已然到了村口,更在轉瞬之間,便黑壓壓逼到場子上來了。
富察濤問道:「先生,李姑娘救回來了么?」
富察濤哈哈大笑道:「不錯,正是你們那位多嘴的前輩——你本不該把他的玩笑放在心上。你想,若他此刻看到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談話,難道不會編派出更多故事來?」
莽克善哈哈大笑:「哎呀,李先生,那你究竟是漢奸還是吃裡爬外呀?我也快被你弄糊塗了!」
他話沒說完,那邊成安仁也喝道:「胡言亂語,誰和這漢奸一路?奶奶的,老子最恨就是漢奸!」
可是傳燈會中人哪裡理會?陳洛會更是道:「小丫頭不要多嘴,我們漢人的事,不要你管!」
「哦,是這樣……」柳清野略略失望——原來在丹鷹的心裏,究竟還是抗擊準噶爾的事情更重要一些,究竟還是為她的族人報仇更重要一些……唉,怎麼可能指望她一直陪護在自己身邊呢?
「哈哈哈哈哈哈!」莽克善爆發出一陣叫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同時一躍擋住了李先生的去路:「我一個人回去?哈哈,那不是便宜了你?漢狗,我早就疑心你吃裡爬外,今天你果然露出馬腳——你是想擄了公子爺,去和你那幫反清復明的朋友會合吧?他們現在埋伏在哪裡?他想向他們報訊么?」
柳清野一驚,心道:富察濤的武功居然是李先生教的,那麼李先生就是我松橋書院的叛徒?難怪吳師伯見了他,竟然是那樣古怪的神氣!可是,李先生方才的功夫里,倒是沒露出分毫松橋書院的招式啊!
李明心一愕,手中食籃險些掉在地上。柳清野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哭得桃子一般,不禁訝異:「師姐……你這是……」
達麗道:「孩子,那是什麼人?」
「對!」陳洛會道,「咱們非為五哥報仇不可!大伙兒併肩子齊上!」
柳清野心裏更是混亂:當初在鄯善,聽富察濤談論抗擊準噶爾,保護百姓,句句在理,只是後來講到「追討血債」一節,自己並不能認同。此後諸多事端,這些言論都漸漸忘懷了。即使方才聽富察濤和李明心侃侃而談,也權當他是為了哄騙李明心放他脫身而作的戲——而今,他竟然喝令兵隊不動,當眾訓斥莽克善,再說他做戲,于情于理都說不通……難道……難道滿清也不全是該殺的人?
李雲生得了這個時機,一把提起富察濤,縱身一躍,便起起落落而去。柳清野只看著他離去了,恍惚王春山等人跟在後面追著,身子一陣發冷,漸漸失去了知覺。
「自行了斷!」莽克善哈哈大笑,「你們才該自行了斷!」他說著又從腰間取下那塊令牌,道:「把這些反賊都拿下了,這小子不敢殺公子爺的!」
清兵具是一愕,舉著兵刃生生停了下來。
正愣著,忽然見富察濤奪過身邊民眾的一把鐮刀,遞上來,道:「柳清野,我的性命就交在你的手上——倘若清兵敢殺一個漢人或者一個維吾爾人,你立時就殺了我。」
阿勒部的族人還是僵立著,富察濤死死拽著將要倒下的柳清野,把那鐮刀逼在自己咽喉上——莽克善無機可乘。他忿忿一轉身,瞪了李先生一眼,也向場子外走去。可是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向斜刺里一縱,拉起了倒在一邊的李明心,道:「好,公子爺放在你們這裏做人質,我也抓你們一個女娃娃去——公子爺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就擰斷這丫m.hetubook.com.com頭的脖子!」說話時,腳步不停,到最後一個字說完時,他人已經到了清兵的最前面。
但就在此時,路上一陣煙塵滾滾,一隊人馬馳了進來,正是傳燈會的眾人和丹鷹等回來了。成安仁在李先生手裡吃過虧的,是以一眼就認出他來,大喝道:「好你個李漢奸,爺爺不找你報仇,你還上門來送死了!」說著,便由馬鞍上一躍而起,「嗆」地抽出他的大砍刀,向李先生兜頭砍下。
李先生點點頭,道:「是,我……」
富察濤卻嘿嘿一笑,道:「死到臨頭的人往往看得清楚些——姑娘,我猜你是為情所困哩!」
李先生對這一點雕蟲小技哪裡在乎,頭也不回地將袖子一甩,便把銅錢鏢全數擊落,腳步卻絲毫也沒有慢下來。只是這時,吳水清又忽然沖邊上躍出了出來,提劍直刺。李先生不得不分身去拆解——柳清野看得分明,李先生這用來化解的一招,正是自在飛花掌里的「柳絮無根」。
「錯?」吳水清冷冷一笑,「是錯了……我想不到你會做了漢奸……想不到你會變成這副模樣……可是……明心……明心她是你的……」她聲音顫抖,說不下去了。
丹鷹一愕,正要發作,卻聽莽克善冷笑道:「死到臨頭了!哼!」只見他從戰團中一躥丈許,仰天長嘯了一聲,村子周圍就忽然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先前的那些清兵全都躍馬而入。
戰團中,只聽莽克善罵了句:「姓李的,你還真是個吃裡爬外的傢伙!」但是也就只罵了一句,便凝神去應付王春山等諸多高手了,看來正斗到關鍵處,難解難分。
柳清野這時也搶了一把長劍在手,他無力騰挪跳躍,就劍劍劈砍清軍坐騎,也不曉得砍了多少,手臂酸麻不堪,胸前傷口更被震裂,幾欲跌倒之時,背脊卻撞到了富察濤身上。富察濤笑了笑,突然反轉長劍,將劍柄遞到他手中,道:「柳清野,咱們再來演那齣戲吧!」
那時是正午十分,草原每到這時正是炎熱不堪。場子里地面被曬得幾乎冒出煙來,沒有一個人在這時間出門。
「你……呸!」李明心又羞又惱,「任誰也不會把我同你這個韃子編派到一處去!」
只聽吳水清道:「好……你……你終於還是裝不了……你連這一招都使出來了……你還不承認么?」
莽克善惟恐傷及主子,急忙收回手去,道:「公子爺,這丫頭上次也來刺殺將軍,是反賊,留不得——我看這村子里漢人維吾爾人混做一團,多半全是圖謀不軌的,今天應當一併殺乾淨了,以絕後患!」說著,回身招呼清兵上前來。
「是么?」莽克善由鼻孔嗤笑了一聲,「我看來,先生你好像不是這個意思——要不然,怎麼你明明知道了公子爺在這個方向,卻叫那探子回報我是在阿達勒爾?若不是我多了個心眼,可不就是中了你的奸計,追到十萬八千裡外去了么!你……你是想和我爭功勞么?」
閻鐵筆使得一對精鋼打造的判官筆,前明時,他乃是大儒錢謙益的入室弟子,后因不滿老師投降清朝,而投筆從戎。他的招式多從書法上變化而來,而且左右手寫不同的詩句,這時他左手寫道:「伙涉真高興,留侯太有情。」右手寫的卻是:「劍求一人故,杯中萬慮冥。」李先生本來一壁要保護富察濤,一壁要應付成安仁,已是不易,現在又多出一個敵手,不得不放開富察濤,謄出一隻手來應戰。而這時候,了緣和尚自馬上將那佛珠一甩,就要將富察濤擒去。
柳清野心知,這李先生功夫深不可測,吳水清恐也決非對手,自己此刻連走路都有困難,慢說相助了,當趕緊解了李明心的穴道才是。他於是以那鋤頭支撐著,咬牙奮力向屋子裡趕。好容易挨到了李明心身邊,又因他勁力全無,折騰了半晌才把李明心的穴道解開。待到李明心拔刀躍到屋外時,吳水清已然隱隱有落敗之勢。
「不……」李雲生正色道,「當忠君和為民不能兩全時,李某以為民為上……李某忠的,就為民的君,他姓甚名誰,李某不在乎。」
柳清野一愕,鐮刀已然塞進自己手中,而富察濤也把咽喉抵在了刀刃上,大聲道:「莽克善,你還不帶兵回去?」
柳清野撐坐起來,連連喚了幾句「師姐」,她卻是不理。柳清野不禁心中奇怪:我是什麼事情得罪了她了?也不及細想,翻下床來就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富察濤道:「還有後來十三部族大會上,他說要替丹鷹同熱伊扎族長賽馬……」
想到這裏,他挾持著富察濤向李雲生那邊走了兩步,然後假裝重傷之下腿腳無力,突然一個踉蹌跌,放開了富察濤,在他耳邊道:「快走!」然後佯做跌倒,將長劍扎進自己小腿上去。
柳清野一個人留在房間里,胡亂地想著他的心思。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就看一人推門進來送飯了,正是李明心。
他這話說得十分客氣,而且邊說就邊拉著富察濤要繞過傳燈會一行離開村子去。王春山本來也是客氣地邀戰,被他這樣一說,登時火了,倏忽一躍,擋住他的去路,道:「等等,你這漢奸,這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么?」
富察濤道:「你先別問了,躺下我慢慢同你講。」
阿勒部的族人和暫住的哈薩克牧民圍觀已久,開始還不明白是在爭執什麼,可是大家先前都蒙富察濤相救,此時見了富察濤也被捲入戰團,都七嘴八舌向丹鷹講起下午的事情來。丹鷹聽了,愣了愣道:「真的?」
柳清野料想解釋什麼是「漢奸」,達麗恐怕也不明白,就答道;「惡人。」自己目不轉睛盯著場子里的戰況——他看李先生閃轉騰挪,每一招都後勁無窮,且每一招都可以置吳水清母女于死地,自己是萬分焦急,恨不能上前相助。可是,每每李先生手掌劈到吳水清要害時,卻又似乎故意偏了一點,惟恐傷她。柳清野看得大惑不解,不知道這漢奸葫蘆里究竟賣得是什麼葯。
王春山道:「這有何區別?不管是忠君為民還是為民忠君,李先生都不該投效韃子的朝廷,助紂為虐。」
丹鷹一跺腳,道:「摩勒!阿敘!快放箭!」自己也一把抓過弓來,搭箭便射。
「松橋書院,『生死非吾虞,但虞辱此身』……唉,果真拋卻生死,又計較什麼辱此身?」李雲生喃喃道,「不過,我早就不是李雲生,也不是松橋書院的人了——只是我今天,一定不能死在這裏,世祖皇帝和富察將軍對我有再造之恩,我若不把富察公子安然送回去,勢必影響這次抗擊噶爾丹的大計。你要我自刎,恕我不能從命!」
「李先生最後一次行刺世祖皇帝時,我在場。」富察濤道,「記得當時天降大雪,李先生站在雪地里,火槍隊圍著他,他將慨然領死,可世祖皇帝再次喝退眾人,要放李先生回去。所有人都不相信世祖皇帝的決定,包括李先生都是方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頭來。他質問世祖皇帝道:『你不要和我玩七擒七縱的把戲,我生是漢人,死是漢鬼,哪怕轉世為牛為馬,也不為你清廷效力。』世祖皇帝道:『朕不同你玩把戲,也不要你效力。你是朕的子民,朕希望朕的每一個子民都能好好的活著。』李先生當時愣住了,好像不明白世祖皇帝的意思。世祖皇帝也不同他解釋,只是叫左右退下,放李先生離去,然後淡淡說了一句『得水載舟』。他這一句話出口,李先生忽然就跪下了——從前無論情勢多危急,他受的傷有多重,他都不下跪。但是那時候,他跪下了。我看得懵懵懂懂的,還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就見世祖皇帝快步走上前去,雙手把李先生扶了起來……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但李先生從此就跟在世祖皇帝身邊。他不說他的姓名,並且自己用刀在臉上劃了一個叉——到世祖皇帝駕崩,我阿瑪調守西疆,李先生就到了我阿瑪的帳下,做了我的老師。我曾經問他,為什麼他要在自己臉上劃一個叉,他說,漢人最講究是『忠義』二字,世祖皇帝愛民如子,他選擇了忠於百姓,但是就沒有終於前明,日後無顏見先輩于地下,故爾自毀容貌。」
而傳燈會中人除了吳水清母女外,都不曉得這已是故技重施,具喜道:「清野,做得好!」又有人喊道:「逼這漢奸和清狗自行了斷!」還有人叫道:「叫這些韃子兵全都自行了斷!」
她一句話未喊完,忽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待要閃避,卻又覺那風彷彿突然轉向又有吸力,直把自己向前拽了過去,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富察濤一個箭步搶上來擋在自己身前,喝道:「莽克善,你休要在這裏胡亂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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