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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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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陳洛會道:「回中原?」
了緣當即哈哈笑道:「和尚我一生殺了不少韃子了,不管殺韃子還是殺什麼,都是殺生,我去不了極樂世界的!」
這時候,鍾銳又喝道:「李雲生,我和莽克善大人對這些反賊沒什麼興趣。我們就是看不慣你吃裡爬外,腳踩兩隻船,偏偏將軍還要器重你——今天反正是要你死——你現在就自盡了,我自然放你老婆和這些反賊。」
眾人都不說話。
閻鐵筆道:「先生的意思是……」
外面莽克善聽裏面「咚咚」「梆梆」之聲不絕於耳,也猜到眾人意圖,便冷笑道:「慢慢找,找三百年你們也找不到。」而眾人聽了吳水清的話,並不理會他,不多時,就把整個石室搜索了一遍。
赤雲子也道:「我是為了不剃頭才當了道士,算不得誠心,道德經都沒念過,更別說修身煉丹了。太上老君見了我,也要把我打回來!」
王春山怒道:「哼,咱們的下場好不好,用不著你管——你的下場一定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們韃子占人河山……還有漢奸,助紂為虐……都不得好死!」
「等等!」王春山叫住大家。「五弟和六弟,你們帶內力沒恢復的弟兄們先走。其餘的人,咱們去找富察老賊算帳!」
王春山一時語塞,而旁人都信服孟虎的分析,紛紛勸道:「大哥,別管他李雲生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咱們先逃出去,要是他敢出賣咱們,咱們再把他宰了!」「終究是被關在這裏,不如試一試,或許就逃出去了呢?」
王春山道:「現在莽克善和鍾銳都被李雲生纏住了,咱們正好可以殺了富察康!」說罷,招呼了緣、赤雲子、陳洛會等人就要向清真寺深處跑。
眾人也曉得,倘若油和那火線在地上一匯合,這石室勢必成為火海,大家就要活活被燒死。見孟虎堵住一處圓孔,切斷了火線,便紛紛搶上前來,把那條火線撲滅了。
眾人都是一愕。李雲生雙掌平推,錯步橫掃莽克善下盤,逼得莽克善縱起閃避,他即回身一指直取鍾銳印堂。
而吳水清微微張開眼睛,定定看著曹夢生道:「師兄……師兄……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
傳燈會眾人目送了他一程,柳清野怔著,知道李雲生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夜色里,才喊了一句:「李先生,你是要回那克蘇么?」前面李雲生並沒有回答他,但是他想,無論如何,自己是要回那克蘇去的,當下也和傳燈會中人抱拳作別,策馬而去。
過了良久,李雲生勒馬停下,道:「諸位,就送到這裏了……」他望了望王春山,他們倆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看護好王大俠。」他對孟虎道,「咱們後會……」本來要說「後會有期」的,可是說了兩個字,改口道:「還是後會無期吧,否則又是一場血腥……」說罷和眾人一抱拳,撥轉馬頭,向北而去。
但曹夢生胸口中掌后,並未向後倒下,而是牢牢抱住了莽克善身體,繼續向前沖了出去,一直撲進那一片火海的石室中。
只過得片刻,倒好像有幾萬年那麼長,眾人看見渾身著火的莽克善由石室里搖搖晃晃走了出來,柳清野知道師父已遭了不測,大喝一聲,揮板斧砍了過去。莽克善笨拙地偏向一邊,想要閃避,而李雲生一掌也拍在他頂門之上。
「哈哈哈哈……」吳水清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凄涼,像個瘋子,「他會在乎我……他根本就不在乎我……鍾銳,你別做白日夢了……你要他為了我死……真是笑話……」
閻鐵筆沉默了。孟虎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眾人心下駭然,面面相覷。有人當即破口大罵道:「莽克善,有膽就和爺爺打一架,這樣困住爺爺算什麼好漢?」
眾人都順他所指看過去,果然,在牆壁與屋頂交接之處,有一排圓孔,徑約數寸,兩兩相隔約有一尺。
大伙兒相顧搖頭,但見孟虎對著牆壁出神。了緣便上去問道:「六弟,你看出什麼沒有?」
孟虎急了:「大哥,李雲生救了咱們,放咱們出來,他得罪了將軍,自身難保,咱們本來就被關得好好的,何苦他要放了咱們再抓回去?」
孟虎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出去再說——李雲生還在出口處等著接應咱們呢!」
可是他話音未落,只聽得門口一聲怪笑,乃是莽克善的聲音,那笑聲未絕,門前一塊巨石已經「轟隆」一聲放了下來。莽克善在外面道:「果然猜的不錯——就是李雲生出賣你們,哈哈!不過你們放心,你們死了之後,我也會殺了他給你們陪葬的!」
王春山道:「你們——你們一個個都糊塗了么?他放你出來,給你鑰匙,現在不就是要引大伙兒去南門送死么!」
李雲生臉上毫無表情,只是一招一招扎紮實實封住莽克善的攻勢。
這些話顯然是說到了莽克善的痛處了,氣得他一拳捶在石門上。
鍾銳回答:「將軍就知道你來找李雲生的麻煩了——他叫我來把這些反賊殺了,免得李雲生糊塗。」
鍾銳嘆了口氣:「算啦,都是給皇上辦事,給將軍辦事,和*圖*書就按將軍的意思辦了吧。」
但是曹夢生只是不聽,左手一掌削向莽克善肩頭,同時右手一掌又直取他的咽喉。有道是「一夫拚命,萬夫莫當」,他本來也和莽克善不相上下,此時這樣招招要命,立時叫莽克善手忙腳亂。
便在此時,聽得門外一陣人聲,莽克善問道:「福瑞,你來做什麼?」
曹夢生托住了吳水清的身子,喚道:「師姐……你挺住……你……」
而柳清野只看到,曹夢生的嘴角抽動著,目光獃滯。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師父的心痛——如今那些支離破碎的往事全都穿起來了……原來葉白蓮念念不忘的人——是李雲生!原來曹夢生心中最惦記歲牽挂的人,卻愛著另外一個人!
王春山道:「你孟六叔不是丟進來解藥了么?」
陳洛會道:「那敢情好,咱們大家還是不分開。」
閻鐵筆口角迸裂,牙齒也掉了兩顆。他卻爬了起來望定了王春山:「大哥,我沒有被矇騙。我猶豫不決,不是我怕死——自從走了這條路,我就知道終於有一天要掉腦袋的。只是我在想,咱們這樣死了,究竟值得不值得——喝毒酒,的確可以表明咱們寧死不屈。可是,死了,還有什麼大業?若不是孟虎兄弟假意投降,咱們又怎會制住富察老賊一時半刻?」
眾人看破了生死,一時談笑風生,也沒有人去注意那火海了。可這時,卻聽得門外一陣嘈雜,全是兵刃相撞之聲,還有莽克善哇哇大罵的聲音以及鍾銳的呼嘯聲。只聽他們喝道:「李雲生,你怎麼如此不識抬舉?」話音剛落,眾人便見那石門轟然打開。外面李雲生和鍾銳、莽克善正斗做一團。
「倘若不是王伯伯……」柳清野心裏想道,「倘若不是王伯伯,那很多事情都會不同……然而,這又如何是王伯伯的錯?他的一生,都給了這大業,一腔熱血,難道換來今日的下場?」
傳燈會中人也是喜出望外。曹夢生幾步跑上台階,來到囚籠前,拈出一把鑰匙往鎖眼裡一插,「喀啦」一聲,鐵門就打開了。
陳洛會打斷道:「李先生,你既然投降韃子,為什麼還救我們?既然反了韃子來救我們,為什麼又要我們散了?」
閻鐵筆道:「那麼,先生是叫我們散了,任由韃子胡作非為去嗎?」
這一群人中,除了孟虎之外就只剩下柳清野還行動自如。但是合二人之力,又如何是「玉面李逵」的對手?只鬥了片刻,兩人手臂肩膀就已有多處被板斧砍中,痛徹心肺。而鍾銳的板斧卻越來越兇猛霸道,不僅封了孟、柳二人的去路,還間或向其他人攻兩招。其他人本就勁力全無,閃避不得,一時間紛紛傷在板斧之下。
李雲生曉得曹夢生這樣的打法,遲早要出事,身形一晃,到了他的側面,伸手拉住他道:「師弟——你帶大家走,我來——」
石室里傳燈會中人還無暇顧及兩人商議的什麼陰謀,就突然聽得了緣一聲大叫,從牆上跌了下來,接著就是赤雲子、陳洛會,三人身上都著了火,滿頭滿臉的火焰慘不忍睹。眾人連忙扯下衣服一陣扑打,把他們身上的火打滅了。王春山方要開口問是怎麼一回事,卻見孟虎指著那圓孔道:「不好,老賊從上面放油下來!」
孟虎愣了愣,道:「大哥,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現在南面的出口沒人,如果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柳清野被也被關在了那間囚籠中。他方才被鍾銳打的這一掌著實不輕,情勢緊急之時,硬撐著沒有倒下來。而一被莽克善丟進囚籠,他立刻嗓子一甜,人就迷糊過去。過了良久,只覺得有一股真氣緩緩從他後背至陽穴而入,上走大椎、百匯,下及命門、腰陽關;另一股真氣自他胸前膻中穴而入,上至天突、廉泉、承漿,下通中脘、神闕、氣海、關元、中極。他登時胸中煩悶之氣立解,醒轉過來。
孟虎叫道:「大哥,這不是義氣用事的時候……」李雲生也在爭鬥中大聲疾呼道:「將軍不在這裏,你們快走!」
李雲生搖搖頭:「只要朝廷對得起百姓,大家就不要再與朝廷為難了……而朝廷也知道,有這麼一批能叫他們害怕的人,隱在五湖四海的山林里,朝廷就不敢對不起百姓了。閻先生是讀書人,應該明白。」
鍾銳被曹夢生一擊,連連倒退數步,可旋即由背後取出了板斧來,霍霍揮動著,舞出陣陣割面勁風,直逼孟虎等人。
她內力全失,說話聲音不大,但是立刻穿透了那嗡嗡聲,議論戛然而止。王春山愕然地看向她:「四妹……」
李雲生看了一眼兀自神傷的王春山,把方子給了孟虎,道:「就交給你吧,其實沒有解藥,過了五天之後,藥力也會自己散去的。你們……各位大俠請回中原去吧!」
柳清野嘶聲叫道:「師父……」
曹夢生連忙點了她幾個要穴替她止血:「師姐……我是曹夢生,你師弟……你挺住……」
過了良久,孟虎問道:「那麼,先生你呢?作何打算?」
「放你的狗屁!」王春山怒喝一聲,全力撲了上去。可是hetubook.com•com那些原本被毒藥凝聚起來的內力被解藥全數消散,他根本就近不了莽克善的身,就已經摔在了地上。不由得怒道:「李雲生,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要救咱們,還是要殺咱們?你連自己的妻子也不顧了么?」
曹夢生猛然狂嘯了一聲,飛身向莽克善撲了過去。柳清野只來得及喚出一聲「師父」,曹夢生就已經插到了李雲生和莽克善之間。只見他全是進手招數,毫不防守,一套「自在飛花掌」到他這樣的打法里,全然不見了自在,只是掌掌擊向莽克善的要害。
吳水清淡淡的,嘆了口氣:「還說什麼怨不怨,今日便一同死了吧!」
柳清野看了眼曹夢生,輕輕喚道:「師父……」
吳水清道:「我方才就說過了,咱們犯不著自己往韃子的圈套里鑽。是誰出賣咱們,反正已經被出賣了;是誰耽擱了時辰,反正耽擱了,議論也沒有用,為今之計,還是找一找有沒有其他出路吧!」
了緣道:「管他是不是通風口,先上去看看再說。」說罷,往牆壁上一撲,兩手攀著,腳下一蹬,噌噌噌就自滑溜的石壁上爬至屋頂。把眼睛湊在一個圓孔上,張望了半天,道:「什麼也看不見啊,遞個火把給我。」
柳清野心知傳燈會中人對李雲生成見已深,不好爭辯,況且,眾人內力恢復,又替他運功療傷,可見解藥不假,或許是李雲生多慮了吧。可是又一想,頓覺有異,道:「王伯伯,富察康和鍾銳都曉得孟叔叔把葯丟了進來,他們不可能就這樣任咱們解了毒呀!」
王春山冷冷一哼:「李雲生這個漢奸的話也能信么?」
李雲生驚道:「你們……你們的功力……你們吃了那葯?」不待幾人回答,他已經長嘯一聲,劈手一掌逼開了鍾銳,叫道:「王大俠快快回來!那葯有毒!快回來!」
曹夢生接了瓶子,對柳清野道:「快,和你孟叔叔一起帶了大家到南門去!」自己一掌逼開攻上來阻攔的鍾銳,急急躍過戰團,去救王春山等人。
撐得一時算一時。這話說出來后,眾人心知多半是無法脫身了,只剩一個希望:李雲生會來救他們的!
柳清野變色道:「那……那你們吃了?李先生不是喊了話,叫大家不要吃么……你們就吃了?」
柳清野則是想起了丹鷹。他今日倘若燒死在此,那他就是松橋書院的好弟子了。然而,這是他所盼望的嗎?這樣離開了心愛的人,離開了自己期盼的廝守終身的夢想,來到這裏,為的是什麼?為了這樣一個因民族大義而慷慨就義的身後美名?不,不是。他想,一定不是——他其實是為了師父啊,為了養育他的師父,為了求得師父的原諒,為了不叫師父失望——師父和丹鷹,他所牽挂的兩個人……
李雲生疾攻兩掌,稍稍遏制住莽克善凌厲的攻勢,謄出一隻手來在懷裡一掏,將一隻瓶子丟給曹夢生道:「快去,快去把這葯給他們!」話音未落,莽克善又是一拳打將過來,不到他面門,忽而化拳為掌,又化掌為手刀,斜劈他的咽喉。李雲生頭一側,抬手格開莽克善的手腕,同時翻腕子點他神門穴。
無須更多的解釋來證明李雲生的話了,只見走廊盡頭處,王春山幾人的身形突然一晃,漸漸倒了下去。
王春山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在這個關頭,咱們兄弟要為了那個漢奸起內訌么?」他本來氣極,該向吳水清發火,但是巴掌抬起來,轉而打向了閻鐵筆,這一個耳光,把閻鐵筆打得摔到了地上:「三弟,你究竟是怎麼了?方才喝毒酒的時候,你就猶豫不決,你是不是被他們矇騙了?」
王春山怔了怔,沒回答。旁邊吳水清冷冷道:「看,連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偏偏不肯聽——你這是為了什麼,要和李雲生過不去?」
油已經流到了地上,石室的邊緣燃起了熊熊烈火。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想,他們傳燈會,傳的漢人正統、光明燈火,卻不想今日要葬身火海,難道是造化弄人?而他們拼卻一生,殺了滿州親貴無數,到如今,一日身死,究竟留下怎樣的身後名?或者,他們不會就此喪命,卻必須等待一個他們看不起的漢奸來相救?當初的降或者不降,生前事和身後名,有什麼分別?
然而李雲生真的會來救他們么?他們又能撐到幾時呢?
偏偏又在這個緊要關頭,聽得吳水清「啊」地一聲叫,鍾銳兩把板斧交疊地橫在她胸前,笑道:「李雲生,這個是你老婆吧?你是要和這些反賊一路呢,還是要你老婆?」
他見給他料傷的兩人,一個是王春山,一個是了緣,驚道:「王伯伯,了緣師父,你們中的貴妃回眸已經解了么?」
聽他這樣一說,餘人也便不顯得沮喪了,紛紛道:「是啊,死便死了吧,誰沒有一死呢?」又有人道:「說到共赴黃泉,二哥卻是要去西天極樂世界的,七哥那是要去見太上老君了,同咱們不是一路呢!」
眾人都不言語。那邊閻鐵筆一枚丸藥捏在掌中,尚未服下,這時,他就忽然抬手和圖書,把丸藥擲出囚籠去了,道:「對,我也信他。我不吃。」
閻鐵筆聽他此言,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恩師錢謙益來了,還有當時熟識的龔鼎慈、陳名夏,自己曾經當面斥罵他們是賣國賊,可是,果然如李雲生所言,若無他們,成何世界!他不禁仰天大笑:「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啊……死於忠節的史督鎮是英雄,浪跡江湖的黃梨洲、顧亭林是英雄,咱們寧死不屈的反清志士是英雄,我恩師、龔先生、陳先生——還有李先生您,也都是英雄。只要是為了天下蒼生,大家都是應運而生、應運而出……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啊……」笑聲里越來越多的,都是悲涼了。
火焰已經逐漸蔓延到了石室的中央。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盯著自己即將完結的生命。王春山輕輕走到吳水清身邊,道:「四妹,你怨不怨我?」
孟虎也是大驚失色:「哎呀,我……我居然沒注意……大哥……回來!那葯的確有毒……我身上的毒是李先生解的……大哥你快回來!」
孟虎疾呼道:「大伙兒快上台階,退回囚籠里去!撐得一時算一時!」
孟虎堵了一處又跟著堵第二處。好在那石室甚高,在火線和油同時流到地面之前,眾人就已經把三條火線都撲滅了。可是剛要喘一口氣,卻忽見那三個被堵的圓孔再次燃燒了起來,孟虎塞進去的衣衫頃刻就化為了灰燼——原來圓孔的通道里充滿了油,了緣等的火把一點,自然把通道里的都點著了,大家滅得了外面的,卻是無論如何滅不到裏面的。
「可是——」莽克善顯然心有不甘,「咳,怎麼這麼窩囊……」
曹夢生卻似乎沒有聽見,望著火海的眼神變得迷茫而溫柔。「師父莫不是想起了小師叔么?」柳清野心道,「死了之後,就見到小師叔了。而我死了之後,就見到爹娘,塔山族長還有摩勒……我和摩勒在陰曹地府也要做好兄弟……咱們一同在奈何橋上等著丹鷹……希望丹鷹打退了準噶爾強盜,還長命百歲……我們可以等她……」
而鍾銳卻嘿嘿一笑,聲音突然低下去了,俯在莽克善耳邊唧咕。片刻就聽莽克善嚷道:「好,好,就按你說的辦!」
李雲生一愕,呼道:「師弟……你不要衝動!」
室內眾人心中一凜,皆不知這鍾銳會用什麼歹毒方法把大家盡數殺了,只恐怕這石室里機關重重,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情急之下,陳洛會亦搶過一個火把:「我也上去看看。」跟著,攀上了屋頂。
一行人遠遠離開了清真寺,直接取道出了鄯善。那清真寺化做一片火海時,富察康的大營里方才有了響動,救火的救火,追捕的追捕,然而這時候,傳燈會一行人和柳清野、李雲生已經離開鄯善很遠了。
鍾銳挾著吳水清退開兩步:「你還要不要老婆?」
鍾銳道:「將軍一直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我是永遠及不上李雲生的——唉,可憐了你我對將軍的一片忠心啊。」
一行人相攜走下台階,王春山問道:「五弟,六弟,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鑰匙是怎麼來的?」
「李雲生?」王春山一把抓住了孟虎的胳膊,「是李雲生放你們出來的?是他給你們的鑰匙?他要你們帶大伙兒出去的?」
她這句話叫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又聽她接著說道:「李雲生,他在乎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小師妹葉白蓮……我拆散他們,我拆散他們……他恨我都來不及……」
李雲生搖搖頭:「放過不放過……我都要回到他那裡去……其實,諸位英雄久在江湖,並不知道朝廷里的事情。諸位都痛恨漢奸降臣,但是……保護中原千萬漢人百姓的,除了史可法、閻應元這樣的英雄外,還有多少降臣,他們忍辱偷生,上疏、直諫,上為天子分憂,下為萬民解苦……若無他們,成何世界!」他頓了頓,又道:「或許我的想法都不實際,但是,有我在將軍身邊,至少可以時時勸著他,鎮壓不要太激烈……還有公子爺呢……多少八旗親貴家裡的子弟,都有我這樣的漢人在教導……想來,二十年後,該是另一番世界吧!」
莽克善道:「和他羅唣什麼?反正是要他死,他死了之後,咱們還是要殺這些反賊的。只是,他現在不死——嘿嘿,他老婆咱們可是要拿去給眾兄弟享受享受了!」
曹夢生「呼」地縱身一躍,乘著吳水清身子軟倒之時,一掌在鍾銳的天靈蓋上拍下。鍾銳張著口,瞪著眼,哼也沒哼一聲就仰天栽了下去。
一時眾人都沒了言語,只王春山、了緣、陳洛會、赤雲子等幾個服下丸藥恢復功力的人在囚籠邊一字排開,預備聚氣出掌,將這精鋼欄杆擊毀。
而吳水清仍是喃喃:「師兄……我從小就喜歡你啦……可是……你為什麼要喜歡小師妹呢……你為什麼要喜歡小師妹呢……我知道是我不好……拆散了你們……我雖嫁了你……但是我知道你還是念著她。我就叫爹爹把她許配給曹師弟……師兄……我知道你恨我啊……我還和你說……小師妹她是喜歡曹師弟的m.hetubook.com.com……其實她是喜歡你的呀……喜歡你的……」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就好像曹夢生的心漸漸沉下去一樣,然而,低到聽不見時,她忽然又提高了聲音,道:「師兄……真的,她到死都是喜歡你的……你不知道……她臨死的時候,口口聲聲,就是叫著你的名字呀……她叫著『大師兄……大師兄……』」吳水清這幾聲,也不知道是學的葉白蓮的臨終之語,還是自己在叫著丈夫。只是她一聲聲的「大師兄」漸漸聽不見了,真的聽不見了。
眾人心下大喜,連忙相互扶持著衝出囚籠,又鑽過火海,來到石室外。陳洛會等人幾掌把一眾兵丁都解決了,孟虎便呼道:「大伙兒往南門撤!」
了緣也道:「六弟不惜讓我們誤會他,才千辛萬苦得來的解藥,李雲生居然想一句話就嚇得我們不吃了——哼,他倒想得美。他和富察老賊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想叫咱們上當?」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當下分頭搜尋這這石室。一忽而在這邊的牆壁上敲敲,一忽而在那邊的把手上轉轉,一支支火把也取了下來,每一個插火把的凹槽都細細檢查。
李雲生到這個時候,方從懷裡掏出一張方子,道:「這是『貴妃回眸』解藥的方子,這解藥我只有兩粒,一粒給了孟大俠,還有一粒……」他沒有說,大家都知道是給了曹夢生,心中黯然。
李雲生見此情形,不得不由和莽克善的交鋒中抽出手來到鍾銳的板斧下救人。他的武功本較莽克善為高,這一分神倒無法佔得上風了。
「不……我要說的!」吳水清道,「李雲生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知道……」她一連說了幾個「我知道」突然就全力向鍾銳的板斧上撞去。眾人大聲驚呼,連鍾銳都怔住了。可是吳水清卻已經血濺當場。
吳水清冷笑道:「我不是因為他是我丈夫就信他。你們為什麼不想想,富察康如此狡猾,從鍾銳,到假屠龍會,到假毒酒,哪一步不在他的計劃中?他憑什麼突然犯了糊塗,送了解藥給咱們,好叫咱們合力打破了這囚籠去?」
「一同死了……」王春山喃喃道,「不錯,正是一同死了!」他重複了一遍以後,突然變得豪氣干雲起來:「死便死了吧!大家死在一處了,共赴黃泉,也好有個伴,來世還能投胎在一處,再做兄弟!」
莽克善微微冷笑,當胸一掌推出。李雲生、孟虎、柳清野齊聲驚呼,要搶步上前相助。可是莽克善出掌甚快,曹夢生撲得也猛,這一掌就「砰」地一下重重打在了曹夢生胸口。
柳清野看著他們,同時也看著外面火光昏暗的石室——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居然石室里連一個看守的士兵也沒有了,只在門外有兩個站崗的,而忽聽得「咕咚」一聲,那兩個站崗的也倒了下去。他驚得站起身來,就見門外曹夢生和孟虎二人躍了進來。其中曹夢生的手裡丁零咣啷拎了一串鑰匙。柳清野登時大喜,呼道:「師父!」
王春山並不理會,「啪啪啪啪」幾掌出手,又結果了數名兵丁,帶了人直奔走廊深處。
柳清野看著架勢,彷彿方才為了這丸藥的真假,眾人頗有一番爭執。王春山、了緣等人都不相信李雲生,故爾已經服下丸藥,吳水清是堅決不吃的,其餘還有一些人本來猶豫不決,現在看閻鐵筆丟了丸藥,也就有一部分跟著定了決心,把丸藥拋將出去。
孟虎指著那牆壁的頂端道:「二哥你看,那些圓孔不曉得有什麼古怪。」
「不要說下去了。」李雲生低喝了一句,同時看那邊莽克善飛起一腿向自己踢來,就微一側身,伸掌切他的膝蓋。
王春山不語。了緣道:「四妹,咱們要信,那也得信自己的兄弟,不能信漢奸——雖然……雖然李雲生他是你的……但是他已經是漢奸了,他的話,咱們不能信。再說,這葯,的確是真的。」
李雲生道:「我……我見過太多殺戮,我只是想,大家好好的過日子,滿人也好,漢人也好,都好好過日子……可能,我的想法也欠妥當……初時,我聽聞各位被富察將軍所擒,我想富察將軍不應該一再違背那滿漢一家的信條,殺戮漢人。可是,各位也要想一想,倘若,今天是我漢人當了皇帝,遇到造反的,要不要鎮壓?要不要殺一儆百?唉……我是想所有人都好好活著……然而,也許國家的事情,不像我所想的這麼簡單啊。」
李雲生道:「即使殺了他,又怎麼樣?八旗親貴中,能征善戰人還有很多,而漢人中,像你們這樣稍稍能令他們有一點懼怕的又還有多少?」
李雲生不理會他,身子去勢力不減,還是指他印堂穴。但這時,莽克善又攻了上來,李雲生不得不放下鍾銳,再應付莽克善。他以一敵二,招式不免有些忙亂了。
一時七嘴八舌,而王春山只是在原地不動。曹夢生就上來拉了他道:「大哥,走——」
傳燈會中有一些人原本就是山野武夫,並不知道閻鐵筆和李雲生嗟嘆的是什麼,但是閻鐵筆的笑聲,在這黑沉沉的夜裡,恍如哭泣的夜https://m•hetubook•com.com梟,叫大家聽在耳里,都不是滋味。柳清野什麼都沒記下,只是隱隱聽得那「天下蒼生」幾個字,心中想道:「都是為了天下蒼生!真的是為了天下蒼生嗎?」而他還來不及想其他,思緒早就被淹沒在那一聲聲「人生在世」里了。
眾人聞言一愕,孟虎道:「大哥,你……要是殺富察康?」
所幸曹夢生此時已解了王春山等人的毒,帶了他們撤了過來。見到這邊這兇險,急忙欺身上前與鍾銳相鬥,但是因為忌憚他傷了吳水清,所以始終拿他不下。
底下陳洛會就拋了一個火把上去。了緣接了,又端詳良久,還是什麼也看不見。赤雲子急道:「我也來看看——」說著,也撲將上去。
鍾銳又把板斧逼緊了幾分,道:「李雲生,你當真不在乎你老婆了么?」
他嘖嘖的怪笑通過厚厚的石門穿來,在石室里回蕩,震耳欲聾,激起周圍一片嗡嗡之聲。依稀是在議論——倘若不是王春山剛才一定要固執地追究李雲生的事,現在也不會被困在這裏。
「夠了!」王春山憤而打斷他,「你要相信李雲生——你看看鍾銳,就知道李雲生是什麼貨色了!倘若不是因為這兩個漢奸,我們傳燈會,如何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他這樣說的時候,又看了吳水清一眼,然而吳水清淡定的,只是靜靜坐著。
「靜一靜!」發話的是吳水清,神態還是淡定的,「靜一靜,這樣吵下去有什麼意思?那狗韃子的意思,不就是要咱們相互猜忌么?要咱們猜忌了李雲生,現在又要叫咱們困在這裏互相埋怨——大家要叫狗韃子如意么?」
李雲生回頭望了望火光衝天的鄯善,道:「我還是要回到將軍那裡去的……他和世祖皇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
孟虎道:「這石室大家方才都檢驗過了,三面皆為實心,是建於地下,那幾個圓孔或許是做通風之用,則必與外間相連。咱們想破壁而出,大概得從那裡著手。」
王春山憤怒地看著他,他又繼續說下去:「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哥,李雲生是漢奸,不錯,可是他三番四次救了咱們——在阿達勒爾,在鄯善,在阿勒部,還有方才,現在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救去了五弟和六弟。就算他是漢奸,咱們也犯不上為了不受他漢奸的恩惠,就鑽進韃子的圈套里去啊!」
屋外莽克善又道:「到了這個時候,將軍怎麼還要護著李雲生這姦細?」
曹夢生抬肘撞在他的面門上,這一下力量之大,李雲生也為之一怔,連連退開了好幾步。再看曹夢生已全然不用招式了,只是雙掌向莽克善身上亂打。而莽克善大約也看出曹夢生是心緒大亂,神智迷糊了,反而全然不懼,小心拆解。
莽克善笑道:「你儘管罵好了——你是什麼下場,等李雲生來了你就知道,我會叫你活到他來的,哈哈。你頭裡死,他跟著給你陪葬!」
眾人駭然,抬眼一望,果見牆上那幾十個圓孔中都汩汩向下流出油來,而其中三個孔,因為方才了緣等三人持了火把觀望,油已經被引燃,順牆壁流下來的,就是一條火線。孟虎喝道:「快滅火!」已經第一個沖了上去,猛地一躍,縱到那著火的圓孔處,將身上的衣衫向那洞里塞去。
王春山狂叫一聲,一把將吳水清抱在了懷裡:「四妹……四妹……你是何苦……你是何苦啊……」
莽克善在外面哈哈大笑道:「我是滿州的勇士,稀罕你們漢人的好漢么?你們就做死了的好漢吧。做反賊,你以為會有什麼下場?」
眾人再出清真寺南門,所遇兵丁皆不足為懼。可是,人人心情沉重;柳清野更是魂不守舍。他雖然心中知道,曹夢生是為了葉白蓮之事,一心求死,可是這樣一想,就更加難過了:「李先生說,師父沒有家了,沒有牽挂的人,這才會寧死不屈地反清復明;可誰知師父心裏多少年來一直一都惦記著小師叔,哪怕是小師叔已然身歿,他也還念念不忘……師父總是教導我,要以大業為重,不要沉溺於兒女私情,但師父用情之深,又如何是我柳清野所能及?」
李雲生嘆了口氣道:「大家還是散了吧,化明為暗,化整為零……」
李雲生道:「不然,你們還要在這裏做什麼呢?刺殺富察將軍么?你們一而再,再而三,有哪一次刺殺成功過?」
陳洛會心直口快,道:「你這樣放了我們出來,富察康不會饒過你的!不如和我們一同回中原去吧!」
柳清野知師父這樣打下去,定然凶多吉少,眼中淚水滾滾而下,呼道:「師父……你叫李先生來吧……師父……」同時自己拾起鍾銳的一柄板斧就要上去相助。而便在此時,曹夢生單腳在地上一踢,也挑起一柄板斧來,猛力向莽克善擲了過去。這一斧頭,去勢甚猛,莽克善仰頭讓開,由那斧頭向他腦後飛去。而板斧尚未落地,只見曹夢生十指箕張,整個人向莽克善撲將過去。
眾人具是駭然,齊齊擁到了那石室的門口。只聽得裏面莽克善忽而嗷嗷慘叫,忽而破口大罵。柳清野幾次要衝進去救師父,都被孟虎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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