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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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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李雲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藉著月光端詳著他的臉孔,道:「你……你是文生和小眉的兒子?曹師弟把你教養大了……把你教養得和他自己差不多了……」
鍾銳一怔,但右手去勢不減,依舊拿向孟虎咽喉。但就在此時,柳清野唰地抽出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鍾銳的脖頸斬去,同時左掌拍上了富察康肩井穴,喝道:「快把解藥全交出來——」
這莽克善和鍾銳忒也狠毒!他暗罵了一句,可是這一點小小的障礙,也攔他不住——他當下把一張椅子拆了,抓了兩塊木板在手上,再次提氣縱起。這一回,他將木板拍在了窗台上,鋼釘雖長,但從木板中刺出的,只是少許了。
他心下先是一緊:鍾銳不是說,這是莽克善率領的兵隊么?莽克善兇殘無比,在這裏究竟是打準噶爾人還是屠殺維吾爾人?可是又一想:不對,鍾銳既然是姦細,那麼這兵隊也不見得就是莽克善的了……那卻又是誰的呢?
這話正中柳清野下懷,當下和這兵丁稱兄道弟地進了清真寺。不過上了一回當后,他這次小心了許多,總是稍稍落在這兵丁的後面,同時真氣運在右掌之上,這兵丁一旦發難,自己便將他結果。
柳清野同他們笑笑,道了句「多謝」,當下跟著門前的哨兵進了大清真寺。
柳清野略略愣了一下——突然間到了安全的地方,感覺全身的頭骨都要散架了一般——但他只是愣了短短的一瞬,旋即聽到外面李明心的叫喊聲:「你給我滾開!我沒有你這樣的爹!滾開!」
酒杯不一會兒就傳到了閻鐵筆的手裡,閻鐵筆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來湊到了唇邊。王春山見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弟,咱們再有文才武功,也不為韃子效力,助他們殘害同胞。」閻鐵筆手微微一抖,終於一咬牙,仰脖子喝乾了,把杯子遞到孟虎的手裡。
李雲生健步如飛,走出很遠,才回答:「不管他認不認我,他是我師弟……我也知道勸不了他,可是當初世祖皇帝又如何想過能勸動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吧!」說著,打了個呼哨,這一次果然聽見馬嘶聲了。
方要說下去,外面一個兵丁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叫道:「將軍,兩位大人,不好了,李雲生派來的那個姦細逃跑了!」
柳清野在石室中靜靜坐了一會,不見那提人的兵丁回來,心中犯疑道:「去了這麼久,莫非有詐?」當下起身來到門邊,意欲推門一看。可是一推之下,立時駭然——這房間居然連門也是石頭造的,方才進來時,自己竟全然不覺!他回想起那帶路的兵丁走路聲音很響,似乎不曾練過輕功,可是,關這扇門時,卻舉重若輕,彷彿隨手帶上一扇木門一般。這等力氣,決不是一般的軍中莽夫!
滿囚籠的人都大吃一驚,柳清野也愕然地望了孟虎一眼,而這一分心,他險些被鍾銳抓住,只得立刻凝神對付。但他心裏卻如江海翻騰:「孟叔叔竟然投降了?他竟然投降了?」
清真寺的房間雖高,但也不過兩丈,這樣一點距離倒還難不倒柳清野。他點地一縱,立刻躥到了半空,兩手搭上了窗檯。只是手掌立刻傳來一陣刺痛,令他「啊」地叫了一聲,摔將下來——雙手鮮血淋漓,原是那窗台上插滿了一根根鋼釘。
柳清野道:「大人……誰……誰用東西打了我……我腿動不了啦……」
柳清野不知他指的是自己還是旁邊的兵丁,但立刻搶上一步,道:「喳。」上前接過酒壺來,略停了一步,藏在袖子中的右手就暗中向自己環跳穴上戳了下去,立時一個趔趄,斜身倚在了桌上。
漢兵道:「誒,我說,那小子是關在隔壁吧?可不能叫他跑了。」
閻鐵筆冷笑道:「漢高祖、宋太祖、明太祖都是漢人,他們反的是氣數已盡的王朝,他們自身也都是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老百姓自然不反他們。而你們滿清韃子……哼!」
柳清野聽了蘇那達的話,心裏也是咯噔一下,見到李明心的反應,更是猜出了大半。
李雲生道:「我和你一同到鄯善去。」
他一覺睡到半夜,只忽然覺得身下大地都震動起來,駭然驚醒——那大地卻果然是在震動的,一時上下顛,一時左右晃,不遠處的幾塊大石都在顫抖不已,當那地震動得厲害時,幾塊石頭轟隆轟隆就向他這邊滾了過來。
曹夢生道:「你這個卑鄙小人,他是個孩子,如何同你比試?」
柳清野忙道:「李先生說了,反賊厲害得緊,怕我一個人看不住,所以特別交代了每個反賊都得先吃下『貴妃回眸』,然後用繩子拴成一串,這些事情,就煩勞兄弟了。」他一下急中生智,搬出了莽克善所用的毒藥來,料想這兵丁該要相信了。
孟虎咬牙不理會,只是進招。柳清野曉得孟虎決計不是莽克善的對手,就便搖晃著上來相助,但是幾個護衛的兵丁已經向他亮出了兵器。
鍾銳道了聲「喳」,隨即由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來,對著囚籠那邊道:「你們既然要為前朝效忠,將軍也願意成全你們做忠臣。這裡是毒藥,就放在酒里請各位好漢喝了吧。」說著,拿過一壺酒來,將小藥瓶里的粉末全都倒了進去,搖晃了幾下混勻了,回身道:「你,把酒給好漢們送過去。」
傳燈會眾人冷眼看著,沒人回答。
柳清野一愕,道:「你……你去救我師父?」
他當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住這小校尉胸口膻中要穴,喝道:「你果然是個姦細!快說,鍾銳在哪裡?」
富察濤朗聲笑道:「哪裡哪裡。」當下命令身邊一員副將繼續炮火攻城,自己引著丹鷹等各族族長和柳清野上後面山坳的軍帳中坐。
柳清野一時張口結舌:丹鷹這樣拚命,那是因為準噶爾打到了家裡來,倘若不反抗,勢必被殺。而師父和傳燈會的人反清,反的卻是穩定了的天下,和一個太平盛世!這究竟……
那兵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全部?李先生就派你一個人來?」
鍾銳道:「左右你這毒酒發作還有一柱香的光景,我總在這一柱香的時間里不殺他,你還可以從旁指點他一二。過了一柱香時間,你毒酒發作,他也死——不過,將軍念你不像那些反賊一樣固執,所以給你個機會,若你反悔,師徒二人都可以活命。」說罷,一掌拍開柳清野的穴道,道:「小子,來吧!」
鍾銳連連附和:「將軍說的是……只不過,如果李雲生非要救這些反賊不可呢?」
「曹大俠——」鍾銳又上前兩步,笑道,「天下間最有骨頭的,恐怕就是你師兄李雲生了,他是既貪圖榮華富貴,又不想留個罵名,所以藏在將軍身邊這麼多年,腳踏兩隻船——你們是不是在等他來救你們呢?呵呵,別等了,他派來的人已經被鍾某人抓住了,而他,大約也自身難保吧!」
李雲生道:「我去見富察將軍,見過了再來照應你——其實,有我在一邊,反倒起了衝突,傳燈會的不取了我的性命如何肯離開?」說罷,一夾馬腹,直向鄯善城前的哨兵馳去。
只見一眾兵丁兀自胡亂砍著,富察康和鍾銳依舊保持原來的姿態坐,囚籠的門緊閉,王春山等人都在其中,只是曹夢生和孟虎不知去向。
眾人正是一愕,忽又聽得「呼」地一聲,彷彿一陣勁風吹過,這諾大的石室中十來支火把齊齊熄滅了。
這兵丁果然沒有再問,點頭道:「好,你等著,我就去辦。」說罷,關門出去。
李雲生微微一愕,嘆息道:「那都是因為你師父他已沒有家了。松橋書院一役,同門死傷殆盡,你小師叔也下落不明……」
柳清野隨著丹鷹一路馳到陣前,聽一個傳令兵說道:「公子爺,維吾爾人。」
他便連忙奔出去,循聲進到李明心休息的帳篷,見富察濤、李雲生都在,此外還有一兩個做雜活的人。李雲生顯然是剛將女兒救醒了,也全然在意料之中的,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只聽其中一人道:「你們莽克善大人真是神機妙算呀,哈哈。」
這小校尉似乎因為剛從前線下來,連帽子也沒戴,和柳清野打了個照面,彷彿有些眼熟。只是他進門就打千,柳清野並沒有看清楚他的樣貌。而李明心靠在床頭卻看得分明,突然喝道:「站住,小韃子,抬起頭來!」
李雲生並不勉強他回答,自己說道:「你爹娘,不想你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一切才漸漸平靜下去,李雲生就拉著他緩緩爬上岸。柳清野驚魂未定地打量一下四周,恍惚剎那變了天地一般——遠處的山峰竟被削平,而近處的大地溝壑道道,紅柳成片的倒伏著,就像一堆堆的屍體。
柳清野一愣,不好貿然回答,便道:「李先生說了,全部帶走。」
柳清野有幾分尷尬,不知如何應答。
柳清野道:「這鍾銳來和我師父他們說,你和李先生都被他們捉了去,還說是莽克善帶了兵隊來北疆支援。他連李先生的名字都知曉……」
柳清野一驚,見那個人只是個伙夫,便將計就計,答道:「是啊。」
「她已經去世了。」柳清野道。
他沒有心思細想。只聽那邊囚籠傳燈會眾人一條聲的痛罵,「漢奸」「走狗」劈頭蓋臉都向孟虎襲來。而孟虎卻似毫不在意,同富察康和*圖*書在桌邊坐下,又接過了富察康遞來的一粒丸藥。
蘇那達道:「這個……這個小人不知道……小人聽……聽福瑞大人和將軍談話,好像……好像福瑞大人是當年……剿滅反賊的什麼書院的,立了大功……後來認正白旗都統喜塔臘大人做了義父……就……就抬了旗籍……」
富察濤大驚,搭上她的手腕一查,見脈象紊亂,時疾時徐,正是受了嚴重內傷的表象,忙叫人把她扶進旁邊帳子去,又柳清野道:「李姑娘究竟是為的什麼受了傷?」
兩個兵丁打量了他一下,接過令牌來翻來覆去看了看,道:「你來的真不巧,那些反賊已經押到大清真寺去了。」
「福瑞!」富察康喝道,「說的什麼話?」
鍾銳是練武之人,一看之下立刻知道是被人點了穴道,當下喝了一句:「保護將軍——」自己縱到門口去看個究竟。而柳清野便乘著兵丁一擁而上,把富察康圍了個水泄不通之時,迅速拿起了桌上的酒壺,意欲掉包。但是這個時候,忽然背上一麻,鍾銳已經回身一指戳在他志室穴上,伸手奪過他左手的酒壺:「將軍這樣好言想勸,你們卻充耳不聞,你們便一同死了吧。」說話間,左掌抬起,就要向柳清野天靈蓋擊下。
富察康卻道:「放肆,你當初歸順的時候,本將軍可有懷疑過你?」
決不能坐以待斃。他便又抽出腰刀來,從那門縫裡插了過去,想看看有什麼機闊,也許挑開了就能開門。可是那門封得甚是嚴實,刀插|進兩寸不到,就再也刺不下去了。他使了半天了力氣,最終腰刀「卡」地一聲斷為了兩截。
鍾銳又道:「人活著,總有千般的好處——比如前明的洪成疇,開始也是死活不投降,不肯吃東西,但是,看看他後來的風光,就知道——還是投降的好。呵呵,當初,太宗皇帝不惜讓庄妃娘娘出馬勸降,可見求才若渴。如今富察康將軍親自勸降……」
富察濤卻在一邊搖頭道:「不……這不可能是阿瑪的意思……他答應過我……他答應過我……李先生,你聽到的,上次咱們一同回去的時候,他親口答應我的呀……這……這一定是福瑞在暗中搞鬼……是莽克善在搞鬼……」
「五……五個……」蘇那達回答。
但對面那兵丁還是攔住了他,道:「喂,你是莽克善大人派來拿酒菜的么?」
李明心道:「師弟……怎麼辦?那些屠龍會的人也是假扮的……娘和王伯伯他們現在一定是……一定是中了韃子的奸計了……」
「呸——」王春山罵道,「你這漢奸,使如此奸計誆騙我們,你就不怕留下千古罵名么!」
這兵丁愣了愣,道:「喲,你的漢語說得真不賴,莽克善大人手下少有幾個你這樣的。好,你這朋友我算是交了,咱們一同上去吧。」
一別數月,鄯善看來還和從前一樣安詳寧靜,就連遠遠看去的那些哨兵都彷彿沒有換過。如果不是地震之後,胡楊林中倒下了一片大樹,柳清野簡直懷疑自己還是在和曹夢生馳馬來鄯善救人——而那以後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柳清野聽至此,已確信師父和傳燈會的各位前輩是落入莽克善和鍾銳之手了,心中焦急不已,又聽到這是引李雲生上鉤的,更加憂心萬分。
「還有呢?」柳清野逼問道。
柳清野愣了愣,道:「我爹娘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為了驅除韃虜,叫韃子給害了。」
富察濤怒道:「你不說,難道不怕我要了你的腦袋嗎?」說著手上加了幾分力,幾乎捏碎蘇那達的肩胛。
「將軍此言差矣!」鍾銳打手勢叫柳清野和那兵丁退到一邊,自己斟了一杯酒給富察康送上:「這些反賊,雖然身懷絕技,但不能算是英雄。英雄是識時務的。而他們,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徒有一腔報國熱血,卻是用錯了地方——充其量,只能叫做『好漢』。」說著,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湊到囚籠前,道:「你們這樣絕食糟蹋自己的身體,亡明能復么?」
鍾銳和富察康交換了一個眼色:「好,曹夢生,也算是給你一個機會,我敬你一杯。」隨即把柳清野右手的酒壺也拿了過去,自斟自飲了一杯,喝畢亮了個杯底。那邊曹夢生也二話不說,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柳清野勉強一笑,搖搖晃晃扶牆站住,斜睨著鍾銳。
「不……不是……」蘇那達顫聲道,「小人是去給另外幾個福瑞大人找來的弟兄傳訊……他們……他們都扮成漢人的模樣……福瑞大人叫小人和他們說……說傳燈會的漢人不相信福瑞大人的話,叫他們第二天去找傳燈會的人,按福瑞大人的計劃辦事……」
而便在此時,忽然他后領一緊,又聽「砰」的一聲,有人一腳踏在大石上,而自己整個人已騰雲駕霧而起,穩穩落在了數丈之外。他回頭看相救之人,竟是李雲生。
李雲生嘆了口氣道:「可以這樣說吧。」
「沒用的東西!」莽克善一巴掌扇去,那兵丁立刻被打得滿口鮮血,倒地而亡。
柳清野急忙翻身躍起,想要閃避,但腳下草地晃蕩不歇,更兼他多日疲憊,身手不靈,一個趔趄摔倒下去。眼見那巨石滾到了身邊,他只暗呼一聲:「休矣!」徒勞地向邊上滾開,卻是再也閃避不及。
眾清兵得富察濤吩咐,立刻為維吾爾眾勇士準備吃食和清水,而軍隊里的大夫也應|召而來,把丹鷹和其他受傷的維吾爾人帶去邊上帳中療傷。柳清野想陪了丹鷹一道去,富察濤卻笑著拉住他道:「你果然一刻也離不開她!難怪李姑娘見了要那般傷心了。」
李雲生道:「我也是做爹的,雖然明心她不肯認我,但是我不希望明心像我這樣,成為夜闖禁宮的刺客,或者是什麼將軍帳下的幕僚。我希望我女兒,無憂無慮,讀書、做女紅、嫁人、生子,最後安然地死在家裡床上——這是每個做父母的人的希望。包括你師父,倘若……倘若當年沒有松橋書院一役,你師父早娶你小師叔過門,兒女繞膝,他必定也不想他的兒女出生入死。」
正要離開時,忽然聽到灶台後一人喊道:「喂……你,你是福瑞大人那邊的吧?」
鍾銳卻是真的不急於取他性命的,原地拉了個架勢叫他進招,自己卻又道:「曹夢生,你為什麼這樣想不開?人生在世,讀書習武都是為了做出一翻事業來,死了之後,究竟是美名還是罵名,誰還管得著?再說了,這寫史的,都是我大清的史官,凡對大清朝忠心的,還能留罵名么?」
漢兵道:「這就是我家大人的高明啦,說給你你也不懂的。」
孟虎和柳清野一愕,看曹夢生和鍾銳二人都是分毫無損,果然有些蹊蹺。但孟虎依舊喝道:「花言巧語,少來這一套!」
李雲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道:「一個人倘若有家,有需要牽挂的東西,他是不願意天下大亂的。如果天下真的亂了,那只有奮起保護自己的家人,所以,清兵入關之時,咱們大家該當拚命保護自己的家人……學武之人該當保護天下百姓,讓他們免遭殺戮……但是,如今天下已定,要保護自己的家人,保護天下百姓,就應該讓天下更穩定,而不是讓天下更混亂……官不逼,民何必反?民也不想反……你師父他們倒是了無牽挂,赤條條一個人,成王敗寇,最多不過是個死;可是,其他人呢?你沒了爹娘,你爹娘沒了性命……這值不值得?后不後悔?」
清兵不依,逼著他要說,而漢兵只是不肯,兩人就一句滿語一句漢話地爭執開了。柳清野無心聽他們吵鬧,只是四下里尋找脫身的通路。他打量著這間除了幾張椅子之外簡直可以用「光禿禿」來形容的石室,目光最後停留在那扇狹小的窗戶上——看來,那是唯一的出口。
「丹鷹啊丹鷹,咱們也許就要永訣了吧!」他想。
這一次的震動雖然沒有方才猛烈,可是柳清野覺得水塘底下的爛泥都泛了上來,好像要把自己拽下去一般,他心下大駭,想要借力往水面上騰躍,卻是越掙扎,越陷得深。正是驚恐之時,忽然旁邊李雲生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往上一提,脫離了泥沼。
曹夢生被人架了出來,渾身沒有一絲力氣,顯然是中了「貴妃回眸」。他瞪著鍾銳道:「姓鍾的,你好歹也是個江湖中人,你要我這樣和你比試么?我毒酒也喝了,你還怕我逃跑了不成?」
不過,這一回他的擔心倒是多餘了,他同著這兵丁一路七彎八繞,下了一條長長的台階,就來到一處寬敞的石室中。那石室建於地下,不見天日,故爾牆壁上都插著火把。火光中,柳清野立刻就看見門口八仙桌邊坐著鍾銳和莽克善。他再微微抬眼一瞧,見石室盡頭有一台階,台階上的囚籠里,關押的正是傳燈會的各位,而那囚籠前立著的一個便裝打扮的人,正是大將軍富察康。
柳清野心下大駭,幸而曹夢生在邊上又呼了一句:「傍花隨柳!」他依法施展,才化解了開去。
「孟叔叔,」柳清野心下大喜,呼道,「漢奸拿錯了,你們沒喝毒酒,他們喝的才是毒酒!快向他們要『貴妃回眸』的解藥……」同時也向鍾銳叫道:「鍾銳,不想死的就快把『貴妃回眸』的解藥拿來!」
當然,柳清野同鍾https://m•hetubook.com.com銳武功原本相差很遠,只能自保,不能取勝。可是他偷眼看見,富察康喝下了毒酒,還全然不知地在勸降傳燈會中人,心中只想道:如此甚好,拖到他二人全都毒發身亡時,找出貴妃回眸的解藥來,大夥合力對付莽克善!
柳清野滿口答應,眼見那對面一個兵丁匆匆忙忙向這邊過來,生恐真的鍾銳手下來到,自己要穿幫,就連忙丟下伙夫向清真寺里去。
孟虎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道:「阿達勒爾和鄯善,兩次蒙將軍不殺,今日是第三次了。將軍寬宏大量,叫人佩服——這不管是毒藥還是解藥,孟某人都吃下去了。」
富察濤愣了愣,道:「我阿瑪的手下?怎麼可能!我阿瑪手下雖然有不少漢人,但是沒有一個叫鍾銳的。」
維吾爾眾勇士策馬奔赴那克蘇城。丹鷹和熱伊扎最是擔心的,就是臨陣換將——赫雅對攻打那克蘇的方略沒有孟虎熟悉,又不如孟虎能隨機應變,縱然帶去恰克圖部勇士數量倍于傳燈會會眾,還是難免會有差池。
一句話叫王春山幾乎氣得暈厥過去,顫抖著指著他道:「好……好……你這漢奸!」
富察康卻搖頭道:「唉,這個莽克善,我大清都能容得半個朝廷的漢臣,偏偏他就容不下一個李先生——此種胸襟氣度,怎麼成大器!」
李明心瞪著他道:「我怎麼了,和你這韃子何干?我死了,你不是很開心么?你——你們——」一口氣沒接上來,暈厥過去。
柳清野也跟著打了個呼哨,黑將軍便在遠處答應了主人。不多時,兩匹馬跑了過來,這些畜生倒懂得保護自己,毫髮無損。
鍾銳道:「哼,我騙你做什麼?當初勸降洪成疇,也是用了一壺假的毒酒,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就投降了。今日故技重施,居然遇上你們這一班冥頑不靈的傢伙!」
鍾銳冷冷一笑,側身閃開,右手捏了個劍訣直刺柳清野左掌魚際穴。柳清野化直掌為手刀,避開他這一擊,去切他的手腕,而他也把手腕一轉,劍訣轉而刺向柳清野手背合谷穴。
「傳訊?」柳清野一把將蘇那達從地上拎了起來,道,「你是不是傳訊給莽克善,叫他帶人半途偷襲我師父他們?」
他提起一口真氣,運在雙掌之上,以兩手平推石門。可是石門厚重,文絲不動。他心下一陣發涼,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又連連運氣推了幾次,都只是徒勞無功。他不禁頹然:這下真是師父沒見到,自己落進圈套中……倘若師父他們還沒被擒住,自己豈不成了富察康的誘餌?
士兵嚇得直打哆嗦,道:「你……你是反賊……你……」
兵丁帶著他來到一間石室里,道:「你坐在這裏等一等,我去帶人犯上來,李先生要提審的是哪一個?」
他這樣義正詞嚴的一番話,倒叫柳清野稍稍放下心來——至少,李雲生現在還沒有危險。
柳清野皺了皺眉頭道:「大清真寺?李先生只交代我來提人,不管在哪裡,你總帶我去提人就是。」
柳清野點頭道:「是的,師父很傷心。塔山族長也很傷心,他們說是韃子害死了小師叔……」他停了停,猶豫了片刻,道:「小師叔是病死的。」
柳清野道:「滿州話怎麼講?」
李雲生向將軍帳后一指,道:「你還去原先關押王春山的那帳篷里找,叫他們帶你去,就說是我要提審——倘若人關在別處了,你路上留下記號,我一會自會去找你。」
柳清野道:「師父對我,就好像親生兒子一般,他卻是教導我要殺盡韃子,他說韃虜不除,無以為家。」
「哈哈哈哈……」鍾銳忽然狂笑了起來,「毒酒……你們以為真的有毒酒?根本兩壺酒都沒有毒!我不過是放了一點麵粉而已!」
鄯善自古是西域最為繁華的市鎮之一,所以這座清真寺頗為壯觀。不過,看來年久失修,想是已經廢棄多年,再也無人來朝覲,故爾被清兵徵用。
李雲生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柳清野跟在他身後到了城口牌樓下,哨兵都識得李雲生的,並不盤問,對柳清野這樣一個小校尉打扮的人也並不注意,二人不費周折就進到城內,不消片刻,便來到了大營之中。
「福瑞?」富察濤驚道,「他不是正白旗人姓喜塔臘氏么?還是先皇封的巴圖魯……怎麼會叫鍾銳?」
小校尉立時嚇得腿如篩糠,道:「我……我……我不曉得……」
王春山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邊就有曹夢生斥道:「有些人連祖墳被人掘了都不在乎,他們沒骨頭,不等於咱們也沒骨頭!」
「將軍——」鍾銳喝了一聲,跳出戰團,劈手要奪孟虎手裡的丸藥,見他已然吞下,就伸手扼他的脖子,道:「將軍,這人甚是狡猾,恐怕有假!」
另一人漢語稍嫌生澀,道:「什麼雞呀鴨的?啊,你說咱們莽克善大人厲害是不是?嗯,那是當然——你們福瑞大人也很厲害呢!」
孟虎道:「大家都沒中毒,那是一件好事——不過,你現在也是落在我手上了,還不乖乖交出『貴妃回眸』的解藥來?」
鍾銳喝道:「小子,你師父教你的什麼不要命的打法?」
鍾銳挨了罵,垂首道:「將軍教訓的是。」
柳清野即和他默默走了一里多地,不見馬匹的蹤影,又折回頭尋找。他見李雲生神色憂慮,忍不住問道:「李先生,既然你知道師父是一定要反清的,你為什麼還要救他?」
柳清野在水塘里泡得時間久了,還被灌了不少腥臭的泥漿,一陣陣犯噁心。李雲生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覺一股暖流自手掌傳來,不須自己運功,便即散至四肢百骸,渾身都舒暢無比,精神也為之一振。正想要感謝一下李雲生,而李雲生卻徑自向南邊走:「耽擱不得,咱們去尋一下那兩匹馬到了何處。」
二人翻身上馬,取道向南。李雲生揚鞭前,最後說了一句:「你們說我投效滿清朝廷,我只是投效了天下蒼生。」然後再不言語,催馬而去。
富察康冷冷的看了囚籠里人一眼,道:「李雲生追隨世祖皇帝和我多年了,雖然他有時想法過於天馬行空,不切實際,但是,他博學多才,堪比太宗第一謀士範文程,更還武功高強……古語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些人食古不化,冥頑不靈,不需要留著他們讓李雲生犯糊塗。如果李雲生真的來了,而這些人還不肯投降的話,就……」他把手掌往脖子上一橫,做了個殺無赦的動作。
他連氣帶急,出了滿頭大汗,因靠在冰涼的石門上休息,心中自有千中的悔恨,更有萬種的懷疑,而首先的一條就是:「我已遞上李先生的令牌,這些人還是將我囚禁,難道是李先生存心害我?」他想師父如何說韃子狡猾,如何罵李雲生是漢奸,可是想著想著,又想起富察濤的好處,以及李雲生來時和自己說的話,便暗忖道:「難道是我方才說話露了什麼破綻?」仔細想來想去,並沒有什麼叫人起疑之處,惟獨進清真寺之時,帶路的兵丁和守門的兵丁說了幾句滿語,自己是全然不明白的:「他們同我說漢語,彼此交談又用滿語……難道當時就已經識破我?」
孟虎狐疑地看了富察康一眼,見他神色漠然,彷彿是無計可施了,便依言從他身上取出錦囊來,倒出其中丸藥一看,果然和方才自己吃的相同。他當下取了一粒給曹夢生,然後把剩下的全數交給了囚籠里的王春山。
「是……是啊……」蘇那達道,「小人也不知道福瑞大人怎麼會選這些人給他辦事……這些人活像剛被人毒打了一頓……」
說話間,又接連來了第三次和第四次地震,雖然一次比一次間隔短,可是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且都不及開始的一次猛烈。總共折騰了一個時辰上下,終於風平浪靜下來。
「是不是一個特別高,一個特別胖……」李明心問道,「一個人臉上有刀疤……另外兩個看起來好像長年有病?」
閻鐵筆道:「漢人,自然是自大漢朝以後,我中原子民叫做漢人!」
李雲生道:「是地震,快跳進那個水塘里!」說話間,將柳清野的袖子一拽,兩人同時撲到幾丈之外的一處渾濁水塘中。
伙夫道:「嘿,你看我多神,一眼就看出你是福瑞大人的人,省得和你說半天滿語你也聽不懂——我說,是福瑞大人叫你來拿酒菜去氣那些反賊么?」
「哼,不用你敬,我也會喝!」王春山喝道,「我們生是漢人,死了也是漢鬼,我王春山便是化作厲鬼也要反了你們這些韃子!」說罷,接過酒來一飲而盡。接著,了緣、吳水清、陳洛會等人也都一一飲下「毒酒」。
「柳清野!丹鷹姑娘!」富察濤見了二人便大步走上前來,又瞥見丹鷹肩頭傷口,便吩咐那傳令兵叫大夫。
「莽克善大人莫要著急。」鍾銳走回桌邊道,「那姦細只有一個人,能成什麼氣候?即使他跑回去找李雲生,李雲生也來不了。大人您先帶人去搜一搜,搜得著也罷,搜不著也罷,都無甚關係。我在這裏守著,倘若他敢來,管叫他有來無回。」
丹鷹、柳清野、熱伊扎等一眾人都在陣前跳下了馬,而富察濤與他們大多不熟識,只上前拍了柳清野的肩膀道:「你的傷口可大好了么?還是那天救和*圖*書我,你傷了腿,傷得厲害么?」
柳清野只覺那水塘之中糾結的水草如同無數的鬼爪在抓自己的腳,而水波動蕩,又好像驚濤駭浪。他再看那岸上的巨石,一忽兒到東,一忽兒到西,而遠些的地方,連山脈都在動蕩。
蘇那達討饒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是……是福瑞大人辦事,要找兩個人扮他的徒弟……說是給他傳話的……他隨便挑了兩個人……就挑上小人了……小人萬分不願意幫福瑞大人去和……去和反賊打交道,所以傳完了訊,小人就和另外一個扮他徒弟的兄弟分道揚鑣……回來替公子爺打仗……」
而正這時,恰有一個小校尉進來彙報軍情,道:「公子爺、李先生,那克蘇城情勢有變。」
這一路上七彎八繞,出了軍營又過了好幾條小巷子。柳清野處處志之,便到了一座大清真寺前。寺前也有些兵丁把手。帶路的兩個就上前去說了一通滿語,然後轉身對柳清野道:「我們兄弟就帶你到這裏,你跟他們進去。」
那窗戶乃是石砌的雕花,連接之處用的都是米漿黏土,他凌空一掌劈了過去,磚頭便里稀里嘩啦倒了下去。他不待磚頭落地,人已迅速地從窗口躍出。見那窗下一個士兵被磚頭砸中了,正喊著滿語叫人過來。他立刻扼住了那士兵的喉嚨,低聲威脅道:「別出聲,否則宰了你!」
富察康卻道:「好,孟先生你果然高明,騙過了我去——解藥在我身上的錦囊里,你拿去了吧!」
他想不出個結果,只是想法脫身是絕對沒有錯的,於是站起身來,在四面的牆壁上敲敲打打,想尋一處牆壁稍薄之處。每敲一下,他就俯耳上去聽聽聲音,皆是「梆梆梆」的沉悶之聲,看來這牆壁和石門一樣厚了。
「這是孟先生所中『貴妃回眸』的解藥。」富察康道,「孟先生以後就是我的貴客了。」
柳清野先前聽說他被屠龍會抓去,後來知道鍾銳是姦細心中便希望他平安無事,現在果真見他一如從前,心裏的一塊石頭登時落了地,答道:「我很好,你又救了大家一次。」
「呸!鍾銳!」曹夢生忽然自囚籠中大喝道,「毒酒拿來我喝了,有膽子咱們一對一比試,你欺負後生晚輩,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把這個換上。」李雲生從身上的包袱里取出一見清兵的補服丟給柳清野。看著他套上了,又丟了一塊令牌給他,道:「咱們一路上都沒有追上傳燈會的人,他們多半已經被抓了——即使沒被抓,估計也是去見那些假冒的屠龍會的人,一會,你拿著這令牌進去救人。」
柳清野估計這兩個一個是莽克善手下的韃子兵,一個是鍾銳手下的漢兵。
富察濤和李雲生相互望了一眼,答道:「李姑娘,你這話從何說起?我阿瑪從來手下沒有叫鍾銳的人,我們也不曾抓過屠龍會的人……」
清兵道:「那是當然,升官發財,哈哈,到時候咱們大人第一個感謝的,就是你家福瑞大人啊——喂,你家福瑞大人還真厲害,怎麼就知道抓那個拿李先生令牌來提審反賊的人呢?」
「你知道你爹娘是什麼樣的人么?」李雲生忽然問。
鍾銳微微一愕,隨即放開了孟虎,身體向後一仰,躲開了柳清野的刀鋒,怪嘯一聲,道:「一柱香時間已到,沒時間陪你這小娃娃玩了!」話音未落,已經飛起一腳踢上柳清野的手腕,還不待柳清野反應過來,又一掌擊下拿住了他的肩胛。
鍾銳道:「世祖皇帝在順治十年五月以後,相繼頒布了不少諭令、敕書、詔告,招撫鄭成功、南明永曆和全國各地的抗清兵馬,他老人家言辭懇切,條件優妥。那以後,除了少數匹夫食古不化堅持要和朝廷為敵以外,大部分英雄豪傑都投效了朝廷——你們一心一意要找的屠龍會,大約在康熙三年也歸順了。」
富察康嘆了口氣,道「李先生太過想不開了——」
「好一個公道自在人心。」富察康插話道,「漢高祖出身草莽,奪下大秦江山後,可有人要反漢復秦的?宋太祖陳橋兵變當了皇帝,他建立大宋天下,可有人要反宋復後周的?明太祖為奪天下,殺了元朝皇帝不算,還把自己的心腹功臣全殺了個乾淨,可有人要反明復元的?怎麼偏偏大清朝統治天下,就有你們這些麻煩?」
這時候,只聽富察康說道:「福瑞,這話你說錯了——李先生對大清朝忠心耿耿,日月可鑒;他對這些好漢們,只因還有同門之誼,就不惜出生入死,如此重感情的一個人,又怎麼會辜負世祖皇帝對他的知遇之恩?你說他腳踏兩隻船,我決計不相信。現在我把他暫時纏住,是為了社稷大事——社稷大事,是不容他感情用事的。」
富察康就道:「閻先生滿腹文章,為何要落草為寇?」他長身而立,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大清朝的天下,有大半的漢人子民。我大清朝的朝廷里,有一半的漢人官員。我大清朝的大內也需要各位好漢這樣的武林高手。還希望各位,良禽擇木而棲,不要辜負了自己一身的好本領——」說著,將杯中的的酒一飲而盡,道:「我敬各位一杯,倘若各位願意歸順,便不用陪了,不願意歸順的,請陪一杯,當是用毒酒為各位送行!」
柳清野猜想自己是逃進了清真寺后的庭院里,狂奔了一會,來到一處好像伙房的地方。他四顧無人,即閃身躲了進去。隨手往灶台上抹了一點鍋灰,將自己兩條眉毛塗得又黑又濃。到水缸里一照,完全變了模樣。
帳里人俱是一愣,那小校尉也一時不知是什麼事,戰戰兢兢抬起了臉來——柳清野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人,不就是當時鐘銳身邊兩徒弟中的一個么!
鍾銳登時意識到,庄妃勸降一事是朝廷最不願意提起的,自己一不留神說了出來,難怪富察康生氣。當下,轉口道:「洪成疇那時候,前明還沒亡國呢,他都做出如此明智之舉,何況現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明心聞言,連嘴唇都白了,掙扎就要下床來,卻一個趔趄摔了下去。富察濤急忙將她扶住,她卻依然勉強著要站起來,口中喃喃道:「糟了!糟了!」
他怔了半晌,才問道:「李……李先生,你來做什麼?」
李明心道:「花言巧語,你還要狡賴?鍾銳他不是你阿瑪帳下的人,他是你阿瑪買通的屠龍會叛徒,他把他的兄弟全出賣給你阿瑪,又跑來咱們傳燈會想哄我們上當,好去鄯善被你阿瑪抓住……哼,結果被出賣的屠龍會英雄吉人天相,居然有幾個逃了出來……他的陰謀就敗露了……他……他打我一掌,我偏偏不死,偏偏要和你們這些狗韃子周旋……他想騙王伯伯他們去鄯善送死,王伯伯他們也偏偏不怕死……非把你們在鄯善的老巢剷平了不可……」說到這裏,一時用力過度,劇烈咳嗽起來。富察濤上來給她把脈,卻被她一把推開。
赫雅道:「這幫準噶爾人著實厲害,原來城裡屯兵有幾萬人,你們引走的一批,只不過是個零頭。咱們一到這裏,準噶爾人開城攻擊,一萬多人同時殺了出來,咱們如何是對手?幸虧這些清兵趕來了,才把準噶爾人打回城裡去。」
李雲生怔了怔,有一會沒有分毫的聲響,所有的聲音就只是大地的轟鳴。過了很久,他才道:「去世了……她是個苦命的人,你師父很傷心吧。」
一路人無人盤問,到了那帳篷前,見還同從前一樣,有兩的小兵把守,他便掏出令牌道:「李先生叫我來提審那些反賊。」他惟恐多言招禍,故意沒說是屠龍會還是傳燈會。
曹夢生見莽克善掌心赤紅,招式越出越快,立時就要擊殺孟虎了,連忙把那粒丸藥向口邊送去。而只聽「哧」的一聲,一枚暗器由他面前劃過,不偏不倚,把那丸藥打飛了去。有一人叫道:「各位千萬不要吃那丸藥!」
他一出現,使柳清野的心登時涼了,而孟虎卻已經「呼」地一掌攻了上去。莽克善嘖嘖怪笑,從容還招,口中道:「你這點微末功夫,還要獻醜?」
「書院?」柳清野驚道,「是松橋書院?」
鍾銳道:「哼,我的確是怕你跑了——反正現在是討論你徒弟的生死,當然由你徒弟來和我打,你在一邊看著。」
只有這條出路了!柳清野悄悄向富察康和鍾銳靠了過去,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住了配刀,只等鍾銳低頭斟酒,自己就放手一博。
富察濤道:「我是初次帶兵遠征,自然要李先生在旁教導,阿瑪最信任就是李先生了。」說著,人已走出軍帳去。
可是,鍾銳方站起身來,突然定住了,若有所思地怔了怔,俯身在富察康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柳清野聽不見說的是什麼,卻見富察康面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好,就這樣,你來辦。」
迎面有幾個兵丁撞了過來,用滿語向他問話,他只是回身用手指著石室的方向,嚷嚷:「窗戶破了!窗戶破了!」那些兵丁便都朝石室的窗外跑去。
富察濤看出其中蹊蹺,右掌「啪」地拍出,分開了兩人,但是左掌同時拿住了那小校尉的肩膀,道:「蘇那達,你老實交代,什麼鍾銳,什麼姦細?我軍中幾時有鍾銳這號人物?」
柳清野聽了她這番話,再一回想熱伊扎族長的描述,便即明白過來,原來和_圖_書傳燈會眾人是趕去鄯善救屠龍會的義士。那邊有莽克善這樣一個棘手的敵人,實在兇險;不過,好在大軍不在鄯善,莽克善玩不了以多敵寡的花樣。
鍾銳和富察康都是一愣,道:「你做什麼?」
清兵道:「那哪兒能?我親眼看見他拿了李先生的令牌來要人,就把他關了。只等李先生來救他,咱們莽克善大人就人贓並獲啦。」
那兵丁抖抖嗦嗦看了富察康一眼,又看了鍾銳一眼,拎著一串稀里嘩啦作響的鑰匙向囚籠口挨過去。而此時,忽聽得門口一聲大喝,道:「慢著!」就見莽克善從門外撲了進來。
「笑話!」那邊囚籠里閻鐵筆突然出聲罵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們以為這史就是白紙黑字么?公道自在人心。」
柳清野心下一喜:正好,叫這人帶路!想著,就上前奪回那籃子道:「唉,莽克善大人差遣我辦事,怎麼能勞煩哥哥你?回頭叫莽克善大人看見,我還不得掉腦袋?」
柳清野道:「可是……可是我師父他們都要殺你……你和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你是投降了滿清朝廷的。」
富察康道:「大漢朝以後才有漢人這個字眼,在這以前,有吳人、趙人、楚人、越人……而在這以後,又有無數夷狄匈奴遷入中原,都叫了漢人,你怎知道唐宗宋祖家譜里沒一個蠻夷之人?明太祖得天下,靠的還是波斯魔教,你怎不說他名不正言不順?漢高祖、宋太祖、明太祖反的是氣數已盡的王朝,難道當初前明不是氣數已盡?你不聽兒歌里唱『朱家麥面李家磨,做得一個大饃饃,送給隔壁趙大哥』?前明是李自成推翻的,他這皇帝當不好,讓給我清朝天子。你怎見得滿清的皇帝就不勤政愛民?」
這片刻之間,那邊柳清野和鍾銳也又鬥了十數個回合。爭鬥中,柳清野漸漸發現鍾銳總是等自己出招之後再看著自己的來路后發制人,而曹夢生所指點的幾招,恰恰是「自在飛花掌」里出手攻擊的方向和實際落手的方向不同的幾式。他這套掌法練得已漸漸純熟了,也便專門挑這樣出其不意的招式來對付鍾銳。再加上有曹夢生從旁指點,這樣鬥了一會兒,還真打得鍾銳暗暗心驚——那鍾銳人稱「玉面李逵」,自然是擅使板斧的角色,如今卻和柳清野比試拳腳,還遇上一套專門克制自己的拳法,真是越打越不趁手。
士兵抖抖唆唆重複了一遍。柳清野暗暗記下了,便把這士兵的穴道一點,由窗口丟了進去。他自己跳下來,開始用士兵教他的滿語大聲嚷嚷道:「窗戶破了!窗戶破了!」邊嚷嚷邊沿著牆疾奔。
蘇那達痛得冷汗涔涔而下,道:「是是……小人說了……小人說了……鍾銳就是……就是將軍帳下的巴圖魯……福瑞大人……」
莽克善道:「你們敬酒不吃,那就連罰酒也不要吃啦,直接納命來!」
正這個時候,原本走在隊伍最後護送李明心的人到了,由傳令的兵丁引進帳來。李明心雖然有傷在身,神智卻還清醒,口中嚷嚷道:「滾開!便是死也不要在韃子的帳里!」
兩個兵丁相互望了一眼,答道:「好,你跟我來。」當下前面引路,帶了柳清野向軍營的後門去。
柳清野卻甘冒肩膀被卸脫之險,猛然轉身於鍾銳正面相對,一手放在自己肩頭按住鍾銳的手,另一手去拿鍾銳的琵琶骨。鍾銳何等人物,如何能被他拿住?翻腕子就抓住了柳清野的手。然而他又哪裡曉得,柳清野是料頂一柱香時間已到,鍾銳倘若知道自己中毒,必定要設法取解藥,現下鍾銳兩手皆不得空閑,只要柳清野能撐得一時半刻,鍾銳便要毒發身亡。
「富察將軍,」他在滿室訝異的目光下長身而立,「多謝你的解藥,也多謝你的信任,可惜我孟虎是決計不會投降韃子的——毒酒的解藥呢?拿來!」
柳清野萬沒有料到富察康居然如此奸險,一計套一計,連孟虎都蒙了過去……他一想到師父身陷險境,正是憂心如焚。
莽克善和福瑞瞥了他們一眼,似乎這兩人這樣的誠惶誠恐有點古怪,但是台階上富察康揮了揮手,道:「算了,一邊伺候著去吧。咱們是什麼時候都能吃的,可是餓著了這些英雄,就是罪過了。」
地震之後,草原和戈壁地形大變,比原先更加難以辨認。是以柳清野和李雲生兩人又趕了三天的路才看到鄯善綠洲的胡楊林。
蘇那達撲通跪下,磕頭如搗蒜,道:「公子爺,小人不敢說……說了要掉腦袋的……您饒了小人吧!」
見那邊鍾銳和莽克善的目光都射想自己這邊來,柳清野心裏略略一慌,忙藉著這兵丁的一通訓斥,撲通跪下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他這一手,都是和那蘇那達學來的,有模有樣。
鍾銳搖搖頭,伸手要去給富察康解開穴道。而這時,孟虎從旁倏忽一指,准准戳在鍾銳氣戶穴上。
伙夫道:「那還真是了——小哥你快去吧,否則福瑞大人著急了。」說著便把一個食籃交到柳清野手裡,恭恭敬敬把他送出了門。末了,還說了一句:「福瑞大人面前,還請小哥多多美言幾句——小哥你知道,我的漢語不行,到了福瑞大人面前,就說不上話啦。」
柳清野心中一凜,轉身錯步,收回左手,以右肘向鍾銳撞過去。鍾銳卻是嘿嘿一笑,左手直抓柳清野曲池和手三里,同時說道:「曹夢生,你可想好了么?你是投效朝廷呢?還是等死?」
柳清野道:「李先生也在這裏?」
王春山一愕,道:「你滿口胡言,說的什麼屁話?」
那被喚作公子爺的清兵將領回過頭來,卻不是富察濤又是誰?
孟虎一笑:「千古罪人?富察將軍說的沒錯——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身後事,留人說罷!魏徵還降了李世民,我孟虎有什麼不能降的?」
莽克善道:「好,如果李雲生來了,更好,連他一併抓了。」說罷,將杯子一丟,號令了三五個兵丁,走出門去。
丹鷹聽罷,隨即策馬奔上山坡。柳清野跟了上去,便見那克蘇城下清兵列陣攻城,且以十門西洋火炮為先。他二人上得山坡時,正逢那清軍將領下令開炮,轟隆轟隆幾聲巨響過後,那克蘇城樓登時塌下幾個缺口。
「啊……她……她嫁了人了……」李雲生喃喃重複了一句,「丹鷹……嗯,果然有一點像……很好……很好……那你小師叔她現在……」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居然把閻鐵筆給說愣了,半晌也沒回出話來。
柳清野不由得心下一驚:「李先生去見他,他卻在此地?莫不是李先生也遭了不測?」正想著的時候,聽莽克善的一個手下喝道:「你們兩個辦事也太不利索,你們想叫將軍和反賊一起絕食挨餓么?」
柳清野聽到鍾銳的笑聲脊背一陣陣發涼:「是啊,我得趕緊設法救出大家才是!」他偷偷打量四周,見這屋裡在莽克善和鍾銳之外還有十來個兵丁把守,自己要解決這些兵丁是輕而易舉的,可是,莽克善和鍾銳,他決計不是對手。
鍾銳依仗自己內力修為勝於柳清野,輕功也略高一疇,當下向後微仰堪堪避開柳清野的拳頭,然後平平向側飄了開去,乘柳清野收手不及,直取他尺澤穴。
丹鷹縱馬上前:「赫雅叔叔,這是怎麼一回事?」
鍾銳眼睛一翻:「你做夢!」
連查了兩面牆之後,他俯耳在門左邊那面牆上,卻意外聽到兩人對話之聲。大約這兩人是靠在牆上聊天的,是以聲音由牆壁傳過來,甚是清楚。
那兵丁卻喜滋滋上來攜了他的手道:「正好,我是福瑞大人派來拿酒菜的,勞煩兄弟你了。」說著,就接過那食籃。
富察濤聲音已略略顫抖,問道:「那……那你和福瑞大人是做了什麼事?你們……你們去陷害屠龍會?還是傳燈會?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柳清野笑了笑,道:「老哥你真行,一猜一個準。正是福瑞大人叫我來的,酒菜呢?」
清兵道:「可不是,李先生他根本就不是忠心給將軍辦事的,咱們莽克善大人早就看出來了。這李先生,和反賊是一夥的——虧得你家福瑞大人這次想了好法子,抓了那些什麼燈不燈的漢人,引李先生上鉤!」
眾人馬不停蹄,柳清野看丹鷹幾次在馬上晃悠晃悠,好像要摔下來,可是每每要上前相扶時,丹鷹又拉穩了韁繩。那半截羽箭還扎在丹鷹身上,也就好象扎在柳清野心上一般。
「漢人?」富察康道,「閻先生,我久聞你是大儒錢謙益的入室弟子。我是一介武夫,自然沒有你博古通今。我斗膽問你一句,你說漢人這個字眼是哪裡來的?」
連丹鷹的傷勢也沒有去看,柳清野跨上黑將軍,一人一馬直向南方,夜晚也不停歇,風雨不能阻擋,餓了就吃沙棘和沙棗,渴了就在隨便什麼小水潭裡喝水,累了就在馬背上眯一下眼睛——他不管自己有多大本事,他只曉得,養育他的師父此刻陷於險境,他若能趕得上攔住他們,也許還有希望,若攔不住,多半連他也只有拼了一死。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甚低,完全沒有說來嚇唬傳燈會中人的意思。柳清野在旁聽了,只是心驚:富察康如此狡猾冷酷,卻還是這樣看中李雲生。倘若李雲生來,憑他的本事,一定能救了傳燈會中人去,但是,只恐m.hetubook.com.com他一來,這石室里又有什麼機關暗箭,便要叫傳燈會中人立時喪命……這可如何是好?不如趁莽克善不在,拼了一死,先挾持富察康?
柳清野接過令牌來,見上面滿蒙漢三語寫了「富察」兩字,一愕,道:「李先生,你不與我同去?」
富察濤皺著眉頭:「這事委實古怪……」他踱了幾步,道:「不過當務之急就替李姑娘療傷。我這便去尋李先生來。」
心念轉動間,聽一人呼道:「哎呀,你們來了!」正是那個恰克圖部的赫雅,身後還跟著一群傷痕纍纍的維吾爾人。
李雲生垂頭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即轉身出去。富察濤伸手將他攔住:「李姑娘只是重傷之下脾氣壞一些——」又轉向李明心道:「你好好休息,李先生對你是十分疼愛的,聽說你受傷,立刻就趕來了……」
「小師叔來到了阿勒部,嫁給塔山族長為妻。」柳清野插口道,「丹鷹就是他們的女兒。」
富察濤一愕,道:「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當下上前去相迎,可是一見李明心面色煞白,登時怔住:「李姑娘……你……你這是怎麼了?」
柳清野餘光瞥見,那囚籠之門當真打開了,富察康親自攙扶了孟虎出來。柳清野不敢多看,只是心中不相信孟虎會投降:「一世俠名,就為了一時貪生怕死而毀於一旦么?還是老賊說得如此天花亂墜,連孟叔叔這樣的人也上了當?若換作是我,我投降不投降?」他又突然想到了李雲生:「韃子皇帝禮遇李先生,李先生投降了朝廷,我心中是暗自敬佩他的,富察老賊親自扶了孟叔叔出囚籠,孟叔叔投降朝廷,為什麼我卻不能容忍?」
囚籠中的傳燈會兄弟皆感激地看了孟虎一眼,孟虎又迴轉身來,對那掌管鑰匙的兵丁道:「開門!」
他一跪,福瑞手下的,也就跟著跪了,口中連連道:「將軍恕罪……大人恕罪……」
鍾銳如何見過這樣的打法?簡直如同滿蒙的摔交一般。想他也算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一號人物,居然被一個後輩小子如此狼狽地抱住,真箇火冒三丈,怒喝一聲,以內力震開了柳清野的雙手,同時一拳擊在柳清野胸腹之間,將他打得直飛出去,撞在牆上。
曹夢生冷哼一聲,道:「清野,『寒梅著花』打他中府。」
到得黃昏時分,大伙兒都是又飢又渴,這才總算來到了昨夜砍伐紅柳枝的山坳。而甫一踏進這山坳,眾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是什麼時候,這裏居然整齊地紮下一大片營地,軍馬、士卒、糧草,井然有序。雖然大部分維吾爾人從未見過這樣奇裝異服的兵士,可柳清野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清兵!
柳清野點點頭,下馬同李雲生分了手,徑向他所指的那帳篷走了過去。
「我呸!」李明心啐道,「這個漢奸和你們這伙韃子串通一氣……你們叫鍾銳這狗賊來誆騙大家……你們……你們迫害屠龍會的英雄……」
「是幾個人?」李明心突然問。
漢兵道:「其實,咱們鍾銳大人封了巴圖魯了,也就不圖什麼了,是替你家莽克善大人不平——他跟著將軍辦事,慢說功勞大,便是沒功勞也有苦老,怎麼就這麼些年被一個李先生給壓著。」
「好,把他放出來。」鍾銳揮手示意身邊的兩個兵丁去開門。
莽克善卻在一邊道:「將軍,這李雲生分明就是有二心,否則他怎麼這麼多年,連姓名也不願意說?」
那囚籠外的兵丁便替孟虎斟酒,可孟虎卻把手一松,讓杯子落在了地上。「我不喝。」他說道,「富察將軍,我願意歸順朝廷。」
柳清野正是不解,忽然地面又劇烈震動起來,兩人連忙轉身又撲進水塘中。
柳清野顧不上同他們爭論了,一捏拳頭,道:「管是誰搞的鬼,我去鄯善救師父!」說罷,調頭衝出軍帳。
柳清野低著頭應道:「是啊。」同時暗暗捏了拳頭,打算一擊將這兵丁解決。
曹夢生冷冷道:「清野,『人面桃花』打他梁門穴!」
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誰,只聽到乒令乓啷一陣兵刃相交之聲,大多是兵丁們自己打做了一團。莽克善哇哇地用滿語咒罵了幾句,很快了打火摺子點燃了火把。
「還……還有……福瑞大人說,倘若他不在夏薩克部的村子里,就會一路留下記號……好叫他們找到……」
柳清野道:「我家福瑞大人神機妙算,只有他才能想出法子整治反賊。」
李雲生微微笑:「這是你師父教你的吧?你自己也想成為你爹娘那樣的人么?」
李明心坐在床上,死死瞪著父親,手指顫抖著點著他道:「滾出去,你這個漢奸!」
士兵道:「我……我說窗戶破了……」
蘇那達道:「是……好像就是這個……」
柳清野立刻依言點地一縱,雙掌齊拍鍾銳面門,而待鍾銳舉掌相迎時,他卻忽然身子疾向下落,化掌為拳,向他中府穴打了過去。
兩人說到這裏的時候,第二次地震停止了。李雲生托著柳清野的手臂扶他上岸去。可是方踏上岸邊,第三次地震又到來。二人只得重新下水。
鍾銳哈哈一笑,道:「王大俠,看來你還不太清楚當今天下局勢呀——就讓我來和你說一說!」他喝了一口酒,離席向那台階走去,邊走邊道,「第一,鍾某人已經是旗人了,算不得『漢』。況且,天下滿漢一家,只要是擁戴皇上,歸附朝廷的民間的就是『忠』,謀反作亂的,就是『奸』。第二,我如何誆騙你了?我請你來鄯善見屠龍會的兄弟,屠龍會已經歸順朝廷,這事難道你也不知曉么?你們今日所見的我軍兵士,或許有不少就是屠龍會的呢!」
而富察康卻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久仰孟先生才名,堪比諸葛孔明。好一個魏徵降了李世民啊!」當即向身邊的兵丁道:「來,開門,請孟先生出來。」
柳清野不假思索,右手當胸一橫,左手捏劍訣點了出去,似乎是指向俞府穴的,然而近身之後,突然一轉果然就是打的梁門穴的位置。鍾銳一驚,連連後退了兩步,道:「曹夢生,你這樣的一身好武功,為什麼不出來做一番事業,好好報效朝廷,卻一心求死呢?」
他心中不禁暗呼:「糟糕,中計了!」
「為什麼?」柳清野驚訝。
柳清野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是一個叫鍾銳的姦細混到了傳燈會裡,把她打傷的。這鍾銳或許是令尊的手下。」
柳清野胸口被擊中,登時眼前一黑,接著後背撞牆,叫他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翻過來了。可是他心想,無論如何一定要拖住鍾銳!當下,支撐著站起來又要攻上。
那兵丁道:「大人饒命,小的方才聽到有人嚷嚷說牢房的窗戶破了,就趕緊去看,結果發現牢房裡關的是自己的兄弟,那個姦細已經跑了。」
「什麼?」莽克善拍案而起,「你們怎麼當差的?怎麼才抓來就跑了?」
柳清野聽他這樣一說,心中大喜,暗想道:「這漢奸喝了毒酒還不知曉,我只消和他斗一柱香的時間,他毒發身亡,我再收拾富察康不遲!」心念一定,左掌斜拉,虛晃了一招,右拳隨即猛向鍾銳胸前攻去。
柳清野轉頭望了囚籠中的曹夢生一眼,見他眼神關切,正看著自己,心想道:好,便是立時死了,總是師父原諒我了……總算我是救出師父去了。原來他方才右手拿的是毒酒,左手拿的是富察康的酒壺,鍾銳這樣一奪之下,倒沒把毒酒奪過去。
只聽王春山怒罵道:「六弟,你就不怕做千古罪人么?」
這樣連續跑了三天,連黑將軍也吃不消了,四蹄一軟,倒了下去。柳清野無奈,只得停下來暫時歇息。他腹中饑渴難當,腦袋昏昏沉沉,眼皮直打架,甫一下馬,立刻躺倒在草場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柳清野識得那來人的聲音,正是李雲生了。他心中一喜,卻隨即覺得后領一緊,人被提了起來,莽克善的聲音就炸雷般響在他的頭頂上:「保護將軍!保護將軍!李雲生,你果然造反了!」
伙夫道:「福瑞大人交代的事,我幾時耽擱過?都辦好啦——不過,福瑞大人也真是,幹什麼要把這些酒菜拿去糟蹋了?」
柳清野不和他羅唣,將他提起來一躍,兩人一道上了窗檯。他問道:「你方才,喊的什麼話?」
漢兵道:「哈哈,這下你們莽克善大人升官發財,前途不可限量——我倒看看這次,將軍還袒護李先生不!」
柳清野一愕:曹夢生教導了他十八年,要他成為爹娘那樣的反清志士,他自己也認為爹娘是大英雄,然而自從經歷了幾個月來的這些變故,他分毫也不想走爹娘的路。這話,他不敢出口。他只想和丹鷹廝守,然而師父正身陷險境。
柳清野踏上那些白石的地面,聽著前面帶路人的腳步聲,一發的感覺這裏空闊陰森。他心中一個勁兒地琢磨:師父被關在哪裡?或者,師父他們還沒落入圈套,這裏關的只是假冒的屠龍會會眾……
李明心推開富察濤后,力氣用盡,只能靠在床頭喘息。富察濤也知道李明心脾氣剛烈,此時再勸也無益,只好搖搖頭道:「咱們還是都出去吧。」
門一關,這石室就顯得有點像牢房——清真寺的窗戶建在高處,又甚是狹小,所以房間里陰暗不堪;況且四壁又的厚石,連外面的聲音都聽不到一點,直叫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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