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術者忘記了手術怎麼做
「自己」是胸科醫生，想來胸腔閉式引流這種小處置應該沒有任何困難。
原來自己的親爺爺肺癌終末期，已經沒有治療的可能，正等待死亡。
「浪哥，我……真是沒用。」
「小吉，抽根煙，緩緩神。看你後背，全是汗。」沈浪沒有嘲笑「自己」，而是安慰道，「沒事，都下不去手。」
他們不懂，吉翔卻明白。
吉翔雖然不是搞胸外科的，但最基本的原理還懂。
捅開胸膜，血性胸水直接流出來。
「他後來好了吧。」吉翔略有忐忑地問道。
小護士有些詫異，小聲問道。
「呃……」
「自己」小的時候和爺爺一起住，記憶里滿滿都是童年的溫馨。
「對是對，但他的心裏產生了愧疚感，而且對自己手術產生了不信任感。」系統NPC說道，「再加上食管癌吻合口瘺的患者局部會有腐爛的味道傳出來，別說是病房，就連病區走廊里都是味道。」
這種胸管比普通的要細一些，中間有鋼芯，捅進胸腔的時候會容易一些。
走廊里的患者、患者家屬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從文說，老趙要是共情能力低就好了。」
哪怕有胸膜、肌肉緊繃的情況，也不會出現患者對懟到牆上的事情。
「準備胸腔閉式引流！」「自己」大聲說道。
「自己」還在發獃，護士手疾眼快，沒等沈浪說話就夾閉胸管，開始連接到胸瓶的管道上。
當針尖碰到爺爺皮膚的一瞬間，「自己」又慫了。
「小吉醫生，你知道熟練的外科手術技能什麼時候會用不出來，覺得自己不會做手術了么？」
吉翔在罵「自己」，更是在罵自己。
「自己」就這麼坐在地上，雙手抱頭。
「我問你，內心強大的人是什麼樣的。」沈浪問道。
「所以說從文就是特么一頭牲口！」
可「自己」就是很沒出息，手抖得厲害，哪怕是肌肉記憶都沒了，身體有些酸軟，眼前開始冒金星。
「手術么，保證不了百分之百成功。既然出現了，積極面對就是。」
老人家是右肺肺癌，伴全身轉移，原本右側有少量呼吸音。
而眼前，面對的是從小把自己拉扯大的爺爺，不敢下手……
東西都已經準備完畢，沈浪打麻藥，切開皮膚，鈍性分離皮下組織，逐漸來到胸膜位置。
原本吉翔以為自己來經歷的只是一場「試煉」，但萬萬沒想到沈浪竟然給出了一個超出自己預期的答案。
見吉翔還是有些忐忑，系統NPC笑道，「有名醫生因為車禍得了失憶症，診斷什麼的是不行了，但手術的肌肉記憶還在，愣是在診斷失憶症后又做了一個月的手術。」
但這一切都沒有對術者產生版主，反而更成了一種負擔。
幾秒鐘后，「自己」把注射器放到切開包里，摘掉無菌手套，也沒和家人交代什麼，嘴裏罵了一句，轉身出了病房。
「但就是壓力太大，所以導致技術動作走形。類似於體育比賽，關鍵賽事和_圖_書里有的人身體能承受住大量多巴胺、腎上腺素的刺|激，會有超常發揮。有的人卻承受不住，沒到大賽必掉鏈子。」
「！！！」
吉翔在搜索記憶的時候，經常被「自己」回憶干擾。
「那謝謝浪哥。」
護士推門進來急匆匆說道。
再次嘗試。
而且……
「自己」是一名醫生，和家裡其他家屬輪流照顧爺爺。
局部消毒，鋪置洞巾，拿起5ml注射器，隨後把空氣推出去。
老人坐在床上，輕輕的擺了擺手。
「自己」躺在床上，是旁觀者的角度。
「大師兄、二師兄都特么傻眼了，誰都不敢上，手軟。最後我跟從文配的台，用介入方式下了大架子進去。3d列印的大架子，國內第一次嘗試。」
「呃……」
「啊？」吉翔怔了一下。
吉翔馬上做叩診，確定是氣胸伴有大量胸腔積液。
無數問號在吉翔頭頂升起。
「啊？」
「這就是實習醫生和管床醫生的區別。」系統NPC道，「醫生的壓力很大。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患者忽然心臟驟停，搶救失敗的話可能還會好一些。每天一來醫院，聞到的都是吻合口腐爛的味道，更讓術者難以接受。」
雖然疲憊，可「自己」卻完全感受不到，默默的躺在床上，也不睡覺，只是望天。
出門后，「自己」開始打電話。
吉翔恭敬的跟著系統NPC來到更衣室。
「直到我去給他當助手，確定他已經不會做手術了，就直接讓他放假出去玩。離醫院遠一點，恢復的會快一點。」
吉翔看「自己」哆哆嗦嗦的，心裏著急，迫切地想要接管。
換班休息一會，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只能胡思亂想。
天隨人願，護士果然拿進來了一堆東西，裏面有高值耗材的胸管。
而且應該是忽然出現的，因為一早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情況發生。
「我誇他呢。」沈浪撇嘴，哈哈一笑，「那種情況敢下手的才是男人。」
雖然最後一個，這個定語似乎是對自己的褒獎，可不會做手術……吉翔從來都沒聽說過醫生還有類似的時刻。
「浪哥，你別這麼說主任。」
一下子不會做手術了，以至於老主任給自己當助手。
雖然這次是旁觀者角度來觀察的，自己根本沒機會和沈浪閑聊，但並不影響吉翔去思考。
回想起自己在手術室的古怪舉動，吉翔有些瞭然，但卻不滿意。
「後來呢，老師。」吉翔問道。
動作熟練而穩定，說行雲流水有點誇張，但絕對沒得挑。
沈浪說的有道理。
沈浪用紗布壓住切口，拿著帶鋼芯的胸管就送了進去。
吉翔聽沈浪這麼描述周教授，怔了一下。
聽系統NPC說掉鏈子，吉翔撓了撓頭。
「手術還算是成功，但術後頸部切口卻沒有愈合，出現了頭疼的吻合口瘺。吻合口瘺比較常見，尤其是高位食管癌手術，這是最大的風險。患者家屬表示理解，但他這時候心態出現www.hetubook.com.com問題，不讓手下的醫生換藥，每次都自己親自給患者換藥，剝除膿苔，希望切口迅速愈合。」
從前都是在虛擬世界里有了感受，然後作用在現實中。
爺爺拿著獵槍，帶著「自己」去打獵，獵物就是傻狍子。
「吉哥？」
「當然啊，要不你看婦科老趙，就是總能共情，所以連醫生都幹不了。不過人家厲害的很，現在已經在病案室當主任了。」
沈浪出現在眼前，他沒有笑，而是轉身去換衣服，隨後一溜小跑過來。
只是「自己」的爺爺處於肺癌的終末期，應該不涉及到手術。
「推特上有個精神科醫生回復挺有道理——不共情他人的人，就是內心強大的。」
人，肯定是留不住，「自己」只能沒日沒夜的守在科室里，陪老人度過最後一段時間。
「那時候別說是手術，我連最基本的搶救都忘到了腦袋後面。看著老班長，我徹底懵了，只顧著給他卷了一根煙。」系統NPC說著，深深的嘆了口氣，「要是我不慌的話，或許老班長還有得救。」
他大約能感知到周教授和老闆之間的關係，亦師亦父，並不是眼前的情況疏遠。
「行，我去看看，先下個管子再說。」
那東西是真傻，吉翔對狍子的傻特別無奈。
「你的表現已經很好了，超乎預期。」系統NPC微微一笑，「走，陪我去抽根煙。」
吉翔聽系統NPC說自己是名師，一點的不覺得驚訝。
吉翔很高，系統NPC身子佝僂著，有些矮。吉翔雖然迷茫，但本能還在。看見系統NPC的手勢，連忙彎下腰。
不過那是年輕人，受到外傷后局部緊張，肌肉、胸膜緊繃導致的。
過了良久，他才喘了口氣。
吉翔希望護士拿進來的是高值耗材的胸管。
「說什麼呢。」沈浪點燃一根煙，塞到「自己」嘴裏，隨後他又點了一根抽起來。
光影閃爍，吉翔並沒有馬上睜開眼睛，而是使勁聞了聞。
難道……
「？？？」
「老師，這麼做不對么？」吉翔聽系統NPC的描述，有些疑惑。
護士馬上去準備東西。
「你以為誰都跟主任似的！他可真是頭牲口。」
「再往後他回來了，我給他講了很多。說實話，我知道這幫小崽子背後說我願意灌輸世界觀，對我的長篇大論很厭煩，所以我平時很少跟他們說。」
在【禁止吸煙】的牌子下面，吉翔見系統NPC摸出白靈芝。
唉。
吉翔站在系統手術室里，怔怔地看著系統NPC。
「但這次不一樣。」
隨後護士蹲在地上打開夾閉的胸管，血性胸水和氣體呼呼呼的被引出來。
聲音和味道就是可以混在一起，這是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可吉翔偏偏認為真實存在。
系統NPC把煙掐滅，吉翔接過煙頭，扔到馬桶里沖走，隨著系統NPC來到術間外。
「！！！」
吉翔無奈地嘆了口。
沈浪咬著煙，像是二流子一樣含含糊糊
hｅtuｂｏok•ｃoｍ•ｃｏm地說道。科室的氛圍真好，吉翔心裏感慨。
沈浪的操作從頭到尾用了一分鐘左右，就這種簡單的操作，「自己」卻根本下不去手。
「小吉，我來了。」
「他水平高，心細如髮，手術做的超級棒。」
「有一次他做了一個高位食管癌的手術，當時的高位食管癌需要做三切口手術，頸部吻合，還有醫生做皮下隧道。」
「浪哥么，我，小吉。」
這次和平時的感同身受不一樣。
他看見系統NPC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清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隨著新鮮空氣被吸入，「自己」似乎精神了一點點。
「沒有，查體確定。」
有榆樹錢，有……傻狍子。
吉翔凝神看「自己」的動作，無菌手套拿著注射器，針尖剛剛搭在皮膚上的一瞬間，「自己」忽然間停滯。
甚至這個答案把系統手術室的感同身受全盤推翻。
但聽診的時候右側一點呼吸音都沒有！
「自己」抽完麻藥，表現一切正常，吉翔在冷靜的觀察。
吉翔沒想到系統NPC竟然給自己講述了這種一輩子都不願意想起來的往事。
雖然閉著眼睛，但眼前滿是金星飛舞，耳邊響起嗡嗡嗡的聲音。
吉翔匆忙拿出聽診器。
「後來老班長受傷，我當時腦海一片空白。看見的血都是藍色的，就像是天空一樣藍。」
「我後來就想啊，像大師兄、二師兄那種才是正常人。可從文……你看老闆現在，身體還硬朗著呢，多活了多少年。」
「想不想試一試？」系統NPC忽然問道。
「可惜。」
但這次是現實中吉翔「忘記」手術怎麼做，來虛擬世界尋求答案。
雖然知道說得比自己，但吉翔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老年人的話，應該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牲口！沈浪竟然這麼形容周教授。
呃……
「後來我找個小醫生每天換兩次葯，給足蛋白，過了20多天後患者的吻合口瘺就長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爺爺。」吉翔小聲喊道。
吉翔這回沒什麼事兒，第一時間閱讀「自己」的記憶。
系統NPC卻沒因為吉翔沒頭沒腦的話而驚訝，他背手弓腰，走到吉翔面前，抬手要摸吉翔的頭。
「自己」打開切開包，護士麻利的把胸瓶里裝上外用鹽，並且打開一瓶羅哌卡因。
「砰」腦袋撞在二層鋪上，「自己」顧不上疼，趿拉著拖鞋一溜小跑去病房。
吉翔嘆了口氣，的確是這樣。
沈浪也不含糊，直接進門開始查體。
這次系統NPC沒有隻是聞一聞，而是直接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
簡單的動作讓他的呼吸愈發困難，尤其是鎖骨上窩的凹陷深的可以裝一碗水。
像老人家這種情況，根本不需要B超定位，直接在腋中線第6、7肋間把胸管送進去就成。
似乎自家的傻狍子要聰明很多。
「是這樣么，浪哥。」
「自己」穩了穩心神，深呼吸。
但「自己」就是下不去手。
吉翔搖搖頭。
「浪哥，引多少？」護士問道。
吉翔沉思，「自己」也沒回答，而是看著沈浪，等待他給出答案。
「你看著點，隔幾分鐘來看一眼。」沈浪又啰嗦了一句，便拉著「自己」離開。
吉翔無語。
但到底是要共情呢，還是不需要共情呢？這個問題吉翔想了很久。
消毒水、汗臭以及嘈雜的人聲混合在一起。
「我給你講幾件事。」系統NPC緩緩說道，「第一件事呢，是我的一個學生。他很勤奮、刻苦，水平提升也很快。雖然天賦不是頂級，但勝在勤學苦練，再加上有我這位名師指點，他迅速成為一線術者。」
怎麼這麼不中用！
「這種無處不在的味道更增加了他的心理壓力。」
「老闆當年主動脈夾層，已經簽字放棄，大師兄他么從國外趕回來看老闆一眼，誰都不敢說個不字。可剛推了牛奶，老闆睡著，從文就把胰島素泵給關掉，直接推老闆上手術。」
回憶越是溫馨，這時候就越是難受。
「你這是怎麼了？」系統NPC見吉翔一臉渺茫，疑惑地問道。
系統NPC自問自答，吉翔聽的認真。
因為不能發問，所以吉翔把這件事給記下來，準備回去問問系統npc。
他對比現實與系統感同身受的不同，似乎摸到了一絲頭緒。
一個簡單的處置都不敢下手，有這麼不中用的么。
似乎也不應該。
吉翔能感覺到「自己」腦海里一片空白，手開始抖，別說用刀，就算是最簡單的麻醉都無法做到。
「後來，他不會做手術了。接連三台手術失敗，最後還是我去救的台。」
老人家面容枯槁，端坐呼吸，每一次吸氣時鎖骨上窩、胸骨上窩、肋間隙同時發生凹陷，很典型的三凹征。
真特么的疼的！
自己面對的情況遠遠不及眼前，只是感同身受中的一些積淀而已，自己竟然連手術都做不了，真是沒用。
「自己」馬上跳起來。
5ml注射器抽取麻藥，鹽水稀釋后準備局部麻醉。
吉翔猛然一愣。
吉翔想起有一次感同身受的時候自己被做胸腔閉式引流，醫生差點把自己「懟」牆上去。
「拍片子了么？」
系統npc說的肌肉記憶也徹底消失，「自己」就像是不會做手術的菜鳥似的，拿著注射器發獃。
「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件事。」系統NPC表情嚴肅起來，「那時候我在野戰醫院，炊事班的老班長跟我很熟，關係很好。當時找不到煙葉子，我倆就找干樹葉卷著抽。每天晚上吃完飯，要是不忙的話就在一起抽樹葉子扯扯淡。」
而且吉翔的臉色很難看，一搭眼就知道出事了。
系統NPC說的是什麼意思？最後一個不會做手術的外科醫生？
沒有硝煙的味道，也沒聽到震耳欲聾的炮聲，反而聞到了淡淡的醫院的味道。
吉翔覺得自己ｈｅｔｕbｏok.ｃｏｍ•ｃoｍ不是第一種情況，他認真聆聽，沒有像往常一樣把系統NPC灌輸的東西隨時隨地給忘掉。
該不會連這麼小的處置都做不了吧。
「老師，後來呢？」
早做手術，老人家可以少遭點罪，這一點「自己」很清楚，但卻做不到。
「這隻是其一，我再給你講第二件事，也是我親身經歷的。」
吉翔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後背都是冷汗，冷汗瞬間把白服打濕。
雖然只是感同身受，但吉翔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系統NPC搖搖頭。
共情，能讓自己處在患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老人家端坐呼吸，每一秒他都很痛苦。
自從進入系統手術室后，吉翔每次進來都先恭敬的和系統NPC打招呼，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傻乎乎的情況。
古怪。
「好咧。」護士很麻利的應下來。
「當然，還能真的忘記怎麼做手術？」系統NPC笑了，「倒也有類似的病例，雖然不是醫生，但那是極其罕見的疾病，就不跟你多說了。」
可在某些時刻，共情卻讓自己變得脆弱，以至於「遺忘」了手術技能。
吉翔手心冒汗。
「每天來醫院，還沒等進病區就聞到腐爛的味道。小吉，我問你，患者要是你做的手術，你會怎麼想。」系統NPC盯著吉翔的眼睛提問。
可自從爺爺住院后，「自己」很清楚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最近失眠、焦慮，已經幾天沒睡覺。
「老……師……」吉翔有些不好意思，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忽然不會做手術了，怎麼辦。」
沈浪這貨似乎給出了終極答案，可他的答案卻又和感同身受系統相悖。
「先500，過半個小時再來400，老人家身體虛弱，一點點來。」沈浪道，「你吉哥已經不行了，你幫盯著點。」
吉翔聽著沈浪描述過去的往事，心生嚮往。
「你方便么，我爺爺要做閉式引流，我下不去……下不去手。」
「他能不知道食管吻合口瘺長上需要時間么？他肯定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用時間磨唄，實習生都知道的常識性問題。」
去硝煙漫天的戰場么？
可周教授做的卻麻利兒果斷。
早點動手解決，早點讓老人家喘上來一口氣，這才是應該做的。
沈浪還在絮叨著，吉翔為之心馳神往。
「自己」給沈浪打完電話，雙腿無力，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上。
吉翔陷入沉思。
吉翔隱約能感覺到系統NPC所說的那種感覺。
「吉哥！咱爺爺說喘不上氣，你看一眼。」
悲歡離合，這都是人世間的常態，沒辦法。
接下來要做什麼？
吉翔猛然想起這次感同身受的內容。
「呃……」吉翔猶豫了一下，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后回答道，「手術不可能百分之百成功，而且高位的食管癌吻合后局部血運的確不好，即便是出現問題，我覺得只要手術時沒有大失誤都可以理解。」
這麼簡單的小手術！
這時候吉翔真想搶過身體控制權，開始麻醉、下胸腔閉式引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