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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何宗良發話了，他不過問一下也不好，於是打個電話跟劉曉莉了解一下，劉記者卻是肯定地回答，墓地使用期限就是二十年，「……我專門落實了的。」

不到兩平米左右的一塊地——按建築面積算，也超不過三平米，劉曉莉拿自己的工資比較了一下，明面上她的工資是九百多，一年不吃不喝，也才勉強死得起一次。

果然，你就是捱過一陣算一陣啊，陳太忠聽得頗為無語，他真沒什麼好說的，這年頭的幹部本來沒幾個勇於任事的，推諉扯皮的現象極為嚴重，現在上面都有文件了，下面的不作為那就是理直氣壯了，「凌廳長，咱們就不能做點啥嗎？」

「可是部里有文件，咱能做啥？我就不知道，他們怎麼算出來這二十年的……他們拍腦袋做個決定容易，夾在裏面受氣的，還是咱下面辦事的。」

他相信，這裏面是該有些說法的，比如說死人跟活人爭奪生存空間之類的，但是這二十年也……太短了一點吧？你起碼定個一百年，到時候也就沒啥紛爭了不是？

無非是一個憑弔先人，寄託生者哀思的地方，偏偏就變成了眼下這樣，劉曉莉在文章的末尾寫道，「想到自己死後二十年，兒女們該為我考慮續費的問題，一時間就有點困惑——死者會打擾生者的平靜，這墓地到底該不該買呢？」

「我們就是蓋個章，具體還是得下面操辦，」凌洛猶豫一下，估計他自和_圖_書己也忖度瞞不過陳太忠，於是就又嘆口氣，「二十年使用期限，這是部里規定的……我這兒能做的也有限啊。」

「凌廳長你這麼說可就沒意思了，民營公墓的審批，廳里也不管？」陳太忠冷哼一聲，殯葬這一塊，可是民政系統難得的肥美部門，是劉愛蘭一聽都不想插手的。

宣教部里，不少人都知道，這劉曉莉跟文明辦陳主任關係不錯，於是這個消息就輾轉傳到了陳太忠的耳中。

他這話雖然對部里很不敬，但是對方既然都考慮「闢謠」了，他也就不怕說得再直接一點，陳太忠聽得悵然一嘆，默默地掛掉了電話……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僕，怎麼就敢發文，將使用期限定在二十年呢？

素波現有的五家墓地里，有兩家是民辦的，但是五家中最便宜的一家，想買一塊墓地，也得花八千塊，買一送一的話倒是能便宜一點——就是那種合葬墓地，打折下來也是一萬三。

「這傢伙還真不消停，」陳太忠聽說此事，也很有點哭笑不得，才說你沉默了一段時間，馬上就又整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至於說下面人的彙報中，沒說明文明辦里具體是什麼人在支持，他也沒再問——本來就是一時興起過問一下的事情，知道那麼多幹什麼？

憑良心說，一般人死了才能佔多大一塊地？而且公墓也都是建在荒瘠的場所，既非耕地也非林地——至於那些不和*圖*書一般的人，墓地不但大，人家肯定也不受二十年的限制。

「謝謝頭兒的關心，」陳太忠微微一笑，接著又壓低了聲音，「我是聽說離省警察廳不遠的銀河賓館，有人昨天就買了機票，今天好像……也不會退票。」

他一震怒，手下立刻有人去調查此事，反正商報是掛在經貿廳下的，分分鐘就有人敲定了發文作者——「這個劉曉莉在民營媒體里很有名，文明辦有人對她的工作很支持。」

那就我來吧，陳太忠心說那也算我的招呼打到了，於是走回辦公室給凌洛打電話。

「你想做什麼，先跟我商量，能支持的我一定支持，」秦連成隨口答他一句，又嘆口氣，壓低聲音發話，「你今天在市警察局，很不冷靜啊。」

這裡有個典故，民國時期軍閥楊森統治成都，對挑糞者收取稅費，有人作詩云「自古未聞糞有稅，如今唯有屁無捐」，而何秘書長以文采自矜，一眼就看出了記者的影射。

「唉，」陳太忠一聽也是嘆口氣，部里規定的，下面真是沒有權力推翻，「可是這人埋進墓地二十年之後，還得續費……老凌你不覺得荒唐嗎？」

不成想這篇文章被省委秘書長何宗良看到了，一時間大怒，「這麼寫是什麼意思？這是影射咱們的制度，還不如楊森統治下的四川！」

「我也想做啊，今天跟我反應這篇文章的，也不是一個兩個，還有省領導呢，」凌洛苦惱地ｗｗｗ•ｈeｔuｂooｋ.cｏm•ｃｏｍ嘆口氣，《天南商報》是一大早發行的，現在都下午四點了，他確實接了幾個電話。

「我總覺得，也許能做點什麼，」陳太忠皺著眉沉聲回答，他想說的是，我總不能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冷漠和麻木，不能習慣無動於衷，但是這話想一想可以，說出來未免就惹人恥笑了，因為這是不成熟的表現——哪怕秦主任跟他關係很好。

所以他只能苦笑一聲回答，「這個東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期了，肯定不止一個人到期，這群情一激憤，上面的領導做決策的時候，也得考慮不是？」

「出這個拍腦袋建議的，還有通過這個決定的，也不知道腦子裡想的是什麼，」陳太忠悻悻地嘆口氣，可能那些人怕殯儀館亂收費，定個二十年的上限——這是最好的猜測了，然而，要是真的因為這個緣故的話，那才是真正地可笑。

這是用既成事實和民意綁架政府，陳太忠聽得明白，心說到時候反正你老凌退了，板子再怎麼都打不到你身上，「難道咱們現在就不能辟個謠什麼的，安定一下民心？」

不過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天南商報》不但歸宣教部管，同時墓地這種現象，似乎也跟精神文明建設有點關係——生者對死者的思念，肯定是屬於精神範疇的。

這僅僅是說收費周期，跟使用年限似乎還沒啥關係，但是等到了98年，民政部出台《關於進一步加強公墓管ｍ.hｅtuｂoｏｋ•ｃｏm•coｍ理意見的通知》，明確了這個模糊的概念：「今後墓地和骨灰存放格位的使用年限原則上以20年為一個周期。」

他正忿忿不平呢，秦連成推門進來了，隨便聊了兩句之後，就看到了桌上的天南商報，苦笑著搖頭，「嘿，你也在看這個？民政部的規定，咱們也做不了什麼。」

到那時候我早就退了！凌洛不以為然地撇一撇嘴，然而遺憾的是，這話他只能放在心裡想一想，卻萬萬不敢說出來，哪怕再實打實地過二十年，陳太忠也才四十齣頭。

下面人聽說了「楊森和四川」的點評，專門找人了解了一下，就知道何秘書長到底是因為什麼生氣了，所以對宣教部那邊，消息傳遞得就很到位。

「哈，你這傢伙，害得我白為你擔心，」秦連成聽得笑了起來，不過他心裏，卻是有點小吃驚，你小子監視中紀委的人也就算了，居然還敢跟我說出來……

一聽說有這種事兒，劉愛蘭也愣住了，好半天才笑著搖搖頭，「這個事兒恐怕我不行，還得陳主任你去，殯葬這一塊，凌洛不可能跟我鬆口。」

文明辦？何宗良一聽也有點頭大，文明辦可不就是宣教部的？管宣傳的人里，都有人支持，這件事怕是……又要費點周折，「把這個情況，跟宣教部說一下……積極向上的事情那麼多，為什麼一定要報導這種負面消息？」

凌廳長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好半天之後才接起電話，一聽說是這事兒，和*圖*書他就苦笑一聲，「你快別說了，商報那篇文章，讓我被動得不得了，她一口一個民政系統啥的，這年頭的公墓，都是歸各地民政局管的，廳里就管著仨烈士陵園，還有倆托地方代管了。」

這話才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果不其然，凌廳長在電話那邊重重咳嗽一聲，「我說陳主任，你讓咱民政廳……辟部里的謠？」

你限定了數量，也禁不住別人炒單價不是？

這還不算什麼，尤其要命的是，為了報道的公正性，她還特意地查證了一些文件，發現這墓地，死者也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所有權——未來的某個時刻，死者可能面臨拆遷或者喪失使用權的問題。

——這個劉曉莉，居然揣測國家政策是死後二十年還要收費，這心思就太惡毒了，史上從未聽說埋進墓子二十年還要收費的情況，簡直比楊森收「大糞稅」還惡劣嘛，信口開河，這不是一個合格的記者該做的，也不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媒體該刊載的。

陳太忠最近沒怎麼在意《天南商報》，而劉記者這篇文章，寫的也沒有什麼針對性，純粹是對現在社會現象的報道，別人看了也就……只是看了。

那就找劉愛蘭吧，陳太忠想起來最近劉主任跟民政廳聯繫得比較緊密，說不得拿起報紙去找她，還好，劉愛蘭居然在辦公室。

這個時間有多長呢？1992年的《公墓管理暫行辦法》第十六條規定，「經營性公墓的墓穴管理費一次性收取最長不得超過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