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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官場一竅不通，但是我女兒在縣一中上學，」養殖戶擺一下手。

北崇的民眾是樸實的，他們可能不知道什麼叫人亡政息，但是同時，他們的智商不容低估，大家想得到，陳區長在和不在，那是不一樣的。

他離開之後，于主任和技術員也離開了，那養殖戶卻是無奈地蹲在地上，一鍋煙抽完，拿下夾在耳朵上的煙，聞了兩下之後，又戀戀不捨地夾了回去。

離開這一家之後，陳區長的心情不是很好，首先此事處理得不是很完善，他能保證這家的魚苗度過這一關，但是北崇那麼多養殖戶，他總不能挨家挨戶去丟仙力。

于海河心裏有私心，吃他這麼一問，只覺得嘴皮子打哆嗦，好半天才壯著膽子回答，「原因很多，但是，能抓一項抓一項，總比什麼都不做強……養殖娃娃魚，泥鰍是個關鍵環節。」

陳太忠只要在一天，娃娃魚項目就是好買賣，區里發魚苗還包收，但是陳區長不在了，那就難講了，區里可能還會低價發放魚苗，但是收購價壓低，養殖戶很可能就無利可圖了。

這還是跟哥們兒有關，意識到這一點，陳太忠哪裡高興得起來？

有些現實存在的矛盾，其實是無解的，像那養殖戶不相信制度一樣，如何才能保證好的制度的執行和持續？

「那麼，娃娃魚養殖中心，同時還可以養泥鰍，」陳太忠輕喟一聲，做出了指示，「除了中心自己的需求，也可以外賣，要低於市和圖書場價賣給養殖戶……有沒有信心？」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是殘酷到令陳太忠無法直視，好半天之後，他才輕聲回答一句，「我的去留，要組織決定，我真不敢回答你這個問題，我也希望在北崇多待一段時間，但是……真的不敢保證，為人父母，誰不希望孩子爭氣？」

「陳區長當然可信，」下一刻，一個聲音自門口響起，陳太忠扭頭一看，卻發現是養殖中心的主任，農業局副局長於海河。

「政府干涉，不是萬能的，」陳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都說大浪淘沙……有政府的支持，你都不敢確定，那這個競爭力，真的是有待提高。」

「嘿，你對官場也挺熟的嘛，」陳太忠笑一笑，對方的眼神令他心中刺痛，少不得就要找個輕鬆的話題，「怎麼想起來養娃娃魚了？有點屈才啊。」

顯然，于局長在來之前，也是充分了解了情況，聊了幾句之後，他提出一個建議，「我認為，應該規範泥鰍養殖市場……這種病害，對娃娃魚的養殖，造成了很大的困惑。」

誰說農民是那麼好哄的？眼前這位就看得很明白，娃娃魚養殖是好項目嗎？真是好項目，但是曾幾何時，種植苧麻和煙葉，也都是北崇百姓的好項目。

「死不了，你信我沒錯，」陳太忠頭也不回，就給了這麼一句，臨到出門，他又加一句，「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你安心養魚吧。」

陳太https://m.hetubook.com.com忠摸出一根煙來點上，事實上他心裏很清楚，自打北崇的人泥鰍賣到外地之後，養殖中心一直就想沖這一塊伸手，表面上說，是規範泥鰍養殖業，為北崇的娃娃魚項目保駕護航，實則還是利益使然——這也正是今天驚動了他的緣故。

但是五條魚都圍在這裏，強烈要求開小灶的時候，真是不多，他想一想，「算了，喂幾個毛雞蛋吧，想吃就好啊。」

但是他真的不敢，想了好一陣之後，他婉轉地表示，「我馬上回去做可行性分析。」

民間的智商，真的不容低估，陳太忠再次感受到了這一點，他想一想之後，鄭重其事地回答一句，「不管我能在北崇待多久，我會留下制度。」

不過對於這個現狀，他也無力得很，就算是仙人都沒招，幹部流動是必須的，否則一個地方呆得久了，形成家天下的局面，再正常不過了。

這麼搞，可能造成虧損啊，于海河很想這麼回答一句——公家攤子和私人攤子，根本是兩碼事，成本就差得遠。

「你是惦記陞官的，我知道，」養殖戶蹲在地上吧嗒煙嘴，說著說著，他眼睛就紅了，「十年裡……北崇換了五個縣長，媽的，我們北崇真是後娘養的。」

所謂毛雞蛋，就是快孵化出來的雞蛋，娃娃魚也挺愛吃這個，二十個雞蛋，平均一條魚能吃四個，算是不錯的加餐了。

走到井口一看，他也呆住了，果不其然，五條娃娃ｈttps://ｗwｗ•ｈeｔubooｋ.cｏｍ•ｃom魚在食槽邊游來游去，身上潰瘍的地方，看著就出了新肉，在食槽旁活蹦亂跳的，明顯是餓了。

說到這裏，他抬頭看一眼年輕的區長，眼中滿是渴望，「陳區長，你就不能多呆兩年嗎？人都不穩定……哪裡來的政策穩定？」

「地方王國就怎麼樣？我們歡迎啊，」養殖戶冷笑一聲，顯然是對某些政策不以為然，「你為老百姓著想，我們跟著這樣的區長干，心裏就踏實。」

其次讓他鬧心的，就是養殖戶的那個問題，原本他以為，在推動娃娃魚養殖事業上，自己已經儘力了，農戶養不好，跟他也沒什麼關係，殊不料，人家沒命地降低成本謀取暴利，卻是因為他在將來會離開北崇，所以在這段時間，謀求利益最大化。

在北崇農村，油條就是好東西了，把買回來的油條炕干，就是孩子們的零嘴，炕乾的油條耐嚼，油也大。

政府包收是好事，也是壞事，娃娃魚這玩意兒，屬於統購統銷，養殖戶不同意這個價錢，都賣不到別處去——沒有北崇的公文，這就是非法販賣二級保護動物。

娃娃魚餌料的投放，也是定時的，投放的時候，還要拿個小哨子吹兩下，久而久之，就養成了條件反射，不過也有個把娃娃魚搶食能力不行，特別餓的時候，時不時來食槽跟前轉一轉，指望有什麼發現。

養殖戶是限於貧困，想盡量的少投入多回報，但是根子里，卻是對政策的延續性表示懷和_圖_書疑。

「不許亂丟東西，小心我揍你，」做大伯的哼一聲，懶洋洋地發話，「灶台上炕著油條，想吃了自己去拿。」

到時候，就算是再一心為公的幹部，權力失去了監督，也容易腐化變質，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是嗎？」養殖戶還是不緊不慢，抽完一鍋煙，又哈了兩口氣才走過來，娃娃魚金貴，不喜歡煙氣——死倒是未必死得了，影響上肉就很糟糕了。

那麼，一旦陳太忠離開，北崇娃娃魚項目就可能飛流直下，重蹈苧麻和煙葉的覆轍。

蹲了好一陣，他磕一磕煙鍋子，磕掉裏面的殘渣，又塞了一鍋煙，慢條斯理地抽了起來，就在這時，他弟弟家的小男孩兒跑過來，看養的娃娃魚——這個東西不但能賺錢，也是孩子們喜歡圍觀的。

「我來喂，」小男孩兒自告奮勇，做大伯的想一想，走進屋裡取出二十個雞蛋，嘴裏嘆口氣，「這又是四塊錢沒了……慢著點兒喂。」

「但是我因此失去監督，變質了怎麼辦？」陳太忠臉一沉，對方說的都是他愛聽的，但是老鄉啊……規矩就是規矩，「你敢保證我不變質？」

不成想他進屋走一趟，才給自己倒一杯水喝，小侄兒就跑進來，「大伯，都吃完了，它們還要吃。」

看來這精神文明建設，還是要抓一抓的，陳區長很無奈地想，道德能達到一定的高度，大約能制約一些不好的現象，所幸的是……哥們兒還主持黨委的工作，可以搞一搞這個。

「我……https://m.hetubook.com.com」陳太忠無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理解自家的事，是不可能在北崇呆十年的，不過他從對方的話里，聽到了濃濃的無奈。

「這個話……你問我？」養殖戶翻個白眼，你變質不變質，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接下來，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只能無奈的嘆口氣，「唉，反正我們是願意相信你的。」

于海河無言以對，倒是那養殖戶見狀著急了，「陳區長，那我這魚？」

也就是這幾條娃娃魚身體才剛剛好一點，他給寶貝們吃點好的。

陳太忠正琢磨，縣一中有些什麼領導子弟，能讓他做出如此的判斷，不成想對方又說了，「她們班高中三年，換了五個班主任，高考的成績，數她們班糟糕，沒人關心的班級，就沒人挖掘潛力……這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制度都是好的，但是不干事的人太多，」養殖戶悶頭吸一口煙，「還有專門鑽空子的。」

「真的好了，」小男孩卻不離開，指一指圓乎乎的井口，「你看，在食槽這兒張嘴呢。」

「大伯，魚好了，要吃的呢，」男孩看了兩眼，站在那裡向他彙報。

他一邊抽煙，一邊默默地看著于海河，抽了兩口之後，直看得於主任目光遊離，他才問一句，「你覺得這僅僅是泥鰍的問題？」

「但是我在北崇待太久了，很可能形成地方王國，」陳太忠認真地解釋，「上級領導，要充分考慮這一點……所以就算我不想走，別人未必答應，維護社會，終究是要靠制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