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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音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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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蛋 一

蛇蛋

誰說是朋友,其實是信吾的大學同學,平時並不常來往。
小路與鐵路交接的地方,有兩三幢釘著白木板的小屋,從四方形洞穴般的窗口,一個白癡般的少女向電車招手,手勢遲緩無力。
臭水溝兩邊雜草叢生。電車還停著不動。
一群孩童從小路上往電車的方向奔來。
在半醒半睡的狀況中,微覺迷糊的腦袋浮現了洋槐的街樹,做街樹的洋槐都掛滿了花。信吾經過的時候想,東京街樹的洋槐也開花嗎?那是從九段下到皇居濠溝邊的道路。是八月中旬下小雨的日子。街樹中只有一棵洋槐樹下的柏油舖滿了花。怎麼搞的?信吾從車中回首觀望,留下了印象。是微帶綠色的淡黃hetubook.com.com小花。即使沒有一棵樹落花,只要有洋槐的街樹開花,信吾也可能會留下印象。因為當時正到醫院探望得肝癌的朋友回來。
外國人的年齡很難知道,但從光禿的頭頂,脖子上的皺紋和裸臂上的褐斑看來,似與自己的年紀相差無幾,信吾這麼一想就覺得他彷彿一頭大怪獸,到外國來征服該國的青年。青年穿著暗紅色襯衫,最上面一個扣子沒扣,胸骨明顯可見。
「你會見到宮本吧?即使沒見到他,也請你打電話給他,託他那個東西,好嗎?」
從醫院回來,走到洋槐街樹開滿花的地方,信吾才放了心。可是,現在打盹的時候,那洋槐的街樹hetubook•com.com仍會浮現腦際,豈非表示病人的事依然縈迴不去。
信吾面前的外國人搖起同行的青年,用英文問道:「他說什麼?」
看來身體已經相當虛弱,病房裡只有一個特別護士。
青年把外國人膝上的手掌翻上,再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輕輕握著。簡直就像一個非常滿足的女人。
下班時的橫須賀鐵路,每隔十五分鐘有一班電車,所以二等車廂並不擠。
信吾沒有去找宮本,就這樣把這事擱在一旁,但想到瀕死的病人可能正熱切期待,就覺得心煩。
左邊窗口可看到工廠的水泥牆。牆與鐵路之間有條污水混濁的小溝,惡臭也鑽進電車中。
從右邊窗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看見一條孩童奔馳而來的小路。有隻狗鼻子伸入路邊的青草中,久久不動。
是在不是車站的地方。
朋友說話時,雙眸炯炯有光。護士用白毛線編織毛衣,一句不吭。
可是,信吾睡著了。忽然醒來時,電車已停下。
這邊的電車一停,鄰線上奔馳的上行電車發出了巨響,也許因此而驚醒信吾。信吾的電車,停了又開,開了又停。
信吾不知道這朋友的妻子是否還在世。
青年雙手抱著外國人的一隻大手臂,臉頰靠著肩膀睡覺。眼睛雖然張開,卻仍以原來姿態,撒嬌似地仰望外國人,雙眸無神,微微泛紅,眼窩深陷。頭髮染成紅色,髮根卻露黑。是褐色污髒的頭m.hetubook.com.com髮。只有髮尖非常紅。可能是以外國人為對象的男妓,信吾想。
將入秋,夏日的疲倦似乎已發作,倍吾在回程電車上有時也會打盹。
外國人穿的襯衫只到肩膀,整個赤熊般毛茸茸的手臂全露出來。青年個子似乎不小,但因外國人魁偉巨大,看來有如小孩。外國人大腹便便,頸子粗大,對那青年的倚偎似乎毫不動心。容貌嚇人。血色之佳,使青年倦怠的土色更加醒目。
信吾覺得這青年彷彿不久於世。他移開了眼睛。
「不會用啊,我不會用它,只是想像當時所說那樣擁有自由而已。只要有了它,就可覺得跟平時不一樣,有力量可以忍受今後的痛苦。說得沒錯吧!我不是只剩下最後的自由或唯一的hetubook.com•com反抗了嗎?我答應,我不會用它。」
信吾想到了,那是指氰酸鉀。由此觀之,病人可能已經知道得了癌症。
有的旅客把頭伸出窗外,往前方的方向觀望。
在信吾這群年過六十者的聚會中,常常談到老衰的毛病與不治之症的恐懼。宮本的工廠使用氰酸鉀,所以有人說,如果得了不治的癌症,可向他要這種毒藥。因為陰鬱的病痛拖得太長,實在悽慘;既然被宣判死亡,自己應該有選擇死亡的自由。
「就是正月同學會時談到的那個東西。」
「可是,那是喝酒時的興頭話呀。」信吾澀澀的回答。
「十五分鐘前開出的電車,在鶴見車站發生了事故,所以在此暫停。有勞等候,抱歉之至。」車掌說。
「那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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