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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柳新臣聽他說話，猜到這少年也是逃難之人，頓時明白了難以買到兔肉，不由頓時心中咯噔一聲，臉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但那少年卻又抬起了頭，緩緩道：

「不賣。」那少年的眉毛忽然垂下，「荒山野嶺的，我也好不容易才尋到這兔兒，自己也餓著，怎麼可能賣給你？」

那老麵餅雖然放置的時間長，可是干硬無比，那裡及得上兔肉美味？柳新臣將那餅子在火上烤烤，等到略略軟些，也就分給少年算是回禮。他倒是沒有推辭，拿過來就著兔肉吃得極為開心。

直到少年開始吃那兔肉，這才分給了眾人。

隱隱約約中，他只記得那渾濁的江水，以及被無盡放大的眼睛……餘下便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柳新臣看著妻子淑惠、妹妹柳玉鳳，微微遲疑便露出個微笑：「沒什麼，只是累了，準備歇歇。」隨即下馬將妻子輕輕扶將下來，「你們坐了一天車也累了吧，來，走兩步緩緩腿兒。」

頓時，腹部傷口就像被人按上去塊燒紅的烙鐵，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利刃般刺入了腦海深處，止不住全身驟然就蜷縮起來，冷汗迸出，全身麻木，就連思索的能力也停頓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柳新臣停下腳步，還沒想清楚怎麼開口，旁邊的柳天雁已經揮舞著小手跑了過來，半蹲在火堆面前，一動不動的盯著兔肉，開始不住吞咽口水……他抬起頭看看那少年，轉而又盯著兔肉。

來得好快！

輕勒韁繩，將馬兒停在那人數丈開外，柳新臣緩緩下得馬和-圖-書車，不無戒心的朝著那少年走去，直到近前，才看清楚那張臉。

這官道已經荒廢日久，甚至那荒草已經掩過了車碾馬蹄的痕迹，槁草沒膝，碎石遍地，旁邊樹林中不知道埋了多少屍骨，可是今日，這裏卻有輛破舊的馬車在匆匆疾馳。

「不好……」至尊寶見勢不妙幾欲拉遠，奮力之下卻感覺手足有些不著力，腦中也略有昏厥之感，根本逃避不及——他毫無他想，只得手中揮舞那短刀端端刺了過去，試圖硬捍逼退妖物！

「不過，我雖然餓了，卻也吃不下這麼大一隻兔兒。你們若是餓了，幫我吃上一半，倒是無妨的。」

他著意打聽，那少年又看似無甚心機，很快便把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果然不出所料，這孩子也是逃難之人，此行便是趕往陝甘一帶，和他們的去向恰巧一致。

※※※

少年眉毛一挑，抬眼在眾人臉上劃過，突然多了幾分笑意，「你們可是餓了？」幾人一起點頭，都等著那柳新臣答話。他只得堪堪站定，有些尷尬的陪著笑：「小兄弟，我們趕了一天的路，都餓了……你看我們有女人有孩子，確實受不住，呃，商量一下，這隻兔兒能不能賣給我？」

就在至尊寶剛剛抬起手臂舉直短刀，那天吳已經衝到了面前，就在那即將刺中的片刻，突然它腰一扭，尾一甩，整個身子偏偏從刀刃旁閃了出來，閃電一般撞到了至尊寶的身上！

「賣給你？」

正在此刻，那少年突然嬉笑一聲，「可是熟的透了。」站起來將和_圖_書那兔肉取下，趁著熱氣撕開，將那大半給了柳家——柳新臣連聲道謝接過，在兒子的催促下分成了幾份卻是不吃，只叫妻子將那車上的麵餅取來……

有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斜斜依在棵樹榦之上，面前火堆上正烤著個肥碩的兔子，輕裊而上的火苗炙烤著兔肉發出滋滋的聲音，油從肉里滲出，裹著鹽粒滴落在火上，冒出繚繚青煙。隨著夜風，那炙肉的香氣帶著火的熱量溫暖四散，每個人都嗅到了那難得的美味。

柳新臣的腰原本很直，很硬，像是簌簌聳立的標槍，但是為了妻兒，他不得不在那軍閥土豪面前彎腰屈膝，可縱然如此亦是無法逃過那榨骨吮髓般的重賦，最後倉皇出逃以返故里。

水伯河神，天吳是也！

「哦，不不不，賣我一半，賣我一半便好。」柳新臣連忙摸出錢袋：「你看，我能付錢給你……」

傷口已然消失。在那傷口位置多了團朦朦朧朧，紅黑交錯的疤痕！

他身子靠近那血水更加濃郁，這枯槁般的東西也愈加恐懼掙扎，像是條網中的游魚不住左突右穿想要逃走，但始終無法……就在至尊寶心中稍安，開始向著水面浮去的瞬間，它突然一頓，然後電閃似的朝著至尊寶衝來！

柳新臣惶惶朝後張望一眼，雖然未見追兵，可那心中依舊忐忑不寧……馬鞭揮動不禁又快了些。

那枯槁也似的半截在這血水中搖搖擺擺，看上去竟有種無力回天之態，至尊寶心中雖詫異它其勢衰弱，可也沒有片刻的猶豫，只是把那手中漁網全然籠罩過和_圖_書去，將這天吳網于其中，勢必不讓逃脫。

夜色漸深，秋風也漸漸有了涼意，天地間的寒氣也愈來愈濃。柳新臣手中的鞭子緩了下來，也多了幾分小心，只想找個安全的所在露宿，就在此時，他突然看見遠處火光一晃！

兩人繼而釋懷，臉色稍稍平穩，於是也就應了所說從車上下來，舒緩僵直的腰手。他藉機上車，把車廂上那副弓弩刀劍放到了前面——年輕時也學過些刀劍武術，萬一真要遇上野獸餓狼倒也有一拼之力。

說話間柳玉鳳便抽空問他能不能帶著這少年一同趕路，柳新臣想著後面追兵甚急，車上又還有些衣服細軟，多帶一人勢必拖累自己慢些——他避過旁人，不無責備的把現在的處境給玉鳳略略一說，她也赫然醒悟過來，此節誰也沒有再提起。

這是一張英俊的臉。

柳新臣緩緩迴轉身，就發現那車碾旁邊還有一行足跡，從遠處一直至此，又孤獨的走向前方。雨後軟泥上清晰可辨，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雖然孤單落寞，卻一往無前的繼續行走。

那枯槁似的東西雖然看著只有尺許長的一段，猶若那風乾的鹹魚，可其上樣貌照足了《諸神鬼籙》中的樣子，雖是虛影魂魄，可也能看得出來八九分，故而至尊寶只得一眼便認出了此物的來歷——

他忽而奇道：「這又是誰，會在這麼一條荒道上獨自而行？」換做往日，他必然好奇前往，探個究竟，可此逃命之際，他又如何能夠？

柳新臣何嘗不乏，何嘗不餓，又何嘗不想在此歇息？他m.hetubook.com.com只覺自己全身都酸痛無比，好似要散架一般。

「只是……」玉鳳話語中頗有些傷感之情：「這荒郊野外的，他遇上了惡狼猛獸，可又怎麼辦啊？」

突然，一聲狼嚎，撕破了天地間的沉悶。

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夠成熟，但卻已足夠吸力。

這麼一來二去大家也就熟絡了，吃完自然不提繼續趕路的事情，柳家人在那火堆中添了些柴火，就都圍著那火堆歇息，不大工夫便都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繼而整個人開始悠悠緩緩的漂上了水面。

甚至睡熟中五歲的柳天雁也抽抽鼻子，奶聲奶氣的蘇醒：「爹，我餓了！」

健馬長嘶，車緩緩停下，那車廂帘子一把拉開，露出兩張驚愕的臉龐：「相公，這是怎麼了？」「哥，怎麼回事？」聲顫音顛，寒毛卓豎。

馬車飛馳，將道旁的荒草都碾得倒伏下去，好像他在那苛稅捐賦面前折彎的腰。

至尊寶疲憊的眼瞼慢慢下垂，整個人無力的在江水中下墜、不住下墜！鮮血從他傷口絲絲縷縷的飄溢在水中，像是一抹綻放的雪花。

孩子卻依舊在車上熟睡。

秋風蕭蕭，那雨後晚霞的日頭縱然照在身上也只是暖洋洋的，人和馬在這種天氣都甚為愜意，但是柳新臣額角鬢梢已經滲出了粒粒汗珠，他手裡的鞭子仍在不停揮動，急促無比的驅車向前。

這些魂魄沾染了鬼孽之血已暫時實化，並非不可用刀所傷。

有火堆，有熟悉此地的獵人，那自己一家人在荒野中過夜的危險也就小了；但若這少年居心不良，自己學過拳腳，妹妹也m.hetubook.com.com會些武術，怕是能夠制住他——柳新臣對此考慮得很清楚，他也一向很精明。

再走不遠便清晰起來，那赫然是個道旁的火堆——他心中一喜，但很快喜色又變作了種古怪的猶豫，不動聲色之間，那短刀已經塞在了懷裡。

那少年也靠著大樹睡得熟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睡熟中的柳新臣突然睜開了眼，一隻手摸著自己的腰刀，一隻手慢慢的撐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朝著那少年靠近。

身後的車廂內便是身懷六甲的妻子與妹妹，還有那堪堪五歲的兒子，這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拼了命也要保全他們——他只希望那些追兵沿著官道而去，莫要尋上這條廢路。

那兔子雖然肥大，但也不至於說到吃不完，那少年這般說話，分明是能周濟自己……柳新臣大喜，連忙道謝，然後叫大家全部圍到火堆處來，一邊烤火一邊和那少年搭起話來。

十月。官道。

柳新臣的面色變得更加蒼白，忽然把馬車勒了下來。

就在那漆黑的江水深處，至尊寶已經暈厥的時刻，突然有一星妖艷的紅光閃現，然後迅速爬滿了他的全身，流蘇似的在身上淌動，蔓延，繼而彙集一團，消失在了他小腹之處。

「唉！命吧，一切都是命！」柳新臣看著也有些神傷。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縫，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臉上有幾道新近劃破的傷疤，卻給他平添了幾分成熟的誘惑力。

只得嘆了一聲，與妻子妹妹上車，繼續奔向海角天涯。

火光中，那臉甚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