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紀墨，唉，也是個不叫人省心的孩子，她恨透了我這個父親，才會遠遠地避開我……我沈興國這一輩子沒求過人，那天我說了一堆話求她留下來，只求她留在這個城市，哪怕每個月只讓我探望一次，她還是拒絕了，唉……」

小八沒好氣。

我心頭掠過一陣警疑，邊掏鑰匙開門邊緊緊逼問：「這事如果成了，他給你多少好處？你簡直比賣保險的還盡心儘力！」

言歸正傳，我感受到那對眼光的注視之後，抬頭一看，小八站在陰影里，神色不祥。

「她剛回來的那幾年還跟我很親，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讓我背著到處跑……」

雖然依著身分，我得叫他一聲大哥，但我就是習慣隨別人一樣叫他興爺，什麼哥呀妹呀的，別說喊了，想一想我都覺得肉麻，我已經過了嬌憨地拖著尾音喊「靖哥哥」的年紀，早就開始改口叫「老郭」了，不叫「賊漢子」就算給足了面子。

沈興國沒動，笑著拍了拍我的手：「好孩子。」

「韓國人？」

「棒子有女兒？」

「不太久，七點鐘過來的，準備接你一起去吃晚飯，壓壓驚。」

他放開我，兇狠的眼神依舊緊盯著我：「你怎麼知道的？」

我誠懇地邀請。

「我說是特異功能你相信嗎？」

小八簡潔地解釋。

「阿七！」

這個多年來稱霸一方的強悍男人，我們對他敬畏甚至膜拜，卻沒人知道他心裏有多少無處訴說的辛酸，妻離子散，晚景孤苦，還要竭力撐起一方江湖。他對我一直關切有加，大概也是寄託了一部分對紀墨的愧疚和愛憐吧。

正悶不吭聲上樓的時候，小八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我：「你覺得羅侯怎麼樣？」

小八走過來，臉色不太好，勉強禮貌地喊了聲：「大哥。」

然後似乎琢磨出來了，作恍然大悟狀哦了一聲，佩服地說：「八哥真行！我們只抓了棒子的丫頭，你把棒子的老婆也抓來了……這騷娘們的身材還真不錯，光給棒子玩多可惜……」

沈興國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端詳著臉色：「今天又出去惹事了？而且沒佔到便宜，是吧？兄弟當中就屬你最沒城府，喜怒都寫在臉上……別板著一張臭臉，我走了，替我好好照顧阿七，要是再有上次的事發生，我先廢了你小子！」

我打開客廳的燈，把蝴蝶結盒子放在桌子上，看著他在明亮的燈光下搔首弄姿，媚眼頻飛，只覺得想吐。

「一束眼光」可能會讓人誤會偷窺者是個獨眼龍，無數次在遣詞造句方面被打臉的經歷，使我深刻體會到中文的博大精深，所以老外說「一套屁股」絕不是無知，而是學術派的謹慎。

當然不是！

夜風如刀，一個叱吒風雲的昂藏漢子，身影卻顯得那麼蕭瑟孤獨。

m•ｈeｔubｏoｋ•cｏｍ.cｏｍ他熱切地摸了摸我的頭髮，忽然轉過身背向我蹲下，「來，大哥背你跑一圈，保證你心情舒暢沒煩惱。」

他應該是騎車過來的，不然沒這麼快，我被他的眼光看得有點發毛，沈興國也看見他了，揚聲招呼：「小八，過來！」

我沒細究他話里的意思，只覺得這事情出奇巧合。

說到這裏，小八的聲音忽然沒了，像是被迎面襲來的冷風灌了一口，噎住了。

小八順口還擊，話說到這裏一頓，立即住了口，我虎軀一震，面頰飛快地火熱起來。

小八不服氣地橫我一眼：「你矜持？見第一面就用猴子偷桃這招偷襲我！」

「又有人不肯交保護……呃，管理費？」

「八哥！」

這一刻，他只是個想逗女兒開心的的父親，眼神一派溫和親昵，沒有絲毫的陰鷙與戾氣。我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把蝴蝶結盒子輕輕放在地下，笑著跳到他背上。

沈興國奔跑的腳步倏地停下，興高采烈的神情一掃而空，怔怔地把我放下來：「是啊，八年了。」

「小夥子帥呆了。」

「就你公司那個韓國客戶？切！」

要不是出於對綠帽者的悲憫，我早就一個頭錘過去，讓他鼻孔噴西紅柿醬了。

我疼的齜牙咧嘴：「放手！不然我還手了！」

我以前曾向他抱怨過，說我媽想嫁閨女已經想到了病態的程度，恨不得把貼照片的徵婚啟事列印出來貼到全市的電線杆上，後來因怕人誤會我是通緝犯而作罷，幸虧他們不會上網，要不連模里西斯人︵注二︶都知道有個光棍叫陳七了。

注二模里西斯：Republic of Mauritius，非洲東部一島國，位於印度洋西南方，距馬達加斯加約800公里，與非洲大陸相距2,200公里，整個國土由幾個火山島組成，官方語言為英語，法語亦普遍使用，多數人講印地語和模里西斯克里奧耳語，島上有不少客家人移民，故亦通用客家話。

小八神情委屈。

小八往沙發上一倒，拿我的煙用我的打火機點著了銜在嘴裏，一副「關你屁事」的德行。

「小鐘樓……拆了已經有七八年了吧？」

沈興國沉默了片刻，悵然說：「阿七，你的性格跟紀墨很像，就一個好強，她也從來不允許我插手她的事情，你們不知道，這樣會令長輩們更操心……

裏面有踢踏踢踏的拖鞋走路聲，越來越近，然後門被拉開，一個毛茸茸的頭伸出來。

我神情剛毅，然後表情一垮就開始抱怨：「那孫子，拍就拍吧，還挑這麼個地方，腦袋上有頭髮遮著，身上有衣服遮著，頸子上怎麼辦，我又不長馬鬃……」

小八那張破臉我已經仔細打量過很多次，臉型既不削heｔ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瘦又不骨感，跟玉面小郎君羅侯不可同日而語，眼神也不夠有愛，時刻想揍人似的銳利而迅猛，不是非常熟的被他掃一眼都心驚肉跳，很有男人味，更有地痞的本色。

「你重多了……紀墨很輕，我經常背著她跑到小鐘樓不喘氣！」

小八背地裡都直呼沈興國大名，我覺得這不能算忤逆，就像他背地裡管我叫陳七一樣，只是不想搞得太肉麻。

我跟興爺認識四年了，他的外表幾乎沒有變過，永遠是一絲不苟的老派男人裝束，性格仍是先天性的冷靜機警，體魄也強健如昔，只是眉宇間那幾條昂揚的川字紋越來越深，滿頭烏油油的頭髮明顯是染黑的。

「姘居關係。」

小八的襯衣敞開著，沒有扣，衣擺在夜風中鼓起，像件雨衣似的劈頭蓋臉蒙在我腦袋上。我一隻手撥開衣服，另一隻手抓著車座，不免左支右絀，索性把他衣服擰成馬韁抓在手裡，冷峻地喝叱：「駕！駕！」

我接過這個像蛋糕一樣大的盒子，好奇地端詳著，點點頭：「嗯，我媽叫我回去吃飯。」

我打斷他的話：「工作挺好的，老闆今天還給我加薪了。」

沈興國定定地望著我，瞳孔里卻映出另一個女子的身影。

「不了，我得吃晚飯去，你回家吧，看看大哥給你帶的東西……呵呵，還是那句話，有事就找哥哥幫忙。」

「她到底跟我有什麼仇？」

我笑嘻嘻地湊過去看他：「衰人看久了我容易受驚嚇，要是出了事，你得對我的後半生負責……」

我翻了他個白眼，揉著肩膀痛處，「你他媽沖我發什麼屌脾氣？老娘也是苦主！我今天被叫回家跟小劉相親，結果他帶著貓貓過來羞辱我，搞得老娘顏面掃地，要不是看你面子，那對狗男女早就被我活活掐死了！」

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接起來一聽，神色慢慢變得凝重，然後一臉烏雲密布，不斷咒罵著：「我操！你們腦子裡長的都是屎？我叫你們去接誰？你們接他閨女過來搞毛啊？打又不能打，奸又不能奸！我當時怎麼說的？真雞|巴孬！把恐嚇變成綁票，你們很有能耐？你們真是我的活祖宗啊，腦子長在腦殼外面，明天世博會就要請你們去參加展覽了……行了，給我把嘴閉上，一會抽你也給老子把嘴閉實了，別吭聲！」

我一邊唾罵自己，一邊蹲下去死命按住地板磚捶打，震得口邊一截煙灰撲簌簌掉散。

我很不好意思，化羞愧為暴躁，抬腳把拖鞋踢到他身上：「靠！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就你還記得，比個娘兒們還小氣！」

「等一下，我跟你一塊去。」

我把打火機奪過來，給自己把香煙點上，噴一口濁霧帶著鼻音罵：「撕你個雞|巴！你到底跟那hetubook.com.com小妞啥關係？」

「興爺？」

他一臉無所謂的皮厚表情，我由衷地感到想吐。

我只是實話實說，雖然不夠婉轉，結果一聽這話小八就很沒風度地跳起來，抬手把抽半截的煙往地板上狠狠一丟，捏著我的肩膀粗聲喝問：「你怎麼知道的？」

小八停好摩托車，上前敲了敲門，裏面傳來警惕的聲音：「誰？」

沈興國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工作的事，如果我能幫得上忙……」

「我手賤！我手賤啊！」

那輛黑色轎車的車門被推開，沈興國一步跨出，指間的香煙尚未熄滅，另一隻手拎了個扎著粉色蝴蝶結的禮物盒子。

他回頭，向我狡黠一笑：「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你老子！」

「懶得跟你吵，抽完這根煙我就走了。」

「上去坐坐？」

難道是這位貌不驚人的小兄弟敏捷地閃身躲開了？

「行了行了，懶得跟你計較！我去看看三寶他們得手了沒有。」

我察覺出自己的衝動和唐突，訕訕放開了手。附近似乎有人，我憑藉著超自然的人體敏感度率先感覺到一束眼光投注過來，或者應該說一對眼光……

小八的怒火猶未消盡，「我一再叮囑他們不要驚動其它人，你說綁個小妞回來怎麼辦？棒子要是發現閨女不見了肯定報警，原來是恐嚇，現在叫他們搞成綁架了！」

「不疼！」

我胸口一陣發熱，從背後抱住他，頭貼在他脊背上：「我若是你女兒，一定不離開你。」

我跟他胡扯：「棒子說不定是我的老姘頭。」

我說。

我抓起鑰匙幾步衝上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韓國姑娘若是朴美炎就替她求個情，若不是就看個熱鬧，畢竟美炎幫我買過一雙鞋，出來混的可以沒有其它道德，就一個義字當頭。

「怎麼樣？我重還是她重？」

沈興國呵呵地笑：「會講笑話就證明狀態不錯……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羅侯是不錯，我承認，但是殘害祖國的花朵，我有罪惡感啊……

聽興爺提起紀墨，我立刻一臉唾棄的表情。但他越說越黯然，我又覺得不忍，輕描淡寫地安慰他：「別放在心上，她年紀小不懂事，以後想通了就會回來的。」

弄清楚緣由，小八反而不怒了，笑嘻嘻地坐回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繼續從我的煙盒裡往外掏煙，「這麼給我面子？氣得不輕吧？有沒有抓欄杆、撕床單？」

我鬱悶地低著頭，使勁摳蝴蝶結，不吭聲，心中考慮要不要請興爺上去坐坐。雖然他跟我經常見面，算不上稀客，但是踏月色而來還屬首次。

我蹲在地上隨口一問：「叫什麼？」

我很尷尬，想不到沉穩狠辣的興爺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沒找到棒子，把他女兒帶回來了。」

「你再仔和-圖-書細看看！」

「那她劈腿也是誤會嗎？說真的，那個新加坡回來的小劉比你帥。」

「又是相親？」

我杏眼圓睜，運掌如風，非如此不足以發泄我的惱怒，那股怨氣像失火一樣地往外噴，就差用雙拳擂胸作猿人泰山狀仰天怒吼「嗷嗚嗷嗚嗷嗚」了。

小八怒沖沖地掛了電話，我站起來問：「怎麼回事？」

我修正了自己的說法，使之和諧，「小八，不是我說你，打架的事你以後最好少參加！身為八哥一點都不懂矜持，出場費比小姐還低，每次有事都身先士卒弄一身傷回來，風光都被你一個人占乾淨了，小弟們怎麼出頭？」

小八默不作聲，我笑了一會覺得無趣：「裝什麼深沉？眼珠摳出來都能參加梁朝偉的模仿秀了。」

倉庫里還有個同夥，已經嚇呆了，想上來幫忙又弄不清楚狀況。

聲音滄桑，甚至凄涼。

我數學雖然不好，但這種題目屬於算術範疇，他已經等了兩個小時，我頓時覺得受寵若驚。

「等等！他為我做的事你怎麼都知道？莫非泡我這件事，是你們商量著辦的？」

正想解釋，摩托車停在開發區的一個工廠倉庫門外，倉庫外牆不起眼的拐角處停著一輛小型麵包車。新建的工廠還沒有開始使用，類似發霉的裝修氣味撲鼻而來，四周一片荒涼死寂，風掠過雜草叢發出沙沙的聲響，頭頂一輪詭譎的圓月，猶如身臨恐怖片的外景。

小八也沒細究我的意思，匆匆走向門口：「我過去了。」

小八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把煙頭捺熄在煙灰缸里，準備起身，「有個韓國棒子今年一直在跟沈興國爭開發區那塊地皮，把沈興國得罪了，事情比較嚴重，不去不行……真是個他媽悍不畏死的傻Ｂ啊，怪不得人家說傻Ｂ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瞬間狂化的我率先一個大腳把他踢飛了，緊跟著迅速欺近，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抵在牆上，大耳光不間斷地扇在他臉上，扇得他腦袋像個汽車雨刷一樣左右轉個不休。

我脫口而出。

他媽的，竟敢隨便亂說我是別人的老婆，這倒罷了，偏偏那人已經有了個孩子，難道我長得像孩子的媽？老娘有那麼老嗎？

小八點點頭，沈興國上車，發動，我對車屁股揮了揮手。

「那說近的，前天我送你去上班，你還摸了……」

我把煙灰缸扔到他手邊。

「就是啊！你看，人家人帥腿長，又懂浪漫，無論是上花店偷花還是接到公司門前，乃至為你打架或被打都在所不惜，你說，你不像個敢死隊員一樣往上沖，還在猶豫什麼啊？」

小八跟著我走進屋裡，倚在牆上用四根手指捋頭髮耍帥：「其實我是他親哥哥……你不覺得我跟他長得很像嗎？」

我還在垂首思考，眼尖的沈興國發現了我ｈtｔps://ｍ.ｈｅtuｂｏoｋ.ｃｏm.ｃｏm頸后的傷痕，伸手給我把頭髮撩開，仔細端詳一下，然後開口問：「不要緊吧？還疼嗎？」

「不用了吧……」

沈興國把禮物盒子遞給我，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出去吃飯？」

「這眼神在他臉上是勾魂，在你臉上分明是索命……安分守己做個肌肉男不好嗎？別一見到帥哥就跟人家拉血緣關係！」

出來的人恭敬地喊了一聲，轉眼看見小八身後的我，滿臉疑惑：「這娘們是誰？」

興爺眼中隱含一絲笑意。

我看了看車窗外地上的七八根煙蒂，問：「等很久了嗎？」

小八的動作明顯一僵，但仍在竭力假裝不動聲色，掩飾地用一隻手覆住額頭，切斷我的視線，然後彈了彈煙灰，笑著說：「別瞎想了，就是個誤會，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小八發出不屑的哼聲，「你的眼光太有問題了，七姐，我給你推薦的羅候哪一點不比他強？又年輕，又帥，還純情陽光易蹂躪，聽說家裡挺有錢……」

這種事一旦正經八百地攤開來說，無比尷尬。

他頭也不轉，逆著風大聲問我：「七姐，你不是說過，再也不跟黑道的事沾邊了？」

日理萬機的興爺在這裏等我這個民女，這是怎樣的一種榮譽啊，說出去會被人艷羡然後暴打的——怪不得那天晚上的飯局興爺沒來，原來是在等你這王八蛋……

有人叫我，我訝然回首。

小八一拳劈臉打過去，打了個空。

「得了吧，我就是盯著你看一夜也看不出高潮！」

小八慢悠悠地說，抬起眼皮望天花板，「我是抽時間過來，明天日出前我還有件正經事要辦。」

沈興國捻熄了煙頭，抬起左腕看了看舊式機械表，「哈哈，已經九點多了。」

那天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後座，緊急煞車時雙手從他腰部滑下去，隔著軟布料的牛仔褲，很猥瑣地摸到了人家充血膨脹的海綿體。

隨著我靠近，他的眼神越來越詭異，我頭皮發麻趕緊撤退，岔開話題：「說正經的，我今天找你是想問你跟貓貓的事。」

世界上怎麼會有得知女朋友偷漢子還笑咪|咪的男人？難道控家族之中又多了一位成員：綠帽控？

他的這副壞脾氣被我教訓過多少次了，苦口婆心地勸他，對兄弟要適當採取懷柔政策，卻從沒見他改過。不過，我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自己何嘗不是經常被人指責脾氣差，破口大罵算程度輕的。

儘管對這種關係感到不齒，但我總算是悟到了：「哦，我明白了……小劉出國的那段時間里，貓貓獨守空閨寂寞難耐，於是你勇敢地作為替補隊員衝上前線，現在正規軍出場，你就華麗地謝幕了……哇哈哈哈，我的反應還是這麼敏銳啊……」

小八站起身：「誰知道什麼名字……」

沈興國背著我一溜小跑，興緻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