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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爺

作者:衣山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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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排榜

第228章 排榜

不等他念完,另外一人大聲喝問:「何言之?」
作為監臨官的陝西布政使高凌漢拆開封口,交給按察使唱名。
那個考官清了清嗓子:「備天下於我,斯毋我也。夫不見我于天下,而見天下於我,其功不居,其名不屍,斯為聖人之弘爾?何言之?有天地萬物而後有我,此事之可測以其實者也。唯有我而後有天地萬物,此理之可信於心著也。知天地萬物之固有,而知我之有夫天地萬物!」
按照明朝科場的規矩,搜遺中式的舉子是沒有房師的,要感恩,這份人情也要記在兩個大主考的身上。
原來,陝西一地文教不發達,也沒出什麼人才。但凡有個好的讀書種子,都被地方官和學官當成寶貝,是要靠他替自己長臉的。
到了晚間,主考官李禎和舒日長下令調來考生墨卷,拆了密封口子,由對讀官對照朱墨兩卷,核實考生姓名、名次。因此,所有的內、外簾官都到了,將一座大堂擠得滿滿當當。
陝西境內又什麼人才,哪裡人還沒有中舉,實際上都是裝在各地方官心裏的。
接下來,那人繼續道:「諸君,前番閱卷的時候不是有考生將《毋我》看成母我了嗎?我再念這張卷子的第三題。」
這或許沒有甚出奇之處,但聽到後面眾人都抽了一口冷氣。
在陝西人心目中,這人就是他們的驕傲。而且,任生又是出自河州這樣地方,那裡已經好幾十年沒出過舉人。這次被自hetubook.com.com己刷下去,臨兆府的學官和河州知州不知道要恨他杜知縣到何等程度。
這評價極高,可以說是國朝各省鄉試以來從來沒有過。
等讀到舒日長搜出的那兩張卷子的時候,眾人都有些驚訝。特別是在讀到第二張的時候,一個考官擊節嘆道:「這人,這文章竟可以這麼作,真是大開眼界了。我陝西什麼時候出過這麼一個人物,也不知道究竟是那個州府慧眼識人,選來的人才。」
所有人都在搖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雖然還沒有拆墨卷對讀,但各房究竟錄取了多少考生卻已經算出來了。
「原來是他,此人我也聽說過,是個寒門子弟。」下面的官員交頭接耳起來。
那個考官道:「比如『其功不居,其名不屍,斯為聖人之弘爾?』這個疑問句,結尾用什麼『爾』換為『乎』似更妥當。」說著他忍住笑,連連拱手「一孔之見,一孔之見!」
「秒哉,妙矣!」那考官神色激揚,一口氣讀下去,直到最後一句。
大家心中感慨的同時,又是鄙夷:杜生輝小人心胸,本來竟他手能夠送出一個解元一個第二名的,這下好了,笑死個人吶!
門生的多寡直接關係到房師門的謝師銀子收入、人脈的面子,不由得人不關係。本次陝西秋闈取士五十,一般來說,每房都有四五人中式。
一個考官道:「此作是哪房遺落的,好再被和_圖_書大宗師們搜遺搜了出來,否則,若是傳了出去,我陝西官場都是面目無光。」
「哈!」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諷刺杜生輝在科場舞弊,連臉面都不要了,將這麼好的文章埋沒掉。這難看的吃相,已經是沒有底限。見他說得有趣,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夫期之夕死可矣,而道尤不易聞,況其不然者哉!夫子以人之於道,若不欲聞之,而未嘗不自謂聞道也。乃為言勇於聞道這之心曰:學者之為雪,將以何為也?」
想起明日就可以出場,回家沐浴更衣、吃酒耍子,眾官員情緒極高。
而且,說來也怪,從他那房搜遺的兩份卷子名次都非常好。先前大家擊節叫好的那份卷子眾望所歸,得了頭名案首。另外一份也寫得非常出色,竟得了第二。
眾考官都是識貨的,頓覺此文雖然平實,卻將道理說盡,顯示出深厚的經學素養,非老於學問者不能為之。而且,此文中帶著一股從容、自信、豁達的氣度,此中滋味,非常人能夠寫出。
再看諸考官,都是身體顫抖,面色發紅,眼中泛晶亮淚花。
「好了,肅靜!」李大宗師咳嗽一聲:「排名次吧,大家核對一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晚間就出榜。」
有人不服,喝道:「什麼瑕疵,願聞其詳?」
他就是王夫之,王船山先生。
「對,單憑此文,當得第一,否則天下人如何心服?」眾官都同時點頭,這篇文章已經徹底將和*圖*書他們征服了。
杜生輝面容蒼白地坐在那裡,緊咬著牙關。
杜生輝的牙齒已經將嘴唇咬破,有鹹鹹的液體滲出。
突然間,一個考官道:「依我看來,這文也不是太好,其中有不少瑕疵。」
到最後一句「小人哉,惡足以知聖!」所有人都同時用足力氣一巴掌拍在案上。
不過,這其中漢中府漢陰縣代知縣運氣最好,經他的手送出去八個舉人,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也忘記去擦。
「啪!」迴音激蕩。
「若非大宗師們公正有責任心,任生就糟糕了,不容易,不容易。」
在大家看來,八股文不過是塊敲門磚,一旦敲開仕途之門之後就可以扔掉了。早年進學科舉的時候,大家專一在格式和文字上下工夫,務必叫人挑不出錯來。
李禎等了半天,等到大家的情緒平穩了些,才緩緩道:「浮屠謂七識分執八識相分妄計為我,乃生死無明根本。無父無君,禽心鬼計,皆自此而興。鄙儒引此無我以附會直,得罪于名教以侮聖言,無可逭己。」雖然是給了最後的評語。
還沒等大家從震撼中清醒過來,更大的震撼還在後面。
又忙了一氣,計算妥當,名次於終於排了出來。
這是最後一日,考官們在貢院里足足關了一個月,早已氣悶。
「好險,差點落榜。」
正是第一場第二題《朝聞道,夕死可矣》。
恍惚中,一個羽扇綸巾的學者躍然而出,仰天長嘯。
這文字中有魔力,和*圖*書有神在。
最後一次轉桌會審進行,這次只有十張卷子,卻是比上回輕鬆許多。
眾官都是一笑:「快念,快念。」
對完卷子之後,高凌漢念道:「第二名,臨兆府河州任惟一。」
第三人接道:「有天地萬物而後有我,此事之可測以其實者也。唯有我而後有天地萬物,此理之可信於心著也。知天地萬物之固有,而知我之有夫天地萬物!」
這個任惟一年紀輕,一進學,就顯示出過人的才華。所作文章經常被作為範文被書商買去,刻印在時文集子里。
又或曰:「岳生也中了,好,好,好。他都八十有二了。中了舉也沒什麼用處,當了切一樁心愿。」
最差的是杜生輝,全軍盡墨,無人上榜。
杜生輝強忍著翻騰的內心,硬撐著。
「這人名氣不小啊,乃是我陝西青年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詩文甚是了得,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鄉試吧?」
這二人都當初都是被杜知縣刷下去,然後又被兩個大宗師搜遺搜出來的,頗具傳奇色彩。頓時,大堂里靜得只剩呼吸聲。
大家都是熟人,在一起三十余日,該嘮的嗑都嘮完,到現在就連陳穀子爛芝麻的話兒也沒得可說。
「備天下於我,斯毋我也。夫不見我于天下,而見天下於我,其功不居,其名不屍,斯為聖人之弘爾?」一個考官俄詠出聲。
等到本次鄉試第三名之後,就論到前兩名了。
依舊如以前一樣,大家都輪讀卷,然後批閱。
一股寒流突然hetubook.com.com從背心生起,叫所有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舒日長:「有此文,本期秋闈再無遺憾了,當為案首。」
聽到此人叫任惟一,杜生輝心中一跳,大為羞愧:竟然是他。
如果說先前那題作者寫得簡樸平實,這一文卻大開大合,如同滾滾大江大水,一路向東,肆意恣肆縱橫。
「諸君且聽這個破題!」說罷,禁不住高聲朗誦起來:「必欲聞道者,其心可想也。」
這下,沒有人在說話,都屏住呼吸靜靜聆聽。
貢院之中紀律嚴明,除了一架子《四書》《五經》工具書可看,再沒有其他樂子。所有的內外簾官都是書生出身,儒家經典都是爛熟于胸,看了上句知道下句,再讀下去也沒有趣味。
「是啊!」一陣感慨。
就這樣,你吟一句,我接一句,將這篇文章唱完。
這次宣布名次乃是由低到高,頗花了些工夫。
卻不想今日在此人筆下,這八股文竟被他寫成了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就算再愚鈍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氣勢,感受到漢語言文字中的優美。
聽念到自己治下的秀才的名字之後,地方官和房師同時面露笑容,或曰:「黃生此人本官卻是知道的,家境貧寒,已經靠了十年。此番能夠中舉,也是老天可憐!」或曰:「囈,孫生也中了。這是他第一次趕考吧,竟也蟾宮折桂。他才十八歲,未來不可限量啊!」
先前那個朗誦卷子的考官看了杜生輝一眼,似笑非笑:「是黃字型大小考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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