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輕輕地伸過頭去，一點一點的靠近他的臉，摒住呼吸，怕他一察覺自己的氣息便露餡了。

「我們在這兒呢。」桑無焉招手。

三個人話都還沒說兩句，小薇就被院長叫走。

她和蘇念衾坐一塊兒。

而蘇念衾的神色卻是十分不悅。

蘇念衾蹲在地上和她說話，好像是聽小薇在唱歌，他微微點頭，專心致志。聽到不對處，他開口糾正她。

「你無視就行。」蘇念衾說。

這是程茵的語錄，桑無焉小試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一系列動作讓整個車廂都搖晃了一下。

面對鏡頭和記者，領導們捏一捏孩子的臉，然後抱起來再合影。

九點五十，桑無焉提前到福利院門口的時候，看到蘇念衾已經在那兒了。今天，小薇打扮得很漂亮，眉心還點了點紅心。

蘇念衾摸了摸她的頭。

隨後，小薇又將剛才那番長長的話對著不同的採訪機背了幾次，更加流利。桑無焉隱約明白它讓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是什麼。

現在空地已經搭起了舞台，下面擺了好幾排塑料凳做觀眾席。第一排是貴賓席，桌子上鋪了桌布，擺上茶盅，還有入席人的姓名，職務。

台下的記者不停地拍照，然後攝像機也在領導跟前蹲著拍特寫。

同伴將小薇帶到他們跟前。

她也被自己大胆又古怪的念頭嚇了一跳。不過確實是機不可失，她想，也許可以模擬一下，反正沒人看見。

「你……」桑無焉像個被當場捉住的小偷，臉紅的好似一個大番茄。「你怎麼看的見。」

然後，領導們將帶來的文具，體育用具等慰問品慈祥地一一分發給福利院的小朋友代表。

www.hetubook.com.com「好巧。」桑無焉說。

「這是蘇小薇。」院長對著媒體記者說，「到我們這裏來的時候六歲，當時親生父母帶她到市三醫院治療肺炎，後來因為病情嚴重轉為住院治療，第二天以後，父母再也沒有出現過。接著，才送到我們這兒的，已經確定被遺棄。」

蘇念衾陰著臉，絲毫沒有鼓掌的意思。

那一刻，桑無焉忽然想起兩個字——作秀。

桑無焉感激地看了小薇一眼，這孩子，平時沒白疼她，關鍵時候真夠意思。

她閉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這樣模擬一樣也是好的，她在說服自己。

桑無焉細細的打量他。

「桑小姐，我有說過我是個瞎子么？」

在這一列蓋過一列的熱情掌聲中，她想起上次討論關於小薇的問題的時候，蘇念衾的話。

小薇剛剛擺脫記者，手裡抱著一盒彩色筆，被一個同伴牽著走到後面，喊：「桑老師！蘇老師！」

隨即是，團市委某書記上台講話。

第二個節目報幕前，另一位副院長上台插話說：「剛才領導們在別的地方還有重要會議，所以先退場了。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送領導。」說完，副院長率先鼓掌。

「怎麼無視法？」桑無焉欲哭無淚，她可不想上電視或者報紙什麼的出風頭。況且要是被人認出來還是個冒牌老師的話，想起來都不堪。

怎麼就走了？桑無焉納悶，正想張望兩眼，但是電視台的攝像機正好在對觀眾取景，鏡頭掃到她這邊，桑無焉急忙正襟危坐，專心致志地看舞台。

孩子們的歌還沒唱到一半，貴賓席的hｔｔｐs://ｍ•hｅｔubｏoｋ•coｍ.ｃom領導們就悄悄起身，開車離去，一同點頭哈腰離開的還有福利院的院長和副院長。

很想吻他。

後面坐的是，福利院的孩子、老師，以及「社會各界關心和支持福利事業的來賓們」。先不管符不符實，院長他老人家是這麼說的。

蘇念衾則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採訪過程中，記者將「遺棄，孤兒，殘疾」這些敏感的詞，反覆在孩子們面前念叨。聽到這些話，有的孩子已經泰然，有的孩子還是流露出某些和年紀不相附和的哀傷。

忽然，她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福利院有兩棟樓，一棟是辦公活動用房，一棟是宿舍食堂。中間有一塊不小的空地。

他的唇還是依舊抿的很緊，顯得一副漠然的樣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淺，好像嬰兒一般的嫩紅色。

桑無焉見小薇分了好幾口氣將這些話很流利地說出來，就像昨天她邀請自己一樣。可見，是經過精心準備，而且背過很多次的。

是的。他們，甚至其中包括自己，都不懂這些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或者說，不是不懂，而是從來沒有想去弄懂過。

臨走的時候，小薇依依不捨地走到門口送他們。

其實，領導的車早就一騎絕塵離去，哪還聽得到這掌聲。

小薇拉了拉蘇念衾的衣角：「蘇老師，你答應桑老師吧。本來桑老師說帶我去的，結果阿姨不同意，現在就你帶她去吧。桑老師她平時對我可好了，你也對我好，那麼就該對桑老師也好啊。」

「哇，這麼漂亮的筆呀。」桑無焉逗她。

但是一直到十點半，領導們才如眾星拱月一般的到來，htｔps://ｗｗw•hetｕｂｏｏｋ.coｍ.coｍ後面還跟著一批報社和電視套記者。

所有人的鏡頭和目光，唰一下移到桑無焉身上。甚至有人蠢蠢欲動地想要走來採訪她。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了煙霧之中。

在兩人的臉蛋還有兩寸距離的時候就停下來，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覺是很敏銳的。

小薇像個小大人似的，說：「感謝所有關心我們幫助我們的人，雖然我們沒有父母，但是這個社會就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每一個阿姨都像我的媽媽，每一個叔叔都像我們的爸爸。他們愛我們，所以我們一直都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準備長大了回報社會。」

桑無焉一時不知所措，「怎麼辦？他們在都看我。」

比如摩天輪。

「我不喜歡刺|激的東西。」

「噗嗤——」一下，桑無焉忍不住笑了。這男人挺小心眼的，還記恨著孩子他爹的那檔子事。

桑無焉急忙附和，「我票都買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費了。真的，真心實意地邀請你。」

但是絲毫沒有注意到懷中那個孩子失落的表情。

「這種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動的。」蘇念衾突然開口說話，溫暖的氣息打到桑無焉的臉上，她嚇的尖叫了一聲，急忙跌回座位上。

桑無焉也沒有。她倏地就覺得連掛在舞台背景上的那些鮮紅的標語都有些刺眼。

「你們不要走了哦，我要演節目的。都練了一個月了，你們一定要留下來看。」

活動結束的時候，有幾個來遲的記者，什麼也沒拍到，只好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找了幾個志願者和幾個孤兒採訪。

再固執的男人在女人的面前也只能妥協。

本來全套演出都是志願者們自編和_圖_書自演的。但是為了讓福利院的孩子們有參與感，第一個節目是這些孩子們表演《感恩的心》手語歌。

「城市霏微，雨細清都。」很象從宋詞里走出來的段子。

小薇和一群胖乎乎的孩子在阿姨的帶領下，走上到舞台上，固定好位置，才開始放音樂。

蘇念衾嚴肅地說：「頭朝前面，目不斜視，再回想下你折騰我的時候。」

這一席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總讓桑無焉覺得不是那麼很舒服。

「他們說我可以它畫畫。」

雷鋒叔叔紀念日。

這時，天空下起雨來，雨滴落在玻璃上然後一注一注往下流。

看不見的人也能寫出這麼美麗的景色，也許想象比眼見來的更浪漫些，桑無焉思忖。

「時間這麼早，我們安排點什麼吧。」桑無焉說出今天活動的真正目的。

轉頭再看，記者們的焦點又集中在了小薇身上。

院長繼續說：「雖然，她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失去了父愛失去了母愛。但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溫泉讓她又重新幸福了起來。現在，小薇在讀三年級的盲人班，喏，你們看，」院子示意了下桑無焉的方向，「那就是她的班主任老師。」

在這一派其樂融融的祥和氣氛中，有的記者拉著孩子，做採訪。

「也有不刺|激的呀。」

「是嗎？」蘇念衾默了一下，反問。

但是，黃曆上說：諸事不宜。

「沒興趣。」蘇念衾說。

桑無焉突然想到蘇念衾的一句歌。

「同志們，青年朋友們，孩子們，1963年的今天毛主席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

過了幾分鐘，表演開始了。

他們兩坐在摩天輪里，一人一邊面對面。圓形的玻璃盒子一點一點的和-圖-書遠離地面。

蘇念衾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種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發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的筆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見一樣，目光落在桑無焉身後那片城市的遠景中。

「怎麼都走了？」桑無焉喃喃說。

「蘇念衾，你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在，說不定人家就來採訪你了。我買了兩張對面遊樂園的票，一起去吧，不去太可惜了。」

幾個鏡頭一搞定，兩個電視台的人商量了幾句，和一些記者一起也相繼離開。

桑無焉抬頭，看到大門口掛的標語：熱烈歡迎團市委組織青年志願者到我院慰問演出。看到這裏她不禁頭一暈，原來是有這麼一出，難怪要找人來捧場。

（都說了，黃曆上寫：諸事不宜——木頭語）

中國青年志願者服務日。

其中，又有小薇。

大概不常在戶外的關係，皮膚細膩又蒼白。睫毛很長，不禁讓桑無焉擔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話，睫毛會不會擋住視線。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竟然非常的漂亮，著了墨一般的深黑色。桑無焉竟然有點慶幸他的眼盲，因為自己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

星期六。

原本，不到十點，觀眾、演員就已經準備妥當。

桑無焉突然覺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紅了臉便垂下頭去。轉念又想，他又看不到她的表情，為什麼要迴避。

院長語重心長地說，記者們搖頭興嘆。

桑無焉一傻眼，這戲才開始吧。

三月五號，陰有小雨。

這麼一笑，她還就真不緊張了，對著來採訪那個人板著臉胡亂掰了幾句，就算了事。

沒想到他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而且那神色居然讓人覺得他很——溫柔。

他們都成群眾演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