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而她的眼睛卻是冷的，就像是染了薄霜的窗。
「秦先生說笑了。」她轉向秦頌,緩緩開口，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我們公平交易各取所需，況且您簽約利落出手大方,對我來說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貴人，怎麼會有恨。」略一停頓,彎起眉眼,「如果不是因為得留著一隻腎用來活，我倒真想和您再做一次買賣。」
這一句，可以是表白。
淚盈滿眶卻依舊是笑著，她的臉上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決然。
「我以為像您這樣有責任心的父親絕不會讓我的名字出現在你兒子的世界里。」
可以是禱告。
原來也有落在你算計之外的事呢。
因為生命里缺失了那個叫做父親的男人，所以一切都變得這樣殘缺了起來。
但是太累了。
看著對面男人臉上稍縱即逝的那一絲意外，韓單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那弧度在臉上蔓延、擴大,最終在唇邊化為一聲嗤笑。
沉默片刻。
不可置信般猛然起身的沈律。
就像是沒有帶傘的自己背著書包獨自在大雨里行走，然後在有著包裝精美的蛋糕和糖果的櫥窗前駐足。
就像是半夜害怕不敢上廁所窩在被子里瑟瑟發抖卻無人陪伴。
身後響起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我不願意。」她截斷了他的話，在他臂彎中垂手而立，「這幾天，生活美得像夢www.hetubook.com.com一樣，儘管醒來的過程難受了一點，但還是要感謝你盡心儘力的演這樣一幕戲。聽你說那些情話的時候，腦袋在不斷的警醒而心卻依然覺得很幸福。」她垂眸，「但現在又會覺得後悔，如果不來這兒就好了，如果不遇見你就好了。那就不會在快樂之後覺得傷心和失望。很抱歉，我不能在被利用之後仍然毫不動搖的信任你，也不能不聽不看不問的隨著你的步子向前走。我就是一個這樣普通的女人，想要的，只是普通的度過每一天，然後和一個普通人普通的相愛。」
「韓單！」
可以是陳述。
秦頌蹙眉看向別處的目光。
沈律，你以我為餌接近秦頌，卻不知道在那層薄如蟬翼的血緣關係之外，還有銘心刻骨的醜陋傷疤。
外面，日光傾城。
那種感覺好熟悉。
秦頌輕咳一聲：「子淳聽說你在這兒，想見見你。」
聽見最後一句的時候，韓單維持了許久的笑容終於有了裂痕。
「這麼久不回來，你是想餓死爺么？」
「因為我心有虧欠，對你。」已過半百的男人看著坐在近處卻彷彿遠在天涯的姑娘，苦笑，「你說的沒錯，我是個自私卑鄙不擇手段的人。我用韓其忠的債脅迫你在捐腎協議上簽字的時候，我就永遠的失掉了作為你父親的ｈttｐs://ｍ.ｈｅtuｂoｏk•ｃoｍ.ｃｏｍ資格。我不曾為任何事後悔過，包括放你母親離開。但只有你，我心有歉疚。」他略一停頓，「子淳和我很不同，善良單純。我一直沒有告訴他真相，因為我希望至少在他眼裡，我能成為一個好父親。」
沈律想要拉她離開的手，終於緩緩的垂在身側。
沈律緩緩鬆開了手臂。
「歉疚是么？」嘴唇彷彿僵硬了，吐出的字帶著乾澀的鼻音，而笑容卻綻放如一朵開到荼蘼的花，「那就還給我吧，用你手上的股份。」
所有人都沒有受騙，但卻有什麼東西在心裏翻滾，帶著刺，劃出一道道血痕。
我撕破疤痕掀開血肉，讓你看那些曾在我生命里烙下印記的疼。
時過境遷，你最終成為了一個好父親。
也可以是謊言。
一點一點注入身體的透明液體。
她就這樣笑著，用輕描淡寫的口吻提起那些需要耗盡勇氣來遺忘的過往。像是忽然間鬆開了那隻緊握到被弓弦割傷鮮血淋漓的手，飛箭離弦，傷痕纍纍。
巳攤開手中的文件夾，端正的放在他面前。
再不重來。
就像是抬頭看著那個和藹的叔叔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爸爸」兩個字的僵持。
「沒有原因。」她直視他，「我和你不同，不是做每件事都會有所謂的原因。不管是賣腎替後父還債，還是wwｗ.ｈetuboｏｋ.ｃoｍ.coｍ現在給你圓謊成全你，都沒有理由。我簡單慣了，學不會那種複雜的思考方式。」她吐一口氣，勉強笑道，「如果你追出來是為了說謝謝或者抱歉之類的話……」
沈律臉上從未出現過的，錯愕凝固的表情。
同時響起的兩個聲音。
「我成為KL的股東，是在三年前的秋天。」秦頌聲音低沉。
「不願意么？」她的視線從他臉上掠過，看向秦頌。
然而不幸的是，我卻成了你學會如何做一個好父親之前的犧牲品。
你親手將我推向那個我一生都不想再見到的人。
還能想起醒來時，眼前那一世界的白。
反覆在身體里輾轉的疼痛。
「這倒是很稀奇。秦總身邊自然都是些靠得住的人，誰會這麼不小心說漏嘴。」她挑眉譏諷，「莫非有人活膩了，拿著我的照片天天在秦少爺眼前晃悠不成？」
在這個安靜的空曠的場地里，一切都停了下來，只有那台仿古英式的座鐘還在一秒一秒的走動，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不是不明白他抽絲剝繭揭穿沈律的目的。
「夠了。」年輕男子大步向她走來，一把抓過她的手腕，「我們走。」
你擁有了完整的家庭，你有了承襲你姓氏的孩子，你為了他再度出現在我面前，你需要一個健康合用的腎來延長他的生命。
韓單唇角一勾：「秦總是和*圖*書想告訴我，為了把一個不求上進遲到早退的小職員留在KL，您花了大量的心力，還是想說因為憐憫，不得不在暗處對帶著你基因的廢物施以援手？」
在空曠的餐廳里,顯得愈加突兀。
站在原地的沈律突然向著她的方向快步追了過去，手搭上她肩的一刻，韓單卻被人一把拽向另一邊。
秦頌彷彿輕嘆一口氣，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個彎拐完了。
而他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握緊，亂了呼吸。
「我愛他。」韓單的表情平靜的彷彿朝霧散去的湖面。
不是不明白秦頌讓她出現在這裏的意義。
很美的地方。
經歷過的，試圖忘記的，不斷掩藏的那些傷口，如今再度重現在眼前，卻發現原來那些疼一分都不曾減輕過，只是時間將自己麻醉了，忘記了它們還存在著。
「的確，我從沒對他提起過。但他查到了你的資料。」
因為你愛他。
看著那支筆在紙上劃出黑色的印記，韓單轉身向外走去。
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一步步走遠，彷彿即將走出他的世界。
同時響起的還有久違了的不耐煩的男聲。
「合同已經簽好了，沈先生應該有很多事要忙才對，怎麼還有空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看著攔在她面前的男人，問。
就像是站在走廊上遠遠的望著別的父母彎下腰張開懷抱，笑著將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的孩子抱走。
彷彿一下又一下，敲擊著誰的心。
他靜默的看著她，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過那麼多關於你的幻想，甚至為你的離開虛構了那麼多的苦衷。
因為孤單和害怕在黑夜裡壓抑著的小聲哭泣。
既然如此，就給你看吧。
然而她乾脆利落的從他手中甩脫，用了很大的力氣，甩在椅背上，發出重重的聲音。
韓單微眯著眼仰頭，有海鳥從藍到極致的天空飛過。
有什麼東西被關在了裏面，再看不清。
那些真真假假悲傷痛苦都該止步於此。
深深蹙眉的秦頌。
而當你出現在我面前的一刻，所有的欣喜還未言表，你卻輕易地將它擊碎。
「我不想對你說抱歉。」他忽然伸手，將她拉進懷裡。一向冷靜的男人竟也會有條理不清的時候。「我曾說過，想要抓著你不放。我也希望，今天所說的『很相愛』不是一句謊話，而是一個預言。我無法預料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但如果你願意信任我……」
「韓單。」
溫暖的海風拂過她冰涼的四肢和僵硬的臉頰。
「你應該知道他是為了什麼才……」秦頌的話被打斷。
「那麼，我先走了。」她迅速轉身離開。
卻不想再留一秒。
此刻，從巳的角度看去，出現在那個年輕女子臉上的微笑彷如是參与一場有趣的對話時的相談正歡，沒有一分一毫的勉強和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