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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知道了，我這輩子既不可能當上科學家，也不可能成為為國爭光的電競運動員，我TM就是個澡堂老闆的兒子，以後也會變成澡堂老闆。我現在的夢想就是把我家的澡堂子開成連鎖店，開遍全國，賺數不完的錢，然後娶個特聰明的老婆，生個特聰明、身體特棒的兒子。將來他想當科學家，老子就大筆一揮，給他幾個億建實驗室；他想當運動員，老子也大筆一揮，給他幾個億開職業俱樂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不抽就還給我，一包煙老貴了，頂一盒飯呢。」Templar把那支煙搶回去，塞回煙盒裡，「我們幾個都抽煙，就你不抽，攛掇了你好幾回也不上鉤，老說嗓子不好。我覺得你嗓子好得很，吼起人來中氣十足，半點毛病沒有。」

他鄙夷地斜眼俯視她：「那是因為你笨。」

他拿過來放在手裡玩了半晌，夾在耳朵上。

滿地都是Templar抽剩的煙頭，扔得亂七八糟，他又掏出一根點上，然後遞一根給曲惟恩：「要不要也試試？心裏煩的時候，抽這個管用。」

「嗯，不回了。」

飛快地抄完，看了一下最後一題，自己寫好過程，連著她的作業一起丟回去：「喏，禮尚往來，最後一題給你抄。」

父親自然大發雷霆，就像不懂得如何表達愛和關心、只會用錢堆砌一樣，他的憤怒也表現得直接而原始。他把Templar吊起來打了一頓，切斷兒子的經濟來源，校門外那套200平的房子也掛給中介賣了出去。

曲惟恩把錢遞給他，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接下來準備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老頭子不給我錢，飯都沒得吃了，拿什麼跟他犟。只能聽他的，回去子承父業，看澡堂子。」他背靠著飄窗牆壁， 「他們年紀也大了，這年頭，什麼錢都不好掙，我回去能幫點是點。」

兩年零四個月，八百多個日日夜夜，終於還是等到這一天。

首先提出要退出的是那位替補的直博生。他讀博五年，最後勉強博轉碩混了個文憑，畢業后也忙於比賽沒有及時找工作，當了小半年無業游民，發現自己悲催地變成了往屆生，專業又冷，找工作非常不利。他是替補，上場很少，有時難免會有些心理失衡。

「沒事，分手了。」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回復鍵。

的確是因為嗓子不好，不過不是他的。他也想過嘗試一下，尼古丁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神奇，但每次拿到手裡，就會想起她嗓子不舒服，聞不得一點煙味，以後如果想跟她在一起和*圖*書，肯定是不能抽煙的，就又放回去了。

那時他就明白，他心裏的那個模糊背影，鬧鐘燈珠微弱的亮光，午夜東操的腳步，陽台屋檐下風鈴的叮噹，一直在那裡，從未止息。

因為一個人，無法同時沉迷於兩樣東西。

老畢激動得熱淚盈眶：「你總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了！」

他心中一動，試探地問：「暑假不回家嗎？」

「都會做了幹嗎不抄？」

Templar也問他：「你呢？準備幹什麼？」

董事長兼股東大會主席的破產，直接導致了X隊的瓦解。

他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老畢耷拉著眼皮從他身邊經過，看了他一眼：「在看毛片還是在玩Hgame？一臉淫/笑。」湊過來想看他的屏幕。

Wintermelon：放暑假了，挺無聊的，推薦個遊戲玩玩唄？

那時候網游還不普遍，這是他第一次玩網路遊戲。下好客戶端，選了隊友的伺服器登進去，創建人物時，他一眼就看中了聯盟的女侏儒，不到半屏幕的身高，瞪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小身子扭來扭去，又可笑，又可愛。

安思冬的一席話或許讓曲惟恩萌生了金盆洗手好好學習的念頭，但真正促使他放棄CS的原因還是來自X隊內部。

看了一會兒書，眼睛瞄到她正在寫作業，湊過去問：「在寫什麼呢，演算法作業？寫好沒？」

生活慢慢地走上正軌，上課、寫作業、做實驗、寫論文，課後玩遊戲、上BBS灌水、寫引擎、打球、跑步。

工工整整的字跡，小巧娟秀。作業紙是純白的，她會在背面墊一張橫線筆記本紙，依著橫紋寫，因此作業非常整齊。

Templar大二就退學了，一直瞞著家裡。到該畢業的時候，父母想飛過來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他謊稱自己轉系修雙學位，要五年才能畢業。五年期滿，又找各種理由搪塞。最後他爸爸也起疑心了，趁出差找到學校來，才知道他三年前就已經被學校勒令退學。

新房主過來催他們搬走，屋子裡拆得七零八落。Templar坐在飄窗上抽煙，看見曲惟恩背著書包經過，叫住他問：「有錢嗎？現金。」

他沒說話，只是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

曲惟恩翻了翻口袋：「沒帶錢包，只有六十幾塊。」

「那是因為，」他緩緩地說，「一個人無法同時沉迷於兩樣東西。」

CPL給X隊的人帶來意外之喜，也讓他們清醒地認識到，一個學生組成的業餘戰隊，在職業賽場上的道路，www.hetubook.com.com也就能走到這麼遠了。即使他們都有過人的天賦，年齡也決定了職業CS選手不可能再與他們有緣。

「原本我比同齡人超前一大截，別人上初中我已經上大學，別人上大學我大學畢業。可是現在呢，別人畢業了，我還沒畢業；別人工作了，有車、有房、有漂亮的女朋友，爹媽走出去臉上都有光彩，我什麼都沒有，快24歲的人了，還要靠爹媽養活。我知道隊里我天賦最差，比不上你們，幹這一行也不會有前途了。」

他經常去圖書館自習，也經常碰見她。她依然保持著早起佔座的習慣，大多數時候身邊的位置都是空的，那個法學院的小男友很少出現。

他看著窗外被午後艷陽照耀的T大校園。正對窗戶的主樓，兩邊各個系館相對而列，經管學院、法學院、建築系、技科樓，次第排開，擁著中央狹長的綠地，一直延伸到主樓門前的廣場，就像大一開學剛進來時看到的一樣，莊重、端正、遼闊，讓無數新生心懷激蕩。

班主任很欣慰：「小夥子總算明白過來了，不算晚。幸好只有一門不及格，還有推研資格。要是能有點項目經驗加分，推研還是很有希望的。」

X隊隊友工作后還跟他有聯繫，有一次推薦給他一個新遊戲：「魔獸出網遊了，做得特棒，要不要來玩玩看？」

他並不在乎她的男朋友怎麼想，但是他不想她為難尷尬。考試周結束后，他就不再去上自習。

Templar嘗試挽留他，他回答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那麼有錢的父母，有花不光的家產，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媽還躺在病床上，爸爸每天加班五六個小時，就為了多掙一點加班費給我媽做透析，你讓我怎麼心安理得地繼續坐在這裏打遊戲？」

——還有思念，還有等待。

但即使是Templar這樣的人，也沒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管怎樣鄙視她的男友，但人家畢竟是正牌的，有名有份，等那男生姍姍來到自習教室，他還是得乖乖地給人家讓座，再去推旁邊無人的空位。

「淫/笑你妹。」他把老畢推開，又踹了一腳，「洗你的澡去。」

「那我先坐會兒，等他來了再讓給他。快考試了，座位真難占。」說著把書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開始看書做題。

「還剩最後一題不會做。」

圖象課他和老畢合作寫大作業，覺得挺有意思，心想沒事自己動手寫個遊戲，也挺好玩。課後閑暇時就嘗試寫3D引擎，寫了半年多，居然還真寫出hｔtps://ｍ•ｈｅtｕｂook•coｍ•cｏm點樣子。

「我是自願的。」他看著窗外，「這是夢想，不一樣。」

出現得多了，男友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有一次趁他出去上廁所，把他攔在走廊里：「我說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你說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配不上她，識相的就早點滾蛋，把她身邊的位置讓出來，懂了沒？

她拿過去看明白解法，皺起眉說：「你這不是會做嗎，幹嗎還要抄我的？」

他還是會偶爾上CS玩兩把，其他的遊戲，像星際、魔獸爭霸、極品飛車之類，閑下來也都會玩。就像Templar說的，他愛玩遊戲，但並不沉迷。

男友被他瞪得有點發毛，轉開臉冷笑一聲：「做人要識趣。」

她從書里抬起頭來：「呃……我給我男朋友占的，他一會兒就過來……」

少了替補，五個人依然可以打，但是氣氛已經不一樣了。他們經常整天窩在屋裡訓練，戴著耳機各看各的屏幕，一句話都不說。

他選了法師職業，輸出犀利，練級快速，等隊友再想起他時，小法師已經滿級了。

笨蛋，你笨死了，連挑男人的眼光也爛得要命，活該一次又一次地被甩。

CS是年輕人的遊戲，當你的水平訓練到一定程度，神經反射就成為水桶最短的那塊板。很多職業選手只有十幾歲，20歲之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反應速度會急劇下降。曲惟恩是X隊最年輕的隊員，但他也快22歲了。而這一年多來六個人忙於比賽，沒有吸收培養新血，青黃不接。

隨著期末臨近，自習座位變得越來越緊張。於是他就照搬以前的無賴做法，厚著臉皮過去坐她身邊，把她佔座的書推到一旁：「這兒沒人吧？」

「夢想啊……我曾經也有過別的夢想的，」Templar轉過頭去，看向窗外不遠處的T大主樓，「剛上大學時，我的夢想在那裡。我夢想過成為一名科學家，就是小學作文里寫的那種，是不是很幼稚可笑？大一才學了半本大學物理，我就給自己定了方向，將來要研究量子物理，還去自學黎曼幾何、空間理論什麼的，成天幻想著宇宙是一個以光速平方的速度運動的粒子，這個粒子構成了電子、質子、中子，又構成了我們，覺得自己的理論會成為21世紀最偉大的發現之類的……後來那個夢想破滅了，我的夢想才轉移到CS上，因為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夢想了。」

「別說得我跟出家了似的行不？」他瞪了老畢一眼，「誰說我放下屠刀了，開電腦咱來切兩把，不爆頭就算你和_圖_書贏。」

這句話反過來送給你。

他無所謂：「都一樣玩。」

他們放縱得夠久了。有的人一輩子都在枷鎖下活著，做自己根本不願意做的事。能夠有一兩年時間自由地追逐夢想，已經非常幸運了。

他退出了，托同學推薦找了份工作，希望像十八歲之前那樣，繼續做讓爹媽走出去臉上有光彩的兒子。

CS的夢想已經結束，另一個簡單的小夢想，他不想再放棄。

「其實我覺得你跟我們挺不一樣的，」Templar彈走煙灰，「X隊的很多人，包括二隊那些其實沒什麼天賦的，都是像我一樣，先沉迷遊戲，學業荒廢，走投無路了在遊戲上拼一把。但你不是，你好像從來沒有沉迷過。」

正在WOW版灌水，屏幕上突然跳出來一條消息。

「要能吸引人投入進去、一玩玩很久的。」

期末考試成績公布下來，她氣得橫眉豎眼：「明明每次你都是抄我的作業，為什麼最後考的分還比我高！」

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半天，仍然覺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期盼了很久，一廂情願地認為肯定會發生，但真的發生了，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隨後是那位延期畢業的隊友。他只拿到畢業證書，沒有學士學位，也像直博生一樣沒有立即找工作。他家境中等，母親卻突然患上腎病，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後續的治療費用完全看不到盡頭。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不得不面對嚴酷的現實。

他們都熱愛CS，熱愛電子競技，熱愛遊戲，但如果以此為職業，他們甚至無法養活自己。

他立刻回過去，問她喜歡玩什麼類型。她的愛好就像查姆查姆一樣初級，什麼掃雷、空當接龍、連連看、祖瑪，都是辦公室大媽遊戲，勉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幾個國產RPG了。

「沉迷遊戲可不好，小心男朋友生氣。」

「什麼？你選了侏儒？聯盟？我是部落啊！HSYH是部落公會！好多咱們學校的校友都在會裡，大家一起玩多好。」

「借我抄抄。」不由分手把她已經寫好的幾張紙拿過來，開始抄作業。

安思冬從教室里出來打水，看見兩人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詫異地問：「你們在幹嗎？」

在歐洲，電子競技像國際象棋、橋牌一樣，是正當的體育項目，有專門的俱樂部、贊助商和職業運動員，比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電視台播放，在國際比賽上獲獎的選手會像奧運冠軍一樣受到大家的尊敬。然而在國內，放棄學業打遊戲只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墮落的標誌，尤其對一群T大的學生，旁人的眼光、社會的輿論更和_圖_書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考前一個月開始奮發，加上有她詳細整齊的作業筆記做參考，大三上學期的成績還不算太差。到下學期他完全恢復了狀態，學分績又變成了9字打頭。

3D模型的線條畫面，警與匪鬥智斗勇，子彈與槍械的交戰，血腥暴力的烏托邦，無法承載逐漸成長為男人的六個男生的未來。他們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的世界，為柴米油鹽奮鬥的世界，娶妻生子養家糊口的世界，奉養父母孝敬長輩的世界，結交朋友培養人際的世界。

老畢樂得只會傻笑。

他加入了FREE，果然很小，只有十幾個人，不少還沒滿級。他不溫不火地玩著這個遊戲，每天晚上上幾個小時，白天乖乖地上課、寫作業、上自習。

曲惟恩說：「我才大三，當然是回去好好學習了。」

那天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天氣炎熱，蟬聲聒噪。如果要說有什麼特殊的，那就是考試周終於結束了，暑假即將開始。

他也退出了，沒有人能指責他什麼，唯有希望老天保佑他的母親早日康復。

小胖和周遠航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他和老畢兩個人。老畢剛從圖書館回來，被GRE折磨得面有菜色。他上WOW去看了兩眼，公會沒活動，就下線了，爬到BBS上隨便逛逛。

「來玩魔獸世界吧。」

他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好啊。」

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讓他坐了。

老畢看到他屏幕的界面是BBS，撇撇嘴走了。他坐回電腦前，看著那美妙的三個字，嘴角再一次忍不住揚起。

Templar說：「你是應該好好學習，物理奧賽金牌，計算機系學分績96，可比CPL八強有前途多了。這一年半太耽誤你了。」

「借我點錢吃飯，我兜里就剩八塊錢了。」Templar深吸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踩滅，「樓下的盒飯也漲到十塊一份了，什麼世道，還讓不讓人活。」

等待那個不屬於她命中緣分的人離開，等待另一個機會重來。

Templar抽了幾口煙，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你怎麼不吭聲？」

CPL八強是X隊的巔峰，或許可以說，迴光返照最後的光芒。在那之後，X隊再沒有過如此輝煌的戰績，日漸跌入低谷。

隊友無可奈何：「練滿級也挺不容易的，你就玩著吧。聯盟那邊也有個咱學校的人組的公會，叫FREE，挺小的，我介紹你去吧。」

他告別了遠行回家鄉的Templar，去異地工作重新開始的隊友，回到了闊別一年的宿舍，捧起買來后還沒摸過的大三專業課教材，開始認真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