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這話一說出來，我先恍悟，后驚悚，忙扒拉幾口飯定了定神，而後期期艾艾的對秦延之說：「若是蝶衣姑娘問起來，千萬莫說是我將那架七弦寶琴賣了。」

只是若想習慣柳蝶衣的午夜驚魂大概還需要些時日。

後來我輾轉反側好半天方才再次睡著，第二日醒來腰酸背疼，肚子也悶悶的痛，竟有些腫脹。

我偏頭想了想，覺得他的思緒有些混亂，語言沒有重點，可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既知自己生命垂危，便也順著他的意思道：「老管家你別哭了，以後那床單我洗還不成嗎？」雖說我在山上時沒洗過床單，可現學也是來得及的，總好過惹得老管家哭鼻子強。

任墨予的功夫恁高，拍了下肩頭居然落下內傷，而今下體鮮血不止，這可如何是好！？

只是一連幾日下來，我倒是有些納悶，那日我親眼見她進了車廂，怎生後來就沒了蹤影？

動蕩的歲月分外沉重，我真是有苦訴不出。

我忽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話說自從那日任墨予深夜造訪后，第二日昭文侯府的家丁便送來一瓶傷葯，還說他家二公子期待我早日康復。

拽著秦延之的袖子問過一次，他只是抬頭笑得溫雅：「表妹一直都在車內。」

秦延之偏頭望向我，笑著點了點頭。

我邊喝粥邊撫肚子，正想喚他一起來吃，秦延之卻將床單一扯抱著就出了卧房，臨了只扔下一句話：ｗｗw.ｈeｔuｂｏok•cｏｍ.com「我去洗床單。」

晚間掌燈時分，我坐在床頭髮呆，誠然，我是很熱愛生活的，奈何，命懸一線，委實看世間所有事物都充滿了陰鬱色彩。

我喝了口熱水，皺眉道：「延之兄，真的很痛！」這種痛是揪心腦肺的，悶悶的窩在腹中，十分令人不爽利。

我無心理會院中的床單大戰，來回在屋裡踱了一圈，忽而記起昭文侯府家丁送來的傷葯，翻箱倒櫃找了半晌依舊未見蹤影，心裏當即沉甸甸的。

我揉了揉肩頭，歉然道：「延之兄，身子不舒服，你再幫我抹些藥膏如何？」

我搖了搖頭，勉強站起身子想下床，身後的延之兄卻輕輕吸了口氣，原本扶著我的雙手竟抖了一下。

我自那日受傷后便一直渾身不自在，胃口益發不好，秦延之一日三次得給我塗抹藥膏，飯菜也是送到卧房陪我吃。

他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碗內，似是不經意間說：「你去鬧市逛的時間太久，表妹都在車底座內憋暈厥過去。」

第三日，老管家主動來找我，我當時正頗為憂傷，提筆想給爹爹、娘親以及山上的父老鄉親去封信，剛剛寫好稱呼，下一句本待要寫：出師未捷身先死……可還未落筆，白髮蒼蒼的老管家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長使英雄淚滿襟了……

「沒……沒事……」他竟有些結巴，迅速拉我上床包到m.ｈeｔｕｂoｏk.cｏｍ•coｍ被窩中，囁嚅道：「我給你倒些熱水，你快些睡。」語畢當真匆匆起身去倒熱水。

雖然我不曉得他是在唱哪一出，可受長輩如此大禮總是不該，我跪在旁邊扶著老管家顫顫巍巍的哭了半晌，他終是憋出來一句話：「雲公子，您就放了我們家少爺吧……」

秦延之不置可否，只是順手將那瓷瓶扔到角落裡，照舊用他買回來的藥膏。

近日裡夜夜彈琴到很晚，若說彈奏些歡快的曲子倒也罷了，可偏生專挑凄涼哀婉的彈，驚得我噩夢連連，每每夢到鬼哭狼嚎，半夜醒來心情很是煩悶。

於是我乾淨利索的爬起來，連拖帶拽的將老管家塞到椅子里，安撫道：「我現在就走，馬上就走，午飯不用等我了，大概晚間才能回來，乖，你也別哭了，哭這麼半天怪累的。」

秦延之忙將我扶起低聲問道：「夜裡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嗎？」

如此幾夜下來，我憔悴不少， 秦延之卻還一如既往的神清氣爽，平日里晨起去書院，晌午時分便回府陪我用午膳，下午他便呆在書房，蝶衣表妹會一直陪著他，每當這個時候，老管家與小書童總是遠遠避開，臉上掛著曖昧不明的喜悅，彷彿滿心期待他們家少爺能幹出點出格的事情。

我正考慮要不要出去湊個趣，以彰顯自己也是個愛好勞動的少年郎，忽而肚子又是一陣痛，忍不住低頭一看，雪白的裡和圖書衣染紅一片，觸目驚心。

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疑惑問道：「怎麼了？」

我從未曾見秦延之有過如此神態，平日里皆是溫和淺笑，遇到再窘迫的事情也未見他如此拘謹，連帶耳根都紅了個透徹。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嚇得慌忙丟掉毛筆也「噗通」一聲給他跪下了。

「我……」

大抵秦延之是讓他們失望了，故而我的待遇越來越差，由原先的鄙夷之色降格為視而不見。

秦延之睡覺極淺，每次我一醒，他便也醒了，拍著我的後背為我順氣，見我穩下心神后便去燒熱水給我喝。

忽而腹下又是一陣絞痛，我縮著身子問道：「肚子痛得厲害，不知有沒有緩解的傷葯？」

我分不清現下是什麼時刻，只觀秦延之依舊在燈下看書，神情專註，見我醒來便擱下手中的書卷，倒了杯茶放到暖爐上熱著。

呷！？

說完這些話，我大踏步走出秦府，頓時就感覺世間一片開闊，能夠活著就是好啊！

秦延之接過杯子，頓了頓，低聲說：「大概……以後你每個月都要痛了。」

我狐疑撓頭，今晚兒的秦延之怎生如此奇怪。

我還在納悶呢，小書童老管家已經哭天搶地的撲了出來，扯著自家少爺的衣襟搶著要去洗那床單，秦延之嚴詞拒絕，堅持要自己洗，三人爭執了一會兒，柳蝶衣也加入爭搶行列，於是蕭條的秦府空前熱鬧起來，皆因大家都想洗同一條床單。

死人了hetubook.com.com！

我一口粥沒喝下去嗆得咳嗽，忙抬頭去望天，看今兒個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面出來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書生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賢惠的小媳婦。

那夜，我原本就睡得不甚踏實，肩頭疼腰板酸，將將迷糊過去時，一曲鏗鏘的《倩女幽魂》生生驚出我一身冷汗，肚子也莫名其妙絞痛難耐，忍不住起身呼喚延之兄。

我愕然。

頭一次，我內心裡期盼蝶衣表妹的憂傷小調，結果，這一夜，靜的連聲蟲鳴都沒有。

秦延之的面容忽而又紅上幾分，只見他埋頭死死盯著手裡的杯子說道：「無妨，以後我照顧你便是。」我也低頭去瞅那杯子，有些莫名其妙。

而蝶衣表妹雖說在秦府住下，可很少來我房內，偶爾從門口走過也是一臉哀怨的表情，看得我毛骨悚然，生怕她撲過來再對我撕咬一番。

恰在此時，小書童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乍一見如此情形，呆了半天方才道：「昭文侯府來人捎話，說任二公子煩請雲公子過府一敘。」

我很想將這件事情跟秦延之好好說說，可他這兩日動不動就臉紅，又特別喜歡盯著杯子說話，早晨起床后就扒床單去洗，鬧的整個秦府雞飛狗跳。

秦延之囑託我換了裡衣下床喝粥，自己倒是捋起袖子開始鋪床疊被，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可是，蝶衣表妹是個小心眼的，比家裡的幾位姨娘還小心眼！

任墨予……

那老管家哭到盡ｈttｐs://www•ｈetuｂｏok•cｏｍ•ｃom興處，一口氣沒提上來，連翻白眼，我好不容易給他捋順了，他卻又抓著我的胳膊哭道：「雲公子，求你別在呆在秦府了，你走吧，走吧！」

「老奴求您了……」他趴在地上就要磕頭，我忙扶住，猶疑道：「這……」

轉眼過了兩日，秦延之洗床單的能力越發嫻熟，蝶衣表妹看我的眼神里都帶了釘子，我被她扎著扎著就扎麻木了，所以說，人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大的。

「秦太傅乃當朝皇帝的授業恩師，因替柳家伸冤而得被奸臣所害，皇帝念及恩情誓死保下我家少爺……」老管家又開始潸然淚下了，哭的兩眼水汪汪，「我家少爺的錦繡前程，萬萬不可斷送到你的手中！少爺同柳姑娘自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今卻日日替你洗床單，從而耽誤了學業……嗚嗚……老爺泉下有知定是死不瞑目……」

「不會吧！！！」我瞪大眼睛驚呼，撫著額頭生怕自己暈過去。

我再轉身，見他傻傻得坐在床邊，面容燦紅如火燒，一雙眸子亮得迥異。

老管家那渾濁的雙眼霎時點亮了一盞燈。

他再回來時，神色已經恢復些許，只是面頰依舊紅的離奇。

我倒是樂得清閑。

這會兒他正熟練地在我肩頭輕柔塗抹，我偏頭去瞅，橙黃的燈光下，他的神情柔和而專註，倒比讀書還認真了幾分。

我愣了半晌才回味過來，他是在下逐客令，於是我又愣了半晌，最終嘆道：「好吧，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