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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樂，道：「還不知小娘子年紀輕輕，卻能說出這等話來！」他湊近兩人，低聲道：「二位才從北面來，想必對這南邊的事情不慎了解，殊不知京中那邊已有消息傳來，說是皇上要御駕親征了！」

英寡突然起身，沉喝道：「來人！」

「絕不可能！」他皺眉道，「待到了舒州后，自會有人將她中宛皇嗣身份告白于天下萬民，到時便無人會以為她是大奸之徒。」

「在朕親征離京之前，」英寡上前兩步，盯著他，「倘是你肯說出她南下至舒州的線路，朕便饒你一命。」

尹清將頭垂低，恭聲道：「是。」

依孟廷輝之前所計，岳臨夕帶著她從睴州一路南下，途經數州府，然後打算從楚州向西進建康路，再向南至舒州。

可你又何嘗不是低估了我？

尹清話頭輕梗了下，咬牙道：「不知。」

英寡臉色平靜，緩緩朝內踱了幾步，目光隨意一掃他案上卷簿，道：「你舉進士至今，好像還未在私下見過朕。」

岳臨夕聽后只是微嘆，覺出她言之有理，便再沒提過此事。

她的官服諸物早已命人燒了，岳臨夕特意為她置辦了一身大戶人家女兒的m.hetubook.com.com行頭，輕紗長裙薄褙子，婀娜殷紅。

尹清回神半晌，抬頭朝前看去，卻見身前這個華服男子一臉肅色，眉目寂然，全無先前狠戾之色。

晚霞蔽天，昭文館的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外推了開來。

尹清在案前下意識地抬頭，可看清來人後，臉色不由變得有些怔詫，許久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低眼道：「臣不知陛下來此，有失禮數，還望陛下恕罪。」

快到楚州城時，北面已有關於她投敵賣國的流言傳來，岳臨夕於此頗有微詞，可她卻道：「叫旁人以為我是大奸之徒有甚不好的？如此一來，人人都以為我在北戩，大平禁軍縱是再恨我，也是把這怨氣撒到北戩頭上。倘是讓人眼下就知我是中宛皇嗣，必會有禁軍一路南下圍堵我們，這豈非跟自己過不去？而你我又焉能一路順遂地進入建康路？待到了舒州，內外皆是我們的人馬，到時再將我的身份公開於世，天下百姓必會恍悟，如此方是萬全之策。」

是沒料到，他竟然知道得如此之早。

經千百人口口相傳，此事早已被誇大了不知多少倍，此人說北面因其和-圖-書而折損了一萬人馬，還算是少的。

尹清毫不掙扎地隨人向外走，臨到門口時，卻費力扭頭回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終於露出一絲惶惑，卻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孟廷輝。

但倘是這樣，他為何這麼久都沒有下手？還愈發予她恩寵，縱她在朝中一路高陞？

「不可能，」尹清連連道，「不可能，她絕不可能會如此做的……」

孟廷輝——

長劍冷鞘剎然一收，他重重地屈身咳了起來，喘息不停。

被冰冷的劍鞘如此格壓，尹清的呼吸漸漸艱難起身，身子也跟著變得有些僵硬，卻還是維持著淡然的眼神，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此話有如晴天霹靂一般，令尹清大驚失色。

許久，他才暗啞出聲：「並沒有人告訴她，全是她自己察覺出來的。出京之前她來問過我，我自然不會否認。」

英寡緩緩一動手腕，只問了一句：「她人在何處？」

「如此看來，她果真知曉了自己身世。」英寡回身，利落撩袍入座，緊緊盯著他，「她是何時知曉的？出京前還是出京后？又是由誰告訴她的？」

英寡臉色一黯，「照此說來，她眼下是正往舒州而去和*圖*書？」

英寡眯眸，「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尹清又是一怔，疑詫之色不掩于面。

我果真是低估了你。

尹清目光有些惶惑，繼而又有些懊恨，一時後悔起自己方才被震得失了神，竟就如此認了。

英寡又道：「恐怕你還不知道，如今她自認投敵賣國大奸之徒，北境前後皆知孟廷輝奸名，最遲今夜，京中朝堂亦會知此一事，到時候，她上可負千古罵名，下可遭萬民唾棄。」

他臉上乍現懼意，卻又在剎那間平復下來，抬起頭，毫不退避地迎上英寡的目光。

岳臨夕聽著聽著，就覺得有些坐不住，側頭低聲對她道：「國主且再忍忍，待明日進了建康路，與前來接應的人馬會合后，便可放心了。」

臨淮路相較於建康及潮安二路來說，受到戰火波及的州縣並沒那麼多，除卻南面少數城寨已被寇軍所佔之外，北面從梓州、睴州往下，一路多半皆在大平禁軍所掌之中。

英寡忽而一彎薄唇，笑意凜然，「可惜你們只知道她是孟昊之女，卻不知當年正是朕救了她的命，命人將她送去沖州女學的。」

路上每逢館驛，岳臨夕必會寄信一封。她不和_圖_書知他是寄往何人何處，更沒心思去問，隨便他做什麼，她都是一漠不關心的模樣。

尹清一下子怔住。

英寡坐著未動，不語，只是漠然地注視著他。

英寡眸色一深，雖與他之前想的一樣，可心口仍是有些發麻。

為避人耳目，岳臨夕與孟廷輝喬裝為兄妹二人，出身富商之家，隨行的十余個士兵亦扮作府上家丁，一路護送二人南下。

楚州不大，城中邸店也小。

他有些摸不清，索性橫心道：「敢問陛下是如何知曉這一切的？」

立刻有兩個持械侍衛從外而入，二話不說便將尹清往外帶去。

那一雙異色雙眸溢滿了凜冽的狠意，寒川盡融，也化不去其間簇燃的怒焰。

時入八月，北地的天氣就漸漸沒有那麼熱了。

旁邊的桌子上有人與他二人搭訕道：「二位可是從北面來的？有沒有聽說那孟廷輝之事？此女當真可恨，竟讓我大平禁軍白白折損了一萬多兵馬，小娘子你說，倘是讓這等奸徒存活於世，可還有天理？」

尹清臉色清冷：「事已至此，她又有何辦法能不讓人將她的身份告白于天下？」他甫一說完這話，臉色就變了，驀地抬頭道：「你是說……？」和-圖-書

尹清眼一垂，勉力開口道：「是不知道。縱是知道，也不會說。」

其實不聽也知道，近些日子來最為北地百姓們首尾相傳的，無外乎就是孟廷輝那投敵賣國大奸之舉，更有些許不堪入耳的辱罵之辭時時傳入二人耳中。

英寡斜眉，目光又始銳利，「說來當謝你們當初在潮安上下尋她舊跡，否則朕派去的人不可能會順藤摸瓜、這麼快就查出她的身世。」

夜宿城中之時，十余個隨行士兵安排不下，只得另找住處。岳臨夕將諸事安排妥當，欲請孟廷輝入房歇息，她卻悠然叫了一盅酒，坐在堂中靜靜地飲，細聽那些住店人在傾談些什麼。

然而下一瞬，一把長劍冷鞘便狠狠地格在了他的喉間。

岳臨夕無法，只得陪她一道坐了下來。

孟廷輝臉色如常，輕輕點頭，以示知道了。

孟廷輝側過臉，明眸清亮，「是沒天理。此等奸徒，縱是將其凌遲處死，亦難解我大平萬民之憤。」

英寡略一頓，又冷冷道：「亡國破家之仇於她固不可忘，但她心懷萬民之憂，又豈是你能盡知的？」他的目光中儘是嘲謔之意，「她既已自認大奸之徒，又豈會容你們再拿她這皇嗣身份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