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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水盡頭處，祖盛捏著一枚雞蛋苦笑：「浮卵給誰看？」

顧淳猛地回頭，指著劉濃大喝：「汝乃何人？我與陸小七說話，干汝何事！」

說著，斜斜倚著身側一株彎松，朝顧和勾著手指。

祖盛道：「劉郎君此言謬矣，莫非不知今日之雅集，顧、陸等世家女郎亦在，若是能得其青睞……，就算我的風姿入不得她們之眼，可劉郎君此等風儀……」

「咦！」

其中已有附近士族、寒門子弟，三三兩兩攜而逐上。劉濃和陸納出牛車，撿了條人煙較少的小徑，一邊徐覽景色、一邊漫向山顛。

陸納喝道：「顧十八，顧舍人便是如此教導你的么？安敢如此妄為不知禮！」

「撲！」

「呵呵！」

三月初三上巳節，每逢此節，不論男女皆會身著春服而游山，尋一清溪之源，祓禊卻污災。再行水于宴，臨水浮卵、臨水浮棗、曲水流觴。劉濃未料到今日竟是上巳之續，轉而恍然，司馬睿為司馬鄴服斬衰，至今年三月而止，再由王導倡素節以合，是以江左世家今年上巳節便只行了祓禊而未有行雅。此節又有相思節之稱，世家女兒們若臨場相中那家子弟，便會行文考究；若能得隨心意，說不得則會成為一段佳話。

陸納冷笑：「汝當汝是酒仙劉伶不成，沒有劉公那骨子裡的精魂，凝出的儘是些污濁之泥！不過是魂似左太沖習潘岳，狀若東施效顰爾！」

陸納這翻言語，天地皆為我衣，出自酒仙劉伶。劉伶放達不羈，于醉后赤身裸體呈于室中，世人譏之，他則笑曰：我以為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諸君為何入我褲中？而左太沖與潘岳：潘安貌美，少時攜彈弓出洛陽打鳥，被洛陽女兒圍住輕薄。大才子、大丑男左思（三都賦，洛陽紙貴，說的就是他）見了，效仿之，結果遭洛陽女兒以石相擲！唉，同是男子具才華，卻不同命！

詠的皆是《毛詩》，有《邶風綠衣》、《鄭風子矜》、《秦風蒹葭》各不相同，有人坐于地，有人跨于樹，亦有人揮著麈。

「撲！」

顧十八，太子舍子顧和m.ｈｅｔubｏok•ｃｏm•ｃｏm之子顧淳。顧氏與陸氏面和心違，若究其原由：有早年洛陽舊事，亦有東晉初顧氏侍北之因。兩家明爭暗鬥已久，一旦遇上，表面看似和氣，暗地裡卻總要你來我往一翻方才甘心。

顧淳低著頭，像個委屈的孩童，與先前判若兩人，攜著兩個隨從疾疾的隱在青石后。飛石上的女郎默然退走，陸納鬆了一口氣，回首尷尬的說道：「你莫笑，她是顧薈蔚。若論清談，當屬吳郡女中翹楚！不，就算是男子，恐亦罕有對手！」

吳郡大中正陸曄笑道：「郗公，天色正美，請公臨卵！」

「妙哉！」

此乃《毛詩、鄭風溱洧》，為描述上巳節的詩歌，詩風委婉歡快。

一枚擱淺！

將將坐下，曲水的對面行來一個郎君，左看右看嘆了口氣，命隨從將案席擺下。落座之後，面色猶有不喜，聞得對面的酒香，不由得抬目一視，隨即眼睛大亮，揖手道：「婁縣祖盛！不知是哪位美郎君當面也？」

與郗鑒見過，再逐一拜見了族伯、周札、顧和，陸納四處搜尋，想見見那位和劉濃有玉囊作美的女中筆仙，奈何四處皆是鶯燕，也不知哪個是她，只得作罷。

劉濃見其傲中帶嫩，偏故作張牙舞爪，心中只覺好笑，淡然一笑，不予搭理。

「七哥！！」

陸納因飲不少酒，走路有些飄然，笑言：我意已如仙，縹緲雲海間。

陸納低低一笑，捉了案上的果子就啃，邊啃邊道：「汝想知？」

陸納臉騰地一下全紅了，攬著劉濃的肩便走，一邊走一邊吱吱唔唔道：「敗，敗則敗矣！敗亦屬正常……快走，快走，臨水行雅將起，咱們……哈哈……」

陸納亦才十五六歲，再因飲酒，氣血正盛，上前一步，喝道：「顧十八，指人皆向已，汝不是極擅辯難么？來來來，我陪你辯上十場！」

劉濃笑道：「好酒非酗酒，酒通脾肺，少飲亦可益身！日後，每逢月中，皆會有三壇竹葉青相伴祖言、助兄成仙。」

放目而視，此時此地人頭攢涌，四處皆是身著華服的世家年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男女，更有數倍家隨穿梭于其中。曲水彎曲有九轉，水清見底可鑒人。世家子弟們沿著寬不及丈的曲水對座，家隨奉上矮案瓜果，年輕子弟們或攀談、或詠蛾，姿態俱是洋洋。在水的源頭，坐著幾位儒服高冠的長者，因隔得較遠辯之不清，只隱約見得郗鑒位居正中。

劉濃笑道：「怪在何矣？我祖若聞知此語，亦必擊節而贊也！」

劉濃洒然一笑，仔細一尋，見在柳叢后，九轉最末之處有一汪清水澈得喜人，背後尚有幾叢青松，甚合心意。便命來福、劉誾鋪上絹席、擺案。

你如仙？！

將及此地，初日映半山。

「嗯！」

而這時，卵起卵伏，有擱淺在岸的，被臨近之人拾起，對著雞蛋誦福，然後剝而食之。那些士族女郎們，皆留心著自己的雞蛋被誰取走，若風姿相宜，便會暗暗記在心中。若是家世相近，便可告之家中長者……

水源處。

劉濃將手中雞蛋投入水中，目逐其冉冉遠去，自瀑布口溜走，負手笑道：「我心若冰澈，浮卵自看！」

不過是雞蛋，有何奇怪？

祖盛哈哈大笑，伏身拚命划水，引起道道小漩渦，牽著三枚雞蛋浮來。眼見即將觸手，不知怎地竟齊齊一個迴旋，盪出了漩渦，反而朝著劉濃浮去。

祖盛一聽華亭劉濃，眼神更亮，笑道：「早聞華亭劉氏珠聯生輝之名，不想今日得見也！方才聽言郗公亦至此，為何劉郎君卻在這等偏遠之地落座？」

陸舒窈巧巧的跪坐于臨水之畔，偏著頭問道：「七哥，方才與你同車操琴的是誰？」

詠罷，郗鑒將那枚熟雞蛋往水中一投。

「哈哈……」

陸納隨陸始一陣疾行，至水源之處頓足，見兩側皆坐著長輩，其中一位寬袍玉冠，蓄著三寸短須，正與其父陸玩侃侃而言。略一掃眼，發現身著白儒服的周札亦在對面，心中思及前些日在吳縣官道之中發生的事，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頭。

最後一枚在擱淺的一枚上輕輕一觸，打著璇兒飄走，來至瀑布口。來福大喜，有字的蛋肯定好吃，和_圖_書伸手就撈。誰知手剛探水，劉誾也來，兩手一觸，那有字的雞蛋至他們手指間溜走，順著水瀑飛墜。

笑道：「舒窈，怎地還不投？」

陸舒窈用力的點了點頭，身子微微側過來聽。她們的聲音雖低，卻被溪水對岸的顧薈蔚聽了，其眉峰一顫，豎耳傾聽！

「哦！就來……」

……

「撲通！」

劉濃笑道：「祖言兄，敗過？」

「天地皆為我衣？」

有人便在岸邊以手划水，希望將那三枚獨特的雞蛋劃到近前，可越弄越糟糕，三枚雞蛋連作一竄，隨波而游，愈離愈遠。

匆匆一瞥，年約十二三歲，眉宇間溢滿傲氣。

果是郗鑒，郗璇何處？

遂奇道：「祖言，怎地會有世家小女郎前來？」

將譜遞給劉濃，然後急急的拉著陸納欲走，嘴裏則道：「七弟，阿父四處尋你，快快隨我去！」

突地，祖盛驚呼：「快看，來了三個雞蛋！」

劉濃漫眼一看，見陸始隱皺雙眉，心中已然有數，便笑道：「祖言但去無妨，我若與你一同前往，左右皆不識，飲詠皆有滯，於行雅無益！」

劉濃不以為然的側目，一眼之下愣住了，這是三枚漂亮的雞蛋，一枚拓著花紋似藤，一枚點著絳紫勝朱，一玫竟浮著小楷。

「罷后同回，不可有始無終！」因陸始催得急，陸納只好隨他而去。

陸納笑道：「此次雅集，乃上巳節之續爾！」

清脆的小鼓聲響在山顛，這是在傳召散落四處的世家子弟前往。

飛石上的女郎淡聲道：「快上來，莫再玩水！」

陸舒窈眨著眼睛，喃道：「雞蛋皆一致，焉知是誰投？」突地，眼睛晶亮放光，命女婢取來筆墨，執筆在那枚熟雞蛋上勾勒幾筆，然後對著吹了幾口氣，待至墨干，方才小心翼翼的將雞蛋放在曲水中，逐其漸行漸遠，緩緩收回目光。

取卵，不得以竹竿取之，只可伸手撩水。

「七哥！」

「請飲酒！」

「來晚啦！」

一瞥眼，眼前竟也出現兩枚別樣的雞蛋，一前一後，慢慢浮來。三眼相對，郗璇、陸舒窈、顧薈蔚；一觸即離，各自危坐，氣氛微妙之極矣。

和圖書婁縣？挺近！婁縣祖氏庶族寒門。

劉濃心中好笑，徑中多青苔，恐其腳下有失，便落後半步看護，笑道：「上山再做仙！」

劉濃淡然一笑，用細長的竹竿挑了一盞酒遞過去。這竹竿鑲著扁平的小木板，是來福剛去取來，專為稍後曲水流觴所用。

說到這裏，他突然一頓，朝著劉濃尷尬道：「瞻簀莫怪，莫怪！令祖，乃我最敬佩之人……」

「喲！」

陸納放聲大笑，笑畢，側目看著他，奇道：「唉，瞻簀，我著實奇怪，你又不好酒，怎地就能釀出竹葉青這等神物來？」

剛剛到達山頂，還沒來得及往周圍看上一眼，候在六角亭里的陸始便迎面而來，先是朝著劉濃微一拱手，笑道：「劉郎君，《廣陵散》已復完，這便歸還！」

他仍不回頭，脆聲道：「天地皆為我衣，我自濯我身，與汝何干？」

吳縣西北有虎丘，乃江左丘壑之表率；吳王闔閭葬於此，落葬三日後，逢白虎蹲其上而夜嘯，聲聞百里。山中碧樹婆娑，青徑幽幽，曲水湛湛，鳥鳴兔走不絕於耳眼。

劉濃笑道：「不論坐於何處皆可行雅，何必太過在意！」

「固所願爾，不敢請也！」

劉濃心中生奇，抬目而望，只見在三丈高的飛石之側，飄著一叢大紫。身著漢時曲裾深衣，層疊而上，寬大的腰帶將腰身攏得極細。視野至下逐上，辯不出面目，只能見其籠著巾幗髻。

很別緻，內斂的張揚。

「劉郎君，且我待取來，咱們分食！」

「叮咚，咚！」

劉濃笑著還禮：「華亭劉濃！」

兩人望而興嘆！

漫遊至劍池，有白練至飛石角激出，貫入一方清潭。尚在數十步外，絲絲水氣便已撲面而來，有幾個儒冠正迎著濕風歌詠。

唰！

來福摸著腦袋，一臉的犯愁。他們來得稍晚，好位置皆被人佔去，特別是臨近顧、陸等世家女郎們的地方，幾乎無處可以落針，而前八轉亦是人滿為患。

詠至一半，所有人起身而隨詠：「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這時，有人在水瀑邊https://m.hetubook.com.com掬了一棒水，朝天亂灑，邊灑邊笑，愣不妨竟潑了路過的劉濃和陸綱一臉。迴轉身，看見劉濃和陸納前襟皆濕，他竟若無其事的轉身繼續弄水。

禮成！

「小郎君，咱們的案擺在哪兒？」

劉濃和祖盛對坐著，看著一溜竄的雞蛋自眼前浮走，一時相顧無言。來福守在瀑布口，正在蹲著吃雞蛋，他和劉誾已經撈了好些個了，沒人發現。

「阿弟！」

聞聲，陸納騰地一下從松樹的歪把子上彈起來，連眼亦未抬，便訕訕的朝著潭水上方，揖手說道：「陸納見過顧小娘子！」

「當真！」

陸納精神頓來，抓著根松伯，朝著山下便詠：「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以燕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

將將在自家位置落坐，身側傳來一聲低喚，是自己最喜愛的小妹陸舒窈。

熟雞蛋在水中一沉，隨後浮起，飄飄蕩蕩向下游去。

陸納不願舍下劉濃，想邀劉濃一起。

陸玩見兒子呆立在一側，沉聲道：「愣著作甚，還不來見過郗公！」

郗鑒爽聲放笑，長身而起，自銅盤中取一枚熟雞蛋，行至水崖處，放聲詠道：「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簡兮……」

「我不知也！」

劉濃上前一步輕扶，防其滾落。一眼卻見在山下，陸陸續續的牛車停歇，隨後從車中走出身著各色襦裙的世家小女郎，皆是十四五歲年紀。心中極奇，此時雖不拘女子外出，但如這般雅集，卻甚少會有世家女郎參予。非為別因，實是晉時名士大多喜歡攜妓出遊，恐引人誤解爾。

「此言當真？」

再一枚擱淺！

眾世家子弟紛紛效防，剎時間雞蛋飄在水中，仿似連珠，又像浮卵，隨泉水而起落，盡往下游而去。陸納回過頭，見小妹陸舒窈雙手捧著一枚雞蛋沉思。

不待劉濃回答，他又憤然道：「來得稍遲半步，佳位皆無。唉，佳人恐怕亦無也！」

顧淳正要怒斥陸納，一聲輕喚至上方傳來。聽得聲音，其面上神色一正，竟瞬間肅臉，規規矩矩的抬目，朝著瀑布上方眨著眼睛，做天真狀：「阿姐，你怎麼跑上面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