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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然，隨後聲消。

「叮咚！」

明光可鑒，軟玉淺輝。劉濃徐徐收回眼光，卻見陸納正沖他笑著揚手，微一揖手還禮，心道：應是陸氏小女郎，不愧是累世門閥矣！

周札次子，周稚突然問道：「小郎君才思如泉湧，怎地不留下姓名？」

郗鑒突道：「稍待，流觴尚未絕也！」

眾人隨著郗鑒的目光投向第九轉，柳叢深深，只隱約能見月袍浮動。少傾，有人踏叢而出，單手持盞，緩步行來。青草撩著他的衣袍，柳葉垂過青冠，有陽光一直鋪著，隨其同行。

劉濃心寒，胸中卻如火灼，放聲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一品！

如此，堪稱為次等士族之最也！

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再道：「題月！」

「珠聯生輝……」

「郗，郗……」

聞言，劉濃面不見驕，不徐不急的朝著陸曄揖手道：「謝過陸大中正！」再退後三步，向身前的郗鑒揖首：「謝過郗公！」

「瞻簀！」

心一直沉著，劉濃自不會認為郗璇是看上自己，她這般做只有一個目的，心中苦笑：郗璇啊郗璇，你戀你的王羲之，我行我的臨水橋，何苦一定要糾我至此！非得如此行事來將你我撇清么？為何不待我博了聲名，再來做個了斷呢？幾日也等不得么？

「郗伯父！」

郗鑒亦撫須笑道：「難得，氣勢初具。若論立意，可為三品，再言文風，亦可當得。」

郗璇道：「非月！」

眾人眼光不自主的隨其而邁，身子有前傾者，亦有后昂者，神態各不相同，但皆震於其時。劉濃踩著青石，踏行至水源盡處，雙手持盞舉至額，由上至下，緩拉。

詠絮？！難不成是謝道韞？

一聲暗嘆，郗鑒低聲道：「去吧，讓人知道你華亭劉瞻簀之名！」

祖盛皺著眉等了半天也無，上游再飄來一堆堆紅棗，他索性蹲在水邊，抓起一把塞了滿嘴，笑道：「位置偏遠亦有好處，至少有物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食！」

眾人點評，一致認為：其年紀尚幼便能作出這首極其應景的詩，實屬不易。當下，陸玩笑道：「顧氏幼麟，當在汝！」

再近，絕美矣！

「住口，還不退下！」周札心中亦惱，將面紅耳赤的周稚斥退。

轉身行向第九轉！

方才他們已相互通過字諱，祖盛字為茂蔭！

「妙哉！」

靜，靜至極也！

「哦……」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心中一松，將盞一擱。

一聲脆鼓響起。來了，曲水流觴！

劉濃懶得理她，繼續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醉時同交歡，醒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結邈雲漢！」

說著，將杯中酒飲盡，命來福取酒，連飲三杯后，轉身便走。

劉濃深吸一口氣，略一正冠，邁前一步，朝著水源處的幾人一個揖首，再團團向著四方各一作揖，隨後目不斜視，朗聲道：「華亭劉濃，見過諸位！」

一樹桃花，映得芳紅勺勺！

劉濃出口放言：「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陸舒窈俏俏落座，一眼看見陸納還在朝那人揮手，心中一驚，問道：「七哥，那人是誰？」

「這……」

唉！

這一聲洪亮之極，似呼似喚，又似等待已久。

祖盛緊張的盯著緩緩浮來的蘭花酒盞，既盼望它能擱在已岸，又覺再待一輪或許更好，心中矛盾而猶豫。見得酒盞斜斜的定在劉濃面前，竟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口氣，笑道：「瞻簀，你先來！」

祖盛來討，不知何故他竟不願給，揣在袖中，笑道：「稍後尚有！」

她注視著劉濃，不避不閃，揚聲道：「應景之制皆可作得，首輪最後一轉，豈可再竄珠玉而錦綿。我欲行問詩，可否？https://m.hetubook.com.com」

劉濃一手捉著一個雞蛋，定定的看著：那描著花藤的，手法極絕，雖只是粗粗勾勒，可亦見其筆風矣；那點著絳紫的，亦只一點，卻讓人看著便喜，韻味深然。

陸納見小妹歪著頭的樣子可愛之極，知她沒聽過，便加重語氣笑道：「珠、聯、生、輝！」

劉濃縱聲道：「再欲月否，或……」

這回，陸納沒有逗她，笑道：「華亭劉瞻簀！」

祖盛回至席間，正襟危坐，面色頗顯忐忑，猶豫道：「瞻簀，你說，稍後若是輪至我，我是詠詩還是行文，或是待人問難？」

郗璇仿似未見，微闔著首在案上錄詩文。

劉濃默然以待，逐一品其詩文，心中亦是暗贊：世人皆言吳郡姿色過於水秀，所出之詩文秀麗有餘、內氣不足，此乃大謬矣！適才有兩首詩，立意甚雄，隱隱竟能聽聞金戈！唉，世家子弟，亦不皆是貪戀安逸之輩啊！詩文養心、鑄意，若胸無丘壑，怎可發之？

劉濃深深一個揖首，竟不知該以何種稱呼相待。

這是上巳節中的重頭戲，自水源處置放杯盞盛美酒順水而下，若滯于誰前便需飲酒。飲酒之人需得臨場詠詩、解論、作畫、亦可行短文等，若皆不能便需吃得罰酒三杯。這諸多的世家庶族聚在此地，便是待這曲水流觴，亦好一展所長。一則可獲麗人美目盼兮；二則可在吳郡大中正面前混個眼熟，待正式定品時亦有所助。

陸曄微頓，眼光與郗鑒一觸，已知其意，這恐是他最後一次助這華亭劉濃了，何不順水推舟？遂笑道：「第三首最佳，第一首次之，第二首再次！若論立意，第三首可堪一品，文風亦可當得！」

他答得極快，郗璇根本來不及細思，橫著心，道：「再題月！」

行於曲畔，水澈似人；有風拂擺，皺冉紋展；身姿修長，臨凜若仙。

杯在手，不盡禮！

其間數度起落，有人詠詩有人行文。

和_圖_書剎時間，曲水八轉之處皆響驚言，就連源頭處的陸玩、陸曄、顧和等人亦是微微變色，面目相窺。

郗鑒、陸曄捉杯在手，放眼四望，但見冠袍、蛾黛聚作一堂，心中甚暢。陸曄起首詩作罷，便安然將杯盞置於蘭花木中。郗鑒持杯在人群中尋找劉濃，半晌尚未見，心中正奇，卻見女兒郗璇挑著眉望著一處方向，隨其而逐，只見劉濃居於末處，淺淺露出月袍正隨風而盪。柳叢隱隱，若不細看還以為無人！

他此翻前來本只想一探劉濃深淺，不料，周稚卻覺察出劉、郗之間的微妙，並不著痕迹的將其揭開，他亦並未予以制止。世家自有世家的規則，經此之後，郗鑒亦不可能不顧顏面，再對劉濃提攜。畢竟適才大家皆心中有數，雖無正式文定，亦心照不宣，可俱知是郗氏悔約！既目的已至，又何須再行撩撥，恁地惡了郗鑒。

水聲亦默，落針可聞！

「妙哉！」

回首一眼而怔，是郗璇。

「劉，瞻簀？」

「華亭劉濃？」

劉濃身形猛頓、滯足！還是避不過啊，我若報名，眾人便會知曉此中情由；如此一來，郗伯父顏面難堪，而我亦將置身風口浪尖。可我若不報，眾人豈不會妄加猜測？報與不報，皆因將才那翻問詩而再無退路……

心中氣惱，索性不管，踏前一步，直逼水淵，負手于背，郎聲道：「請汝提景！」

……

與此同時，劉濃再踏一步，逼視周稚，喝道：「並無百年……」

首次靠岸，竟是顧淳得了，按膝而起，沒有片刻停歇，縱聲便詠：「去歲三逢三，祓禊峨峨間；今朝春歸遲，浮冠朝雲顛！」

郗鑒讀出其眼中的掙扎，女兒這般一鬧，此事已無任何回璇餘地。若女兒服軟，尚可化驚為喜；可他適才以眼問詢，郗璇雖神色略凄，卻依舊決然。六年前，他一眼相中劉濃，以蘭玉而贈；六年間，劉濃亦從未讓他失望，次次書信來往的考核，亦都表明其刻苦www.hetubook.com.com用功。璞玉已然渾金，如今卻……

劉濃拇指微扣食指，冷聲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葬落花；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郗鑒笑道：「士華兄，若論詩，這三首詩，將作何論？」

有人拍案而贊，是陸納。

一眼相觸！

郗鑒道：「玉輝，何須懼流言！」

句吐一半，恍然回神，我這是所為何來？再把四下一掠，所有人皆驚疑的看著他，而郗鑒則面紅似朱染。思及他拳拳相護，待自己恩厚如山。豈可只顧逞一時痛快，而違了初衷矣！罷了，尚須給郗伯父留些顏面！定神，朝著郗璇揖手道：「小娘子，我思已竭，再不能續，我自罰三杯！」

祖盛猛地拍案，昂身道：「正如瞻簀所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懼它作甚！況且，我們離得如此遠，一時半會輪不至矣……」

得郗鑒含笑示意，轉身就著滿場眼光，將酒徐徐飲盡，正欲放聲而詠，卻聽一人漫聲道：「且慢！」

有人在身後喚，迴轉身，郗鑒邁步出案，向他行來。郗鑒面色回復如常，神情辯不出喜怒，行至近前，定定的看著他。

漸近，玉暖生輝。

陸玩執筆而錄。

劉濃震驚，忍不住長身而起，朝著遠處望去，只見在極臨水源之境，有一個小小女郎正自水邊緩緩退回，鵝黃對襟襦裙襯得身材修長似曲婉。許是女子敏覺，在將至案后時微微側首。

妙哉！

郗璇咬著唇雙肩顫抖，這詩字字皆似箭，箭箭往她心裏鑽，真覺羞愧滿懷。

曲水九繞，待繞至八轉時，因隔著一方叢柳，眾人皆不見，有些則是見而不見，坐得那麼遠，不是怯場又是什麼？

眾人皆驚，隨後嗡響如蟻，互相打聽劉濃是誰，為何惹得郗家女郎問詩，莫非郗氏女郎看上他了？可若是看上，理應在曲水流觴后再行啊，現在會影響評品呢。

「嗯！」

問詩？！

正欲行第二輪。

劉濃甚喜其風格不作，見他還未臨雅，便已略顯https://m.hetubook.com.com驚慌，知道這次雅集對他來說極是關鍵，庶族寒門要想謀個較好的鄉品，難若登天。遂正色道：「心無掛牽，自能隨心所欲；詩文皆是心發，不羈方可致意！茂蔭且放寬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瞻簀！」

眾人皆在品味，方才對詩太急，並不覺有奇；此時仔細一思，那第三首詩立意絕佳，可堪為前無古人能致。若是以人定品，天下世家無人可居一品，因為一品乃聖人居之；以劉濃的家世，最高亦只能定作四品。可陸曄所言只論詩品，非是論人定品。

尚有？

郗鑒揮袖而至，越前一步，眯著眼睛看向白須飄飄的周札，拱手沉聲道：「周太守！！」

陸舒窈長長的哦了一聲，緩緩轉頭，瞥向斜對岸的郗璇，心裏則道：「是個美郎君，若真是他操的琴，倒和女中筆仙挺般配！」

突聽有人嬌詠：「竊雪作魂悄悄飾，遊絲綻絮嫌花遲；若與東風借得媚，兩分春色對作痴！」

郗璇反手指向身後，說道：「請以此樹言詩！」

朵朵蘭盞隨水而流。

沉！

「他，他和郗公……」

詠罷，側目見阿姐顧薈蔚略略闔首，心中極喜，一口悶盡杯中酒，換酒而下盞。

問詩乃上巳節古禮，有對結之意（類似問難，需得以詩而答）；若無愛便生恨，平常絕不可輕易行之；一般皆在流觴后，閑聚之時方可。陸納鎖眉，陸舒窈眯眼不解；郗鑒本想喝止，轉念想起問詩正是曲水流觴中女郎們的特權，只得一聲苦嘆，尷尬的撫著須，作不得聲。

罷！

周稚揖手道：「恭喜劉郎君，遙祝百年……」

杯盞再起！

周札喝道：「稚兒，不得……」

來福以竹竿取酒，劉濃持盞在手，便欲詠詩，卻聽郗鑒在遠方大聲道：「何不前來？」

郗璇唰的臉紅透，這是隱言她移情別戀啊！她心思聰慧，自見了劉濃在此，阿爹方才亦頗有深意，便暗暗篤定：「我要將計就計，就在今日將以往了結！不可再拖，以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