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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得三遍，再行潤筆，竟不知天時。來福掌燈而起，笑道：「小郎君，該練劍了！」

張邁披頭散髮、狀若瘋魔，喝道：「咦，蚊子，竟敢前來！報上姓名，吃我一劍！」

院外，十幾雙眼睛目瞪口呆；稍遠些的地方，陸舒窈將將下牛車便看見這最後一幕，緊緊的抓著裙擺，抬首望著明月，聲音低喃：「謝謝你，三官大帝！」

糟糕，散行得慢了！

陸納愣愣地尚未言。

眉間驟凝，趕緊將其踉蹌的身形撫住，發現其胸前衣襟大開，脖子處有幾處勒痕，急聲喝道：「祖言，可是服了散？」

西園出事了！

急不得，慌不得！

隔壁。

劉濃大驚而喝，命來福速速取得溫酒，讓其飲了，再命來福備上些冷食，便疾疾的拖著陸納竄出院外，大步陪其行散。服散之後的行散即是關鍵，若散行得不好，命亦會丟！劉濃不敢有些許大意，一面陪其說些有趣之事，一面觀察其面部神色。初時尚好，陸納健談如有神助，每每驚出妙語。過得三刻后，便見其一聲大喝，似覺渾身燥熱耐奈，竟把身上的袍子一扯，袒胸露腹方才連呼痛快。

「小郎君！」

言罷，挺棍便走。

來福在身側笑道：「小郎君，幸而碎湖讓多備幾套袍衫，不然恐怕不夠換。」

「霍！我要習劍術……」林子口鑽出個小郎君，揮著根竹枝比劃不休。

摸索著書帖，幽香暗浸，心中極是愛煞，臉上慢慢的堆起了層層笑意。沒奈何啊，朱燾說他字丑，委實傷人自尊心啊！

「嗯，那，明日我行濃墨時，便讓抹勺來叫你。」陸舒窈柔柔的笑著，稍稍一個淺身，領著近婢離去。

劉濃劍眉一揚，院中有三人帶劍，若是能速速將這三人拿下，一切便迎刃而解，隨手提了一根三尺木棍，向來福沉聲道：「速戰速決！」

旁觀？有偷師之嫌啊……

脫口而出，嘎然而止。劉濃面窘，陸納咂舌……

不敢再耽擱，趁著陸納行至潭邊時，將其撞入潭中，知他不會游泳便縱身躍下。

陸納揮著手大笑，幾個疾步行至近前，一股濃烈的醇香撲面而來，這香味仿若藥和*圖*書草帶著冷幽，絲絲縷縷往人心神里滲。

陸舒窈已悻悻的嗔道：「胡言亂語作甚，好生生的，偏要去……」

劉濃與陸舒窈並肩而行，中間尚隔著一步距離。她雙手撫在腰間，嘴角含著淺笑，步子邁得輕緩；他默然的控制著步伐，領略著這份閑靜，滿心適然。四個近婢和來福遠遠的輟著，也仿似被這美麗的畫卷所懾，不敢高聲語。

女婢若蘭則道：「好累哦，能叫人幫幫么？」

「呵……」

路再長，終有盡。

劉濃強自壓住心中慌亂，舉目四看，恰逢此時他們已行至一處水潭前，此處柳林深幽，便是月華也難以觸及，想來潭水應如冰浸。

抹勺輕聲答道：「在飛！」

「然也！」

聲音急急的，正是陸舒窈帶著四個女婢尋來，見得陸納無事，暗中松得一口氣，正欲責言；偏首見劉濃一張臉煞白為渾身直哆嗦，心中沒來由的一揪生疼，趕緊命小婢加疾腳步。

「噗嗤！」

劉濃重重一聲長嘆，沉聲說道：「兩位郎君，得制住這些人，再以冰水鎮之；如若不然，輕則落下病根，重則當場喪命！」

「袍子？」

陸舒窈眨著眼睛，淡聲道：「抹勺，若是取到簪子就下來。」

二人同時呼喚，隨即放聲大笑。

來福嘿嘿一笑，順手摺得竹棍在手，笑道：「小郎君，些許小事，有來福則可，你就不必去了！」

等不得，豈可投鼠忌器！

來人高聲呼道：「七郎君，七郎君！」

劉濃再默然導氣將汗逼出，沐浴之後，再換一套衫，竟覺渾身上下輕鬆無比，真似飄然若仙也；再見陸納神色尷尬，有意開解，遂打趣笑道：「祖言，日後不可再服散。若是想領略仙趣，不若隨我一起泡冷水、喝薑湯、再出汗，一樣痛快！」

臨至分岔口，陸舒窈心思稍轉，淡聲道：「劉郎君，舒窈畫技雖陋，可亦粗通些技法，若是劉郎君有意工畫，待著墨時可以旁觀。」

陸始見陸納二人來了，疾疾竄過來，愁眉苦臉的嘆道：「七弟，這，可如何是好啊？」

陸納緩緩搖頭，咬牙斥道：「汝，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君子也！」

劉濃道：「不可託大！」

聞言，劉濃低頭看著胸前的黑墨，隨即哂然一笑，大步踏入院中。匆匆將袍子換了，取出筆墨紙硯與鍾繇的《宣示帖》欲行煉筆。

來福一聲大吼，將那張邁生生震住，身子則順其劍身擦過，一拳頭擂去，弄暈；迎頭一劍剁來，定身側肩避過，反棍一抽，將其抽軟于地。回頭欲顧小郎君，卻見小郎君猶若虎入羊群：木棍亂點將那執劍的撩翻，隨後縱身追著那群亂奔的傢伙一陣抽。

另一個女婢墨菊道：「是哦，抹勺，你莫亂動，小心摔著。」

徐徐收棍，負手月光中。

「祖言，糊塗！」

而地上則有幾滴淺淺的血跡，一個小婢按著肩站在遠處嚶嚶的哭泣。在院外，十幾個隨從躍躍欲上，卻唯恐那幾個拿劍的傷著人而有所顧忌。陸始神色驚慌的躲在院外安全處，亂嚷一通亦不知該如何是好。適才他們服散過量，行散尚未全盡；有人心思女色，哄然作鬧、匆匆而回；焉知剛至院落中，毒性便發作。幸而那小婢躲閃得快，不然便會出人命了！

「瞻簀……」

劉濃沉心靜神已致極，隨後一聲輕喝，劍光若雪煉，霍霍縱展于院落之中。

「哦！」

陸始不放，大喝：「七弟！！」

「祖，祖言！」

《平復帖》！

突地，前院劍光一收，隨即至院門口亮出一片燈光，來福和陸納踏入院中，陸納挑眉一眼，差點便看見抹勺，她趕緊低著頭，拍著心口，細聲道：「好險，好險！」

劉濃稍見猶豫，隨即便放懷，別人陸氏女郎尚不在意，自己何須著相而避，遂揖手笑道：「陸小娘子畫技非凡，若是能竊學一、二，自是極美，劉濃謝過。」

陸舒窈頓得一頓，睫毛微眨，隨後朝著二人淺淺萬福，淡聲道：「七哥、劉郎君，你們早些休憩，舒窈告辭！」說完，亦不待二人接話，便攜著那群女婢回君歸院去了。

劉濃目送。

三大碗姜盪灌下去，胸中似藏火爐。

來福捧劍而出，笑道：「小郎君，要不，我去看一下？」

陸納拚命的走著和_圖_書，嘴裏卻無意識的嚷著：「瞻簀，好熱……好冷……」

倒得一地！

陸納看著他，面色羞慚，雙眼卻若星輝。

服散！

此時，前院傳來陸納的大笑聲：「哈哈，瞻簀，汝竟會舞劍？」

在其看來，即便這些個郎君死光，於陸氏亦不過聲譽稍損爾，怎可讓瞻簀以身犯險。心急如焚時，便欲跳入院中，突地腰上一緊，回首見阿兄大搖其頭，怒道：「阿兄，放手！！」

服散而不行散？作死么！

這時抹勺來了，手裡捧著一方書帖，彎身將其呈遞，笑道：「劉郎君，這是我家小娘子寫的字，說是臨摹的什麼帖，願借你一觀。」

三人迴轉雲胡院，尚未行至院口，便見迎面挑來簇簇燈光。

月光下，三個女婢站于高處，掌著重疊而起的矮案。抹勺危危的站在矮案上，一邊掂著足翹頭張望，一邊胡亂的朝梨樹上夠著什麼東西，聽得這話，她低聲道：「噓，莫驚了小娘子的簪子，我馬上就要抓住它了！」

「啪，啪啪！」

劉濃抬起頭來，新月竟已爬上樹梢，揉著手腕，奇道：「祖言怎地還未歸？」

潭水森森，經此速冰，陸納精神回復些許，卻因不會水而亂抓亂扒。幸而劉濃久習劍術，身強力壯，單手死死的箍著，不讓其亂動；另一支手則牢牢的抓住潭邊青石，借力將其提出水面以免淹死。足足冰得有小半個時辰，陸納才總算檢回一條命，劉濃卻凍得臉色慘白如紙。

「祖言……」

蘊幺道：「瞎說，又不是真的仙人，怎會飛？」隨後，她轉過頭，看著自家小娘子，求道：「小娘子，這樣好危險哦，要是讓家主知道了……」

蘊幺嘟著嘴道：「奇怪，小娘子的簪子，為何會飛樹上去呢……」

此時，劉濃滿腔身心盡皆投于《平復帖》中，哪裡還管她們要幹嘛，趕緊命來福取了臟袍給她。待其一走，便立即細細的品味著書帖。

劉濃回過神來，稍一沉吟，笑道：「無妨，稍後我讓人拿去漿洗便是！」

再過小半個時辰，兩人亦上岸。

二人縱入院中，來福搶步疾邁於前，一棍敲翻一個亂奔的；再橫著一掃，逼退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個幾近赤身裸體的；隨後將小郎君攔在身後，朝著那執劍的三人撲去。

陸納渾不在意的擺手，自己站穩身子，笑道：「適才至阿兄處，眾人勸食散，不得已只好服了一貼。心中掂記瞻簀尚候，便未與他們行散匆匆而回，瞻簀莫怪！」

陸納與劉濃面凝盈水的趕至時，場面已亂成一團：院中，幾個郎君衣衫零亂，正四下里追逐奔竄；其中更有人拿著劍，拚命的揮著，嘴裏尚在嚷：「小小蚊蠅，竟敢傷我，吃我一劍！」

「汰，汝才若蚊蠅！」

「可是七哥？」

陸納大驚，伸手一抓，落了個空，跳著腳大聲呼道：「瞻簀，瞻簀，莫去，快快回來！回來啊……」

劉濃見其渾身光潔如玉，而其卻似有騷癢；然並不作奇，此乃行散現象，正逢來福捧著冷食追上來，便讓陸納服食。陸納捧著食碟狂吞亂嚼，足足吞得三碗才舒出一口氣，眼中的神蘊亦漸漸隱去，問道：「還有否？」。劉濃便讓來福再去多備些，走著走著，陸納突然一陣猛烈顫抖，眉間緊鎖，面呈痛楚之色。

「無事！」

半響。

抹勺道：「小娘子說了，劉郎君的袍子是咱們弄髒的，便得由咱們來洗。不過，小娘子卻不打算洗，說是要，要……要幹嘛呢，反正，劉郎君，你把袍子給我吧。」

劉濃接帖后大喜，陸士衡所書《平復帖》乃是草隸（章草），早想一觀其顏卻不可得，不料今日始得見。只得粗略一攬，便見字跡飛撩不可輕褻，然筆意卻極是宛轉，筆風甚古。心道：我一直臨摹鍾繇和衛恆之帖，皆是以行、楷居多，草書涉及甚少；得這平復帖而窺草隸，對筆法與筆鋒應有所助，說不定尚能觸摸到神意也……

二人墜入水中，濺起水浪翻滾。

抹勺見他笑得仿若獃頭鵝，笑聲脫口而出，隨後掩著嘴問道：「劉郎君，你的袍子呢？」

陸舒窈亦顧不得那許多，命小婢煮熱酒來，命劉濃速飲。陸納行散剛畢，尚飲不得酒，且差點闖禍，只得尷尬的看著小妹指東命西，熱酒薑湯的忙個不休。

此時，陸始已六神無主，他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以往服散皆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事，幾曾見過這般顛狂的場景，聽得劉濃出言，苦笑道：「他們手中有劍，家隨若近身，又恐傷及另外幾個，武曲尚在趕來的路上。」

「唉！」

劉濃心中暗驚，凝目而視，只見其一步三搖，似醉非醉；面上作暈紅，左右臉頰各有一坨；雙目則似點輝，透著無比神彩。

陸舒窈正於梨樹下發獃，隱約聽得前院有異，悄聲問道：「在幹嘛呢？」

劉濃持劍起得個引劍式，懷劍于胸，眼觀鼻、鼻觀劍，笑道：「這可不比在自家莊中，哪能如此隨意，你持燈去竹林前候得盞茶光景，若尚不至便回來。」

「是！」

「撲通！」

陸納雙手撐在背後瑟瑟作抖，大聲道：「瞻簀，我之命，乃汝救爾！」

「劉郎君……」

「如何是好？我怎知道！」陸納眉頭鎖得死緊，一時亦失方寸。

「是，小娘子。」

回至院中，三人匆匆換了乾淨衣衫。

初次臨摹書帖，必須先品：品其字、品其風、品其神。劉濃假行握筆，隨著書帖而轉腕，雖未真箇行筆，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心意神皆沉入其中，初初品得一遍，額間竟見細汗。抹了把汗暗贊：妙哉！此帖由禿筆而就，極考腕力；不想陸舒窈一個柔弱小女郎，竟亦有如此筆風。

來福擔心劉濃凍壞身子，急道：「小郎君，咱們速回吧！」

紅日薄薄一層，替幽竹曲徑注得一簾光，恍覺迷眼而生琉璃。人行於其中，恰逢鳥鳴輕清正悠遠，四野靜悄悄，一路皆無言。

劉濃牙齒打著顫，心中好笑且惱，壓得半天才鎮住神，沉聲道：「祖言，切莫再如此行事。散之一物，亦葯亦毒，不服亦罷！」

過得一陣，來福趕至，駭得面色大變，趕緊跳下來替換，劉濃爬上岸心中感概萬分：這五石散，真是個害人不淺的東西，稍不留神，則會要人命啊！

來福沉聲一應，捉燈而走。

笑聲未畢，聽得來福在門口大聲問道：「誰？」

抹勺眼睛一轉，心道：小娘子的意思是，讓我不看完，莫要下去……

劉濃收劍而立，徐徐歸氣，待得綿沉悄伏時，才轉身笑道：「不過是強身健體之術罷了，祖言，可是庄中有事，此時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