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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李催回過神來，漫視著女兒美麗的容顏，眼前卻仿若浮現她小時梳著總角的樣子，心中極是憐惜而慰懷，略作正色正身，沉聲禮道：「李催，見過大管事！」

由拳縣城。

隨從道：「在院前等候！」

「啪！」

劉濃淡然而笑，小黃瓜加得朱萸粉，味呈酸辣挺合胃口，卻不願來福久候，便以絲帕抹凈嘴角，拂袍而起，待行至門口，掠一眼天時。

將將行至室前，便見室口透光，悄映俏影。有人正於室中磨墨，芥香已浮案左。踏進室內，撩袍跪坐案后，見《平復帖》亦擺好，狼毫亦潤得恰到好處，笑問：「碎湖怎是你在研墨，墨璃呢？」

李催乾咳一聲，面色微窘。心道：現下整個華亭劉氏皆知小郎君待女兒不同，內外大管事那可是半個女主的待遇啊。然，他們到底至甚地步誰亦不知。若是……那我便不能與其同車。

「嗯？」

「好勒！」

片刻后，室內踏出個年約六十上下的老者，面色紅潤著儒服高冠，身後則跟著個二十來歲的艷婢。這老者正是由拳縣府君，丁晦。

靜！

李催側目看向女兒。

來福歪身一瞅，見小郎君尚在早食，便按著劍侍在門口。

來福摸著腦袋傻笑，面上神色儘是扭捏，皆因近日巧思待他溫柔許多也，用力的想了想，訕然道：「小朗君，我亦不知……」

身份有別矣！

「阿爹……」

「不用了！」

碎湖微微一頓，見墨已淺浸三分，遂將墨塊輕擱于硯角，冉身至其右側跪坐，這才抬首笑道：「回稟小郎君，墨璃刺繡好，主母喚她描樣去了。」

劉濃身著月色箭袍，手持闊劍于古槐下練劍，但見劍光如雪、月袍騰挪，趁著迴旋時雙足猛地在樹桿上借力一蹬，凌空回身疾刺。

碎湖睫毛再眨，抬眼時撞見小郎君微笑的目光，心中莫名慌亂，端于腰間的雙手忍不住的互絞，弱聲喃道：「小郎君，碎湖錯了！小郎君說已身不正，何以正人……」

李催渭然一嘆，初聞小郎君任女兒為大管事，其不見喜色反極是忐忑，深怕小郎君倉促作決，更怕女兒難當此任；其心中其實早作決定今年上報中等m.hetubook.com.com田，為試探女兒才故意提及世家暗例，焉知女兒竟一點亦不比自己差，且方方面面辯晰的頭頭是道。心道：女兒長大了，心思細膩，處處皆顧，且知曉輕重分寸！尚是小郎君能識人哪……

浴室輕煙，燎燎瀰漫。

「唉！」

「啪！」

女婢見小女郎神色憂愁，趕緊出言寬慰，隨後虔誠祈福：「三官大帝，我家小娘子險些連命亦沒了，求您們感念小娘子心誠致極，一定得保佑小郎君早日安康……」

「吱！」

李催深以為然的點頭，續道：「嗯，丁府君今日亦隱隱提及此事，按例官田每年定品，私田則為每五年核品；若是檢核，咱們的千頃次等田，在去歲便應核為中等田。只是丁府君顧念兩家情誼，仍以次等田相待。此類事情在各郡各縣皆不鮮見，是以世家私田大多皆以初授而定品。若是進得品級，便會平白多繳數千石糧。唉……」

劉濃踩著木屐，揮著寬袖，邊行邊道：「咱們既是拜訪，理應前往庄府，豈有去縣府之理；若是丁府君不在，亦可先投名刺，以示尊重。」

碎湖一聲輕喚，卻見阿爹猶自發獃未醒，不由得略略加重聲音，再喚：「阿爹！！」

劉濃稍稍側身轉眼，見她睫毛輕眨，心中不由得好笑，說道：「你立的規矩甚好，很合我心意。現下，你是管事，不必再行婢女之事。」

豎日清晨，露滾青竹葉，泛香作淡清。

來福道：「李叔說昨日送過一套……」

李催猶豫道：「庄中錢糧，能補？」

日眼尚未盡開，黃鶯鳴于樹梢，嚶聲脆嫩。

落日眷灑官道，兩輛牛車緩行。

周勰？

半晌，碎湖默作盤算，緩緩說道：「若田進中品，每年便需增納八千石。如阿爹所言，世家大族皆以初授而定品，此已成暗例。」

「然也！」

聞言，李催眉間微凝，說道：「咱們備的酒倒是收了，只是其言語似有未盡，說是想與小郎君會唔一面。我揣度著，其年歲已大即將離任，怕是想于離任前與我劉氏結通家情宜。」

劉濃笑道：「數年得丁府君照拂，便是再送一套又有何妨！」

丁www.hetubook.com.com晦怒道：「糊塗，怎可讓華亭美鶴候于門前！」言罷，揮著大袖，疾步而去。

「啪，啪！」

劉濃曲指彈劍，聞得劍吟清越如鳴，心中亦是甚喜，笑道：「苦煉不輟，自會有所精益！」隨手接過身側遞來的絲帕，抹得一把臉，問：「碎湖尚未歸？」

由不得其不怒，自六年前初見劉濃，他便知曉這劉小郎君的美名：八歲之齡得名于建康新亭，郗公贊言其珠聯生輝，與王氏小郎君並論；不僅得僑居江東之義陽朱氏看中，更與累世巨閥衛氏、王氏互有來往。王氏、衛氏不用論，那是天下門閥庭柱，等閑士族經營百年亦難望其項背。

「嗯！」

稍愣，側身一看，碎湖正在身後嫣然笑著。

「這……」

何等人物也，吳興周氏，江東累世豪強矣！其說斬便斬了，居然不見周氏報復！雖說其佔著大義名份，然若其已身沒有份量，周氏動根手指便可料理矣！

碎湖待阿爹神色平穩下來，問道：「阿爹，丁府君可有說甚？」

劉濃拇指輕扣食指，心懷舒暢，朗聲笑道：「甚好，明日，拜訪丁府君！」

墨璃見晨光尚早，柔聲道：「小郎君，再添一碗否？」

突地，似想起甚，慢慢垂首斂眉，細聲道：「小郎君，要梳頭束冠嗎？」

……

別莊不大，前後攏得百傾方園，依舊白牆黑瓦。

碎湖心思聰慧，怎會不知阿爹在想甚，心中有些惱，面呈桃紅羞染；突地想起小郎君教誨，暗中鎮定心神，淡聲道：「阿爹，女兒需得與你商議田籍一事，怎可不同車而行？」

言至此處，似想起甚，回身道：「再備一套琉璃！」

笑道：「小郎君，碎湖來了。」

白袍揚鞭而走。

丁府君原籍餘杭，任職由拳近十五年，由小史熬至府君，這對其庶族出身而言，已然算是有所成就。是以便在由拳置得別莊，位於縣城東郊。

言及此事，碎湖的眼睛逐漸放光，晶亮如星，娓娓將自己的所思所慮逐一道來。說著說著，竟繞離田籍言及庄中諸般事務，有些是劉濃未曾在意，有些則是尚未顧及之事。

碎湖輕聲笑道：「阿爹自是有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寸的，那餘杭丁氏是庶族寒門，丁府君想與咱們結通宜不足為奇，一切當由小郎君定奪。不過阿爹，田籍一事，咱們尚得拿出個章程來。」

隨從答道：「華亭劉氏，劉郎君！」

劉濃回頭，見得晨霧凈白，月洞口飄來一束桃花，嫣然笑著，明媚如初雪。心中愉悅，竟起了打趣來福的心思，笑道：「來福，你怎地能辯清碎湖與巧思？」

言下之意，明矣！

碎湖挑開半張簾，李催面顯猶豫想坐後車，卻聽女兒嗔道：「阿爹！！」

李催見女兒神色堅定的看向自己，其雙手端在腰間，竟似隱隱帶著些世家大管事的淡然，只得惴惴跨上車。上車后，忍不住再瞅女兒一眼，稍稍向車壁靠坐。

碎湖止住話頭，忽覺唇有些干，舌尖沿唇一掠，猶渴，想找水喝，愣不地歪頭見香已燃燼。眼神一凝，隨後偷瞧一眼小郎君，見他正笑意盎然的看著自己，唰的一下臉上全紅了，垂首澀然道：「小郎君，碎湖，碎湖說完了……」聲音越來越低，低至最末弱不可聞。

由拳劉氏酒庄，後院。

便說那義陽朱氏，西蠻校尉朱燾現拜從事中郎，即是校尉又是中郎，想來不需幾年便會晉陞益州刺史。其上次途經華亭時，尚遣人至縣府，前來的部曲只作一言：朱中郎拜訪劉郎君路過此地！

嗯？！

「劉氏，哪個劉氏？」軟糯的聲音傳出，綿得人心生酥麻。

若綜上皆不論，單論那小郎君六年來所作所為，便足以教丁晦暗中惴惴而嗟嘆：其從無至有，起於微芒。六年裡，納千頃良田建莊園，縱養豪士蓄精刀，商事亦直達建康，更斬周勰于刀下！

「小郎君，田籍……碎湖看來……」

……

「嘿嘿！」

劉濃愣得半晌，隨即洒然而笑，最近這段時日碎湖掌管內外事，成效頗是顯著；只是她弦綳得太緊，深怕做得不夠好，是以處處皆顯小心，這亦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遂笑道：「田籍之事，可有擬定好？」

一劍正中，震得木樁嘎嘎作響。

淡淡的聲音自內室響起，隨後便是嘩嘩的水聲；少傾，聲響漸弱，隨後燭影一搖，絕美郎君只著中衣行出。留顏正和*圖*書彎身擱袍，被那暖風一熏，心中怦的一跳，緩緩抬頭悄眼一溜，暗贊：咱們小郎君，可真好看！

如今之江東吳郡，誰人不曉華亭美鶴與白袍！

丁晦問道：「瞻簀何在？」

李催聽得眉稍拔鋒，揮手笑道：「你阿爹怎會如此糊塗，事關我劉氏聲譽，豈敢肆意替小郎君作主。這事，咱們還得回去稟報小郎君。」

「瞻簀！」

來福笑道：「小郎君，李叔備了三壇酒，咱們是去丁府，尚是至縣府？」

由拳城東，丁府。

「咳！」

……

綉簾內。

「是，小郎君！」

烏桃案擺著細米粥，金絲黃，嫩野菜，尚有一碟小胡瓜（黃瓜）。墨璃侍于案側，這些皆是碎湖吩咐過的，小郎君喜吃涼拌胡瓜，每與粥伴，食粥亦能多食兩碗。正欲替小郎君再盛碗粥時，來福由前院而來，其腰間重劍拍著鐵扣，鏘鏘作響。

碎湖微微一笑，繼續道：「阿爹，暗例的確如此，但我華亭劉氏乃新晉士族，在此之前亦無任何根基，雖無人敢行以明欺，可這暗例咱們卻無所依憑。小郎君再有兩年便要及冠，一切應以小郎君聲譽為重，切不可因皮失里。是以女兒覺得，咱們今年應報中等田，甚至可將去歲所欠亦予補上。」

「阿爹，上車再說。」

碎湖笑道：「稍事節省便能補上，況且，建康酒肆再過些時日便可落成，劉誾兄長欲增漲產量，小郎君亦已允許，咱們何必為八千石而伏下隱患！」

留顏捧著月色單袍，轉過月光迴廊，悄然邁進浴室，朝著煙霧內室淺身萬福，低聲道：「小郎君，主母說天時漸熱，需得著單衫。命婢子用芥草做了澡豆囊，是拿進去，尚是擱外面？」

「嗯！」

委實讓人難決！

唉，此等人物實乃天縱英材！

劉濃淡然微笑，將外衫披在身上，順手把澡豆囊往懷裡一揣，陣陣芥香味直撲入鼻，清心、靜神！沿著水廊徐徐而行，初夏涼風拂著背後烏髮，清微若仙。

夏至有蟬！

室內雜聲頓止，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響起，軟糯聲音嗔道：「家主，天時尚早著呢！不若……」

三刻后！

江東陸氏！又是一個猶似天塹浩壑的豪門哪……

……

渾身作白的小女郎眼帘m.hetubook.com.com淺闔，幽幽喃道：「不必了，尚需趕回。阿弟身子不好，阿兄前往太滆寺求佛，我來此求三官大帝。本已心貪念雜，若是……」

「不會的。」

來福拍掌贊道：「小郎君，你的劍術越來越強了！」

大步向前，笑道：「碎湖，等久咯……」

「擱著吧，我就出來！」

「碎湖？」

「唰！」

言至此處，其一聲長嘆，若不進品，終是欠人之情；若進品，則繳納之糧又過多。

「小郎君，我在！」

碎湖慢聲回應，稍稍作想，柔聲問道：「阿爹，可有答應甚？」

少傾，穿衣聲持續，其中夾帶輕微嗚嚶，室內有人怒道：「哭甚，快替我束冠，莫怠慢了瞻簀！」

門前隨從得名刺后不敢怠慢，沿著廊角一陣疾行，待至內院深處時聞得有嚶嚀私聲，面色便有些猶豫，隨後記起投名刺之人身份，只得朝著鶴紙窗內，低聲道：「家主，劉氏投帖！」

聽聞，前些日子郗公雖與其暗解婚約，然其並未見絲毫荒頹，竟作嘯于虎丘、奮而振翅、鳴啼長空，盡折一干世家子弟于袍前，其聲譽名望不減反增。據聞，其剛至陸氏莊園訪友而歸……

……

近身女婢低聲問道：「小娘子，天色已晚，咱們真不進由拳嗎？」

聞其所言，劉濃時爾點頭，時爾沉思，最後滿臉染盡笑意，暗中開懷不已，心道：自小便知碎湖聰慧好學，殊不知竟如此擅長理事，庄中內外事務有她看顧甚好！嗯，再得劉誾料理商事，羅環蓄養部曲，若諸事皆順，我便可專心致外矣……

「嗯！」

「不必，有風自干！」

來福知曉小朗君重禮念情，爽朗應得一聲，便欲命人去備琉璃，卻見碎湖引著兩名白袍穿月洞而來，而白袍手中捧著的正是琉璃木盒。

「嗡！」

丁晦一路疾行，心思數轉既亂且雜，細數近些年來關於這劉小郎君的種種傳聞，不禁汗染背心而不知；恰逢一縷晨風拂繞，恍覺背後幽涼滲滲。

李催自縣府邁出，抬頭望遙眼天際，只見紅日正在極西處緩慢閉眼，搖了搖頭疾步沿院牆而行。將將轉過牆角，便見在兩株茂密的梧桐樹下，停靠著兩輛牛車，四個白袍靜立環圍。

清風晚來，涼意成陣，略作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