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納步成城
第98章 積蓄繼發
袁耽笑道:「瞻簀,走馬去!雨後日晴,若是縱馬飛馳定可攏得兩袖清風。城南八里有峰。可攬大越水秀,你我趁時前往縱目舒神,以觀落日,豈不美哉?」
三人鬨笑,褚裒微微一愣,隨後亦豪笑不斷。
劉濃笑著接道:「積蓄繼發也!」
主僕三人出庄,來福取回重劍,「鏘」的一聲抽出,仔細瞅了瞅,深怕別人將他的寶劍調包置換。將將行至客院門口,身後傳來一聲喚。
將將踩入室中,似想起甚,回身折返,將手中小木盒擱于廊角,輕輕拍了兩下,方才嫣然一笑,低低喃語:小蜘蛛,這次莫跑,要結網哦。
袁耽奔至崖邊,振臂大吼:「壯哉!」
謝奕再來,烏墨般的洪流如風般刮過,繞著劉濃疾速轉了一圈,而後將手中馬鞭凌空一抽,「噼啪」一聲空響,墨龍電竄如虹。
褚裒騎著黃驃馬慢悠悠度過來,皺著臉頰,眼底藏滿笑意,正欲團著劉濃打個轉,而後飛奔。
劉濃背負雙手。轉目北顧蒼茫大地,劍眉凝作川,眼睛越眯越細,只餘一條鋒線。晚風悄然而起,撩起袍角,若紋似旗。
「噗!」
「瞻簀!」
徐徐踏至三人面前,緩緩挽手至眉,朝著北方一個揖手,而後向著三人團團揖手,沉聲道:「劉濃,願與諸君,同爾!」
聞言,劉濃微微一愣,月半仲秋節在吳郡只有祭月、拜月、賞桂花,與七夕乞巧節一般,多為女兒節,未想在山陰城卻如此熱鬧,竟將連行三日雅事。
袁耽昂身斜踏兩步,三位少年郎君一字並肩,目光則齊投劉濃。
落日閉眼,四野唯茫。
小木盒裡裝著一隻小蜘蛛,待得天破曉,再將這木盒打開,若是結網結得多、結得圓,心中願望定能實現!此為乞巧,原為七夕節習俗,然則,上月七夕,綠蘿忘記將木盒蓋上,於是小蜘蛛便偷偷跑了。明日便是仲秋,仲秋有月神,雖不與七夕織女相同,但大家同是神女,料來皆可達成心愿。至於為何早放一日,綠蘿想:早一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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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多結一些。四個少年郎君相視而笑,俱是少年意氣,當下便就著夜月初起,圍坐於飛崖上各抒己見,暢談一番天下局勢。袁耽、謝奕對北地知曉甚細、侃侃作言;劉濃與褚裒默然聆聽,不時出言問及關竅處,引人扼腕深思。而經此一事,四人交好更進一層,彼此已然惺惺相惜。
劉濃暗嘆,委實不願與她多作糾纏,索性不再顧忌,正色道:「袁小娘子之心,劉濃知而非知,劉濃尚有要事不便久滯,這便告辭!」說話間,見其仍不接帕,而遠遠的對面恰好有人行來,不便再與她單獨居於一處,只得順手揣入袖中,側身避過,徐步疾走。
「哼!」
稍作揖手,腳步不停,揮著寬袖急急欲去。
想至此處,心裏軟軟的賽蜜甜,款款起身沿廊進室,迎著燈光悄然跪于案側,撇一眼小郎君,心道:小郎君,越來越好看啊,真想咬一口……
……
攜著落日狂奔,馬如龍,人若鷹。
「瞻簀……」
四人中袁耽騎術最佳,烏衣飄飛于赤馬,不時變換著各種姿式;次者便是謝奕,飛馳來去、如電如箭;便是謝裒亦有模有樣,輕蹄勝似閑亭漫步。劉濃騎術最次,皆因華亭無馬可習,近日得馬後,才硬生生挪出些時光,于晨起夜昏之時外出行馬,雖不至於倒騎翻掛,但亦只是將將會騎而非精。即便如此,已是劉濃百般努力之結果,曾有一次險些讓馬踩中,駭得來福出了一身冷汗。
「哼!」
一席言語,恰似落地生根,在幾個少年郎君胸中滋芽拔壯。
八里路,一炷香。
「喵!」白貓瞅了一眼劉濃,懶懶的顫動著鬍鬚。
劉濃微吸一口氣,緩吐,從袖囊中摸出絲帕遞過去,淡聲道:「袁小娘子之字,頗佳!嗯,神韻已具簪花小楷筆髓,劉濃,不及也!」
「且慢!」
甚好!徐徐誘之,阻力少之,恰若這茶,只消醇醇積蓄,終將芬芳盡透。
良久,袁耽語聲沉沉:「而今之北地,胡漢,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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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佔據長安之地,竊轄并州、幽州、豫州、兗州、青州、司州、雍州、秦州、徐州、涼州、荊州、冀州,共計十一州局部;成漢,巴氐李雄佔據益州,與朱中郎交兵不斷;匈奴鐵弗,劉虎為劉琨并州擊敗后,佔據朔方;西域長史府自張軌,張涼州歿后,其子張寔坐擁十萬西涼鐵騎,不聞調宣,儼然即將割據;鮮卑段匹磾殺劉并州,據遼西而稱公,雖未言反,亦作同爾;尚有鮮卑各部四占廣土,不知有晉!」袁女正抱著貓兒,粉絲履一旋,便轉到了劉濃面前,隔著兩步距離打量,細眉漸爾微顰,舉著白貓,問道:「敢問劉郎君,可有接獲此貓所負之信!」
水泡破裂,茶將沸。
突地,袁耽飛騎而來,身子猛地一歪,愈伏愈低,扯了一把道旁長草,朝著劉濃一揚,而後哈哈大笑,盤拉韁繩,雙腿一夾,縱馬若箭。
「哦?」
稍頓,朝著劉濃、褚裒深深注目,揖手道:「我與彥道先行,君且繼來!」
謝尚微微一笑,翻著袖浪踏得更快。
想躲?
行至水廊口,謝尚大步踏來。衣衫半敞,兩袖揮得快疾,面色微呈坨紅,雙眼聚精仿若成束。辯其樣子。是在行散!
「難也要嫁!」
四人踏步飛崖上。負手而立,縱目極投致遠。但見得,一抹絢彩,攔著天空半半一切,中有一眼最是壯麗,金黃勝銅,殷紅賽血!最後一瞬,似有不甘,意若未盡,那奪天之目倏地一收一放。將茫茫天際燒作火烈。恰於此時,一隻棲於松梢的蒼鷹驟然飛掠,扶搖而上,直插血眼。
稍徐。
「劉濃,見過袁小娘子!」
四人皆笑,並肩負手而面北,半晌未語,唯余胸腔怦怦作響。
正青冠、掃月袍,朗朗一笑。
劉濃稍稍側身,微眯著眼,目逐其離去,陣陣濃烈香味猶自纏繞鼻間不散,伸手將那滲人的葯香揮了揮。緩緩搖了搖頭,轉身踏出水庄。
劉濃作別謝裒,途遇袁女正抱貓於水廊。小女郎明俏勝艷桃,白貓借懷亦https://www.hetubook.com.com憨。當事時,綠潭幽碧,嬌兒獨倚朱廊,各作色彩,若畫。
騎止峰下,據于馬上斜望,山雖不高,只得三百步上下,然勢卻極險,似朝天之劍。山中遍生老松,鬱鬱蔥蔥猶似朵朵華蓋。間或有孤鳥振翅插雲,一聲長啼,遍響人間。
袁耽聞其要提及王敦,冷冷一哼,將袖一揮,大聲道:「何需再言他人,尚我有等……」
「嘿!」、「啪!」
「此乃,袁耽畢生所願!」
誰言晉時無男兒?誰言名士不懷國!眼前三人,雖被自己借天地之勢撩拔而起,可是在他們的眼中,分明存著滿腔熱血,恨不等與舟共沉矣!
「女正……」
聲聲殷切之喚,催響在耳。
褚裒踏前與其並列在肩,朗聲揖道:「今方始知,瞻簀、彥道、無奕皆伏世雛雄爾!日潛芥淵,月起天懷,褚裒不才,在此作言,但教一息得存,唯願居南而事北矣!」
劉濃笑道:「彥道終願將詩書賦于社稷,可喜可賀!」
當下,劉濃入內換得箭袍步履將飛雪牽出,恰逢褚裒至學館歸來,褚裒在學館選修了《老》《庄》《周》,是以跑得比劉濃勤勉。謝奕與袁耽當即叫其一同前往,褚裒欣然而應。
綠蘿手捧小木盒,邁著輕盈的步子踏至門口,宛約的身姿被燈光、月光一附,投影于階,極盡窈窕婀娜。悄悄側首偷看一眼影子,愈看愈愛,嘴角微微彎起,輕提裙擺,青絲履默無聲息的探入燈光內。
劉濃拂了拂肩上草屑,微微一笑,對袁耽囂張、挑釁的亂舞亂笑不予理會,只管控制坐下的飛雪慢跑、慢跑。飛雪「灰兒、灰兒」的叫著,顯然不滿這般緩速前進,幾次想要加快,皆被劉濃暗暗制了。
劉濃等皆為此景震懾,半晌,情不自禁地面面相窺,只見彼此渾身上下披著一層紅芒,襯得眼睛漆亮如星。不知何故,情動欲言卻難以述之以言,盡皆沉默。
不知過得多久。輕聲喃道:「北地,當如此眼!北地,火燒裂天!」
妖冶的謝尚五味https://m•hetubook.com•com俱全,擅舞、擅談、通音、工書、敷粉服散,但凡名士所喜,其人皆精。日後。其年方三十幾許便官拜鎮西中郎將,督楊州、豫州,假節諸軍事,史稱:鎮西妖冶。五十而逝,拜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號:簡。
謝奕怒道:「段匹磾此人狼子野心爾,有朝一日,定取其首級懸于馬後!張士彥,張涼州戮心王室,旌旗連星萬里急馳,雙擊洛陽、三縱長安,無人敢攖其鋒,何等英雄人物?竟教其子張寔將一世英名敗盡!若得西涼鐵騎十萬,何愁不可匡複舊土?」
紀瞻,宿衛六軍,戰王敦,南人之表……
「哈哈……」
謝奕手撫烏墨馬,斜望林梢之月,概然道:「彥道交心之言也!謝奕也已作決,待來年便前赴剡縣盡心國事,但得三兩載,未嘗不可與朱中郎同也。」
袁耽笑道:「瞻簀之詩甚好,年少未掛封侯印,腰間常懸帶血刀!仲秋行雅,此舉為積蓄聲望爾,對及冠定品出仕大有助益。瞻簀、季野,你我既志氣相投便勿需虛言,理應多行綢繆,以期早日掛印、早日攜刀,切不可錦秀隱藏,風露山中也!如此,方可一展胸中之志矣!」
唉!
「妙哉!」
四騎穿城而出,直奔城南之峰。
「然也!」
縱然再難,亦必習爾,欲往北地,怎可不精於騎!
謝奕愛撫著『烏墨』馬脖,瞅了一眼袁耽,神情略見蕭索。嘆道:「待明日仲秋後,彥道便要至王公司徒府任參軍一職,近年內,我等若要相見,可不比現下咯!」
「啪,啪啪!」
待得月坐正空,四人盡興而歸,至小橋流水畔作別。謝奕言明日便是仲秋節,每逢仲秋月圓,山陰城將行雅三日以祭月。其時,城中世家子弟皆共聚一處,言辯論、行書畫、操音律。
「嚶!」
「蹄它,蹄它!」
劉濃、謝奕齊贊。
遙遙一揖。
袁女皇自書中抬起頭來,眨了兩下眼睛,回了一個字:「難!」
「瞻簀!」
袁女正不接絲帕,踏前一步,不依不饒:「哦,既是看了,可m•hetubook•com.com知我心?」
劉濃、褚裒肅然還禮。
謝奕朝著劉濃深深一個揖手,而後大步踏出,指著北方,回顧三人,振聲道:「我輩青俊,當不忘神州陸沉之恥矣!我輩英傑,當不作楚囚相對矣!江左雖好,卻非我等故土也!昔年,你我總角相抵,不可縱戈披甲;而今,你我昂昂七尺,豈可眷顧繁華?」
「與君共勉!」
落日,斜灑林梢,將林中小道漫得燦金輝眼,袁耽與謝奕兩人負手並肩而行。手中牽著各自的戰馬。一作朱紅、一作烏黑,兩個郎君則身著烏衣勁裝。
「瞻簀!」
「理當如此!」
「駕!」
「壯哉!」
到得山顛,落日即將被拖入深淵,僅余最烈一片。
「簌!」
燈光穿室投階,與夜光交融。
「哈哈……」
「哈哈哈……」
再待片刻,身後青牛駛來。來福等人從牛車上跳下來,按著劍刃鏘鏘隨行。四人將馬交給各自隨從看顧后,便沿著崎嶇山路盤旋而上。
留下一聲愴啼,捭闔長空。
……
劉濃在烹茶,微笑浮於嘴角。
劉濃猛地一夾雙腿,兩手放揚韁繩,拘得正不耐的飛雪得令,頓時閃射。
袁女抱貓目送,櫻唇漸嘟作一點,微一跺腳,轉身,粉絲履踩得飛快。不多時便行至袁女皇室中,將懷中貓兒往案上一扔,大白貓猛然受驚,倏地躬起身子,毛髮豎立,「喵」得一聲,竄得不知所蹤。袁女大聲道:「阿姐,我定要嫁他!」
話語似錘,錘錘錐胸。這便是當今之天下,犬牙交錯的北地,一片狼跡!而江東則為胡人所團圍,盡皆砥鋒礪馬,恨不得飛渡長江直下。
褚裒以拳垂掌,嘆道:「然也,涼州大馬,橫行天下!若張涼州尚在,局勢應不至於此矣!幸得北地尚有朱中郎、祖公、郗公等領軍在前,若是鎮東將軍王……」
「然也,瞻簀所言極是!」
「嗯……」
袁耽猛地一抽馬鞭,負手昂然道:「袁耽之志,終生不改,王公司徒府參軍,于袁耽而言,不過一木爾!得此木助,終將一日,袁耽定當親率三軍直搗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