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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濃站在山坡上目送。

劉濃道：「聞笛而知音。」

「助？！」

「梅，梅花三弄。」

聞喚，蕭然微笑含首。

四目相對，劉濃坦然，蕭然凝視。

劉濃抿了一口茶。

「願為小娘子鳴曲一首。」

「哦……」

槐道中，數十名甲士默然肅立，鐵盔上插著盔纓，陽光照在鐵甲上，泛著炫目異彩，甲薄，華而不實。領頭甲士按著刀，捺著沉穩的步伐走來，朝著宋禕重重闔首：「娘子，可否起行？」

「宋小娘子應知，劉濃居華亭，華亭靠海。海中有巨舟，舟上有輪匠，若乘風順水，指日便可至他鄉，他鄉甚美，有青山綠水，亦有……」

「劉郎君……」

「瞻簀且歸，改日蕭然再去見過季野。」

宋禕……

「瞻簀！」

「子澤留步！」

「請。」

蕭然借抬手之機，瞅了瞅劉濃，見他面正目肅，眼中神清足可見底；暗忖：「興許是我多疑，瞻簀與她不過是曲中知音」，心中由然一松，揮了揮袖，笑道：「蕭然路經丹陽，知君在此，正欲前去探訪，不想卻因此瑣事，瞻簀自來。聽聞季野也至丹陽，不知瞻簀可有見著？」

何人窺視？！倏然間，劉濃心有所察，劍眉一拔，漫不經心地轉首，不知何時，蕭然正站在門前微笑，懷中斜打一柄雪毛麈。

蕭然笑道：「彥道入歷陽之事，蕭然已知。實不相瞞，蕭然不日將渡江前往歷陽，屆時再與彥道謀醉。」

「君之綠綺何在？」

綠衣女郎淡淡的打斷劉濃，劉濃徐徐抬起頭來，只見她已回過了頭，正看著遠方的渡口，捉著青玉笛的指尖輕輕跳動，聲音略和_圖_書冷：「君如何得知？」

「且慢！」

劉濃看著宋禕，面色依舊平淡，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宋禕在前，劉濃在後，相隔三步。七月七，將近秋，陽光綿軟，落葉三兩。宋禕專撿落葉踩，微風悄旋輕紗，劉濃心中寧靜，倆人皆無言。

「如此，且隨我來。」

「嗚……」、「嗚嗚……」

蕭氏管事將劉濃領至院外而止步，蕭然迎出來，面上神色淡然，眼底含笑：「瞻簀，別來無恙否？」

綠衣女郎瞥了一眼美郎君，淡淡一笑。

蕭氏管事答：「劉郎君且寬心，丁郎君已回，錦鍛之事已無妨。」

「丁青矜？不是陸氏舒窈么？」

劉濃大步上前，捉住青玉笛的另一頭，微一用力，宋禕鬆手。美郎君走到高處，凝視青玉笛，笛身渾若玉，觸手暖意猶存，微微湊唇，青香一陣。

若真在南豫州，理應一探……

劉濃問：「丁郎君何在？」

劉濃也不願在此事上多作糾纏，當即笑道：「季野昨夜貪杯，故而高卧不起……」繼爾又道：「彥道也剛離丹陽，若是子澤早來幾日，定能見著。」

宋禕抓著裙擺往上踩，淺露著綠絲履，輕盈的像一隻綠蝶。不經意間，劉濃抬頭看見一截雪藕，當即加快步伐，與其並肩而行。

入城門，過槐道，至蕭氏商肆門口。

二人並肩入內，蕭然嘴角始終帶笑，劉濃目不斜視，來福捧著錦盒亦步亦趨。

她沒有看丁青矜，就那麼隨意的指著劉濃，很突兀、亦無禮，卻被她駕馭的極其自然。

劉濃洒然一笑，淡然一揖，將袍一撩，快步向宋禕而去。

槐道口hetubook.com.com，劉濃與蕭然作別，鑽入車中，眼底光芒閃爍，猶在思索著蕭氏商道一事，在當今亂局下，能保持商道暢通，非控軍勢力而不可為，何人，在與蕭氏暗通款曲？

這一滯，陡轉即逝。

宋禕提著青玉笛，轉身便走，甲士稍稍抬頭，瞥了一眼劉濃，劉濃故作未見，對丁青矜點了點頭，示意她在此稍侯。丁青矜細眉一皺，低聲道：「莫若，青矜先歸？」

美郎君鍥而不捨，繼續吹笛，奈何音同而藝非，一曲下來，劉濃面紅如坨，眼神訕訕，不盡窘然。

「暫借小娘子玉笛。」

劉濃不自禁的一喝，宋禕閉了下眼，轉首已是媚笑滿臉：「尚有何事？」

少傾，蕭然暗暗一嘆，沉聲道：「瞻簀，君之美羽蓄之不易，君，理應愛之，惜之！」言罷，深深一揖，話不多言，盡在一揖中。

劉濃劍眉不著痕迹的一皺，這甲士在偷窺自己，雖然僅是匆匆一瞥。

丁青矜揖手道：「餘杭丁青矜，見過小娘子。」

……

「劉濃，謝過子澤！」劉濃淡然還禮，面不改色，目若朗星。

至坡頂，陽光正好，遙遙可見渡口舟來舟往。劉濃背負雙手，放目遠視，綠紗飄在身邊，暗香隨著山風悄然襲來，一時靜默，不知該以何言。

蕭然淡淡一笑：「然也，曲中自有意，音中自相知。瞻簀乃華亭美鶴，美名盡播於江左，行水歌君名，逢道皆聞君……」言至此處一頓，微微抬頭，深深的看著劉濃，慢聲笑道：「瞻簀慧達絕倫，丁氏錦匹之事，不過區區一指爾，然，蕭然與君相交，故而有一語不得不言，尚望瞻簀和*圖*書莫怪。」

「瞻簀！！」

宋禕身世坑坷，初從王敦，后被蕭氏收為義女，再入建康，跟隨日後的明帝司馬紹。此乃何意？劉濃懶得去想，只知宋禕乃身不由已。

稍徐，宋禕道：「君學識淵博，應知莊子夢蝶，世間真有夢蝶么？入蝶而不知非，倘倘洋洋，隨風而泄。」聲音輕軟，似喃。

「只知音，宋小娘子，劉濃……」

蕭然笑道：「不過一船錦布爾，何足言謝？瞻簀太過見怪也，入內再續，請。」

「歷陽？」

他雖極擅琴與塤，但對這笛卻不擅長，一時性起，現下只能勉力而為，試著吹了吹。

劉濃揖手道：「尚好，謝過子澤。」

宋禕回目俏顧，嘴角洋著真誠的笑，一瞬又不見，以青玉笛指著劉濃：「君有大舟，君有美鄉，奈何，奈何……宋禕不願往。」不待劉濃說話，青玉笛再一點，又道：「君已非往日，更若美玉也。離山送別，意已至也，宋禕就此別過，望君莫念，綠蘿妹妹，君需憐惜。」言罷，媚媚一笑，欠身萬福，欲去。

「嗚嗚……」

宋禕未看甲士，淡聲道：「勿需多言，靜待！」轉而又指著遠方，對劉濃道：「經此一別，恐再見無期，出此道口，有離山一重，煙雲水繞，青郁作籠。劉郎君，可願為宋禕淺行送餞？」

沿槐道而行，視甲士們的注目禮于不見。

端著茶碗細品，茶盪碧綠，宛若伊人。

「知道呢……」

宋禕問：「此乃何曲？」

宋禕莞爾一笑，捉著笛走向山下，行至一半，實在忍俊不住格格亂笑。半晌，笑收，徐徐回首，深深萬福：「劉郎君，此乃宋禕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所聞，最佳之曲。」言罷，冉冉而起，轉身便走，再不停留。

染著桃紅蔻丹的指尖輕輕一翹，綠衣女郎秀麗的鼻子一點一點皺起來，繼爾眼角淺淺上彎，笑意從容盛放，以青玉笛指著劉濃：「可是陸氏驕傲呢？」

劉濃道：「固所願也。」

蕭然摸索著來福呈上的琉璃蘭盞，狀似不經意的說道：「瞻簀與阿姐乃曲中知音，阿姐可有告知瞻簀，此番前往建康為何？」

「非也。」

宋禕退後一步，仿似被嚇著了，眼底星光撲索索亂閃，繼爾齊齊一黯，眯眼問：「如何助？」

王敦定知，祖豫州知否？

舟已去，人杳遠。

來福與蕭氏管事猶在等候，見他回返，蕭氏管事疾疾迎上前，禮道：「劉郎君，我家郎君有請。」

劉濃劍眉一揚，心中卻嗵地一跳，暗道：「蕭氏絕非為彥道而往，那是何事？竟勞動他親自前往？歷陽？渡江，江南，江北，歷陽！！歷陽連通南北，莫非蕭然此往乃是為蕭氏商道？年後，劉誾曾多次致信，意欲遣人入南豫州。依劉誾推測，北豫州乃祖逖與胡人重兵布控，南北商道應在南豫州，南豫州之北混亂不堪，暗藏諸多遊離勢力，蘭陵蕭氏雖是寵然大物，但絕無可能將商道盡控，而劉誾之意……」

「劉郎君……」宋禕未回頭，輕喚。

笛音飛出，劉濃面上一紅，宋禕一愣，繼爾笑得花枝亂顫。

氣氛略顯怪異，劉濃知曉何故，卻故作不知。若論交情，紅樓七友中，劉濃、袁耽、褚裒、謝奕四人情義最是濃厚，至於桓溫已等同被剔除在外，而蕭然卻雅淡若水，與誰都有交情，並無https://m.ｈｅtubｏok.cｏm.com深淺之分。蕭然眼中有異，劉濃豈會不見，非為別因，想必是為宋禕。

宋禕道：「尚知甚？」

穿過槐樹道便是東門口，出城即見山，乃丹陽山余脈，不高，僅有十丈，更若山坡。坡中無青石，隱約一條雜草小道。

「不是。」劉濃答道，眼光繞過宋禕，看向槐樹道的盡頭。

劉濃將茶碗一擱，迎目蕭然，淡然道：「但聞曲，不聞其他。」

山風徐來，袍角微展，心中一陣悵然，閉眼一陣，復睜眼，面色略沉，眼底光寒，繼爾長吐一口氣，環環在胸中一盪，沿著來時之路，大步而返。

這一瞬間，所有的陽光皆籠於她的眼中，泛著波瀾星輝。劉濃闊步走向她，至其三步外站定，深深吸進一口氣，沉沉一個揖手：「若不願往，劉濃可助。」

劉濃道：「但講無妨。」

這時，蕭氏管事湊上前，禮道：「劉郎君且往，丁郎君且隨我來。」

笛有九孔，一氣貫注，兩歸。

宋禕卻自他的眼裡讀出了別樣的韻味，捉著青玉笛的手微微一滯。

劉濃搖頭道：「暫且安待。」

想著，想著，目光沉沉一定，回神之時，暗覺車內略悶，挑開邊簾，撲入一陣涼風，迎著滿面微風，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殊不知將將閉眼，便聞一聲嬌喝：「華亭美鶴！」

等得三息，見劉濃未答，徑自走到山草盡頭，迎著風，紋盪著一身的綠紗：「幼時，宋禕從師學笛，笛音痕迹斑顯，問師奈何，師曰：你我皆籠中之鳥爾，故，自縛于音。」言至此處，像個小孩子一般揚著手中的青玉笛，回目笑道：「若使日不落，若使山澗青，水流亦潺潺，結蘆伴雲眠，豈非賽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