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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著留書，丁青矜暗覺天地皆在旋轉，蘭陵蕭氏……

「慢……」

來人未接錦盒，反打量著劉濃，暗忖：「何人？竟知我家郎君？瞧其神態舉止，竟與我家郎君頗有幾分神似……」想至此處，忽然回過神來，趕緊禮道：「敢問，何家郎君當面？」

宋禕……

「勿需如此，待見后再言，況且劉濃已呈備禮物。」劉濃看著面前丁青矜，卸去紅妝的小女郎著男裝，頗具幾分英姿颯爽。

嗯？！

來人神色一變，當即再度一禮：「原是劉郎君，我家郎君剛至丹陽，正……」

「此子，不可截之！」

劉熏道：「何計？」

若是，那，那便欠他太多……

「且慢！」

劉熏眉頭急跳，怒道：「省，省甚？莫非耽兄欲效周氏乎？若不抵刃于外，將此子折之，我沛郡劉氏將為天下人笑也！耽兄莫非欲抗闔族之命？若是如此，熏弟告辭！」言罷，甩袖而起，憤然而走。

片刻后，偏門中走出一人，人尚未繞過槐樹，聲音已到：「錦綢何在？」

丁青矜的牛車途經商肆未停，繞過門口轉入弄巷中，弄巷深森，夏風掀起槐葉唰來一陣清冷。越往裡走，幽靜愈勝，丁青矜卻心亂如麻，瞅了瞅對面閉著眼睛的劉濃，欲言又止。丁氏商船翻覆于大江口，押船的隨從盡亡，族兄丁異亦未歸，怕是也溺亡於水。消息傳至丹陽后，丁青矜又悲又驚，趕緊命人去江中打撈布匹，奈何去得太晚，十亭僅余兩亭，便是剩下兩亭也被江水泡壞。

丁青矜飛快的溜了一眼劉濃，未言。

糯糯的聲https://ｍ•ｈeｔuｂooｋ•ｃoｍ•ｃｏｍ音至廊角響起，一個年約三四歲的小女孩格格笑著奔來。劉耽蹲下身，一把將小女孩攬在懷中，順手頂在了肩上，柔聲笑道：「令姜，想做甚？」

劉耽閉了下眼，嘆道：「休得再言，汝即刻回沛郡，稟知家主，劉耽定以家族為重，此子之事，劉耽牢記昔日之諾，已然有計。」

而禍不單行，這一船錦緞乃與丁氏合作多年的大戶訂購，訂金早下，交貨之日已至。來人上門領貨，丁青矜交不出貨，欲退還訂金。殊不知，往年極是和善的大戶卻瞬間變了臉，聲稱若是交不出貨，便亡丁氏一族。丁青矜大驚，盡起商肆內所有財物，欲五倍返還，來人拂袖而去，留下一書，言：三日內，見貨！

劉熏冷聲道：「耽兄欺弟不知乎？昔年，若非耽兄以家族聲譽作由苦勸家主，家主豈會容那棄子從容長成！而今，棄子已成患，事關我沛郡劉氏族譽，耽兄豈可再行婦人之仁！」

「十倍，便是百倍亦不可，汝可知，此事關乎……」

「住口！」劉耽唰地抬目，怒視劉熏，喝道：「若再胡言亂語，休怪劉耽無情！便是家主知之，怕是，也保不得你！」

恰於此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脆中帶軟，熟悉致極，劉濃聞聲一震，徐徐回首，匆匆一眼。一眼便見在那一排槐樹的盡頭，有人站在轅上，手捉青玉笛。

「禮，禮物……」丁青矜一愣，脫口道：「華亭琉璃確乃珍貴之物，然，然……」

「華亭劉濃。」

劉耽慢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道：「汝欲至吳郡截之，不想卻被顧陸拒之於吳外。家族聲譽已然因此而受損，汝何不自省乎？」

又是何人？劉耽走出室，接過貼一看，眉頭一皺，將貼遞迴，冷聲道：「不見！」

「好！」

半晌，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問道：「現下便走？」

想著，想著，丁青矜常年經商所鍛鑄的沉穩一掃而光，只餘下慌亂，漸漸的，連手腳都開始輕輕顫抖。

「阿父，阿父，令姜想……」

丁青矜穩了穩神，快步繞過盛容的槐樹，恭敬的遞上拜帖，拜帖當然便是那封留書。守門隨從看也未看她一眼，持著帖轉身入內。

丁青矜揖手道：「丁氏不敢，願以十倍奉還。」

……

丹陽尹府。

丹陽水脈四通八達，但凡經商世家大多在丹陽建有商肆，餘杭丁氏也不例外。

來人走到近前，待見僅來三人、一輛牛車，再無他物之後，刀眉一豎，凝視丁青矜三息，繼爾冷冷一哼，一拂青袖，轉身便去。

「劉郎君……」

「稍安勿燥，便如此。」

劉耽懸腕于畫，緩緩揮著衣袖催墨干，看了一眼頓住身子的劉熏，搖了搖頭：「日前，謝幼儒致信於我，問及我沛郡劉氏與此子之結，雖未明言，但其意已盡矣。而今江佐之地，此子美名尚有何人不知？況乎，王謝袁蕭與其交往匪淺，若於此時截之，截之不得，反惹人笑，猶未不智也。」

「郎君，有人投帖。」這時，有隨從急急而來，手持一帖。

劉熏神情幾番變化，終是想起此事非同小可，豈和*圖*書可胡言，當即揖手道：「耽兄莫惱，熏弟再不敢就此事胡言，只是那劉氏子卻不可放縱。」

劉濃不自禁的搖了搖頭，不動聲色的抹了抹左手，壓住心中驚意，還禮道：「劉濃，見過宋小娘子，不知，不知宋小娘子將欲何往？」

車已至目的地，巨大的庄門前。

「嗯……」

丁青矜暗嘆一聲，不知怎地心中升騰起一陣惱意，既惱丁氏遇上此事，又惱面前的美鶴，橫了他一眼，心道：他，他總是這般，天踏亦不驚的，驕傲的讓人惱。

陽光穿開濃密的樹葉，斑斑點點投下來，綠衣如妖。

族弟劉熏坐在斜對案，面上神情頗是不耐，見劉耽畫作已畢，皺眉道：「耽兄，那無知童子已至丹陽數日，耽兄豈可故作不聞不知？！」

勿憂，怎可不憂？丁青矜下意識的將雙手端在腰間，努力坐直身子，萬福道：「劉郎君，真，真不用帶上錢財么？若是五倍不及，只需半月，丁氏可十倍奉上。」在商言商，丁青矜深知其理，現下她只盼將此事平息，蘭陵蕭氏乃江東頂級門閥，丁氏豈敢得罪。

「放紙鶯，飛到天上……」

劉熏眯眼凝視劉耽，心中羞惱不已，卻知劉耽才是族中精英子弟，而他自己委實算不甚，只得忿忿地揖道：「既是如此，弟便不再多問，靜侯耽兄佳訊！」言罷，揮袖直去。

綠紗冉冉，仿若隔著萬水千山，綠紗蕩漾，轉眼又至眼前。

而丁青矜早已驚呆了，即便身為女兒且自負美貌，也不得不感嘆。眼前這個女郎，那一顰一笑，那一動一靜，便若山間的精靈，渾身https://m.hetubook.com.com不沾半點塵垢；她就在眼前晃動，卻仿若遠在天邊，她妖嬈而嫵媚，卻又乾淨至斯。

劉濃睜開眼睛，笑道：「勿憂。」

劉耽將筆一擱，打量著畫作，淡聲道：「何來童子，華亭幼鶴已長成。」

宋禕微微笑著，淺淺萬福：「宋禕，見過劉郎君。」

宋禕稍稍一愣，眯著眼睛笑道：「宋禕正欲前往建康，知君在此，不思見君，奈何轉首又見君。今日乃是乞巧節，莫非，此乃七姐之意？」轉而又道：「這個小娘子是何人？莫非……乃陸氏驕傲？」言罷，以青玉笛一下、一下的擊著玉掌，俏皮的繞著劉濃與丁青矜打轉，嘴裏漬漬有聲。

劉濃慢悠悠的走過來，漫不經心的打量庄外景色。蘭陵蕭氏商事貫通於南北，江東各郡、重要關隘皆有其商庄，只是大多是暗庄，此庄便是其一。

劉濃微微一笑，閉上了眼，他備了一套珍品蘭盞琉璃，乃蕭然最喜之物，丁氏出事，他既然身在丹陽，豈能置之不聞。蕭然多半不在丹陽，李催與蕭氏管事相熟，此事原本該讓李催來辦，但李催與胡煜已去南蘭陵，而來福不擅此事，便只能親身而赴。

唉……

丹陽尹劉耽坐在矮案后，捉著畫筆，筆尖點滿松煙墨，盪著手腕，于畫紙上來回推染。畫中，雪洋紛紛而灑，落滿梅樹冰雪身，枝頭斜伸，各綻一簇櫻紅。

來人正在指著丁青矜怒喝，聞聽劉濃淡淡一句，神情頓時一愣。

「敢問，蕭子澤在否？」

「耽兄……」

丁青矜瞅了瞅倆人，皺了皺細眉。

劉耽看著劉熏的背影，冷冷道：「愚蠢之ｈttps://ｍ•ｈeｔｕbｏｏk•coｍ.cｏm輩，豎子，難以為謀！美鶴之名四野盡知、如日盛隆，豈可暗中作截！若強行截之，只會令天下人笑我劉氏瓜肚絲腸，難容英傑爾！莫非不見江東陸氏也左右為難乎？」說著，又走到案前，細細打量畫作，喃道：「美鶴，美鶴，梅花與雪，終是不同矣！劉耽護你七載，而今汝已長成，休怪劉耽，劉耽乃不得為也！」

丁氏商肆位於城東，內外三進。

來人步子一頓，慢慢轉過身，見是個絕美的少年郎君，神情微微一怔，隨後便揚了揚刀眉，冷聲道：「尚有何言？蘭陵蕭氏行商向來不欺人，然，亦向來不容人欺。」

劉熏怒道：「此乃我沛郡劉氏私事，與王謝何干？」言至此處，想起一事，冷笑道：「知也，知也，耽兄年初曾帶小令姜至山陰，聽聞小令姜與謝氏麒麟兒小謝安頗是相投，莫非……」

畫畢，提筆于畫側，疾疾盪腕，書下一行小字：「梅花似雪，似與不似，皆是奇絕。」

恰在當時，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身在丹陽城中的劉濃，來不及換衣衫，匆匆而來。世人皆言，這美郎君與王謝袁蕭交情不淺，不知是否屬真？

來福捧著錦盒，默然站在身後，神態與劉濃相差彷彿，都是那般淡然。

若非，那，那丁氏……

宋禕停住腳步，凝視著劉濃，繼爾嘴角綻起笑，輕聲道：「是呢，現下便走，妹妹可好？」

「不可為人言！」劉耽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劉濃拱了拱手，再道：「若是子澤在，請將此物代呈。」說著，便命來福將錦盒奉上，神情不卑不亢、有禮有節，卻帶著淡淡的傲意。

半晌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