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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看了看不遠處的謝氏大門，提醒道：「小郎君，此地不宜久留。」

待出謝府，抬眼一望，星月如常，夜已過半。

不知怎地，當看見來福搖頭，綠蘿心中竟豁然一松，怯怯的看向小郎君。

劉濃剛走幾步，謝奕又追上來，把劉濃拉到一旁，輕聲道：「瞻簀，適才我彷彿見著一人。」

劉濃沉聲道：「到底何人？」

袁女正冷冷瞥了他一眼，淡聲道：「驚嚇？若是我未能站穩，便將墜入水中。潭水冰冷，若是我再因此而染病卧床，一命嗚呼了，尋何人說理去？」

「女，女正……」袁女皇怕極了，也不敢看身下，閉著眼睛驚呼。

來福道：「小郎君，怕是走不了。」

庾亮收回目光，揮起衣袖大步下坡……

「知道了，繞路，走吧。」

眼見即將靠岸，打斜突然竄出一舟，隨從大驚失色，猛地一撐竹桿，但已然來不及，兩舟擦尾并行，「滋嘎嘎！」船身一陣劇烈搖晃。

劉濃看著謝奕的背影，烏衣搖光于月下，神思悠然而悵遠，深深吸了一口氣，默然一揖，轉身便走。待經過來福身側時，一頓，而後走得更急。

穿叢打葉聲急傳，隨即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後身子便一輕……

一曲畢罷。

劉濃快步穿過白玉大道，綠蘿與來福迎上前來，把懷中琴交給綠蘿，腳下卻片刻不停，繞過兩排桂樹，斜斜插入華燈道，加快腳步，朝著前方揮袖急行。

斜坡上，袁女皇看著林中越行越遠的牛車，幽幽嘆道：「亦不知小妹，如此，和_圖_書對否？她，她尚未十四……」

挑開邊簾，月光，穿過林梢，投下淡影如清魂。

「哞！」

桓溫淡然揖道：「龍亢桓溫，見過兩位袁小娘子，方才因隨從操舟有誤，故而驚嚇了兩位娘子，實乃桓溫之罪也！」

斜坡的另一側，身材佝僂的老僕低聲道：「家主，那小娘子……」

「女皇，女正……」

「格格……」袁女正頓時開心了，皺著鼻子嫣然一笑，抓著裙擺，踩著小木凳跳上車，朝著捲簾的綠蘿道了聲「多謝」，鑽入車中。

來福迎面快步而來。

乘風而來，興盡而去，方是正道。

袁女正眯著眼睛一陣辯，冷笑道：「我道是誰，原是華亭美鶴手下敗將，龍亢桓七星。」

不料，終是再見無期。

「妙哉！」

對面船上爬起一人，身材極盡雄偉，只是模樣卻頗是狼狽，方才那一撞，不僅將他撞翻在船，尚將他的頭冠撞入潭中，那人看了看潭中波紋，頭冠已沉，默然嘆了一口氣。

桓溫心想：「劉濃，華亭美鶴，劉瞻簀……」

「呀！」

朦朧月光下，劉濃拉著綠蘿穿出華燈道，經得一陣急奔，綠蘿額間滲著顆顆密汗，一顆心也怦怦亂跳，怎生也安伏不下來。她並不蠢，她知道那個古怪的小娘子定和自己有干係，但她卻並不想知道。反握著小郎君寬大有力的手，心亂如麻。

餘音繞耳不絕，意境中的華燈綻放七色斑斕。

「嗯。」

謝奕緩緩吐出一口氣，裂著嘴自嘲一笑，搖頭道：「興許是眼花，我竟以為見https://m.hetubook.com.com著了她，宋禕。她戴著流月華勝，穿著盛裝錦裙，可，可我卻覺，不復冰潔，不復魂清……」說著，仰望頭頂蒼穹星月，神情極盡悵然。半晌，又深深的凝視著劉濃，沉聲道：「瞻簀，人生不滿百，諸事不盡意，你我當戮力而前，莫教世事蹉跎今生也！」言罷，深深一揖，揮袖而走。

「美鶴何在？」

月亭中，劉濃面紅若坨，徐徐起身，朝著四面八方猶墜意境的蓬舟中人團團一揖，隨後便抱起綠綺杳然而去，與支遁一般走的悄無聲息。

「小郎君，又，又是去見那個古怪的小娘子么？」

青牛一聲鳴啼，來福揚鞭欲走。

忽然，袁女皇腳下絲履一個未踩穩，踩中了自己的長裙，身子霎時一歪，朝著身側斜坡便栽，幸而忙中錯亂中竟教她胡亂抓住一截柳枝。

「然也！」

「快些，快些……」

「呀，族叔來了！」袁女正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未辦，又見舟已靠岸，當即便提起裙擺，輕輕一躍，跳上岸，隨後朝著樹籠中一鑽，粉紗一盪、兩盪，不見。

粉紗一盪，袁女正張開雙臂擋在車前。

混亂響聲不絕，袁女正「呀呀呀」地一陣驚呼，在船頭一陣手舞足蹈，好不容易才掌著船蓬站穩身子，隨即反手指著對面便喝：「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袁女皇匆匆看了一眼桓溫，再瞅了瞅越來越近的族叔，暗暗一咬銀牙，顧不得那麼多了，提著裙擺，躍上岸，嬌呼：「女正，女正，且等等我……ｈｔtps://ｗwｗ.ｈeｔｕｂook.cｏm.coｍ」

輕輕鬆開綠蘿的手，正了正冠，迎向慢慢行來的謝奕，向謝奕告辭。

「似或不是，我至今亦未分清，若是，又非……」謝奕半眯著眼，神色迷惑。

謝奕剛送走支遁，也並未挽留劉濃，今夜這一場盛事，劉濃是隨心行雅，觀瞻之人是聞雅而至，若是劉濃留下來與那些名人雅士寒暄客套一番，反倒不妥。

「呼……」

「美鶴，站住！」

「小郎君！」

確實不宜久留，稍後府中之人便會陸續出來。劉濃劍眉一皺，長嘆一口氣，朝來福點了點頭，來福當即面色一喜，跳下車轅，放好小木凳，綠蘿捲簾而出。

來福搖頭道：「未見，謝郎君在後面。」

「朴、朴朴……」木屐敲出一地鏘鏘聲。

袁女正細眉一揚，心中更怒，而袁女皇也是柳眉微顰，面色微冷，心想：「這個桓七星，真真無禮，我，我只是順口勸勸小妹，他卻……」

「唉……」

這時，兩聲喚聲遠遠傳來，三人回頭一看，只見恆彝與晉陵郡守袁喬各自站在船頭，正在討論方才的天籟琴音，看樣子聊得頗是開懷。

……

桓溫卻彷彿未見二人神色變幻，再度深深一揖：「方才袁二娘子所言甚是，桓溫乃華亭美鶴手下敗將，然，能敗於瞻簀，桓溫不覺有恥。其為一也，其二，誤便是誤，因我之過導令致錯，險使二娘子墜水，桓溫理當陪罪，袁二娘子但有所罰，桓溫皆無怨言。」言罷，躬身不起。

「小郎君，小娘子，坐穩咯……」

袁女正站在船頭，不停的催促操和-圖-書舟的隨從。

桓溫淡聲道：「袁二娘子真性情也，女皇勿憂，瞻簀亦乃真君子也，若是擔心，不妨尾隨而至，想必稍後便可見得二娘子。」

袁女正微愣，袁女皇則美眸一亮，緊緊了小妹的手，示意她莫再胡鬧。

「美鶴已去也，飄然而來，隨風乍去，真名士也……」

宋禕，不復冰潔魂清……

來福與綠蘿見小郎君行色匆匆，相互對視一眼，不敢多言，默然緊隨。

袁女正邊跑邊喃：「美鶴，美鶴，若讓我捉住你，就，就讓你好看！」

「嗯……」

一身粉裙的小女郎伸展著雙手，踩著自己斜長的影子，雙肩輕輕顫抖，喝道：「我，我連阿姐與人……與人，都不顧了，你，你還要逃么？」

「咦……」

便在此時，遠遠的月潭中傳來一聲大讚，而後便是雷庭般的贊聲、掌聲不絕。

兩人作別於月下。

「阿姐，阿姐……」

劉濃問道：「可有見著人？」

奔跑的身子一頓，慢慢抬起頭來，瑩白的華燈下，小郎君背著手，微笑孑立。

「然，然也，不可使族叔疑心，我當去接小妹……」袁女皇心中猛地一跳，當即轉身便走，殊不知手中卻一緊，一眼看去，面上驀然一紅。

「女正，休得胡言！」袁女皇一聲嬌嗔，拉著袁女正的手，輕聲道：「桓郎君亦乃無心之失……」

「哎！」

「來！」劉濃伸出手。

「朴通……」

「勿需多言，現下，他已高飛于天，雕蟲小技或許將適得其反。況且，君子懷刃，豈可隨意而出，不出則矣，一出，必取首。」

「吁……」來福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趕緊將牛制住，看著不遠處那閉著眼睛的小女郎，裂開嘴嘿嘿一笑，轉頭朝著簾內，慢條斯理地道：「小郎君，有人攔路。」

袁女皇輕呼：「小妹，別跑那麼快……」

「女正！！！」

粉紗飄然若蝶，花蘿裙盪在樹影中，烏衣子快步緊銜，三人心思各異，行徑卻一致。

月光下，她與桓溫的手緊密相連，而桓溫的眼睛既溫柔又明亮。小女郎正欲掙脫，被這明亮的眼光一灼，渾身沒來由的一軟，垂下了頭。

這樣的急走，來福自然不在話下，但卻苦了綠蘿，她穿著花蘿裙，又抱著烏墨琴，即便用盡全力也越來越慢，漸漸的只能看見白袍和月衫在月、燈下忽閃忽閃。

「啪！」地一聲鞭響，青牛踏足而走，又快又疾。

「簌簌簌！」

「大郎，快來見過袁郡守……」

「小郎君……」

滿場迷而忘返，唯有袁女正不同，小女郎的心思不在琴，閃著點漆如星的眼眸追著那白玉大道上飄然若仙的身影，兩隻小手卻下意識地搖著袁女皇的肩，催促阿姐快點醒來。

她想喊又不敢喊，只得暗暗咬著牙，埋著頭苦苦追遂，當轉過一個彎道時，眼前突現一截月衫。

桓溫濃眉一皺，將袍擺一撩，擒在手中，縱身上岸。

劉濃默然一嘆，當笛聲響起時，他便知道宋禕來了，也瞬間想起那殷道讖乃是何人，心中由然而生一個念頭：再見無期，理當讓她再見綠蘿一面，亦或，再見一面。

「何人？」劉濃劍眉一揚。

「呀……」

綠蘿顫抖著遞上手，劉濃微微一笑，稍一用力，拉著她于月下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