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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建康的革緋以及尚未回歸江東的劉誾外，華亭劉氏所有管事、首領，皆列席於此。

碎湖早已盤算於心，當即脆聲答道：「回稟小郎君，我華亭劉氏主、別兩庄，酒肆、酒庄四處，共計一千七百餘人。昔日蔭戶五十，而今小郎君身為太子舍人，故而再添二十戶。按晉律，每戶五人記，是以，我華亭劉氏可蔭三百五十人。」言至此處，稍稍一想，又道：「曲首領所攜之人，往日皆未入籍，亦屬我華亭劉氏所購私產。再合計往年所購，我華亭劉氏共有私產，六百二十六人。以上，婢子皆已備錄于吳郡顧典臣。故而，我劉氏部曲，皆可轉為蔭、私！」

此刻，沿著窗的兩排長案上，眾人肅目跪坐，左方依次為：李越、來福、羅環、曲平、高覽、北宮，小靜孌居然也在末尾按膝而坐。

劉濃按著劍，走了兩步，又試著伸展了下拳腳，極其合身，此甲重達五十斤，若非常年習劍不輟，莫說穿著它與人廝殺，便是走路也極其困難。

羅環邁出矮案，按著腰刀，單膝跪地，沉聲道：「然也，千日養軍，用在一時也，羅環等待今日，已有七載！請小郎君令，若遇阻截，羅環當為小郎君，拔刀斬之！」

「諾！！！」

「嗯。」

嫣醉輕笑道：「他這個樣子更好看，夜拂，然否？」

六百二十六人，這尚是記錄在案的私產，而華亭劉氏向來奉公守法，若是別家，怕是上千亦乃少數，這便是數百萬北人南渡之結果。

劉濃按著劍，直視廳中短案，邊走邊道：「北豫州乃烽煙肆掠之地，和*圖*書又適逢兩軍對陣，依劉濃度之，祖豫州年前必將擊退桃豹而退守淮南，由淮南而至上蔡，勢力割據，塢保成林，不知何人向北、何人向晉，想必一路廝殺不絕。諸位，以為然否？」

劉濃擺了擺手，笑道：「何人去，何人留，尚未有定！至於小靜孌，自是……」說著，看了看滿臉希冀的小靜孌，捧起茶碗，慢慢飲了一口，淡聲道：「自是，不可前往！」

眾首領神色大喜、轟然應諾，而右方的管事們則一個個眉頭深皺，蘭奴在盤算，別莊一載能出多少緡錢；留顏在感嘆，莫非將縮減庄中用度以補全？

廳內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窺，心道：此，並非議事，小郎君已作決也！

「小郎君，折煞李催也……」

濃濃的異腔，惜字如金，卻將滿場的「碰碰」叩首聲，壓了下去。

他這一開頭，胡華等人紛紛離案，與李催併作一處，叩首道：「請小郎君，三思！」、「小郎君三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隨我來。」

這時，一陣甲葉嘶磨聲與沉重的腳步傳來，眾人紛紛投目室外。

清脆的聲音盤盪于廳，眾人神情一震。

李催看著一干雄糾糾的武夫，眉頭擰作深川，瞅了瞅碎湖，誰知女兒卻對他的眼神故作未見，只得硬著頭皮走到案前，慢慢跪下，沉聲道：「小郎君乃闔族之主，豈可置身於險地？李催跟隨小郎君多年，小郎君待李催恩重如山，現今小郎君欲行險地，李催不得不請小郎君，三思！」

這是一套全身甲，以百練鋼鑄就，匠和圖書作坊耗時半載方成，整個華亭劉氏僅此一套。鎧甲渾身烏墨，即便陽光直照亦不泛其輝。

闊步行於兩案中間時，眾人目光隨其而流，「鏘」的一聲落座于案后時，話語便畢，順手捧起案上茶碗，輕輕一吹，飲了一口。

「我，我要……」小靜孌氣鼓鼓的猶要言，蘭奴不動聲色的靠近她，一把攬在懷裡，抱到案后坐下。

十緡？！若五百人，那便是五千緡！！

長四尺、寬三指的楚殤掛在左腰，裙甲匍匐而下，與小腿上的脛甲相連，渾然一體。

劉濃稍作沉吟，沉聲道：「罷，便如此。其中若有佃戶，則留在江南，勿需與我同往。與我同往者，其家人有田者，免田賦半載。若從事商事者，每人賞錢十緡。與我同往者，若是身損，其家人，也自有我劉氏照拂，勿憂！其事，需得諸位首領與管事共同布達，不可懈怠！」

「小郎君，真，真要去江北么？」綠蘿輕聲問著，聲音在顫抖，心中怦怦亂跳，現下整個華亭劉氏都知道了，小郎君要去北地，在她的心中，那可是有去無回之地啊。

碎湖早已等候在外，看見渾身著甲的小郎君走出來，眸子瞬間一疑，亦不知想到甚，臉頰爬滿紅暈，眨著眼睛強自穩住心神，淺淺一個萬福，細聲道：「小郎君，人，人已齊至。」

胡華與兒子們面面相窺，心嘆：「兵者，實乃耗財之事也！」

「小郎君，可否？」

「諾！！」

然，她也只猜中其一，未猜中其二，劉濃所舉之債，何止五千緡……

綠蘿退後一步，擦著額間的細汗，眯著眸子和-圖-書打量身前的小郎君。

議事廳，廳寬五丈，長十丈。

碎湖驚呼：「小郎君……」

楊少柳煙眉一顰，沿著楠木廊碎步而行。

高覽大聲道：「然也，刀不見血，不為刀也！」

楊少柳邊走邊想：「娘親，劉氏有后無後，與我有何干係……」殊不知，愈想愈亂，越想越惱，顯露在外的眉眼盡作冰寒，腳步也更快，疾疾竄入西樓。

劉濃揖道：「然，各位曾記昔日否？昔日莊園初建，流匪蜂湧來犯，若非各位齊心協力，挺劍斬盡匪首，揚我華亭白袍威名，想必我華亭劉氏，早已消亡于日月之下也！而今，鑄城為何？皆在居安而思危也！習劍為何？當在砥鋒拒刃也！蓄曲為何？盡在保家護園也！今雖安矣，豈知來日不危乎？今雖靜矣，豈知他日不為人奪乎？故，但為將來，我意已決！往北！！！」言罷，「鏘」的一聲，楚殤出鞘，劍指北窗。

不擅言詞的北宮，闔首道：「北宮願往！」

「靜孌！」曲平神情一驚，喝道。

三息，劉濃微微含了含著，而後快步走向議事廳。

便在此時，小靜孌眼睛骨嚕嚕一轉，猛地跳起來，揮揚著手中的小刀片，叫道：「小郎君，靜孌不怕，靜孌也要去，靜孌要騎馬殺敵……」

「甚好！」

為了將此甲穿戴完畢，綠蘿與洛羽忙了足足半個時辰。

碎湖眨了眨眼睛，隨即恍然大悟，伏在腰間的十指相互糾纏，皺眉心道：看來，小郎君又向楊小娘舉債五千緡，唉……前債尚未清，后債又至，這，這幾時可償清呢……

碎湖提起案上茶壺，為小和-圖-書郎君淺斟一盞，而後並未退至劉濃身後，反而端著手，邁步向前，走到劉濃案前跪下，抬著雙手加於眉際，大禮頓拜，朗聲道：「然也，小郎君乃闔庄之主，深謀而遠慮，一進一退必有所取，尚請小郎君示下，婢子唯命是從！」

方才，劉氏一聽劉濃要去北豫州，險些便當場暈厥，楊少柳當即便對她好生一陣細細勸慰，劉氏亦知兒子既已作決，便再無可能更改，只得連連哀嘆而作罷。隨後劉氏又抹著眼淚，東想西想，念叨起了劉濃的終生大事，時爾念陸舒窈，倏爾說橋游思，並不時偷看楊少柳，顯然希望楊少柳能幫她拿個主意。

今日定有大事，眾人安然靜坐，暗中卻以目光相互交流。

小郎君未著頭盔，掌寬的胸領左右斜伸，保護著臉頰兩側；圓環鐵鏈護項由脖走肩，至肩頭處吐露兩具猙獰的獸頭。胸前鐵甲似魚鱗，左右各置一片圓甲，牢牢護住心口。鱗甲水泄而下，垂至腿彎，護著腰際。腰上則以巴掌寬的黑色牛皮帶，死死系住三角形的裙甲。

當下，眾部曲首領紛紛行至案前，便連剛從北地死裡逃生的曲平也刀眉一豎，瞅了瞅身側的小靜孌，按刀而出，嗡聲道：「若論北地，在座諸君，何人比得過曲平？曲平輾轉千里，浴血廝殺……」言至此處一頓，回眼看向小靜孌，柔聲道：「只是小妹靜孌，尚需小郎君……」

「休得多言……」

劉濃把茶碗一擱，看著面前眾首領，正色道：「諸位且放心，在座之人，但凡與我一同前往北豫州者，皆納入劉氏家生，若立戰功，可入劉氏別htｔｐs://wwｗ.ｈｅtuｂooｋ.ｃoｍ•ｃｏm譜。若不願，待他日功績彰顯時，亦可自立門戶。」說著，又問碎湖：「碎湖，刀曲與劍衛有多少人份屬蔭曲？」

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雙手按膝，徐徐起身走出案，將李催等人逐一扶起，又走到蘭奴身邊，把她也虛扶起來，而後放眼看過在場所有人，沉聲道：「華亭劉氏起於微毫，七載建庄，如今稍有所成，而此，多賴各位傾力相扶。劉濃，謝過！」言罷，團團一揖。

「鏘、鏘鏘……」

言罷，「碰」的一聲，重重叩首。

碎湖一聲驚呼，李催趕緊避開，眾人紛紛垂首不敢當禮，唯有李越坐在窗前，好整以暇的品茶。

夜拂瞥了一眼小娘子，彎著嘴角，笑道：「然也，小郎君本就好看。世人皆言，嫁人當嫁華亭美鶴，妻女當妻劉瞻簀。」

蘭奴瞅了瞅場中，再看了看室外，款款行至正中，跪坐下來，朝著劉濃淺淺萬福：「小郎君，北地，亂！」

而右方則由匆匆趕回華亭的李催為首，李寬、李健、胡華、胡銘、胡煜等人分次落座，昨日回華亭的蘭奴與留顏亦在其中。

北地，亂……

「小郎君……」

劉濃笑道：「無妨，便如此！」

來福闊步而出，按劍道：「然也，小郎君乃劉氏之主，部曲亦乃劉氏之衛，蓄之七載，當出！莫論小郎君劍指何處，劉氏刀劍，當隨！」

國中之國，有蔭戶、佃戶、草市所購奴曲之分。

劉濃淡然一笑，按劍下樓，剛至樓下院中，楊少柳走出中樓，兩人似心有靈犀，一個抬頭，一個斜俯，眼光默然對上。

劉濃捉起案上茶碗，飲了一口，按著楚殤快步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