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阿姐……」

姚氏走到郗鑒身側，撫著他的背，柔聲道：「劉郎君確乃天姿佳人，奈何璇兒心有他人，不能以全昔日之願。如今事已至此，夫君又何苦傷神。倒是此番中途巧見，令人情難以堪……」頓了一頓，猶豫道：「稍後，夫君可否，自入劉郎君之營相會，以好使璇兒少卻……」

「呼！！」

將將出營，駱隆在營門口拋胡桃，見了劉濃的裝束，陰陽怪氣地道：「人如驕玉磨，珠聯而生輝。嘖嘖嘖，暇難掩玉爾，劉郎君果乃美男子是也。卻不知，劉郎君拜訪故人，乃是持以何禮？」

「來者可是，華亭美鶴，劉郎君！」

「阿弟！」

劉濃聞其聲，腳步卻不停，來到郗鑒營門，從懷中掏出一枚拜帖遞給軍士。軍士仿似早被知會，未予通稟，當即便引劉濃入營。穿過外圍軍營，一眼便見有兩人迎面而來。

「朴咯咯……」

郗鑒抱衫長嘆，快步走向浴室。

郗璇正欲入偏室，身側傳來一聲喚，一回首，只見兩個阿弟聯袂而來，倆人神采奕奕，大弟郗愔年已十五，效力與阿父帳下，二弟郗曇年方十二，靈慧非常，極擅清辯。又見二人彷彿欲行外出，眉頭一皺，細聲道：「此非兗州，咱們客居於此，莫要亂跑，切莫滋事。」

「夫君，何故心急？」

劉濃按膝長身而起，腰懷中卻滾出一物，沿著青石紋路轉個不休，一枚胡桃……

她的手極巧，不重不滯，如行雲流水。束冠已畢，退後一步，細細凝視，淺笑道：「小郎君，婢子已有許未替和-圖-書小郎君束冠，竟然漸生荒疏，不知，尚可否？」

姚氏倚在門邊，看著父女倆，一者往東，一者往西，眉梢凝了又凝，心道：唉，這可如何是好，兩年來，父女倆便若陌生人一般……

姚氏赫了一跳，趕緊疾步上前，替他解著背後皮扣，稍稍一想，又嗔道：「那，那劉郎君，而今已與陸氏作姻親，夫君何需掛懷，急成這般！」

郗愔一聲低斥，拉起郗曇飛奔，眼角餘光卻悄然看見院門口，有一縷絳紅。

「便如此！」

「我自去，不勞侍侯！」

郗愔尚未卸甲，英拔如松，一聲輕喝將阿弟制住，又悄悄瞥了一眼阿姐，見郗璇面色已寒，趕緊道：「阿姐車馬勞頓已有十余日，尚需好生休歇，阿弟便不打擾了。」說著，向郗曇使了使眼色。

「正是。」

當此際，父女倆都怔住了。

劉濃嘴角一裂，彎身撿起胡桃，順手遞給紅筱，接過寬袍大袖與沐浴物事，漫步出室，行向浴室。

姚氏一聲暗嘆，心思一轉，已知此事多半乃是夫君有意而為，不然那會這般巧，將將好便能遇上。而近兩年，夫君一旦烹茶便會思及那劉郎君，繼而神情悠悠、不盡蕭索；她不明白夫君為何如此，卻知夫君定然極喜那劉郎君，暗知勸其不得，只得柔聲哄道：「夫君要見何人，當是自無不可。然，且與璇兒留些顏面，我這便將璇兒引至偏室，夫君切莫傳喚，何如？」

姚氏嬌嬌一嗔，攔住郗鑒，命女婢捧上寬袍大袖，領郗鑒去沐浴。

紅筱眨著眸子，嫣www.hetubook.com.com然道：「嫣醉，喜食胡桃。」

郗曇挑了挑眉，笑道：「無妨，方才我與阿兄已請示過阿父，聽聞，江左美……」

兩人轉出小院，郗曇驚容未散，瞥了一眼身後，回頭嘆道：「好險，好險，險些便觸怒阿姐。不過，世人常言，江左美鶴擅音、擅賦、擅辯，今日恰逢於此，理當與他會上一會。阿兄，稍後與我掠陣！」說著，捋了捋袖子，從中摸出一柄雪毛麈。

「然也……」

郭璞從營中打馬而來，待看見那一隊馬車，正欲抖袖的動作一滯，面上神情愕然。

郗璇邁著墨藍絲履，邊走邊道：「知道了，阿父與娘親，方才也言及。」聲音平淡，一如其面。

馬車。

「然也，不打擾，不敢打擾……」

一隊馬車參雜與鐵騎中，前簾與邊簾皆閉，熟悉的暗紋，曾識的故人。車身，華麗而不張揚，轅上的女婢，歪著腦袋，靜靜探視。

郗愔拍了拍阿弟的肩，笑道：「音賦于辯，非我之意，身為男兒，當踞馬持刀矣。上蔡劉殄虜，縱渡匪嶺，陣斬謝浮、郭默，力壓汝南、汝陰諸堡，人傑也，英豪爾，不得不會！」

劉濃淡然打斷郭璞的話，郗鑒與祖逖皆有意遮掩，再見了那家眷馬隊，此事便不難揣度，料來此番與會，定是郗鑒重情，感思昔日情誼，而自己又恰好在汝南，便期予相會，卻又因往日不可追而生尷尬，既是如此，自己又豈會多生事端。來之意，僅為見故人，待見罷，理應速速離去。

劉濃目不斜視，按劍徐www.hetubook.com.com行。

婢女未敢再言，此事在郗氏乃是禁忌。

一路默行，紅筱不作聲，徐乂提著丈二劍槊，亦察覺有異。

唉……

……

眼見即將擦身而過，那兩人卻齊齊頓住腳步，著甲者拱了拱手，著衫者淡淡一揖。

「唉！」

郗鑒正在自行卸甲，因年事已高，甲又束得緊，解之不得，反愈解愈緊，滿臉漲得通紅。

「郎君……」

郭璞眉頭時皺時放，嘴唇幾番抖動，終是低聲道：「郎君是否早知，郗鑒將至？」

「休得胡言！」

駱隆眯著眼睛，看著楚殤掖袍，隱覺寒意陣陣，下意識的摸了下脖子，而後，把手伸到面前，竟好似看見血絲，擼了擼嘴，猛地一甩手。「朴嚕嚕……」揣于袖囊中的胡桃飛出。

郗曇揮了揮麈，亦不知想到甚，疾疾看了一眼後院，壓低著聲音：「阿兄，阿父暗中常言，王氏郎君何如，除卻一支凸筆，概莫能若瞻簀！如今看來，江左美鶴確乃盛名英傑，惜乎，阿姐……」

「嗯，禮當如此。」

劉濃側身，淡然作揖，而他早將這倆人辯出，昔年曾於吳郡見過一面，必乃郗鑒子侄。

郗鑒身上一輕，重重呼出一口氣，走到矮案邊，抓起茶盞順了順，卻見琉璃茶盞乃是劉濃昔日所贈，悵然道：「婦道人家知曉甚！八年前，我初逢瞻簀，此子恰若玉出於泥，正待砌磨，令我一見即喜。八年來，瞻簀未負我望，如今，玉已煜輝，孑孤遺世。唉，卻不想，倒為他人作嫁……唉，陸氏小女郎，慧眼獨具也，陸氏，郗氏不如也…和*圖*書…」聲聲長嘆。

待阿父的腳步聲越去越遠，郗璇眨了眨眼，撤了搭著小婢的手，端在腰間，淺步徐行。

「郎君，方才馬隊乃是家眷，那郗小……」

劉濃道：「或有所謀，然與我等無干，且待我會過祖豫州，稍作休歇一夜，明日便起程回上蔡。」

劉濃淡聲道：「勿需多疑，我與郗公，乃是故人，不過，忽逢于道罷了。」

郗鑒猛地一拳捶在案上，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莫非，我欲見瞻簀，尚需避人耳目乎？」言罷，悻悻坐于席中，把玩著茶盞，面紅耳赤，狀若懷怒孩童。

營中屋舍，廣而不華，劉濃自居一間，郭璞、紅筱、徐乂各佔一間，尚且有多。

「碰！」

郭璞眉頭一挑，世人皆知，郗氏與劉氏宿舊深重，而郎君來時也言，乃與會故人，而今卻言忽逢于道，但他並未拆穿自家郎君的謊言，沉聲道：「郎君，郗鑒入豫州，必有所謀。」

劉濃撤回目光，嘴角浮起淡笑，拔轉飛雪，與紅筱、徐乂轉入營中。

「夫君……」

婢女輕聲道：「小娘子，那人雖面上有痕，但確乃劉郎君，婢子未看錯。」

劉濃身著月色寬袍，跪坐于席，目光淡然，微微按膝。紅筱跪坐於他身後，用細齒梳順畢那烏黑的頭髮，而後，以窄巾麻利的一系，持著青冠，緩緩叩于其首，把青玉簪橫穿，挪步到劉濃面前，理出窄巾順於耳後，輕輕一拉，繫於頷下。

郗鑒面上神情複雜，既有氣惱，又帶憐惜。

「阿父，孩兒無心竊聞。」郗璇明眸一眨不眨，玉白的俏臉慢慢和*圖*書染紅，朝著阿父欠了欠身萬福，而後，搭著小婢的手臂，款款離去。

劉濃將將把楚殤卸下，紅筱便抱著寬袍大袖與澡豆囊等沐浴物事走進來，輕聲道：「小郎君，將見故人，尚是著寬袍吧。」

「拭脖……」

「夫君，王氏尚且不知此事，怎言無干！」

郭璞委實忍不住，脫口而出，而紅筱卻秀眉一拔，冷視郭璞。

郗曇面上唰地一紅，局促難安，不敢看阿姐，當即與郗愔一前一後，匆匆而去。

郗鑒神情一黯，想起了女兒，心中好生煩燥，揮手道：「罷，罷罷，由汝，隨汝！女兒已十六，待至建康，汝意何為，且觀王氏，與吾無干！然，莫再教人笑話！」言罷，抱起茶盞便欲出室。

「甚好。」

劉濃按膝而起，揮了揮袖，但覺袍袖生風，飄飄欲仙，卻讓人聊生不適，稍一沉吟，走到案側，抓起楚殤，掛在腰上。徐踏兩步，嗯……輕重合適。淡然一笑，闊步出室，直行郗鑒軍營。

劉濃按劍徐走，頭亦不回地道：「莫論持以何禮，與汝無干！劉濃昔日之言，汝且謹記。莫論何人，欲謀劉濃……」一頓，慢慢回首，逼視駱隆，淡然道：「且拭脖，再問。」言罷，一揮寬袖，踏屐而往。

姚氏領著兩婢走入室中，婢女手中捧著高冠華袍。

郗鑒抱著衣衫，氣沖沖的揮袖而出，卻一頭撞見來不及躲避的郗璇。

紅筱捏著胡桃，彎了彎嘴，歪著腦袋想了一想，此間不比壽春，織素也不在，想來不會打擾到小郎君。思及那一日，當即俏臉一紅，旋入室中，抱出衣衫。

東營，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