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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平嘴角帶笑，從馬腹左側拿起一張三石角弓，掂了掂，遞給她。

鄧塢主捋著長須，朝劉濃深深一揖，笑道：「劉威虜兵伐胡騎于洛陽，故而不知，十余日前，有流騎近千，肆掠于汝南，焚村屠民，為禍四野。幸而，劉威虜帳下劉縣丞設計，率強勇悍卒擊敵於野，一戰潰之，斬首數百……」

而此，已是她第三次要箭，想射此鷹。劉濃踏入穎川，心情漸好，半眯著眼睛凝視她，見她眸子澄亮，不避不讓，不似有詭，又抬頭看了看鷹，飛得雖不高，但卻盤得疾，若欲引弓拔射，談何容易。當即，淡然一笑，命曲平給她一張弓。

「咦！」

「鷹，鷹……」

「嘎，嘎……」

……

……

劉濃入許昌之日，洛陽大捷已傳遍穎川，故而，由穎川內吏荀蕤主導，在破敗的許昌城，簡以茶酒賦會，聊寄同喜與賀。在此雅會中，劉濃結識了陳氏陳逵，鍾氏鍾辿等人，更因於穎川護糧十日，陣斬胡騎千余，深得當地士庶稱讚。

劉濃辯著閭柔的歌聲，細細一聽，漸爾竟覺熟悉，皺著眉頭一思，恍然大悟，柔然屬阿爾泰語系，後世吳語便脫胎於此。

見得此景，劉濃心中頓驚，面上神情卻鎮定自若，徐飲一盞茶，問道：「劉濃離境已然近月，不知汝南可安？」

這時，一隻渾身烏黑的楚鴰穿林而出，撲扇著翅膀，掠過馬隊上方。閭柔的歌聲嘎然而止，睫毛一顫，神情大喜，身子俏俏一彎，飛快的撈起弓，順手拔箭，搭弦，欲張。

曲平再拿出一張二石弓，m.hetubook.com.com閭柔頓時怒了，細長的眉擰成了川字，撇著嘴巴，看向劉濃，繼而，攤開了雪白的手掌。

然則，愈近汝南，馬蹄也愈發輕快，劉濃心中卻突生一陣忐忑，待踏入汝南召陵縣，勒馬回首，望向北方，但見冬日之雲，層層疊疊，又好似煙水雲渺，將穎川、洛陽、陳留等地籠于紗障之中，便若霧裡看花，令人難辯真顏。復回首，面向汝南，心中忐忑之意已去，暖意中來。此時此刻，方知那忐忑乃是何物，近鄉情怯也。

雷箭脫弦，疾插楚鴰，一箭斃命，直直栽下。一馬飛奔，拉起殘影如虹，大紅披風翻飛之時，騎士小手一揚，已將墜下來的楚鴰捉于手中，繼而，拔轉馬首，滾蹄奔來，將楚鴰一遞。

劉濃笑道：「劉濃添為汝南內吏，汝南與穎川毗鄰而居，自當常來！」

荀娘子神情一怔，臉上卻慢慢紅了，嘴角裂了一裂，匆匆勒轉馬首，猛地一夾馬腹，朝許昌奔去。

趙愈追上來，神情也驚，流騎既入上蔡，必入固始，細細一陣思索，禁不住問道：「劉威虜，我等戰敵與穎川、洛陽，再奔陣留，胡騎如何得入上蔡？」

閭柔見他不來奪弓，心裏樂開了花，把小弓套在馬腹上，再將戰利品掛于馬後，用手拍了拍，眼睛一眨，小嘴一張，竟然唱起歌來。

荀蕤也來送餞，不時的看著劉濃欲言又止，奈何荀灌娘一直在瞪著他，只得朝著劉濃沉沉一揖：「劉郎君，此番別過，尚望常來！」

荀娘子按著劍，怒視其和_圖_書弟，喝道：「伏草之雀，安知鴻鵠之意乎？天下糜亡至斯，灌娘當習祖豫州，好為劉并州，豈有，豈有他心眷顧兒女，兒女……」

石勒聞知此事後，面色陰沉凝水，縛桃豹于柱，鞭聲遙傳四野。

鄧塢主搖了搖布冠，皺眉道：「據聞，流騎乃由陳國而入，曾入上蔡。然則，有此雄將據城，想來無憂！」

離弦之箭快若奔雷，撕風裂雲，正中天上之鷹。便見那鷹一聲悲啼，奮力振翅欲逃離此地，奈何胸腹已被中穿，越飛越低，俄而，頭上腳下，猛然墜地。

曲平疾疾問道：「上蔡何如？」

曆數穎川名門大族，自秦漢以降，層出迭見。有呂不韋之呂氏，張良之張氏，郭嘉之郭氏，荀彧之荀氏，鍾繇、鍾會之鍾氏，陳群之陳氏，徐庶之徐氏等等。

「別過！」

劉濃劍眉緊皺，打馬便走。

一入穎川，劉濃放慢了馬速，任由飛雪自行奔跑。身後傳來格格笑聲，勿需回頭，乃是那胡人女子，名喚郁久閭柔。不愧是馬背上長大的女子，一旦騎上了馬，便似插上了翅膀，忘卻了身為俘虜，活像一隻朱紅蝴蝶，在馬背上飄來冉去。她與孔蓁極是要好，二女語言不通，一路上，指手劃腳，嘰喳個不休。

祖逖稍作沉吟，隨即應允，並贈劉濃戰馬千匹，以謝護糧從戰。

數日後。

她的歌聲極美，清脆如鈴轉，唱著，唱著，孔蓁也提著長槍隨唱，二女一者唱漢曲，一者唱哩歌，歌聲遠遠飄蕩開來，為此凜冬憑添幾許生氣。

「休得胡言！」

「嗖！」

和-圖-書「哦伊呀戈……」

許昌，已然在望。

豎日，劉濃引軍回汝南，許昌諸子送餞十里，待至穎陰縣，方才依依不捨的作別。

大軍開拔，奔向汝南，此番大戰斬獲極豐，不僅得馬匹三千，尚負功勛在身，待他日建康表功，想來品階可再度榮升。

劉濃聽得太過認真，根本來不及躲避，兩人撞了個正著，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繼而，荀灌娘杏眼一瞪，指著劉濃的鼻子，怒道：「豈有此理！堂堂威虜將軍，竟，竟習人偷，偷……」

趙愈大驚……

祖逖冷聲道：「柔然人驍勇擅戰，石勒若得，涼代二州定為其靖平，屆時北地危矣！休言五千匹馬，便是萬馬奔騰于眼前，豈可只顧其利也！再則，若欲討馬，祖逖當驅兵而前，探手取之……」一頓，又道：「此事，需縝密，想必劉……唉，瞻簀亦知，到此為止！」

是日，駱隆與祖逖登塔遙望鄴城，笑道：「將軍思謀久遠，駱隆愧不及也！」

此戰，祖逖斬獲極豐，得良馬近萬。

「鄧府君，劉濃先行別過，他日再逢，駕！」

「嗖！」

「滎陽！」

「阿伊咕哩……」

石勒遣信使入陳留，欲以良馬千匹，置換一人。祖逖抿著頷紋，未作一言。信使細辯祖逖神色，將籌碼加重一倍。祖逖冷笑，摸索著案上茶碗邊緣，默然不語。

荀蕤漲紅著一張臉，不敢看阿姐，盯著夕陽下自己的影子，硬著脖子低嚷：「阿姐乃我荀氏女郎，豈可不為家族聲譽著想？劉威虜英雄了得，然，弟有耳聞，其人已與陸氏……」

和圖書她想要那柄華麗的小弓，劉濃試過那弓，個頭雖小，張力卻強，亦不知乃何物鑄就。稍稍一想，將掛在馬腹的弓與箭取下來，輕輕拋給她。

閭柔小手一揚，接住弓與箭，綳了綳弓弦，聽著那嗡嗡的聲音，嘴角一彎，喜笑顏開，而後，歪著腦袋瞅了一眼天上疾疾盤旋的鷹，扣箭于弦，未予瞄準，拉至圓滿，驟放。

劉濃便未予拒絕，又向祖逖辭謝帳中女子。此事，祖逖皺眉想了一想，未予同意，且顧左右而言它。日已過卯時，不可再行久滯，劉濃只得作罷，引軍出城東，原路回返，直走虎牢，將由洛陽而入穎川，再歸汝南。

劉濃摸著鼻子，落荒而逃，嘴角卻帶著笑容。

頭頂一鷹俯衝掠過，而後疾速升空，盤旋不去，非是自訓鷂鷹。郁久閭柔抬頭見了此鷹，細眉一挑，嘴角一歪，再次奔向劉濃，用手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嘟嚷道：「你，閭柔，箭！」

劉濃冷聲道：「由陳國而入，唯有一途。」

荀灌娘秀眉輕跳，轉過了首。

信使入內，但見人去樓空，血漬斑斑，大驚失色，倉皇離去。

……

閭柔見曲平聽不懂，隨即大搖其頭，晃得額上降珠流蘇脆響不絕。

劉濃劍眉緊皺，雖然聽不懂，但知她必然是在自誇，且希望自己承認她的武勇。眯了眯眼，懶得理她，縱馬便走。

「嗯……」

「鷹！朴簌簌……」

次日，信使再度拜見祖逖，復提此事，欲以良馬五千匹換之。

祖逖冷冷一笑：「城中，並無此人，或已亡于亂戰之中！」言罷，命人帶信https://www.hetubook.com.com使前往城西，並喚過駱隆，細細一番交代。

一路策馬疾馳，待至定穎，縣中塢主紛紛來迎，鋪席夾道，擺案置酒，尚有各色吃食。

「諾！」

閭柔愣愣的接過鴰鳥，大眼睛眨不休，半晌，衝著荀娘子揮著小弓，四條水辮盪來晃去，歡呼雀躍：「哦伊呀戈，哦伊呀戈……」

紅日臨東，劉濃向祖逖請辭。

「哦伊，哦伊……」

劉濃至虎牢，攜上虎噬衛直撲洛陽，未有片刻停留，翻過陽乾山進入穎川，許昌城尚寄存著幾近兩千匹馬，需得一同帶回汝南。

難以繼續，俏臉緋紅，冷冷一哼，指著荀蕤的鼻子，嗔道：「若再多言，定教汝好看！」說著，撇了撇荀蕤的屁股，嘴角一翹，一抖大紅披風，按劍疾走，將至轉角處，又回首，柔聲道：「阿弟，汝且好生照拂娘親。待，待天下靖安之時，阿姐必回襄陽！」言罷，猛然回身，疾速轉角。

待賓主盡歡后，劉濃雖未飲酒，卻意態闌珊，便欲度步至城牆上，臨風一展胸懷。殊不知，正慢悠悠度步轉牆時，卻聽見荀灌娘的喝斥聲。鬼使神差下，不由得收斂腳步，側耳傾聽，便聽荀娘子怒道：「休得刮臊，吾意何為，與汝何干？」

「駕！」

閭柔眸子透亮，揮著小弓，歡快的叫著，隨即，一夾馬腹，朝著樹林奔去，少傾，去而復返，手中捉箭，箭上插鷹，提著馬韁，繞著劉濃打轉，歡叫：「哦伊呀戈，閭柔！哦伊呀戈，閭柔……」繼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劉濃：「你！」重重的伏了伏首，又指向自己：「哦伊呀戈，閭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