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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濃道：「重樓！」

眾人順著她那斜指的長二長槍一瞅，只見城下一隅，一盞小燈飄飄搖搖，冉冉升向蒼穹，內中燈火明滅，宛若星光閃爍，承載著放燈人的冀願，卻令觀者感同身受。

劉濃道：「而今之洛陽，已非昔日之洛陽，城中存民不過十余萬，且城牆破敗，洛河枯竭，如何守之？縱然守得一時，可得長久？彼時，城中存糧斷絕，莫非，李司州欲效胡狄乎？」

劉濃笑道：「然也，即刻開城，放民。」

「呀，好美的祈天燈！」

劉濃心情大好，頓住腳步，斜斜一撩，戲道：「然也，吾言，吾帳下有上將，名喚荀灌娘，取上將首級猶若探囊取物爾，曾斬石勒十八騎！」

「逐之！」

說著，也不待其接話，按膝而起，指著院外，大聲道：「萬眾成城，此方為城！若失萬眾之民，何來城也？吾非郭默，其人貪婪喜功，置萬民于不顧，棄城拋民，獨身輕出，此乃下作之人矣，吾豈能為之？」

「嘿嘿，下作……」

……

劉濃踏步出重樓，回望一眼死氣沉淵的森樓，暗暗吐出一口氣，嘴角挑起一抹笑，抖了抖肩后白袍，按著楚殤，大步若流星。

荀娘子踩著斜長的影子走到他的身邊，眸子凝視著水霧蒙蒙的南面，輕聲道：「傷，可有恙？」

「噗嗤……」

李矩臉上潮|紅層層褪去，目光則愈聚愈深，凝于內中作一點，乍然飛射，直直撲向劉濃，聲音冷寒：「棄城而逃，汝乃郭默乎？若是懷存此意，定遭天下人恥笑！」

劉濃掀起面甲，斜斜打量她，但https://m.hetubook.com.com見月下的荀娘子俊美致極，一縷月光淺淺縛著額角，眷戀著細長鳳眼，玉鼻極挺，狀若刀削，嘴角不笑亦略翹，未見浮華，唯有冷傲。梅月清冷，女將軍卻仿若燦爛孟夏，二者合而為一，別生一種情素，令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言至此處，眉鋒一寒，見他猶自沉吟，面呈不屑之色，索性斷卻他的念想，冷聲道：「李司州乃當世人傑，久行軍陣，當知時度勢，祖鎮西勒兵陳留，對陣石勒！其意乃何？豫州之力已竭，糧草難以持軍，亡卒難以復補，再非往日矣！是以一桃殺二士，乃不得不行晏子事……」

李矩抓起酒罈，徐徐斟入青銅盞中，酒水嘩嘩作響，淡聲道：「此乃好酒，汝之所釀，竹葉青！」捧盞抿了一口，贊道：「好酒！」又徐徐將酒灑入潭中，笑道：「諸君，且飲！」

須臾，見劉濃未倒酒，也不以為意，復斟一盞，徐徐飲盡，面上隱泛紅潮，揚了揚盞，笑道：「李矩侍甲已然三十載，初為梁王之牙門將，伐氐胡而表侯，晉室轟傾后，未曾入江南，轉戰八合據四野，逐胡懲暴，斬首足以壘營。」

間或得見，巡城的士卒舉著火把與長戈，待見得白袍泄來，情不自禁的避於一旁。

少傾，一行人來到城南，未入民居，直上城牆，內中守衛寥寥無幾，劉濃將雪紗疊好，放入懷中，按著楚殤，走到箭剁口，眺望。

「洛陽將失……」

荀娘子粉臉微微一紅，璇即，淺淺褪盡，沉聲道：「李矩容我軍和*圖*書入城，汝且度之，其乃何意？」

劉濃微笑：「無妨！」

「鏘、鏘！」

「罷！」

江霸未看徐乂，朝著劉濃含了含首，低聲道：「劉中郎，滿城余民，便在此一晤。昔日鮮芥，何足掛齒？江霸，願以項上頭顱作保……」

孔蓁便若昔日綠蘿，她的眼眸總能率先捕捉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因飽受戰火蹂躪，偌大的洛陽城不見華燈冉冉，唯余城南寥落著幾簇燈火。

劉濃劍眉一凝，半眯著眼掃向西北，目光冰寒，冷聲道：「胡騎必銜尾，誓斬銜尾之彘！」

劉濃不避不讓，微微傾身，按劍投目，冷聲道：「敢問李司州，何為城也？」

一聲嬌呼，從城牆一角響起。

劉濃道：「替其守城！」

「然也！」

待入阿舊城，內中甲士如鱗，劉中郎按劍徐行，目不斜視，百余白袍目光冷凜，亦步亦趨。即入內城，都門都尉江霸提著長槍迎面而來，待至近前，捧槍道：「劉中郎，將軍已然備酒等候，且隨我來。」

少傾。

點點星光冷玉街，劉濃騎著飛雪，漫蹄于月下洛陽城。

徐乂冷眉一挑，橫打劍槊，逼視江霸，冷聲道：「若是以禮相待，為何一路皆現刀兵作牆？客當隨主，然，諸如李司州此主，徐乂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矣！莫非，欲效鴻門乎？」

次日，天將放曉。

院中有一方小潭，內中死水鋪滿苔鮮，潭中有亭，掛著幾幡粗布帷幄，被風一繚，恍若楚地招魂帆。李矩身著寬袍，頭戴高冠，背靠著亭柱，跪坐于葦席中，身前置放兩案，內中https://m.hetubook.com.com有酒一壇，一撙青銅酒盞。

「嗯……」

「蹄它，蹄它……」

劉濃介面道：「或將，復有大軍奔來！」說著，定定的看著荀娘子，沉聲道：「兩日之內，我軍必撤，城中余民，勢必南回。」

「然也，重樓，鎖帝、后之重樓！悠悠百載，共計五帝、七后、十八美，亡歿於此！」

劉濃揮了揮手，斜掠一眼院前的銅雀，復抬頭望向門扁，但見內書二字：「重樓」！銅雀春深鎖二喬，高門森院禁重樓，此乃魏晉被廢之帝、后所居，當下，淡然一笑，對荀娘子點了點頭，僅攜十余親衛入內。

荀娘子莞爾一笑，恰若盛夏之陽，趨走濃烈陰霾，璇即，笑容一收，理了理額前紅綢，板臉道：「十萬民眾南流，乃大事，不容小覬，城外尚有游騎，據三十裡外，虎視於側！」

荀娘子睫毛顫了顫，淡聲道：「若李矩不允，又當何如？」

李矩提著酒盞，冷笑連連：「劉中郎乃華亭美鶴，自是惜羽，惜羽者乃真君子。既為真君子，江東之虎何不與李矩同守洛陽，此乃漢民之宗稷，天下之雄城，非十倍之敵，不可破矣！」

孟夏之初，霧薄似紗卻冷，晨曦穿不透梧桐、更寒，斑駁的青石板，畫紋染苔痕，未見往昔華麗，唯存井井森然。花圃已歿，青藤爬滿牆，湘竹倚窗，妝台作古，人已殃。

荀娘子歪著腦袋，挑眉道：「乃示之以威，兵諫乎？」

李矩已醒，邀劉濃聚于阿舊城，此城附屬金墉城，位於東北，劉濃與荀娘子以及徐乂，率親衛百余赴會。

興許酒m.hetubook.com.com濃，使得李矩性情爽烈，揮揚著寬袖，哈哈一笑，指著劉濃，大聲道：「黃口小兒，吾持劍之時，汝尚遊魂於野，未曾附體；吾斬胡之時，汝尚鬥草于嬉，不知春秋。而今，汝稍作得勢，焉知他日？安敢小覬李矩乎！」

笑容猶若陽春融雪，令荀娘子臉上寒意寸寸消融，歪著腦袋，想了一想，輕聲道：「但願如此，城南，渡河可至陳國，跨關即入穎川，呼延謨之輕騎，務必擊潰！」

言罷，帶著劉濃等人行至一棟高院前，頓住腳步，嗡聲道：「將軍掃榻于內，以禮相待，劉中郎何不輕身前往？」

劉濃與荀娘子對視一笑。

烏墨鐵履踏著陳舊青石道，緩緩走入亭中，白中滲紅的大氅將亭中落葉一卷，定在李矩對面，未作一言，徐徐下沉，跪坐于案后。

劉濃劍眉微拔，淡然道：「李司州乃當世之名傑，劉濃向來敬佩！」

荀娘子皺眉道：「城下存民十余萬，女子乃昔日宮女，男子大多老少。石勒提兵五萬困祖豫州于陳留，石虎攜兵兩萬絆韓潛于滎陽，呼延謨所率俱乃輕騎，必為探路先鋒，是以定有大軍隨後而至！洛陽之北，或將……」

荀娘子饒有興緻的瞥著那縷雪紗，一眼便知乃是女子紗裙一角，暗想：「雪色，莫非，乃是攜游思夜遊洛陽？」心中好笑，遂把馬一拔，稍稍靠近，輕笑：「劉中郎，孟夏梅月，夜風徐耳，良人逐月漫騎，好興緻！然，洛陽非上蔡矣！」

聞言，劉濃按著腰劍，轉目城中，看著夜幕下的幾許微弱燈光，一字字道：「不得不允！」

稍徐，見荀娘子粉臉呈hetubook.com.com寒，劉中郎裂嘴一笑：「勿憂，李矩久居北地而不亡，豈乃易與之輩？其人屯民于城南，已彰其意矣！」

半晌，荀娘子柳眉凝川，徐徐撤走對視的眸光，淺哼一聲。劉濃洒然一笑，嘴角笑容乾淨純和，不帶半分雜色，星目亦同。

然，劉濃卻笑了一笑，以手指敲了敲案上酒罈，正色道：「李司州，劉濃有諾在身，故而不得飲酒，並非小覬李司州往昔之英勇也！」頓了一頓，提起酒罈，滿滿斟了一盞，未飲，傾灑于潭。繼而，注目李矩，將影子深深嵌入他的眼睛里，沉聲道：「李司州，洛陽將失，且放民南歸！」

荀娘子迎上前來，嘴角一彎，輕笑：「事已成？」

此間瀾靜，寒滲渾身。

一夜星輝，月滿天。

洛陽，城中有城，分東南西北四角錯落聳立，大軍屯于西北金墉城，城中復築三城，三城互為倚角，尖鋒抵向北方，兩刃可控東、西之敵。此城，本屬漢魏皇室牢獄，今為軍事要塞。現下，劉濃正往城南民居，李矩暈厥當場，令劉中郎感慨而無奈，只得夜探城南，以好早作綢繆。

半個時辰后。

四下里，格外寧靜，飛雪腳步亦落得輕淺，即便連身後的百余親衛亦控著馬韁，跟隨著飛雪的節奏輕踩慢踏。楚殤掛于劉中郎腰間，劍鍔處纏著一截雪紗，伴隨著飛雪的步伐，仿若婀娜女子正行起舞，衣袂飄飄。

李矩注視著朱漆剝落，盡作斑痕的亭廊，沉聲道：「汝可知，此乃何地？」

言罷，斜視劉濃，吹胡瞪鼻，半月來，其人孤行於刃，遊走于鋒，晝鎖愁眉，夜難入夢，此時為酒一摧，張揚盡顯。